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对有些人来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经过一路的荆棘坎坷,一步步走向高峰。
当站在山巅之上,一览都市繁华,众生云云,才知道那灯红酒绿的世界有多么渺小,高楼大厦都可以踩在脚下。
可爬山对有些人来说,的的确确是一种折磨,没有空调凉爽的风,没有跑车代步,顶着炎炎烈日,踩着棱角分明的石块爬到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小山顶,分明是跟自己过不去。
“Ivan,你看那里!那是我的学校。”筱郁兴奋地指着T大的方向。
Ivan疲惫地找个石头坐下,捶捶自己酸软的双腿。“关筱郁,妳跟我说实话,究竟有没有下山的缆车。”
“当然没有。这不过是个无名的小山,除了早上有些锻炼身体的人爬上来看看风景,其他人根本不会来,怎么可能有缆车?”
“那一会儿妳背我下去,不然我不下山了。”
“呿!你也算个男人!”
“妳也算个女人?!”
筱郁白了他一眼,拉着他的手臂将他从石头拖起来。“不开保时捷你不能走路么?不带着劳力士,时间对你毫无意义么?不刷金卡,不买钻石,就没有女人爱你吗?”
Ivan看着她,忽然不知如何回答。
“没有了钱,你就不是你了?!”
“……”他真的不知道。
“小时候,我爸爸带我爬这个山,我哭着要他背我。他告诉我:‘筱郁,爸爸不能一辈子背着妳,自己的路要自己走。’这些年我长大了,他还是喜欢带我来爬这座山,对我说:‘筱郁,爸爸有再多的钱都是爸爸的,妳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路还要自己走!’”
Ivan还是看着她,很久才说:“妳有个好爸爸!”
“从小到大,我的零用钱不比别的同学多,我的衣服不必别的女孩子漂亮。他不送我去国外读书,让我和普通学生一样考T大,读硕士,我总认为他对我不好。后来有一次我们来爬山,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正扶着一棵树剧烈地喘气,大汗淋漓,我才明白他有多爱我。”
“世事无常。他不敢保证能让妳依赖他过一辈子,所以他希望妳像一个普通女孩儿一样生活,纵然有一天他一无所有,妳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筱郁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错,领悟力蛮强的。”
“过奖!”
“其实,一无所有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又不会塌下来。我们一样有双手能工作,有双脚能走路,我们还有眼睛可以看见这繁华的灯红酒绿……你有什么可怕的?!”
Ivan向前走出一步,与筱郁并肩站在一起。
远方青山连绵,脚下林立的高楼大厦连成一片。
这里的风景的确很美。
“是没什么可怕的。”他说:“我爸爸曾经破产过,他在车里睡了三个月,天天拿着一叠报纸应聘工作。他告诉我:那没有什么,睡得很好,便当也能吃饱。最重要的是……我妈妈没离开他。”
一盏盏街灯亮起,一栋栋楼的灯亮了,立交桥的灯光也连成一条璀璨的光链……
Ivan深深望着身边的筱郁。
原来,蓦然回首时,站在灯火阑珊处的才是他最想寻觅的人。
本就崎岖的路,因为黑夜变得寸步难行。
Ivan牵着筱郁的手,扶着她慢慢走下山。走到山腰的时候,她不小心踩到一根草根,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幸好被他及时扶住。
“没事吧?脚有没有扭伤?”
她动了动脚踝,有点痛,一点点而已,可他却坚持要背着她。
背负着另一个人的重量,路越发难行,Ivan拉着身边的杂草,一步一停地向下走。汗水很快湿透了他的衬衫,枯枝刮破了他的长裤。
她问他:“你累不累?”
他说:“就算我一无所有,我还能这样背着妳走!”
她笑着趴在他的背上,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汗水味道,说不出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有酸,有甜,也有一点醉了的眩晕。
****************************************************************
灯光幽暗,情歌宛转。
醇酒在口,美人在怀。
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这都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更何况是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
Ivan含笑看着怀中半醉的少女,阵阵幽香从她的身上飘出,那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一种少女独有的芳香。
“Ivan,你不会失败的……”她早已醉得晕头转向,依然靠在他肩上尽职尽责地努力安慰他:“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度过这次难关……等你的房子盖好了,我一定买一套做我的……家……”
他看着她洁净无暇的脸,手指轻轻拨开她柔软的发丝,轻声问:“假如我收购失败了,妳明晚能不能也在我身边?”
“废话,我们是朋友嘛!”她一副大义凛然的口气说:“大不了明天我请客呗……”
他看着她,目光变得越来越柔和,越来越缠绵:“筱郁……”
“你还年轻,就算一无所有也能重新开始!”
“傻瓜,妳是我见过的最傻的女孩儿……” 他收紧放在她腰间的手臂,让她柔软的身体完全置于他的怀抱了。
她真的是太傻了,如此轻易相信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如此轻易醉倒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可是他偏偏就喜欢上她的傻!
他认识筱郁已是很久以前,那天是个清朗无云的夏天,花园里蔷薇花开得正艳,一个小女孩儿坐在花丛中数花瓣,数得津津有味。粉嫩的小脸,明亮的大眼睛,圆润的双唇,再加上有点微卷的长发,像个可爱的洋娃娃。那时候,他的父亲笑着问他:“漂亮吗?以后娶回家做老婆吧?”
完全不懂情为何物的他满心欢喜地点头。“好!”
后来,他长大了,去哈佛读书的前一天,父亲又问他:“你还记得关筱郁吗?”
“关伯伯的女孩儿?”
“走之前,你们见个面吧。”
他犹豫一下。那时他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对这种门当户对的相亲方式向来嗤之以鼻,但他很尊重父亲的意见,更尊重关伯伯。
因为曾经有一年,受美国金融风暴的影响,世界经济出现滑坡,很多急功近利的公司在这次危机中宣告破产倒闭。欧阳锦华的公司也因为资金周转不利,濒临倒闭。那种时期,所有人都自顾不暇,没人愿意借钱给他,只有他的大学同学关天原把自己仅有的一间食品公司拿出来作抵押,帮他贷了笔款子周转。钱虽不多,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却让他在人情冷漠的商界看见了真正的朋友。但是,最终他的公司还是宣告破产……正是那次失败,成就了他今天的事业。
想到这些,Ivan勉为其难说:“好的。我把晚上的应酬推了。”
可他却没想到他推了朋友的应酬,真诚地邀请筱郁,而她却一口回绝,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天意的安排,那晚他一个人去PUB玩,刚好听见有人在叫“关筱郁”这个名字。他好奇地寻着声音看去,迎着昏暗的光线,他依稀从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和可爱卷发里看出那个小女孩儿的影子。她还是那么可爱,尤其是坐在PUB里看着脱衣舞吃了三个香蕉船的样子……更可爱!
……
“Ivan?”筱郁柔软的身体在他怀中蹭了蹭,半眯着眼睛仰头看他。纤细的小手伸到他的脸上,皱皱弯弯的眉。“你别晃来晃去,你让我仔细看看,我发现你很像一个人……”
她又凑近些,眯起的眼睛变得迷蒙,不施一点粉脂的娇颜泛着淡红,圆润的红唇微翘。她的唇看起来很软,残留着XO的浓香,美好得不可思议,让他忍不住想去品尝,更多……
Ivan一时失神,唇不受控制地吻下去,双唇即将碰触的一瞬……特别的来电音乐打断他的意乱情迷,他不必看来电显示也知道是谁打来的,因为那是他为林尔惜专门设置的铃声。
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看着桌上的手机因为震动而不断旋转,蓝色的荧光在手机周围闪动,刺痛了他的眼睛。
电话响了十几声,中断了一分钟,又继续响。
他深吸了口气,拿起放在桌上的电话,滑开。
电话接通后,他没有主动说话,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伊凡?!”林尔惜不确定地问。
“嗯!”他淡淡地示意他在听。
“你……现在方便吗?我有点事找你。”
Ivan看看在他怀中熟睡的筱郁,压下心中萌生的渴望:“对不起,现在不太方便。”
“只需要一分钟……”林尔惜迟疑片刻,说:“我在你们门外。”
“门外?”Ivan立刻将怀中的筱郁放回沙发上,推门走出来。
林尔惜站在门外,透过缓缓合上的门缝,看向包厢里面。“很难得看见同一个女人出现在你身边两次。”
他苦笑着将手中的电话合上,紧紧握在手心里。这的确是件很讽刺的事。
这种尴尬的面对面,Ivan实在找不到可以寒暄的话题,只好问:“妳不是说找我有事吗?什么事?”
林尔惜被问得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切入主题,但她很快换上一副很正式的口吻:“听说你想收购那间公司。”
“妳怎么知道?”
“我听爷爷说的。”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Ivan不由的叹息,真不愧证券界的神话,没有一条曲线的变化能瞒得过他的一双慧眼。
“爷爷让我告诉你:别插手林家的家事。”
“林家的家事我没兴趣再管,但我朋友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
“伊凡……”
“很抱歉,我还是有事。”说完,他推开包厢的房门。
他正欲关门,听见林尔惜说。“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我……”
“筱郁需要我照顾……我这种人虽然不懂什么是爱,至少还懂得什么是责任。”
“对不起!”林尔惜不期然地拉住他的手臂,说:“那天我心情不好,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没怪你!”
他看着面前的林尔惜满脸愧疚,那一双盈盈欲泣的眼眸看来还是那么清透,他忽然发现林尔惜说的一点都没错:“爱情,我真的不懂!”
……
表面上虽然做的洒脱,Ivan走回包厢时心中仍旧带着几分怅然。
“在找什么?”他见筱郁正迷迷糊糊地伸手到处乱摸,不解地问。
“我的手机呢?我好像听见我的手机响了,一定是那个‘午夜凶铃’打的……”
“午夜凶铃?”出于对这个称谓的好奇,他从她的包里找出手机,已接来电上果然显示着一排“午夜凶铃”,而电话号码正是他的。
他哑然失笑。
这女孩儿长的是什么类型的脑细胞?如此可爱!
“走吧。”他伸手托起她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轻很多,也软很多。
“去哪?”
他坏坏地一笑。“去酒店开个房间!”
“哦!”她眼睛都没睁,趴在他怀中继续睡。
……
第二天,晨曦穿透白色的窗帘照在一张洁白的双人床上,惊扰了两个人的美梦。
筱郁伸手遮住刺目的强光,睁开朦胧的大眼睛。
房间很大,映入眼帘的是满室洁净的白色。
这是哪里?这不是她的房间,也不是她的寝室……
一阵剧烈的头痛让她猛然想起昨晚的事,Ivan带她去一间KTV,他说自己心情不好,点了一瓶XO让她陪他喝点。她自以为酒量不错,没想到才喝了两杯热流便开始在血管里漫延,之后,之后,失忆了……
他不会占她便宜吧?
她急忙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还好,衣服还穿在身上。
放心之余,她转眼再看身边,Ivan居然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而且牵着她一只手睡得很香甜。
她毫不迟疑,一脚将他从床上踹下去。
“啊!”一声惨叫后,Ivan揉着手臂爬起来,满脸委屈地看着她。“妳怎么一大早起来就谋杀亲夫?!”
“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就妳这身材,也算女人……” Ivan爬上床,抱着枕头继续睡。
“你!”她气得拿起枕头,用力地砸他的头。
“别打,别打!”他抢过她手中的枕头,郑重其事看着她的眼睛:“我负责任还不行?!”
“你做梦!”
她刚想抬手继续打他,不料双腕被他分别用双手握住,顺势按倒在床上。他同时压在她身上,令她的身子陷入柔软的羽毛被子中无法移动。
Ivan轻轻对她眨眨一只眼,招牌式的坏笑又挂在嘴角:“那妳究竟想我怎么样?”
“我……”
这个问题还真难住她了,是啊,她究竟想要他怎么样?
“难道……妳想……”他笑得更坏,狭长的眼睛眯起,开始从她的脸上向下移…
浅淡的光束透过窗帘染在他的黑眸中,金光流动。
轻风掀开落地的窗帘,吹散他身上沐浴液的清爽香气。
他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唇,似吻非吻。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如此暧昧的姿势,一种奇异的热流从筱郁的xiōng口涌动起来,令她的语言功能出现了短暂的障碍,思考能力出现问题,也让她忘记了四肢该如何移动。
未尝过爱情滋味的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但她明白这种感觉不叫“厌恶”。她甚至有点期待,想试试双唇相触的感觉是否真的那么醉人……
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时机,Ivan却放开了她,起身下床。
身体上的压力消失的一刻,筱郁的心也跟着失重了,涌动在血管里的热流冷却下来。
她终于明白:Ivan口口声声要追她,有事没事骚扰她,不是真心爱她。其实他不过是在拿她消遣,填补心里的空虚而已。
他心里一直没有放下那个女人……
她在心里苦笑一下,什么都可以勉强,唯独感情勉强不来。
那么,她何不洒脱一点,真诚地和他做个朋友,帮他走过这段低落的人生。
****************************************************************
筱郁在浴室里洗漱干净,整理好衣服出来,正准备回家,发现Ivan坐在沙发上失神地看着地板。
她看看地板,上面一尘不染。
“你没事吧?”她问。
“股票刚开盘就涨停了。”
“什么?!”她的心一沉。
明知一切的安慰在这个时候都毫无意义,她半跪在沙发扶手边,双手搭在扶手上仰头看着他。“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说不定股票下午就会跌下来。”
“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Ivan仰头靠在沙发上,他的呼吸好轻,每一下都像无力再呼吸,他的眉宇锁得好紧,几乎要纠缠在一起。筱郁很希望他发狂地大吼大叫,骂人,或者砸东西,而不是这样拼命压抑着,这样的他真的很让人心疼。
“那你为什么不跟公司的股东们谈谈,从他们手中买股票不是更容易吗?”
“当然谈过,我想尽办法才从他们手中买到20%的股权。”
“那你……”这样的打击的确太大了,她再也找不到什么词语可以安慰他。
“我没事。我只是对有些人很失望。”他闭上眼睛,眉头锁得更深:“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即使毁了也不让别人得到……何苦呢?”
“你不也是一样?明知得不到的东西,还一定要执著。何苦呢?”
Ivan的眉峰一松,忽然睁开眼睛,对她洒脱的一笑:“妳说的对,大不了把一切都结束,我和君逸再开一间公司。”
筱郁还没来得及接受他突如其来的转变。Ivan已经拉起她往门外走。
“去哪?”
“先去吃饭,再去把工地的事情解决。”
“噢!”
“我破产了,今天妳请客。对了,昨天晚上的房费也由妳付。”
“不是吧?!我现在跟你绝交来得及不?”
“来不及了!我赖定妳了!”
********************************************************************
他们吃饭的时候,Ivan的手机在桌上震得惊天动地,他跟没听见一样,吃牛排吃得津津有味。
筱郁终于忍受不了这一遍遍的摧残,提醒他:“你电话响了。”
“嗯!”
他吃完自己的牛排,从筱郁的盘子里切了一块,放在自己盘子里继续吃。
她扫了一眼电话上的名字——林尔惜。“你再不接,我接了?”
“嗯!接吧。”
“你想我说什么?”
“随便,想说什么说什么。”他又切了一小块四四方方的牛排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
她撇撇嘴。“为什么不接?”
“在妳面前接她的电话,我怎么对得起妳?”
“呿!关我什么事,你又不是我老公。”
他随口说:“早晚会是的。”
筱郁拿着叉子的手一颤,牛排掉在盘子里,几滴油珠溅在她的衣袖上。她急忙拿起纸巾擦了擦,用尽全力地擦,可油污已经浸在布料里,怎么也擦不去。
Ivan抬眼看看她,伸手挂断电话,又拿起手机按了几下,看起来是设置了什么功能。
“电话可以拒接,你的心也能关机吗?”她看着他,收起所有的嬉笑怒骂。“我知道你为什么追我,你是想用我来占用你所有的时间和感情,让自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她。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再蠢一点,把你的话当真了,怎么办?”
“妳?!”Ivan脸色有点寒。“我不去想她,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妳身上妳还不满意?那我怎么做妳才满意?”
“你对她的感情……不需要想起,也永远不会忘记!”
他咬咬牙,低头继续吃东西。
“Ivan,我当你是好朋友!你空虚时需要我陪你,我义不容辞。但我不会爱上你,就像你不会爱上我一样!”
她站起来,丢下手中擦油污的纸巾,离开,走到门口时还没忘在吧台上丢下几张钞票。
在她的记忆中,那一次是她有生以来最完美的一次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