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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六章

    荒烧

    冬归城地处塞外贫寒之地。往东北方去已是一片荒漠。梵溟轩虽是自小生活在冬归城,却从未来过此地。

    「东北方笑望山庄找兵甲传人!」梵溟轩想到巧拙大师临别言语,忽然惊觉自己驰骋塞外这多年来,为何从未听过笑望山庄之名?眼见已踏入了沙漠中,虽是隐有道路的痕迹,一眼望去却尽是一片漫漫黄沙,仿佛连天空亦染上了这凡世的尘嚣。

    残阳如血,喷吐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热浪。

    在此沙漠深处,怎么还会有人能生存?梵溟轩不由对巧拙的话有了一丝的怀疑……

    随即反手重重打了自己一记,巧拙可以说是为自己而死,就算是刀山火海亦要毫不犹豫地闯进去,何况不过是一片茫茫黄沙!当下振奋精神,强忍饥渴,顶着残阳,往前行去。

    走了数里,再也支撑不住,停下身来大口喘息。身上的数处伤口都已迸裂,小腹那中了毒来无恙一毒镖处更是发痒发麻。

    他尚不知道,若不是巧拙那神秘莫测的一眼化去了毒镖的死气,只怕他现在早已倒毙在地了。

    一阵清风拂来,带着一丝湿气。梵溟轩不由精神一振。但凡沙漠中有此清风,附近必有绿洲,极目望去,果然前方不远处似有人烟。当下强自振作,认清方向,一步步朝前奔去。

    走不多久,首先映入眼睑的却是一面小旗,原来那竟然是一家旅店。梵溟轩大喜,心想不妨先休息一夜,明早再赶往笑望山庄,料想追兵在此不辨东西的沙漠中也必不敢连夜追来。

    行得近了,晚风撕扯起小旗,但见上书一个大字——「烧」!

    梵溟轩稍稍犹豫了一下,在此沙漠腹地之中,店名又是如此不俗,不知是何人所开,当下把那柄拂尘反插在背上,手扶剑柄,踏了进去。

    「请问这位大侠是要住店还是小憩。」那店主人听声音甚是年青,看起来却是一五十余岁的老汉,虽是一脸不合声音的老态,却是满面虬髯、顾盼沉雄。眼见梵溟轩一身血污,却是毫无异色。

    梵溟轩强自镇定,装做过路的样子,奇道,「天已将晚,前后俱是黄沙一片。莫非还有人小憩吗?当然是住店了。」

    那店主人道,「大侠如是不忙着赶路,但便请放宽心,小老儿这就给你准备些酒食。」

    梵溟轩听其谈吐不俗,心想在此荒漠中开店的必是有些来历的,当下试探着问道,「不知老人家怎么称呼,听你口音并不像是本地人氏……」

    店主人淡淡道,「小姓杜,为了一个故人旧约,来此处已有六年了。」

    梵溟轩见其言词闪烁,分明别有隐情,却也不好再问,「不知杜老可熟悉这一带的道路吗?」

    那杜老汉轻咳数声,闭目想了想,「往前三十里便是幽冥谷,再往前行十余里便是渡劫谷,不知大侠要往何处去?」

    梵溟轩心念幽冥谷与渡劫谷这两个从未听说的名字,脱口问道,「你可知如何去笑望山庄吗?」

    杜老汉微一错愕,眼光瞟上梵溟轩背后所负的那柄拂尘。随即移开目光,口中却是喃喃地答非所问:「看来还是要赶路的。」点起一盏油灯,转身入了后房。

    梵溟轩坐在屋边一角,看此小店虽是简陋,却也干净清爽,大异门外黄沙漫天的燥烦,刚才杜老汉盯向他背后拂尘的眼光明显有异,虽是一闪即逝,却没有瞒过梵溟轩的锐目。心想此店主必非寻常人士,暗暗戒备。

    那店主先是打来一盆清水让梵溟轩洗去脸上的血污,不多时又端来二碟小菜,切了半斤牛肉,虽是粗糙,倒也可口。梵溟轩本是无酒不欢,但在此身负旧伤前路未卜的情况下如何敢畅怀,见杜老汉并不拿出酒,也不勉强,一面吃饭一边默默沉思。

    杜老汉蹲坐在柜台边的一张小板凳上,手腕轻抖,竟是抽出一把小刀,拿起屋角边的一根树枝,心不在焉地雕了起来。

    梵溟轩注意到当刀锋触及树枝时,那杜老汉的眼中似有一丝光亮划过,那一刻他的身体仿佛蓦然膨胀、高大了许多,然而就如流星一瞬,刹那即逝,再望时他仍只是一个百无聊赖中雕着树枝的老人。

    梵溟轩暗暗心惊,但料想杜老汉应该不是明将军的人,因为明将军绝不可能如此预知自己的行踪。何况杜老汉所作一切并不避嫌自己,显然并未另有图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收回眼光。

    就在此时气氛微妙之际,店门一响,一个人像阵风般冲了进来,「店家,快拿一坛好酒来解乏。」

    梵溟轩抬眼看看来人,但见其身材高颀修长,骨肉匀亭,浅眉淡目,一袭白袍已被风吹得黄了,一脸风尘仆仆,口气虽大,却只是一个弱冠少年。

    杜老汉好似并不在乎送上门来的生意,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不知小兄弟是住店还是小憩?」

    那少年先看到一身血污的梵溟轩,略吃了一惊,转眼看到杜老汉手中正在雕刻的物事,眉目间神情闪烁,煞是俏皮,「先不管那么多,拿酒来再说。」

    杜老汉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仍是那副万事不萦于胸的模样。「请问小兄弟是住店还是……」

    少年大不耐烦,打断杜老汉的话,「这有什么区别吗?又不是不给你银子。」

    杜老汉头也不抬,用手一指门外的酒旗。

    「哈哈,‘烧’!」那少年像是发现了什么特别的宝贝一样抚掌大笑,「这店名字起得好,这个鬼沙漠简直热得不像话,我看再过几年你这店名就要改名为‘烤’了……」

    梵溟轩听他答得有趣,不禁莞尔,这少年分明是一个女子,却不知来此渺无人烟的大沙漠中做什么。

    杜老汉道。「若是住店就有酒,若是赶路最好不要喝。」

    「为什么?」那少年问道,这下连梵溟轩也忍不住有些好奇了。

    杜老汉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很简单,此酒名为‘烧’,后劲绵长,一醉难醒,若是几杯喝将下去就是想赶路的人也只好先休息一晚了。」

    「啪啪啪」,掌声从门外传来,一个人却已然鬼魅般出现在店中,端坐在酒店的一张桌前,一边抚掌一边大笑,「好好好,在下不急着赶路,就先品一品杜老头子几蒸几酿后精制出来的‘烧’。」

    那人出现的绝无预兆,却偏偏又理所当然地坐在那里,既像是早早坐在那里,又如是一阵掌声将其送到了酒店中般。

    那少年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女子情态尽露无遗,却仍要装出男人样子,「呔,你这个人怎么说来就来,吓我一跳。对了,我们说好比赛脚程,我竟比你还早到一刻钟呢。」

    原来那人与那佯装少年的女子竟是一路

    但见他微微一笑,眼睛却一直望着杜老汉手中雕刻用的小刀,「这么多年了,你这老头子还扔不下这些小伎俩。」

    那少年更吃了一惊,「原来林叔叔你是认得这个店主人的!」

    梵溟轩眼见姓林那人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浓眉亮目,额宽鼻挺,薄唇削颊,线条分明,颚下无须,仅有一缕束发垂于颈端。他端然坐在椅中,看不出身材高矮。一双莹白如玉的手随随便便地放于桌上,煞是引人注目。其人面容虽是儒雅,浑身上下却似充盈着一种随时欲爆发的力量,就像是一头猎豹,每一寸肌肉都满是弹性,再加上一头黑得发亮的头发,配着完美的体型与古铜色的皮肤,气势摄人。

    梵溟轩暗吸一口长气,心中一惊:在这荒远的大漠中竟然能遇见如此人物!

    杜老汉长长叹了一口气,似是诉说又似在怀念,「几百年以来,我的族人就有种将任何物体按照自己的意愿雕刻的渴望!」语音铿然,语意萧索,令人闻之动容。

    那青衣人似是毫不在意地撇了一眼梵溟轩,双眼就只望住杜老汉没有一丝颤抖的手,「杜老头子,除了你的这些家传绝学,这些年你可还记得我?」

    杜老汉面容变换不定,阴恻恻地道,「是呀,你小子竟然还没有死。」

    姓林那青衣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胸收腹,站起身来朝着杜老汉笔直走去。那少年吃了一惊,飘然退到梵溟轩的身边,一脸按捺不住的兴奋,「林叔叔好象要动手了。」她的话充满着对那个林姓青衣人的信心,一付看好戏的样子,就连梵溟轩也止不住为杜老汉担心。

    青衣人走到杜老汉的身边,杜老汉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毫不退却。

    青衣人哈哈大笑,却是一把抱住了杜老汉,他身形本就高大,这一抱竟然让杜老汉双脚都离了地,杜老汉急道,「你小子快放下我,让你侄女看着成何体统?」

    青衣人哈哈大笑,放下杜老汉,「忆起当年并肩抗敌的那些时日,真怕以后没机会这样抱住你了。」

    杜老汉亦一脸唏嘘,「那时你还是个小毛孩子,休想拔动我的千斤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