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慕容博何其人也?慕容家自恃出身,从来,对子女教养都极为严格,琴棋书画天文地理,虽然不敢自认精通,也多少有些涉猎,并不像寻常江湖人,只知道打打杀杀。
慕容博既是有心卖好,多半是无人能对他心生厌恶的。
于是,慕容博便与蓝哥儿聊些武学上的事开头,很是赞赏蓝哥儿武学修为的模样,也随口说些江湖上的趣事出来,一是给刀白凤解闷儿,一是教导蓝哥儿行走江湖的诀窍。
慕容博毫不藏私,将自己学武途中的一些窍门均细细说来。这些窍门向来很是紧要,懂与不懂,那便是事半功倍和事倍功半的区别,如果不是极为亲近譬如父子一类,旁人是多半不肯指点的。
慕容博是成名前辈,生得儒雅风流,这般捻须微笑,便若神仙一样,加之满脸真情实意,很有点师傅指点徒弟的意味。
蓝哥儿明白他的打算,却只做山野之人不通礼数的模样,白白听了,时不时也问上几句。
慕容博不以为杵,轻轻颔首,满脸赞许,依旧详加点拨。
刀白凤见蓝哥儿不时若有所思,不时恍然大悟,便知道他一身武学都是自己摸索而成,此时得遇良师,修为自然是突飞猛进,因而也不打扰,只轻手轻脚的为两人斟茶。
蓝哥儿听得入神,伸指在那茶水中一蘸,便在桌面上写与慕容博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轻声探讨。
刀白凤轻声啊了一声,见蓝哥儿却仿佛半点没觉得那滚水烫,便也掩口不言了。只是到底还是有些提防慕容博,不免不着痕迹的细细观察他。
需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蓝哥儿如今承了慕容博的情,虽然没有叫他师傅,但有朝一日慕容博若挟恩求报,蓝哥儿却也不好说不。只不过,慕容博就快假死了吧?
刀白凤想到这里,倒是放下了不少的心。
两人如此这般讨论完了,蓝哥儿沉吟一阵,忽的翻身从窗口飞出,身在半空忽的一扭,竟是小无相功合着凌波微波使开。
刀白凤见过他使这两门功夫很多次,但小无相功对内力的要求极高,因而从未见蓝哥儿像这次这般随意,仿若闲庭信步一般,浑然不见一点费力,于是也很惊讶。
原来,就因为小无相功中写道,这门功夫对内力要求极高,蓝哥儿往日便难免将内力使得狠了些,但如今与慕容博稍稍一讨论,虽然不曾将小无相功心法详加解说,只挑了一点不太明白的地方出来,可慕容博到底行走江湖二三十年,见多识广,见微知著,很是自然的便觉得这门功夫的法门应该是细水长流循序渐进,而非威猛刚要。
蓝哥儿略一思索,想到逍遥派素来走轻灵路子,这门小无相功又是李秋水这样的女子修行,本就不该是大开大合的路线才对!于是恍然大悟,便将内力凝住,缓缓流转,果然气息绵长,再无阻碍。一时兴起,便与北冥神功印证,凌波微步也使了出来,一时之间,只见蓝衫翩跹。
逍遥派的武功都是极为好看的,姿态潇洒,飘飘若仙,很是符合逍遥派从上到下的臭屁心理。当然,这得是大白天,到了晚上,那就适得其反了。
好比曾有一天晚上,刀白凤一时兴起,要跟蓝哥儿比试比试是九yīn真经中的蛇行狸翻的轻功厉害,还是逍遥派的凌波微步出色,两人便趁着月光夜色一阵疾行,没成想竟然吓坏了一个半夜起来解手的男人,令人大呼“鬼呀”,连滚带爬而去。
慕容博站在窗边,见蓝哥儿兴起,不由赞道:“青竹公子不知道师承何处,年纪轻轻竟然已经如此了不起。一身内力浑厚,少说也有三十年的修为,便是他还在娘胎里就开始修习,内力之深厚,也实在匪夷所思。只怕果真是天纵奇才了。想老夫向来自负,可如青竹公子这般年纪的时候,却也是远不如的。唉。”
刀白凤见他话里有打探的意思,便故意道:“哎哟,我丈夫哪有什么师傅呀?他这功夫,难道不是刚刚慕容先生指点的吗?”拍拍xiōng口,长嘘一口气道,“那可就好啦,我还想着,如果这样,便欠了慕容先生好大一个人情呢。慕容先生那么厉害,我们可没本事还哩。既然慕容先生都说不是了,小女子可就放心啦。”
慕容博哑然,心头却难免生气,觉得这人颇有些不知好歹,于是随手取了一支筷子,嗖的朝半空之中的蓝哥儿射出。
刀白凤知道他不敢下杀手,还是考验蓝哥儿武功的成分多些,倒也不管。果然,蓝哥儿见筷子来势极快,虽是竹木,加上了慕容博的浑厚内力,却是嗤嗤有声,简直可以削金断玉。
蓝哥儿正同时用上小无相功和凌波微步,见筷子来势太急,一时间也没多想,已是气沉丹田后灌于双足,身子立时凌空而起,飞起一丈有余。
只见他在筷子之上点了一脚,嗖呼一下,身子已按照凌波微步的走势一闪而踩在天枢位上。而刚才被他脚尖点到的筷子则被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浑然看不出刚才迅若急电的来势。
慕容博喝了一声好,道:“好奇妙的步法!竟然还有这般妙用!老夫倒是看走眼了。青竹公子再来!”慕容博其时已有四十多岁,因为内力精湛,所以外表不显,只以为二三十岁左右,因而他在两个十多岁的小夫妻面前自称老夫,倒也没有什么。
蓝哥儿突然揣度出凌波微步的妙用,正是心喜,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点头道:“请慕容前辈指点。”
往日里,这凌波微步在他看来,不过是一门精妙的轻功,那也没什么了不起,但他此时将其与小无相功混用,却陡然发现,这步法是从道家易经而来,自然圆润中正,已是暗含了攻守之道,哪里一门单纯的轻功那么简单?难怪小无相功要人内力深厚了,原来是因为两者混用,若无深厚内力支持,便是自讨苦吃。可惜李秋水走了岔道,没领会到其中深意。
蓝哥儿尝到甜头,更是无比想要八荒**唯我独尊功,想着逍遥派三套武功若是合在一起,还不知道有多大威力!
慕容博见蓝哥儿步伐奇妙,攻守兼备,一时之间,那也找不到破招之法,干脆抓了一大把筷子嗖嗖嗖朝蓝哥儿飞出。
蓝哥儿浑然不惧,负了双手,潇洒写意的飘来飘去,全凭凌波微步与小无相功来回游走,但凡是被他脚尖点中的筷子,莫不减了来势,无力的掉在地上。
慕容博叹然心服,落寞拍手赞道:“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老夫却是老啦,老啦!”
他又是一根筷子飞出,这一根的去势却不急,蓝哥儿在筷身上一点,便凌空跃入了二楼窗户。
他与慕容博一番比试,前前后后,竟然没有粘过一次地,看者无不心惊叹服,难怪慕容博生出这般感慨来。
其实,慕容博心里除了赞叹,更有一种茫然。
他以往仗着斗转星移绝学,仗着慕容家数百年来的藏书,自以为天下无敌,从不把江湖人放在眼里,直到看到蓝哥儿听了他区区几句话,便能将一门武功另辟蹊径,天资之高,实在令他又惊又骇。脑海中诸般念头盘旋,皆汇成一句:天下英雄辈出,我慕容氏何去何从?到底何时才是我大燕兴复之际?
顿时只觉xiōng口气血翻涌。
慕容博早些年曾通过少林寺好友玄慈,一手导演了雁门关外血案,扪心自问,却从不后悔,只是可恨最后关头,竟不能成。
慕容博早些的打算其实是,能就此挑起宋辽纷争固然是好,若是不成,待到两败俱伤之时,他再出手,将两方人马尽皆杀死。如此一来,真相必然石沉大海,而中原武林则更是相信辽人不轨,要么便是人人自危,要么便是与辽人势同水火。而辽国后族如此的大英雄惨死雁门关外,辽人自也不会干休。
彼时雁门关事件,几乎牵扯了中原武林的所有势力,如少林丐帮这样的庞然大物,若能就此挑动起来,宋辽两国必然乱作一团,到时他慕容博凭借千里报汛的功劳揭竿而起,必然云集者众,何愁大事不成?
只是,慕容博没想到,萧远山身为辽国后族鼎鼎有名的英雄人物,居然儿女情长到跳崖寻死,令中原一方数名主脑都活了下来,坏了他的大事。
其后,玄慈更是数次写信质问于他,而他慕容博彼时尚无后人,只能数度与玄慈周旋,为了挽回姑苏慕容的名望,更是数度深入辽国,打探消息。
玄慈的传信穿到苏州,找不到他人,又听闻他去了辽国,只道他也甚为愧疚,只得作罢。却不知道,他去辽国,其实也有网罗辽国势力的打算。
如今,他慕容家有后,复儿已有八岁,慕容博看着蓝哥儿与刀白凤两人,心道,也是时候为复儿做点打算了。
慕容博虚情假意上前赞了蓝哥儿几句,又对蓝哥儿夫妇两人说了那日那名黑脸辽国汉子的事。
慕容博道,他深入辽国几年,终于查探到辽国在大宋以及周边大理西夏的暗桩,便动身南下,按蛛丝马迹寻来,终于在汴京找到一处极为紧要的暗桩。
慕容博便要扒掉这些钉子,为大宋除害,没成想,这些人竟然与大宋朝廷联系颇深,让他很费了一些功夫。
他一路追杀这些暗桩,偏这些人常年埋伏,机灵至极,一路换马,或水陆互换,几度叫他追丢了人,如今追到矩州,只怕这人便要走海路北上归辽,从此天高海阔,再捉他不住。而这桩子在大宋埋伏数年,又在大宋高官家中担任护院,只怕知道的消息不少,一旦逃脱,对大宋朝廷危害十分巨大,因而他一路追赶一路心急,终于于昨天得知,这人竟然已经被蓝哥儿夫妻俩杀了。
慕容博说到这里,站起来就对蓝哥儿和刀白凤两人深深一拜,神情动容道:“慕容博代天下百姓,多谢两位啦。”
满堂的人尽皆默然,固然对刀白凤夫妻俩投来感激目光,但听闻慕容博不眠不休十来天一路追击的壮举,也是万分佩服。
有几个刚才说过慕容博坏话的人这会儿也走过来,对慕容博深深一个鞠躬,慕容博均笑着扶起。
刀白凤道:“慕容先生客气啦,举手之劳,哪里敢与慕容先生的劳苦功高相提并论?”
慕容博爽朗一笑,道:“罢罢罢,咱们这般情谊,何必来争这有的没的?总归是为了咱们大宋大理万千百姓出力!”
他这样一说,周围人更是赞叹纷纷。
慕容博却是话头一转,道:“既然咱们三人有缘,不如,我慕容博厚颜在此向两位讨个喜事如何?”
刀白凤咦了一声,与蓝哥儿对望一眼,问:“慕容先生什么意思?”
慕容博拈须微笑,看看刀白凤,看看蓝哥儿,一副欣慰的样子道:“老夫见两位恩爱异常,两位又俱是人品外貌俱都出挑的人选,老夫一见便很是投缘。不瞒你们两位,老夫早些年忙于诸般事务,不曾娶妻生子,因而直到如今四十多岁,方有个八岁的儿子。”
他这话说来,颇为感慨,旁人只道他忙于为国效力,尽皆赞叹,刀白凤却越听越囧,心道,不是吧?
可惜,她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听慕容博道:“倒不是老夫自夸,但老夫这个儿子,确是天资聪颖,样貌也是不错,老夫瞧两位投缘,想跟两位结个娃娃亲,两位意下如何?”
刀白凤转身扑到蓝哥儿怀里,挡住一张囧脸。
蓝哥儿伸手搂住她,慕容博却道刀白凤新婚,脸皮嫩,大笑出声。
刀白凤抽搐一阵,忽的转过头来,看着慕容博,极其严肃的道:“慕容先生,你知道我是大夫的是吧?”
慕容博笑道:“自然,妙手观音的医术,活死人肉白骨,天下一绝。”
刀白凤点点头,仰头怅然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瞒慕容先生了。唉,慕容先生这事,我们怕是要辜负您的一片好意啦。”
刀白凤低头,摇了摇脑袋,做出一脸哀戚的样子半掩了脸:“其实,我跟蓝哥儿不会有儿女的,蓝哥儿他……他……”刀白凤咬牙:“他不行!”
慕容博一脸微笑登时僵在脸上,嘴角抽搐的看着蓝哥儿。
同样作为男人,不管他方才多么的赞美眼前这人样貌人才,可是,从对方老婆嘴里听到对方不行,慕容博还是觉得,这真是人生最大的惨事。
而刀白凤则眼泪都流出来了,却不是做戏做的,而是痛的——此时,蓝哥儿搂在她要上的手臂,几乎要把她给从中折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刀白凤这囧人不想自己女儿跑去给慕容复做媳妇,于是……
她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