冗长的密道。
因为斗篷遮蔽了法力波动,队伍中的人连彼此的心跳都听不见,视野内唯一清晰地便是自己的脚,还有走道的石子。
若非神识彼此勾连,他们甚至会被斗篷的气息融化了自己的存zài
。
清心无尘咒是维持神识清明的最后防线,但即使如此,神识也时常感到迷惑,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迷离真实,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跌进黑暗迷宫,永远也走不出来。
将魄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个地方总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这里的一份子,但不是作为无头僧,或是任何活物。
母亲到底希望我在这里找到什么?
并非怀疑舍利夫人的居心,他的这位母亲,虽然身处高位,热衷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游戏,但对他这个儿子倒是一贯都挖心挖肺的真诚,他相信她不会害自己,但唯独这一次,她事前拒绝透露半点缘由。
这里到底隐藏些什么?
又是一阵混沌袭来,将魄连忙结束思考,他不想因为一时神魂失守,掉入神庙无处不在的神识迷宫中,失去了自我。
队伍沿着甬道两旁永不熄灭的灯火指引,缓慢地行进,不时有无头僧们与他们擦肩而过。
在这个沉默得鬼魅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坚持着沉默不语的原则,行走在狭窄的晦暗中,好似鬼蜮。
但若说是鬼蜮,此间其实又充满了神圣的气息。
沉默只是无头僧的信仰,而神圣则是无头僧的虔诚的实体化。
宁静中,将魄突然感受到一阵细微波动,一股几乎能把整个队伍都溶解的强dà
力量滑过衣襟,最终停顿在面前。
将魄心中一紧,连忙神识示意众人都停下,模仿其余无头僧的姿态,向那莫名点燃的光亮屈膝下跪,五体贴地。
那白光沉默着,突然发出了一声叹息,空气也随之开始紧张,一阵低不可闻的“蓬蓬蓬”声中,青烟四起,透过斗篷的缝隙,将魄看到身旁下跪的无头僧们,全部变成了一撮灰。
然而屠杀就在眼前,却没有人反抗,他们仿佛理所应当一般承shòu着,绝对的力量赐下,剥夺生命。
将魄的神经再一次绷紧。
他不知dào
白光的中心究竟有什么,但他知dào
,如果白光射向自己,他必定会反抗!
幸运的是,裹着白光的存zài
没有向他出手,甚至还流出了一道神识,示意将魄跟自己走。
将魄下意识地握紧拳头,裹在白光里的神识浩瀚磅礴,可见修为奇高,但跟着白光离开真是正确的决定吗?
将魄不知dào
,因为他没有选择的权力。
意识到白光泛起愠怒时,将魄连忙站起身,混入了白光之中。
凤落见状紧张地也站起了身,他想追着将魄一起前往,然而强dà
的法力镇住了他的四肢,等他终于挣脱时,白光已经裹住了将魄,嗖的一声,全部消失了。
……
……
“把斗篷脱下来吧,外来者。”
轻柔却直击灵魂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将魄顿时一愣。
他知dào
自己的伪装并非完美,但是对方居然——
神识沉入丹田,随时准bèi
祭出法器打开血路。
“你没有必要害pà
我,我不会伤害你,而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声音温柔而不失威严地说着,随着抑扬顿挫的节奏,斗篷自然融化。
哗啦啦——
没有了斗篷的遮掩,眼前豁然开朗,将魄发xiàn
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个光辉纯净的世界中,四下一片白茫茫,无处不在的光亮照得人甚至不敢睁开眼睛。
说话人就在他的面前,是个白衣银发的男子,相貌约莫三十上下,容貌端庄高贵,银色的眼瞳里流淌的是慈爱。
虽然第一次见面,将魄却从男子身上感觉到奇异的熟悉,一种极其舒服的感觉,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见过这个男人,并本能地相信银发男子不会伤害自己。
“你是谁?”连质问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柔和。
容裔道:“我是谁并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你必须立kè
原路返回。”
“为什么?”将魄不解,这男子全身都裹着光辉,怎么也不象是无头僧的一员。
容裔道:“神庙的秘密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但不是现在。如果你不想失去身边人,就立kè
带着他们原路撤出神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已经来了,没有收获是绝对不会走的!何况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因为我比你强太多。”容裔温柔道,“你想必已经感受到我和你之间的境界距离。我强过你那么多,要杀你或者害你,直接动手就可以,根本不会浪费口舌。”
将魄道:“不错,以你的修为少,要杀我,只是举手之劳。正因为是举手之劳,我才更加奇怪,你完全可以强迫我离开,为什么却选择做无谓的口舌辩解。”
“我不想强迫你。”容裔耐着性子道,“你和我之间有着极深的渊源,说得直白些,你是我的血脉延续。我必须尊重你,不强迫你做任何事。”
“血脉延续?”
将魄闻言,重新打量起男子。
他的容貌堪称端庄光辉,银色的瞳孔慈悲中暗含无尽威严,银色长发柔软似丝线,却又每一根都熠熠生辉,衣裳是上古样式,宽袍广袖,一尘不染之余,更宝光四射,绝非寻常。
但这些都只让将魄感到更多的陌生。
“抱歉,我从不知dào
我有你这么一个祖先。”他说。
容裔闻言,一声叹息。
“你也并非我希望的后代。”他说,“但是你既然已经存zài
,那我也只能接受事实,并对你全了长辈的义务。”
“也就是说,我并不是你所希望的后代?”
将魄尽可能平静地说着,简短的几句话,已经让他确定对方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然而即使情感淡泊,将魄身为人子,总难免希望知dào
自己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是个怎样的人。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半途而废了。”他坚定而不容置疑地说道,抬起头,看着容裔银灰色的瞳孔,沉痛而冷静地宣bù
:“我明白母亲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冰原。我将在这里找到我的身世,同时让我的父亲明白,我的存zài
并不是一个错误!”
“但是——”
容裔的神情有了少许黯然,虽然是预料中的结果,听将魄说出口时,依旧难免一阵伤痛。
“你会死的。”他说。
“修道者何惜一死!”
“但是你会死得毫无意义也毫无价值!”容裔冰冷地说道,“正如你所想,这个地方确实和你的身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也确实知dào
这里几乎所有的秘密。但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总是因为丑陋,不能见光。你确定你能接受残酷得甚至恶心的真相吗?你的父亲不是你所希望的那个人,他……”
“如果他是大恶人,那我就做个不孝子!”将魄毫不犹豫地打断道,“真相即使再残忍,也是真相,比起惨烈的真相,我更不能接受名为善意的欺骗!”
“但是再前进你就会失去身边的人!难道非要被现实刺得头破血流,你才后悔没有接受我的善意?”容裔苦口婆心地劝告着,这是他难得一次的耐心,因为对方是将魄,是与那个人有极深渊源的人。
“修道者不懂得后悔!”将魄斩金截铁地说着,容裔知dào
,他的一切劝告都是白费。
“好吧,但愿你看到结果的时候依旧能和现在一样,不后悔!”
容裔气愤地说着,衣袖一挥,身形顿时无影无踪。
彻骨的白炽消失了,将魄转过身,发xiàn
自己依旧立在黑暗通道里,身披黑夜的斗篷,被缠绕在斗篷上的神识熏得魔幻迷离。
“师尊?”
一声细微的神识刺入识海。
发出神识的是凤落。
“方才……有一道白光闪过,你们……可曾感觉到哪里有异样?”将魄谨慎地问着,他意识到事情有些古怪。
少许沉默后,凤落的神识清晰无误的传回。
“弟子修为浅薄,并没有感觉到……白光经过。”
将魄听到这里,心顿时凉了半截,他知dào
凤落不会欺骗自己,但方才的所见却也——
因为母亲的缘故,他自小便佛道双修,擅长驱除心魔,从不会被幻想迷惑,若是刚才经lì
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发生在神识层面的谈话,那银发男子的修为,该是何等深不可测!
渡劫期?
不对,至少是渡劫五重境界!
如此修为,足以笑傲整个修真界,为何却只敢在神识领域与自己谈话,劝他早早离开?
难道——
即使强dà
如他也顾忌神庙深处的某个存zài
,只能潜入神识领域劝说自己!
想到这种可能,将魄只觉一阵惶恐。
如果这个猜测属实,神庙岂不是拥有横扫三界的实力!
怎么可能!
这……太荒唐了!
即使怀疑自己已经无意中接触到真相,将魄还是选择了前进。
修道本是与天争,修士唯有无畏无惧一切,才可能得到更多的感悟,抵达更高的境界。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命运交给他的唯一可能。
当他做出最残忍的决定时,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容裔发出了叹息。
明知dào
不可能阻止,却还渴望能够改变,或许自己才是真zhèng
的愚不可及吧。
感慨着,容裔转过身,穿入灰褐色的岩层中,刻意留下一缕莲花香气,暗示他曾经在此地停留。
必须在那人发xiàn
将魄的存zài
前将他拦住!
错误已经铸成,不能一错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