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州北部的夜太寒了,若是没有一碗热汤,又怎么熬过漫漫长夜。
若是没有笑声,又怎能看到希望。
武牧吃了一块大饼,留下一块塞在怀里;石头见少爷如此,也暗自留了一块。
这是许多囚奴的习惯,夜里饿了,也能拿出剩余的大饼充饥。
食毕,夜宿。
每四十个囚奴挤在一个方圆半丈大的帐篷里,睡觉的时间只能抱着膝盖,相互偎依取暖。
武牧走进帐篷,见本应十分拥挤的帐篷,竟留出了一小块空余,好奇一看,不由笑了出来。
“看来这世间,无论是恶人、善人,也都是怕鬼的。”
鬼面老人不知为何也来到这个帐篷,他如方士般盘膝而坐,不动如松。
黑洞洞的左眼,狠厉的右眼,无论扫射到谁,谁都不由自主的心底发寒,忍不住向后挪了挪身形。
就这样,竟腾出了一片空地。
径直走入那块空地,武牧也盘膝做了下来,石头本不敢去,但见少爷招了招手,也硬着头皮,低着头与少爷坐在一起,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鬼面老者。
鬼面老者突然道:“你不怕我?”
武牧傲然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下午,初见鬼面老者时,他确实有些害pà
。
只不过救醒鬼面老者后,才发xiàn
原来这不过是个厌倦尘世,一心求死的孤苦老人。
既然是孤苦老人,就应该怜悯,为何要害pà
?
鬼面老者空洞洞的左眼,放出幽幽的光芒,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武牧,沉吟道:“你若夜间醒来,突然见到我的样貌,定会当成一只恶鬼,只怕立kè
吓的肝胆俱裂。”
帐篷中的众人一听,深以为然。
的确,夜间醒来,猛然看到这样一张鬼脸,能够不吓死的没有几个。
“哈哈哈。”
武牧哈哈大笑,不屑道:“我读圣贤之书,胸养天地正气,不做亏心之事,怕你作甚、怕鬼作甚。不要说你是人,就是真zhèng
的一只鬼,我又岂会惧怕。法家拂士、儒家君子、兵家猛士、墨家义士又有哪个怕过妖魔鬼怪?石头,你说是不是?”
说到兴起,武牧不由拍起石头肩膀。
石头本被少爷这番话鼓出了一腔勇气,但一见鬼面老者黝黑空洞的左眼,不由感觉小腹酸胀,慌忙道:“少爷,我尿急。”
“嗯,去吧。解决干净点,戌时已过,若是再尿急,只能尿到裤裆里了。”
夜间有巡逻黑甲军,囚奴不允许自由出入帐篷;顿时又有多人陆陆续续起身,与石头一起离去。
帐篷空了下来,没有人出声。
鬼面老者凝视武牧,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看穿一样。
武牧挺起胸膛,心头傲气勃发,如同即将战斗的小公鸡一样,与鬼面老者对视起来。
良久,鬼面老者突然笑道:“不错。不过看了老夫这张白骨、脓包的鬼脸这么久,难道你不感觉恶心吗?”
干瘪的嘴唇裂开,露出森白的牙齿,配合左脸森森白骨、空洞左眼,右脸一脸脓包,加上那发白的死鱼眼。
武牧本没有在意这些,但鬼面老者一提,顿时感觉肚子中翻江倒海起来,再也忍不住了。
“呃……”
捂着嘴,弯着腰,武牧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身后响起了一片强忍不住的笑声。
“桀桀……不错、不错。”
如同夜枭般的怪叫自鬼面老者口中发出,帐篷之中,其他笑声戛然而止。…,
不多久,呕吐归来的武牧,又重新坐回了那片空地,一脸怨气的看着鬼面老者来,这次他真的有了抵抗力。
两人不再言语,帐篷安静下来。
与囚奴们相比,黑甲军的日子要好过了许多。
黑甲军是天子亲卫,负责押送囚奴,必需保持充足的体力、战斗力,自然不会吃大饼、喝热汤。
依据自身爵位不同,伙食供应也不相同。
比如,三等爵位簪袅,每顿可以食精米一斗、酱半升、菜羹一盘,干草半石。二等爵位上造、一等爵位公士,只能吃粗米。
至于酒水、肉食,只有军官、将军才能供应。
当然行军途中,酒水是违禁品,除非打胜仗、摆庆功宴、饮酒以壮士气。
赵甲虽是普通的黑甲军,但祖上曾是开国贵族,加上自幼与偏将军庞清相熟,行军待遇极好。
他与钱乙两人分了一个帐篷。
不仅如此,下午遭武牧训斥一通,方才心头憋火的他去找庞清诉苦,还得到两坛好酒的赏赐、勉励。
“咕噜噜、啪。”
又一碗烈酒下肚,酒气上头满面通红的赵甲,一拍案几嚷嚷道:“他娘的,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啊。老钱,老子祖上曾是开国贵族,最鼎盛时有奴仆三千,良田千顷,金银无数。虽到我父亲这一代没落下来,但也有八百奴仆衣食无忧,在京华之中仍是名门望族,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知dào
不?”
钱乙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应和赵甲,心道:“这话你都讲了八百遍,矮爷我怎会不知dào
。若不是你老子强夺民女为妾,杀了人家一家七口,谁知手脚不干净,留下活口,让人告了去,最后你老子请出京华四大贵族打点,依旧被法家拂士依律惩办……”
赵甲扔掉木碗,抱起酒坛,咕噜噜的灌了下去,一脸横肉更加通红,他扯着喉咙喊道:“老钱,知dào
庞世子不?老子打小的哥们,一起练功、一起读书、一起招妓的发小。交情那是铁打的,那是真zhèng
的兄弟。”
“酒肉朋友而已,你若真犯了事,他若帮你顶下来,那才是真zhèng
的兄弟。”
心头不屑,钱乙却没有表现出来,点了点头笑道:“若不是兄弟,庞世子又怎会将这些美酒送你老甲皮。”
“那倒也是,额。”
脸上闪过一丝得yì
,打了个酒嗝,赵甲醉眼迷离道:“但,这还不够。我本来应该像他一样,做到将军的位置,在京华喝着美酒、抱着小妞,听着编钟鼓乐,日子逍遥无边,又怎会去幽州受苦?老子练武二十年,就因为没有秘药,连养骨大成都没达到!想喝口酒,还要依靠他人施舍!你知dào
谁是罪魁祸首不?”
钱乙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法家。”
一团酒整整十斤下肚,晃了晃空空的坛子,赵甲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指着帐篷顶,喝道:“就是法家,毁了我的好日子。知dào
当年不,我老子堂堂贵族,在法家拂士面前,就像条狗一样。我本以为我老子不堪,谁知dào
我今日在武牧那小子跟前,竟也如此不堪,连条狗都不如。凭什么,我是黑甲军,虽是三等爵位簪袅,但也比他一个囚奴,也高许多。”
大赢军功爵位二十等,一等公士、二等上造,三等簪袅;这些都是普通士兵,十九等、二十等为最高爵位,可以封侯。…,
赵甲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钱乙连忙起身道:“老甲皮,你醉了。”
“我没醉,我要去找乐子。”
“找谁?”
“嘿嘿,就是武牧身边的那小妞,老子看上很久了。”
“你疯了,忘记今天下午了。”
“那是老子今天糊涂,他再敢那样,老子先打他个筋断骨折。有世子给我撑腰,我怕什么?世子说了,先动动他的女人,看他什么反应,藏有什么后手。”
钱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想起这几年交情,便挺身拦住了赵甲。
“滚开,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拦我,不过是一个贱民晋升的上造而已,老子是开国贵族之后。”
赵甲一声喝骂,反手一掌拍了过去,势大力沉、凶猛无比,钱乙眼中精芒一闪,没有抵挡、身形微微一动,避了开去。
知晓发了酒疯的赵甲六亲不认,钱乙一声叹气,任由他摇摇晃晃的离去。
酒气熏天的赵甲冲入一处女眷帐篷,如一只猛虎窜入羊群一般,所有女子颤颤发抖,一脸惊惧的看着赵甲。
流放途中,军士凌辱女囚,时有发生;若是女囚不从,行军途中,就会借故鞭打。
女子身娇体弱,除了性子刚烈的,大多遇到军士威逼,多数难逃凌辱。
女囚们瑟瑟发抖,赵甲醉眼迷离,一脸得yì
的四处打量。
终于,在一个角落寻到了那纤细、窈窕的身影。于是,他两眼发光,猫着腰扑了过去。
月奴心头大惊,忽然想起少爷训斥赵甲的英姿,顿时镇静下来,秀目冷对,娇斥道:“赵甲,这里是女眷帐篷。你想干什么?持强凌辱女子,属于十恶不赦大罪,你若敢如此,必不得好死。”
微微一怔,赵甲猛扑过去,一把抱起不住挣扎的月奴,道:“还想吓老子?真当老子是吓大的?下午是老子一时糊涂,现在就是你家少爷来,也吓不住老子。走,陪老子喝两杯,找点乐子去。”
说完,不顾月奴哭骂、厮打,抱着纤细娇躯,仰首狂笑,走向自己的帐篷,留下了一帐篷因恐惧,不住抽泣的女人。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狗贼,我家少爷不会放过你的……”
石头与帐篷中人正方便完事归来,突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哭喊声,赵甲的狂笑声,不由大惊失色:“月奴姐。”
心头一惊,想起某些可怕之事,大脑袋石头急忙向哭喊之声跑去,大叫道:“赵甲狗贼,给我放开月奴姐,不然小爷让你不得好死。”
与石头一起方便之人,怔怔的看着突然发狂的小家伙,也都明白过来。
“这些黑甲军,都是武道猛士,身有百钧之力,小石头这种细胳膊细腿,挡不住人家一下子。”
“这个赵甲,竟然如此大胆,公然凌辱女子,简直无法无天,不怕法典惩戒吗?”
“走,快回去通知小侯爷,他聪明伶俐,认识将军大人,应该有些办法。”
帐篷之中,武牧不知为何,突然心惊肉跳起来。
“石头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心中刚闪过一个念头,忽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几人冲进帐篷道:“小侯爷,不好了,你家女奴被黑甲军赵甲带回帐篷,小石头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