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步。”
古朴的衫。古朴的剑。梳成一个髻的长发之上。插着一根木簪。这是一个简单。而又执着的男子。
“叶东來。”沈言嘴角泛起一丝诧异。沒想到居然在天霜剑峰脚下遇见了这个家伙。
“你在这干嘛。”话音刚刚落罢。沈言觉得他问的问題实在有些白痴。
“这是何道理。只许你來得。便不许我來得。且先不说有无道理。但从情面上來讲。我年长于你。入门亦比你早。这话理应我來问你吧。”
叶东來依旧如同初见时那样的一丝不苟。言语之间虽然条理清晰。但他说话的语速极慢。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方才决定了怎样出口似的。
即便问出这话。叶东來的黝黑深邃的眸子也沒有丝毫闪烁。若是常人听之。这话不仅先调侃自己三分。剩下的几分还有一股子倚老卖老的味道。
但沈言却明白。叶东來说这话。完全就是出自于本心。
他沒有在心中将语言过了千百遍。甚至沒有经过任何思索……ì后好相见。对于这种人來说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仅仅因为心中如此想。便如此说。
这就是叶东來。一个简单。执着。以及认真无比的男子。
沈言分明听见。他言语之间那初见时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已然消失不见。此刻的叶东來。似乎已经沒有将他当做外人了。
不经意间。他的嘴角居然微微上翘了一下。但这细微的弧度。在深夜里。叶东來自是看不真切的。甚至于连沈言自己都沒有察觉到。
“不消和你争论许多。我说你说。是也否也。”沈言既然知晓了叶东來是个什么xìng子。自然也沒理由因为这些小事和对方发生争执。
所以他说话之间。也是显得极为认真和郑重。
“你说。我亦然要说。……很公平。”叶东來沉吟片刻。旋即微微笑了笑。
“我來找凌霜。”沈言道。
“我也是。”叶东來点了点头。神sè之间并未出现惊讶的地方。
“我來找他要一些法诀。顺便询问一些事情。”沈言倒是有些诧异。在严青所说的话语中來看。叶东來似乎除了二长老和大长老之外。不会卖任何人的面子。
不过他却沒有迟疑。既然想知道叶东來过來干嘛。那就沒必要迟疑。所以他连问也不问。直接说出了自己來的目的。
“雪云边境出现了大妖。凌霜脱不开身。丹老闭关。他找我來商议此事。”叶东來连沉吟都沒有。立刻将这秘密说给了沈言。
似乎他根本不害怕沈言会泄露这个秘密。也相信自己的直觉。
至于沈言跑來要法诀。换做任何一个弟子。哪怕是慕芝涵那种亲传弟子都会认为他是在说大话。恐怕会直接让他滚蛋。
哪里有自己跑來剑峰。问剑峰长老要法诀的。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无理取闹。还询问事情。根本就是脑袋缺了根筋。
可叶东來并沒有这样的想法。他甚至连怀疑是什么都不知道。
沒有认可的人。无论对方做任何努力。哪怕用千言万语说尽沧海。他也不会管顾分毫。但他现在已经从某种程度上接受了沈言……
那么后者所说的一切。全部是真的。
要么信个彻底。要么作壁上观。
“一起。”沈言似乎也感觉到了叶东來那种明显的心态变化。两人之间的生疏。居然在这一问一答之间渐渐的变淡了。
“本來应当是我先上剑峰的。但看见身后的你。所以便停下了脚步……既然停下。那自然是一起上去。不过必须是我走在前方。”叶东來郑重其事的道。
他沒有开玩笑。
但沈言却笑了。在叶东來不解的目光转向自己的时候。他才摆了摆手。而后点了点头。
“……你请你请。莫说让你走前边。即便是让我背着你。倒也未尝不可。”他突然发现。叶东來的这家伙的xìng子。实在太古怪了。
见凌霜那老儿罢了。至于用的着这样么。还分个走前走后。这里的台阶如此之宽。纵然并排也是无妨的。
但既然叶东來开了口。沈言自然也无所谓。
虽然他的xìng子不如叶东來那般纯粹。口中说的便是心中想的。但沈言对友人。和叶东來的心态是一样的。
若是不相干之人。哪怕对方是周天境强者。但却逼迫沈言做些什么不愿意做的事情。那么他依然会宁死不屈。
可只要他认可了。一切就都可以无所谓的看待。
荣华富贵。法诀秘技。只要对方想要。只要他有而且能给的。都不会有半分迟疑。
……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xìng子。两个人才会因为两次见面。就已经把对方在心中摆在了好友的位置上。
友情。有时候。甚至比爱情來得还要不经意。
或者。还有沈言对叶东來的提醒。那关于凡梨树的种植方法。提醒他关于夜宿草的事。只是一个契机。真正促使两人成为朋友的。还是那虽略有不同。但本质上却一样的心xìng。
(如果……将來。你发现那句快要开花了。只是谎言……是否还能原谅我。)
第一次见面倒不觉得有什么。关于凡梨树的事情他只说出了前面十年……后面的九十年。却沒有全盘托出。
那原本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却因为现在两人之间渐渐浮于水面的友情。变得有些让沈言不知所措了起來。
坦白。还是顺其自然。
叶东來这种xìng子。如果在拥有极大的希望之后。发现沈言居然用谎言來欺骗他……可想而知。有可能连朋友都沒得做。
谎言纵然是善意的。可有些人。却受不得丁点不诚不信。
毫无疑问。叶东來便是这样的人。沈言此刻在犹豫。到底应该告诉他事实。还是能隐瞒则隐瞒。
本來沈言不可能插手这件事。但他现在感觉到了叶东來。是真的拿他当作了知己。不在于高山流水。不在于舞文弄墨。仅仅秉xìng相投罢了。
这种关系看似极为不可靠。但在少数人的眼中。却无比的坚实不可动摇。
现在叶东來要去雪云边境降服大妖。那么显然代表他已经不担心那凡梨树了……也就说明宿夜草的确可以让凡梨树成功的活过第二个百年中的前十年。
或许沈言压根不需要担心数年之后的事情到底会如何。但如果会将朋友的一切都抛诸脑后不闻不问的话。他在前世也不配站上那名为最强的山巅了。
(现在……还不能告诉他这件事。否则雪云边境那只大妖。可能根本无人能对付的了。虽然并不知道凌霜为什么找他。但我总感觉这家伙很恐怖的样子……)
沈言跟在叶东來身后。两人之间的距离约有数步。前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后者那种淡然的xìng子。也不会让他很想要和沈言说些什么。所以两人之间陷入了沉寂之中。
(开花开花……不知道师父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家伙秉xìng不错啊。纵然不想收他为徒。也不用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去拒绝吧。)
因为严青已经和沈言说出了他在所知道的一切。所以他知道叶东來所坚持的所守护的。都是为了能拜入大长老。也就是他那个便宜师父的门下罢了。
可让沈言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大长老不直接拒绝。何必让叶东來这家伙去种什么凡梨树……这简直可以和传说中大宋王朝那三大不可思议任务并驾齐驱了。
“沈言。你说……凡梨树真的会开花么。”走了不知道多久。叶东來终于是轻声的叹了出來。沈言看不清他的神sè。自然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根据声音中透露出來的疲倦和落寞。沈言却是臆测了起來。
“应该……会的吧。”沈言这次的答案模棱两可。第一次两人会面。之间毫无干系。他自然可以想怎么说怎么说。更何况还是给了叶东來信心。
但现在……虽然叶东來不说。但沈言和他已经互相交换了自己的友谊。再去欺骗对方。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似乎都有些对不起叶东來……
沈言话音落罢。旋即他沉吟片刻。而后猛的咬了咬牙。
“其实……”
“不必说了。”叶东來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坚定。竟让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沈言都难以形容其中的那坚持的意志。到底凝实到了一种什么地步。
或者。已经无法用言语去形容了。
“我所要的。我所想的。我所能做的……只有坚持。无论成与败。至少坚持不懈才不会后悔……”叶东來的话。此刻听起來倒是有了几分人情味。
但这却也只是面对这个和他秉xìng相同的人罢了。敞若不是在沈言面前。叶东來也不会说出这种极其感xìng的话來。
换句话说。这一次他说话的时候。沒有理智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不过……沈言能懂。
“我很累。也很疲倦……我不知道凡梨树到底什么时候会开花。也不知道自己苦苦守着的那个承诺能否会实现……”
叶东來突然停住脚步。旋即看着夜空。
“但每一次当我累了倦了的时候。我内心却有着一个声音拼命的告诉我。。不要放弃。不能放弃。一旦放弃。便是自己抹杀了自己。”
“沈言……”
叶东來忽然转过了身來。目光灼灼的看着沈言。很难想象。他这样淡泊瘦弱的身体。居然能迸发出如此有力的目光……
如一颗星辰。在不曾坠落的时候。它会一直一直绽放着光芒。在什么结束的那一刻。纵使是坠落。它也会爆发出最灿烂的光。
“凡梨树。会开花的吧。”
沈言嘴唇嗫嚅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这样的叶东來。这样将理智抛诸于脑后的叶东來……他不相信对方不知道凡梨树开花的困难程度。纵然沒有他知晓的完全。但随意去揣摩。谁也不会认为凡梨树开花回事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这种坚持。这种努力。这种一往无前……沈言懂。他比任何人都懂。
所以。在叶东來热切的目光下。沈言缓缓抬起头來。双眸相对……他眸中的自信和鼓励。甚至将夜sè都染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会的。”
叶东來嘴唇动了动。神sè闪转了数次。最终眸中的那丝光芒渐渐消散。。
“谢谢。”
声音很轻。但沈言听得真切。
“朋友。是不该说谢谢这两个字的。走吧。凌霜老儿约了你。敞若再不上去。只怕我见着他的时候。那厮还得给我穿小鞋……”
沈言无所谓的撇撇嘴。而后继续顺着台阶走了上去。叶东來停在原地未动。转瞬之后。两人竟并肩而行了起來。
“朋友……么。”叶东來的理智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的目光再次转为了清澈和淡然。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出现过一样。
(我想是的。)
沈言看着身侧的叶东來。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清楚对方此刻。已经在心底肯定了他先前的那句话……
不多时。沈言心事重重的表情忽然全部烟消云散。而后化为了平淡却又如同山岳般的笑容。。
(凡梨树。一定会开花的。有我在。。)
(一定。)
在万剑宗。在天霜剑峰的台阶之上。在这个夜里……沈言在心头许下了自己來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