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崖壁
院墙外,就是那店小二的身影。甘苦儿不敢大意。轻吐了声:「快跑」,两个人提起身形,就向正北方向飞奔而去。
直跑了好一刻,怕不有半个时辰。甘苦儿估计距他绮兰姐姐已远了,才敢停下擦了把汗,笑道:「小梵儿,多谢了。」
他一扳前面那身材高挑的店小二的肩头,开玩笑地就向他颊上一口亲去。一亲之下,才觉那人身上居然发出一股幽香。甘苦儿一愣,就着余雪之光向那人脸上望去——那哪里是小梵儿,分明却是——海删删!
海删删分明没料到他这一下亲密举动,就是小梵儿,甘苦儿也准备好看他半恼半怒的脸色的,不由一缩脖:「呀!……是你……」
天边际已隐隐泛出一丝鱼肚白,甘苦儿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见海删删正怔怔地不知是怒还是不怒好,忙一伸舌头:「你可又骗了我一次。我以为是小梵儿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龚长春告诉你的吗?不管不管,你骗了我,我亲了你,咱们俩也算扯平了。」
他们俩年纪都不大,上次分手时虽说有过一点懊恼。海删删见他见了自己还是这般不改的死性,破颜一笑。甘苦儿嘻声道:「你乐了!」他一翻就腾身而起,在空中一连翻了三个旋,才重又落地。天际那隐隐的一点白光漾入那雪地,有一种一阳初起的微微的和煦。两个人想来平时也见不到这般天色,同时投目向那东方,心里一时俱觉欣喜。
他们要躲开遇绮兰发现后的追踪。甘苦儿点子最多,他们魔教一向最擅的也是这等躲敌避仇的返追踪之术。他带了海删删,一时搭别人的车,一时猫入农家院里,偷鸡盗饼,化妆异貌,颠倒裳衣,玩得个不亦乐乎,无所不至。海删删少女心性,只觉一生还从来没这么快乐过,反正要躲的人也不会真的伤害他们,让他俩儿更有了一丝游戏兴致。甘苦儿一路上笑问海删删:「你怎么知道我正等着人来救呢?」
海删删侧过脸,甘苦儿只见她脸上一红,听她道:「是一个叫龚长春的老人告诉我的。」
甘苦儿不懂她这有什么好脸红的。其实海删删是想起那龚老人找到她、告诉她这话时脸上的笑意。只听她道:「现在咱们到哪儿去?」
甘苦儿筹思了下:「剧天择与大同盟定了四月十五天池会之约,那时,胡半田,连同你哥哥,还有所有想擒‘孤僧’之人只怕都会去。咱们要赶一赶那个热闹。只是到那时,还有四个多月。绮兰姐姐见我溜了,一定不肯就走,还在找我。你是不知道她找人功夫的厉害之处。这样吧。咱们躲到那‘孤僧’的‘空外空’小山谷里去。那里,除了那‘孤僧’……」
他面上露出一丝诡笑:「……你那个情郎,只怕没第二个人能找到你我的影子。」
海删删面上微愠,看到甘苦儿脸上促狭的笑影,知道他说的话当不得真的。他口里道是‘情郎’,人比她还小上两岁,只怕并不知这两字到底是何意思。懒得中他圈套跟他发急,就并不理会,笑道:「好呀。说不定,他中途还会回来,那你就找得到你妈妈了。」
甘苦儿见到她脸上的温柔神色,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他的绮兰姐姐,一时情怀上心,只想在她颊上再亲一口,却明知她不会答应,笑道:「呀,你脸上有块泥。」
海删删到底是女孩儿,自然爱惜容貌,忙忙道:「哪里?」
甘苦儿一本正经道:「这里。」
说着,伸出手,在她脸上轻撑了撑。感受那一丝润滑漾入指肚的感觉。虽说亲不得她,却也聊剩于无了。
海删删长这么大,除她哥哥外想来还没有一个男子对她有这样亲密举动,偏小苦儿行来,只让她觉得自然,心里还有一点……受用。
甘苦儿抚过她颊面之后,才似第一次找到和一个‘小丫头片子’相处的感觉。两人心里和谐,一路走来自更是笑声不断。加上小苦儿天性乐天,全不知烦恼为何物,一路的插科打诨,逗得海删删笑声不止。
路本不远,俩人行了三日,已到了那日他们避雪的山洞。甘苦儿心中,原是一直没忘记那内洞后山谷内的奇景。他再跟海删删进入时,却已留了心,只觉那内洞之路,繁繁复复,颇具匠心,不只奇门术数,里面似乎还包含有什么武学道理。他筹思了下,一拍脑门:「隙中驹」!这内洞的奇阵原来就是修练‘隙中驹’步法的绝佳处。
进了山谷,这一次来却是在白天清晨之时。只见谷内依旧和煦如春,温泉汨汨,花树披拂。偶有小石幽潭,别开幽静;抬目周崖壁雪,另成皎然。那书着‘空外空’三字的石洞内,石榻草席,清整如故,只是上面微微飘浮了层细尘。海删删不免微有怅然。怅怅道:「他没有回来过。」
甘苦儿心中高兴:「管他。」
他看着温泉内微吐热气,一时高兴,想来怕有半个月没有好好洗澡了,身子一挣,双手一剥,已去了身上皮袄棉裤,只穿了条内裤一跃跃起了水里,竟嬉起水来。
海删删看得有趣,小苦儿却在水里在追几只居然不怕这热水的红色鱼儿,不停地叫:「看我不捉住你!」偏偏水光折射,他虽身手敏捷,一时会意不到,出手错位,老让那鱼儿溜了开去。海删删在岸上笑道:「别捉了。咱们现在是在别人的地方,可不兴杀生的。」
甘苦儿这时却已捉到:「谁说要杀它了,这小东西,红得真是可爱,叫我吃我还舍不得呢,何况吃了你情郎的东西,你怕不要给我三个月颜色看。你那颜色,还是自留着开染坊吧,我小苦儿还受用不起。」
海删删听他嘲弄,伸手入水一泼。那水真溅上小苦儿脸上,迷得他眼一花,鱼就从手里溜了出去。他自顾伸手抹眼,海删删这时一望之下,只见甘苦儿身上赤luo,那潭水本清,掩不住什么的,只见他年纪虽小,一个小身子却生长停匀,该露骨的地方露骨,该有肉的地方有肉。筋腱结实,小腹平滑,隐隐胸前臂侧浮突起一块块的肌肉。潭里的鱼红水清,他早已清去了数日来的泥垢,只见得黑发红唇,挺隼拧眉,别有一种小儿郎泼刺生动的肢体美态。海删删只觉双颊一烫,虽无镜自照,也可想知自己脸上的红了。
她怕小苦儿睁眼看到她的窘态,双手连泼,直泼得甘苦儿大叫:「好了,姑奶奶,我不说了不行吗?你饶了我吧。」
他双手挡在眼前,身子乱扭。海删删一注目下,却看见他横在肩头的两根锁骨。她脑中一荡——一闭眼,就似想起了另一个人那浮突于白衣下的那两截那么瘦硬挺秀的锁骨,然后只觉胸中冰溶雪澌,一片空凉,脸上的红烫一时全消。她喘了口气,默默坐了下来——那人,那个他,有时也是在这潭中沐浴吗?还是象他看起来的风神那样,不屑于这般温水,直取冰雪自涤?
她心中忽然说不出的一阵心酸,想起那孤僧清冷冷的容颜与姣冽冽的双唇,心中一时只是徘徊缠绵。自己也觉这样不对,在心内对自己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口里却已不自觉地发出幽幽一叹:遥思他界小佛子,满身风露漫拂衣呀。
这十来天,甘苦儿和海删删在那小山谷中住得好是快活。偶有讥笑,却是甘苦儿教海删删练那‘删繁就简剑’时,海删删偶有一时会意不到之处,甘苦儿性急,不由就笑骂她道:「女傻蛋」,也不知他是怎么把这三个字凑在一起的。话意里有一种小儿郎对女孩儿的轻蔑之意。
其实他也不过比海删删先领悟到一步。他这么个半通不通的人,教起人来倒当真胆大。但他好强,要强为人师,这样教着教着倒逼去了他的懒性。要让他自己个儿独练。进境断不会快速至此。他一时闷了,丢下海删删一人就去那内洞参悟释九幺就洞内天然局势布就的阵法,每每苦思之下,也获猎良多。那‘隙中驹’与‘删繁就简剑’一样,看似极易上手,但一旦修习下来,却觉滋味无穷。他这么苦思凝虑,倒也费神,晚上睡觉也睡得格外踏实。这天晚上,他们又是在吃从洞外不远的农家偷来的白菜土豆。甘苦儿气闷,他们每日这么吃下来,烧的,烤的,煮的,蒸的,种种方式俱已尝过。甘苦儿早过了开始的好奇,这时吃它不动,不由抛了那土豆骂道:「**,再这么吃三个月,我看你我也要变成土豆了。明天我一定去打支野鸡野兔来吃。」
他一抬头,见到海删删神情,就已知她不许。海删删心里似对那‘孤僧’极为看重,打定主意,就是吃土豆到老也不肯破她居住这山谷就不动荦腥的规矩。她有意岔开甘苦儿的念头:「苦儿,你说,那‘删繁就简’剑,是不是只好一个人使,还是两个人合用威力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