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和大陆二零一六年冬月十八这一天,是整个大夏皇朝和地处中原的赵国极具意义的一天,失踪公主找到了。
半月前被人阻杀于大夏京都雄南山的赵国和亲使团全数覆没,公主失踪。这个消息当时如同平地起惊雷般,同时震动赵夏两国。当日傍晚,得知这一噩耗的大夏皇帝亲自带兵冒着大雪寻遍了整座雄南山,就算多日无所获,始终都不曾放弃。好在半月后,在映月峰下将赵国公主寻得,且毫无损伤,终于让这次赵夏两国的联姻之举并未因外力的阻挠而得以中止。
而就在寻获赵国公主这天,京都城门轰然大开,长街之上,酒气飘香,百姓夹道欢呼,尊贵的公主坐着华贵的马车被守卫军护送着到信阳街,途经东华门,在百官的迎接下,进了那扇金碧辉煌的皇宫大门。
宫门开启的那一刻,马车上的少女轻轻回首来时路,路道虽宽敞,却已被涌动的人群占踞。而这开启的皇宫里,更是前路迷茫,当时光寥落时,有些东西,终将过去。昨日的少女情怀,终将被埋藏在时间长河中。惟剩那被战争洗礼的鲜血和被掩埋的白骨,在回忆里成为永恒。
大雪之后,细雨绵绵,整座京都古城掩映在重重山水雾霭中,好似一座雄伟的巨兽,蛰伏着,静静等待那崛起一刻的来临。
霜冷宛一扇开启的木窗前,面色如玉的步惊艳身着一袭月白罗裙,手握玉箫,凝眸静静沉思。
此次在雄南山对和亲使团的不留余地的袭击,据分析,极有可能是雪域王所为。毕竟,如果赵国与大夏联姻成功,对雪域王妄图将版图北扩的雄伟目标是一大障碍。以现在雪域国的强悍和压倒势的士气,若要在来年开春的时候对赵国出兵,不出几个月时间,整个赵国边防绝对不会是其几个回合的对手,败亡是必然的。但是,如果以赵夏两国同时出兵相抗,雪域王势必两线开战,这样一来,自是剥弱其兵力,将整个攻击时间拉长,对并非处于富庶之地的雪域国肯定是相当不利的。
而在大夏京都,眼看雪域王的魔爪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予和亲使团重击,然后又如空气般凭空消失,所有官员皆惶惶然,说明传言如魔鬼般冷酷残忍的雪域王已将他的魔爪深入大夏京都腹地,那么,当初提出联姻抗战这个建议的官员会不会遭到其血腥的报复?就怕在下一瞬,他们的人头会脱离身体,被雪域王的暗部莫名击杀!
对于大夏来说,这绝对是一个不战而屈人兵的战略战术。
步惊艳安静的靠在软榻上,想起雁宁镇针对她的击杀,到现在为止,她都想不出是哪方面人马。
就像以前想到的那样,步守城没有理由,柳家的话,由于有柳劲松在列,就不可能派人将柳氏子弟都打成重伤差点丧命,也可以排除掉。难道是晋王凤远兮?他好像有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原因。那日,如果不是自己警觉性高,早早安排了人手,就算她长了十双翅膀,也难分出布置精密的绝杀之境。
“小姐,您让泡的碧罗春来了。”朱莲轻声推门进来,将一个茶碟放到女子旁边的桌案前。
“嗯,放下吧。”
“是。”
朱莲垂首立于一侧。然后顺着女子的目光看向玉箫,箫长一尺八寸,六孔,前五后一,竹质,似被人摸过很多遍,光泽润滑,以前不曾见过,是小姐从雄南山回来后忽然出现的乐器。
此次小姐出门,虽有惊险,但也算因祸得福,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半月不见,竟以另一种让人不敢置信的美颜出现在眼前,所有王府再见她的人,没有人相信这是一个事实。不过从她那柔缓的语声来看,这真是那个以前不知被多少人笑话过的丑小姐。
烟气缭绕,闻到茶香,步惊艳放下玉箫,端起茶杯深吸了口香气,淡淡道:“朱莲,如果我让你们三人都离开王府自谋生路去,会怎么样?”
正在走神的朱莲闻言大惊,忙跪下道:“小姐,不知道我们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要赶我们走?”
“先起来说话。”步惊艳回头看她,摇了摇头,“你们做得都很好,只是,如果下次再出什么事,有人拿你们来要挟我,就会让我处在被动之地,明不明白?”
朱莲似懂非懂,眨了眨眼,积聚在眼眶内的泪水落了下来,那模样真是可怜之极。
“小姐的意思,是说石梅姐因为看护小姐不力被抓回相府的事吗?”
步惊艳用盖子轻刮着飘浮在上面的茶叶,叹声道:“你们应该也要了解我的处境。石梅此次被我爹以照顾我不周而被带回相府问罪,相信就算我现在去求,他也不会放她回来。我爹现在需要的,就是让我向他妥协。就算这一次我可以把石梅救回来,但是下次呢?如果多出现这样的事情几次,我就会完全被人掣肘,于我是绝对的不利!”
朱莲脸色一变,小姐这样说,她又怎么会再不明白?小姐是真心当她们做家人看待,所以她们几个下人都有可能成为她的弱点被人要挟。她咬着下唇,然后迟疑了一下,“朱莲明白,但是小姐的意思是……”
步惊艳诚恳的盯着她,笑了笑,“虽然是让你们离开王府,并不是让你们无处可去,你们的生活,我一切都会安排好,以后机缘一到,若能找个如意郎君嫁了的话,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服侍于人,到时候有一个自己的家,生一堆儿女,那才是最幸福的事,知道吗?”
朱莲听她一席话,顿时呆在那里。她们几个要么是因为家贫要么是孤儿,自小就沦为奴籍,从未幻想过有一天会有属于自己的家,如今听她一说,好像那幸福并不遥远,并且只手可得,是真的吗?
步惊艳又柔声道:“其实也不用太急,这个问题你们几个可以去商量一下,明天给我答复,好不好?”
朱莲咽着口水,低头小声道:“可是……如果我们走了,谁来照顾小姐?现在石梅姐也不在。”
“这些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整个王府多的就是人,随便安排一两个就行了。”步惊艳边说边拉起她,还要说些安慰的话,后面却有人一把蒙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见到来人,朱莲赶紧轻轻提着步子,就像进来时一样,悄然带上门离开。
步惊艳站在那里不言不动,轻轻闻着来人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是属幽凉清冽,直沁心肺的那种,与之前的清香截然不同,也不知为什么一个人无缘无故连身上的气味都会改变。
后面的人却不耐烦了,蹭着她的脖子直嚷嚷,“为什么不猜,难道你猜不出来?”
步惊艳拉开他的手,“这种游戏很无聊,太幼稚了,下次找个有趣一点的来玩。”
凤九不依,整个人都从后面贴到她身上来,就像个黏人的牛皮糖,“什么游戏才不幼稚?吟诗?弹琴?还是吹箫?”他边说,一双乌黑的眼珠已停留在桌上那支玉箫上。
“那也不错。如果阿九能学会那些东西,总比每天不学无术要强得多。”步惊艳嘴上无意识的回答他,在他怀里挣了挣,自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不学无术?阿步真让我伤心。”凤九脸都垮了下来,转而又不甘心的长臂一伸,将桌上的玉箫提到了手里,冷笑道:“就算要学,我也不会学这个,这支破箫吹出来的音色定也难听之极,还不若我打一套虎虎生风的拳来得有趣。”
听他语气,就知道他无故又在暗自生气。步惊艳眼睛随着他手里晃动的玉箫转动,生恐他蛮力一发,便将它给报废了。
只是见他没有放下的意思,她只得顺着他语气无奈道:“我知道你武功天下第一,那拳法更是无人能及,如果你能打一套拳让我开开眼界自是好事,不过,请你先把这支箫放下,好不好?”
这支箫是沈拓的,昨日走得匆忙,竟忘了还他,自然不能弄坏或弄丢了,以后见了他,是要归还的。
要说,昨天也并非真的太匆忙,内心深处,或许是因为蓦然闻听他是她师叔的时候,她一时晃了神而已。
回来后,她极是后悔,因为她忘了很重要的事情。既然沈拓是她母亲韩素的小师弟,那么他肯定知道韩素究竟是什么人。一直以来,整个相府的人可能除了步守城,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而她一直怀疑,步守城让她重新嫁人,无非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可是他究竟从她身上可以得到什么好处或东西,才让他对她严加看管?就是说,若是知晓了韩素的来历,这个谜才有可能被解开。
昨日是她孟浪,竟将如此好的机会错过,更别提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箫还给沈拓。
其实于沈拓,可能是他有些师父的影子。此人不愠不火,从第一次在飞扬镖局相接触,他那种清淡的气质就没让她反感过,反而自然产生一种亲近之心,就只这样而已。
“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凤九见她忽然走神,哪里买她的帐,推开她,作势要将玉箫扔到窗外,步惊艳一把将他拉住,“别扔。”
她一脸紧张,看得凤九心里妒火暗烧,他手腕一抖,玉箫已飞一般掠出窗外,扑嗵一声,阴暗之中,也不知落在了何处。步惊艳气急的想要去捡,他却站在她面前,睁圆一双乌眸,充满哀怨地看着她。
“走开。”步惊艳只当没看见,绕开他,哪知他忽然转过身去,哀声道:“我受伤了,好疼,你帮我擦药。”
步惊艳抬眼一看,果然见他后背红色袍子上,暗红布满了他半个背部,而且湿润在迅速的越扩越大,转眼就浸了一大片。
她立时心软,也顾不上捡萧,立即从他肩上拉下衣袍,随着整个背部呈现在眼前,只见肌肉匀称结实的后背上,从肩胛到下腰处,一条长长的刀口已翻开肉皮,鲜血直流,既狰狞又恐怖。
“天,刚刚都没事,怎么忽然之间就出现这么大条伤口?”
凤九回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嘿嘿笑着,看她为他慌乱的找治伤膏。
等步惊艳把药找来,地上已滴了不少血,皱紧眉,让他趴到软被上,重新仔细审视着伤口,疑惑道:“咦?伤口好像是刚刚裂开的,好奇怪。”
凤九闭着眼当没听见,步惊艳开始把止血的药涂到他背上,担心道:“你在哪里受的伤?”
凤九这才睁开眼,得意地咂咂嘴,笑得像只快乐的狐狸,“不就是那天从皇宫去追赶你们的时候,在路上和王兄同时遇袭了。”
步惊艳一怔:“不是说摔到了河里要回去换衣?怎么会半路上遇袭?”
凤九把头抬起来骄傲地吹嘘道:“切,我凤九骑马再不济也不会摔到河里去,是谁告诉你的?”
步惊艳诧异,“你没有叫人说让我在半路等你的话?”
“没有,那天我是马不停蹄的赶,根本不需要人去报什么信。”
步惊艳喃喃道:“怎么可能,明明是晋王那边的兵丁来报,难道这次暗杀,根本就是凤远兮的幕后主使?但又没有可能,就算他要杀我,也没有理由杀凤九和他自己,还是有人已经收买了他的兵士,让我们同时在不同的地点受袭?”这件事情疑点重重,她必须要当面找凤远兮问问。
傍晚时分,整个王府都在笼罩在一片寂寞的暮色中。
步惊艳隐在树边阴影里,若不仔细看,极难有人能察觉得到她的存在。当王府门口响起不疾不徐的马蹄声时,她知道,她要等的人回来了。抬眸,门口走进面容冷峭的紫衣男子,她慢慢走出阴影,拦在男子的马前,盯视着他,轻道:“我们谈谈。”
凤远兮凝目望住自黑暗里走出来的女子,深遂的凤眸里蓦然散发出炫目的光彩。
她依然一双白色鹿绒靴子,一身雪白的小袄,外披大裘,将纤挑的身材包裹住,凝脂般玉洁的脸颊泛起莹润般的光泽,简单的发髻上松松的插着一根乌木钗,却再也难掩其绝世风华……一个人,竟然可以有如此大变化。
女子毫无所惧地与他对视,半晌,他转开眼睛,将马绳交给旁边的家奴,淡淡道:“跟我来。”
步惊艳跟在身形颀长的男子后面,冷风夹着细雨迎面打在脸上,幽暗深沉的长廊上,只余两人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待转到一个四通八达的八角亭,凤远兮突然停下来,慢慢转过身体,望着一步步拾阶而上的女子,声音低沉而缓慢,“说吧,找我什么事?”
步惊艳上得亭台,仰起头,无论她站得多挺直,终只能及他下巴。
她面色平静,眼神淡漠,慢慢说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想问,在我们快到达雁宁镇的路上,王爷是否派人去拦截我们的马车,说过凤九骑马掉入河里,等他换衣服来后就走,不然他不去台山这样的话?”
凤远兮的声音在黑暗里特别清晰,“绝无此事。”
步惊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既然无此事,那么,为何我记得那日来向我报讯的兵士,好像是你的人。如果不是出于对王爷的最后一点信任,我们也不会那么惨烈的遇袭,这又该怎么说?”
凤远兮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是在怀疑我。”
“难道不值得怀疑?”步惊艳昂着头,言词渐犀利起来,“避开了你母妃和你的王妃,独留下我,进行赶尽杀绝,像这种行为,在我看来,非常符合王爷的行为。”
凤远兮幽暗的目光死死盯着她扬起的小脸,半晌,才一字一顿道:“你简直不可理喻。”
步惊艳不怒反笑,“我不可理喻?到现在为止,从没人说我不可理喻的,除王爷以外。”
亭子内的气氛无形中变得剑拔弩张,两人的呼吸都抑制不住的粗重起来。
良久后,步惊艳尽量平复下自己的怒气,态度诚恳地说道:“好,如果王爷认为我在瞎说,那不如把王府所有护卫兵叫来,让我一一辨认,待我指出他来,然后我们对质。”
凤远兮似也熄了怒火,他转身靠在冰冷的亭柱上,“我知道你要找谁,不过,那个护卫兵早在你们遇袭的当日就不见了,我本在盘查他的去处,原来是干下这样的事逃了。”
步惊艳冷笑,“是不是也太巧了?”
凤远兮对她的讥嘲无动于衷,“随你怎么想,就算你认为是我让人袭击你,我也不会介意。”
步惊艳点头,“好,既然你都承认了,这次的事情,他日我必重重谢之!”
“随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依次转身,再也不看对方一眼,侧脸在夜风中交叉而过,如两根再无交集的平行线,各奔东西。
夜色如墨,凤远兮直到走到墨然居门口的时候,突然低声道:“柴进!”
柴进此时像一抹鬼影般从后面走了出来,“属下在。”
“上次那个失踪的护卫,是在哪里当差?”
柴进脸色都白了,却又不敢撒谎,“禀王爷,以前是在太妃娘娘那边,一月前太妃娘娘说王妃那边人少,才调到了墨然居,专事在墨然居巡事。”
凤远兮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便进了步芳的寝房。
柴进站在后面,腿如筛糠般颤抖,莫不是被王爷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