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功过是非(下)
王越,字世昌。史书上说他身材高大。多力善射。景泰二年中进士。据说在廷试的时候,忽然刮起一阵旋风,他的答卷被风卷去。眼看就要落榜,他居然在剩下不多的规定时间内再写好一份考卷。其人之聪明可见一斑。中进士后王越开头到陕西出任御史。到天顺初年,才当上山东按察使,这个职务相当于后世的纪委主任。天顺七年大同巡抚出缺,经人推荐,王越接替了这一职位,从此开始了他的军事生涯。
土木堡之变后,明朝对北元由战略进攻转入战略防御。本来属于二线防御基地的大同,宣府,延绥一带成了抵抗北元入侵的最前线,经常遭到北元的攻击,当地经济和人民生活遭到严重的破坏。王越到任之后立刻修缮武器甲胄,训练士兵,修理堡寨,鼓励农业和商业,把大同防区重新建设了起来。
成化三年,明朝发动对北元的征讨。王越成为此次远征的参谋长(赞理军务)。据说他曾与主帅朱永帅千人出巡,骤然与敌军遭遇。朱永想要逃走。王越制止住他,叫士兵列阵自保。敌人怀疑有伏兵而迟疑不敢进攻。对峙到黄昏之后。王越令所有的骑兵下马,衔枚鱼贯而行,自己则率骁勇殿后,借着夜色掩护从容撤退到五十里外的明军城堡。事后他对朱永说:“我方一动敌人就会追击,这就谁也活不了,只好不动声色来迷惑他们。撤退的时候下马步行,我们的行动的声音就小了,不容易惊动敌人,这才可以逃脱。”
胡义最初看到这个故事时,只觉王越智慧过人,有名将风范,和那飞将军李文吓退匈奴人的故事很是相似,不过他也从中看到当时明军战斗力不是一般的低,与成祖北征时的大明铁军已经不能混为一谈了,祖先的血勇这支明军一点也没继承,更多则是混吃等死,恐怕这也与那卫所制有关。
明朝的卫所制其实就是一种世袭兵制,士兵的家庭世世代代为士兵。平时耕种田地,农闲时进行军事训练。战时则临时编组,委派将领率领。这种制度看着不错,其实承平数代之后,士兵往往只知道种田,而不懂打仗,而临时委派的将领往往是文官,不懂军事。以这种军队出征,正是盲人骑瞎马,能有出色的战斗力才怪。
王越与朱永所带的军队便是承平几代的卫所军。胡义估计当时两人所遇到的敌军人数肯定不会超过他们,甚至是少得可怜,不然人家早就冲杀过来了。抚宁侯朱永在明史上褒奖很多,算是良将一员,可是这个故事中的他在遇到敌人时的反应居然是逃跑,让胡义有点糊涂,不知该不该相信故事所言。要是真如此,恐怕他手中那几万京营就悬乎了。想想明史所记,最终平定流民之乱的是项忠,这么说朱永在其中并没有发挥多大作用,甚至很可能他这一路被流民击败,一想到这个可能,胡义有些害怕了。朱永所对的小王洪兄弟可是在河南境内,离北京近得很,他要是败了,白莲教不是挥兵直扑北京了吗?看来回去得跟万安提个醒,做个万全之策,免得到时乱了阵脚,真要历史改变,自己可就是血本无归了。
明军的战斗力如此,成化三年的这次战役当然无功而返。正好北元忙于内斗,向明朝请求通商入贡,于是征讨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大概也与王越保存实力有关系。到了这年秋天,他又兼任宣府军巡抚,提督军务。
有了差点丧命的经历,王越充分认识到了军队战斗力的低下是致命伤,所以在他直辖的两个战区内加强了士兵的训练。到了两年之后的成化五年,王越终于有了展露头角的机会。
当时的河套一代属于明和北元的边境。河套水草丰美,但是由于明朝前期对北元的主动进攻,北元不敢南下,河套遂成为真空地带。几乎没有人烟。土木堡之变后,北元开始对河套地区进行渗透。到成化五年,北元开始大规模进入河套地区放牧。于是延绥告急,朝廷命令王越增援。
王越率领本部至榆林,遣游击将军许宁出西路龙州、镇靖诸堡,范瑾出东路神木、镇羌诸堡,而自与中官秦刚按榆林城为声援。许宁在黎家涧,范瑾在崖窑川与大败北元军。右参将神英又在镇羌破敌。北元只好撤退。
王越以为获得了胜利于是在第二年的正月收兵。不料才回到偏头关,北元又去而复来,延绥再次告急。兵部劾越王越擅自收兵。这是杀头的罪名。幸亏皇帝赏识他,免了他的罪过,命令他带兵屯驻延绥附近待机。北元以一万余骑分离五路入塞,王越命令许宁等将其击退。
是年三月,明朝决定彻底解决扰边不止的北元阿罗出部。这次的领兵大将又是抚宁侯朱永。王越为其副手。双方在开荒川决战,阿罗出大败。明军乘胜追击至牛家寨,阿罗出被流矢射伤。王越这次立了大功被升为右都御史。但是这个职位在明朝对于领兵大将来说实际上是荣誉性职位。凡是领兵的文官都要加兵部侍郎和御史头衔,以表示他们只是暂时性的领兵。这也是明朝以文官领兵防止武将专权的措施之一。
借这个大胜的势头,明朝决定大举进攻北元。王越深孚众望。威震边疆,于是第二年他被任命为西路方面军司令(总督军务,专办西事。)专门筹备西征事宜。但是可叹的是中央虽然口头上要西征,却口惠而实不至。王越手下可用之兵不过万余,又分散防守。而北元的军队却有数万。在这种情况下,王越自保不遐,哪里还有力量西征。
事实上明朝中央为了西征调动了近八万人,但是这八万人不归王越指挥。王越却要为整个防区的安危负责,这就造成了边区明军云集,北元却如入无人之境的奇怪现象。其后明朝中央终于认识到没有统一指挥的问题,于是在名义上又将军权集中起来。可是军权并不交给王越,而是交给武靖侯赵辅,并封赵辅为平虏将军。这样,同一支军队却出现了两个最高统帅。和宋朝一样,怕武将造反,所以明朝对有能力的大将又想利用,又不放心,遂搞出这种叠床架屋式的指挥系统。
同一时间,北元则对明朝采取骚扰战术。每当明朝好不容易理顺了指挥关系,大军慢吞吞得行动起来的时候,北元立刻撤退。而一旦明军收兵,则北元立刻去而复返。如此反复数年,明军名义上的主帅也换了三个。不但没有剿灭北元的进攻,北元的攻击却越来越频繁,河套地区也逐渐被北元完全侵占。王越由于熟知边事,一直当着他的光杆西路军司令。其间他被中央诸大臣控告欺君罔上,隐瞒北元的实力,于是双方斗了个不亦乐乎。
就在政治斗争形势对王越渐渐不利的时候,命运却意外得给了王越建立不世功勋的机会。
成化九年九月,深入河套的北元可汗满都鲁、太师比加思兰等部将老弱留在红盐池王廷,大举深入,直抵秦州、安定诸州县。王越探得消息,认为是北元主力尽出。后方空虚,是消灭敌人的天赐良机。于是率领直属部队出战。部将许宁、周玉个率五千骑兵分左右两路,出榆林,逾红儿山,涉白盐滩,两昼夜疾驰八百里,奔袭北元王廷。
将至目的地的时候,暴风大起,沙尘翳目,诸军胆怯。这时一个老兵说道:“这是天助我也。去时迎风,敌人不易察觉。胜利收兵时如果碰上回来的敌人主力,则其处于下风。乘风击之,还有不胜的道理!”
王越立刻下马拜这个老兵为千户。于是士气大振。王越把兵力分为十翼,每翼千人。亲自率两翼突击北元大营。北元留守部队措不及防,大营被攻破。几乎全军覆没。满都鲁等饱掠归,发现根本之地被毁,妻子畜产已荡尽,只好相顾痛哭。由于这次战役,北元再也无法在河套立足,被迫迁向远方。河套危机就此解除。
王越获得如此空前胜利,明史上的记载却说他只擒斩三百五十人,获驼马器械无算,焚其庐帐而还。这个战绩未免过小,而且如此大的战役只杀了对方三百五十人也令人无法相信。相信这是明朝的史官认为他是汪直一党而故意减少他的功劳吧。
这次大胜相当于汉初卫青,霍去病击破匈奴王廷。可是卫青,霍去病能够继续攻击匈奴,王越却连追击北元残军也办不到。卫青,霍去病得胜归来,立刻能够投入制定下一次作战计划。王越得胜归来却立刻要面对险恶的政治斗争。表面上,王越因为这次大胜而升了官,名誉职务升到了太子少保,实际职务则升到了三边总制,但是其实他的实际权力却是下降了。而纪功郎中张谨、兵科给事中郭镗又弹劾他为前任平虏将军刘聚滥杀冒功一事胡乱上奏。
功大而赏薄,又为朝廷猜忌,王越于是只好自称有病,交出兵权,回首前尘。他终于体会到“朝里有人好做官”的必要。于是开始结交朝中的权贵,而当时皇帝面前最大的红人就是主管西厂的特务头子大太监汪直。
汪直当时年纪还轻,估计也就二十不到的样子,算是历史上少数几个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的大太监。除了搞特务侦察,他对于军事也有浓厚的兴趣,而且甚是痴迷,据某些野史记载,他一日不打蒙古人,心就痒得很,并且他还有一个原则,只打蒙古人,对内乱百姓起事却从不下屠刀,宪宗让他去也不去。
见汪直喜欢对外征战,投靠他的辽东巡抚陈钺(此人也是军事高手,替明朝守卫辽东,能打能守,很奇怪明朝出了很多会打仗的文人)便劝他出征北元立边功巩固自己的地位。汪直深以为然。于是一直闲置的王越进入了他的视线。
对王越来说,与汪直合作实在是太妙了,从此他再也不用担心出征时朝中有人拖他后腿,攻击这攻击那了。
是年三月,王越率二万人赴榆林防御北元。途经大同时,探听到北元的王廷在威宁海(今集宁南黄旗海)。王越立刻率军夜出孤店关,先过猫儿庄,兵分几路,直趋威宁海。时风雪大作,天地昏暗,王越纵兵掩杀,再一次杀散北元的王廷。而这一次他几乎得到他的目标,北元的可汗达延汗。(明史上说这次袭击是攻击亦思马因太师部,对照蒙文史料不确,应为袭击达延汗,笔者注)可是命运似乎又总是把送到他手中的东西夺取。这次,达延汗逃脱了。而北元美丽善战的满都海可敦则有可能死在了这一次袭击中。
对于这次战事,明史中记载的更加简略,只说王越生擒**妇女171人,斩437级,获马驼牛羊六干余。完全看不出大胜的痕迹。
胡义每当看到这里都觉得可笑得很,明朝那帮史官真他**的不是东西,你不因为自己的喜好就人为将历史事实给篡改掉啊,这么做,留给后人的会是什么?只能是一堆糊涂帐,他翻这个来说明,你翻这个来说明,却始终无法还原一个历史真相。
汪直失宠被贬到南京后。王越被算作汪直一党,被剥夺一切荣誉和职务,被流放湖北安陆。当宣旨的钦差来到时,王越万念俱灰,几乎自杀。后来见敕命中有从轻发落的话,这才打消了念头。
此后十年,王越被软禁在家。他的罪名在孝宗登基时被赦免了,不过一直到弘治七年,他才被重新启用。在此期间,北元被达延汗统一,明朝再也没有机会击败北元了。三年后,北元再度进攻甘肃,朝廷无人能够抵挡。这时王越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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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高龄再次被任命为三边总制,以老病之身再度出征,于第二年攻破贺兰山后的北元基地,北元不得不再次向北收缩。
历史又一次重演,王越在朝中的支持者太监李广(不是汉朝的那位)倒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言官们又有了一次表现他们的忠贞的机会,纷纷上书攻击王越为李广一党。王越老病的身体再也经不住这次打击,忧愤而死,明朝最功勋卓著的名将就此魂归九泉。
王越死后,明朝再也没有主动出击的能力。达延汗也不再有可与之匹敌的对手,遂大举入塞。明朝从此陷于与北元无休无止的战斗中,直到双方都筋疲力尽,被新兴的满清先后消灭。
汪直在西北,除了重用王越对付蒙古人,还对余子俊这个瞧不起自己的兵部尚书表示很大的善意,在余修建长城的时候,尽最大努力配合他。朝中不给银子,他去要,朝中有人对此有微辞,他便利用西厂将他拿下,总之,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那些一心干实事的官员能够踏踏实实的安心工作,为大明朝补好被英宗搞得到处漏风的围墙。除此以往,他还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共苦,冲杀在对蒙古战斗的最前沿。正是因为汪直的这一切,才让王越能取得几次堪比当年卫青北伐的战绩,才能让余子俊为明朝修好保了百年平安的明长城,正因为他,才让北元的统一推迟,边关的压力得以减轻。如此功臣,在历史上却是那种评价,这让胡义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仅仅因为人家是太监,史官们就可以如此污蔑抹黑他吗?
如果不是因为汪直是一个太监,胡义都认为他可以与汉代名将霍去病相提并论。两人都是同样的年轻,而且都是同样的勇敢,都敢领着几千人深入大漠千里之遥寻找敌人。不同的是,一个是正常人,一个是太监。所以在世人眼里,一个高,一个低,一个刻意夸大,捧上天去;一个则是刻意贬低,被塑造成为一个滋事生非,无恶不作的流氓坏人,而对他的一系列功绩提都不提,任由其消失在历史尘埃中。
胡义记得汪直执掌西厂后出马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扳倒南京镇监覃力朋。
明朝实行食盐专卖制度(后世也是专卖,原因无他,因为利润而垄断),覃力朋却依仗权势在进贡回来时装了一百多船私盐。沿途又骚扰州县。武城县典史(缉私队长或者工商局稽查一类职务)向他盘查,覃力朋却根本不鸟他,派人殴打典史,并打断了他的牙齿,又用弓箭射死一人。汪直查访到这件事后立刻逮捕覃力朋论斩,宪宗由此认为汪直能够发现奸臣,秉公执法,于是对他更加青睐。此后汪直虽然屡兴大狱,不过杀的倒也均是有罪之人,就算有无辜,比起那些有罪之人来也是少得多,世上没有绝对的完人,对此也不能在过苛责。估计汪直正是因为拿了太多犯事的官员,而且行的都是特务手段,未经正规司法程序,这才让他名声如此不佳,被史官深为憎恶吧,胡义如此想道:现在自己顶了汪直主持西厂,坏名声估计他不用背了,以后有机会还是可以和这位功臣合作一下,他喜欢打仗,就让他尽情打个够吧。
听到军帐里面不再说话,胡义笑呵呵地掀开帘子进去,在那笑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闲时练好兵,战时立大功,方才咱家在外面听到这两句练兵之术,深为赞同,能说出这两句话来的那可是深得练兵之道啊。”
里面的人被突然闯进来的胡义给搞糊涂了,见他身后站着数名锦衣校尉,副参将胡大炮不由怒道:“你是何人,军营重地,怎敢擅自乱闯!”扭头又喝问身边的几位军官:“今日是谁当值,怎么可以随便放外人进我勇士营,难道不知军法森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