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起床啦!
少年不是一个喜欢做白日梦的人,但却常常觉得自己的生活仿佛梦境一般,美好却不似真实,尤其到了晚上,总会出现许多奇特的梦境。
在恍惚睡梦中,少年徜徉在不可思议的梦境之海。碧蓝天空下,晴朗日光广照在无边无垠的云海上,雪白的云朵像是没有边界般,连波成海,绵绵滔滔直至天之尽头;灿烂的金色阳光,像是神明的祝福般遍照云海,和这壮阔绝伦的画面相比,偶然掠过天空的雄鹰、飞鸟,就像是大海中的浮萍般渺小。
渺无边际的云海当中,存在着许多「涡眼」,附近云层以涡眼为中心,或疾或徐地打转,某些涡眼忽而聚现、忽而消散,某些涡眼沉晦暗,不时窜发闪电轰雷,是所有生物回避的危险地带,但也有某些涡眼仿佛长河缓憩处,终年气流稳定,白云就像静止的棉花般围绕四周,甚至难以察觉到中心流动缓慢的云涡。
在这样缓流的云涡中,存在着一个山岭状的东西,而在汹涌云流的中心,则是一座浮载着建筑物与山丘的小岛,岛上的人们使用神奇法宝让小岛腾空,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孤独村落,那是少年所熟悉的村子,也是他这十四年来所生长的地方。
熟悉的景物、辽阔的景色,当自己能像飞鸟一般徜徉于空,在梦中俯览这些东西,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美妙!只是每次到了这里,少年都会有一丝困惑,那就是……不管怎么回忆,他总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懂事以来,有许许多多的美好记忆,都是在这小村子里头发生,这片小小天地是少年所拥有的一切。
在这村子里,自己每天过着平凡而充实的生活:田地里奔跑玩耍、树林中与群鸟嬉戏,偶尔和同伴玩着骑马打仗的游戏,每一天都与欢笑为伴。在这村子里,他喜欢听年纪大的爷爷伯伯们说外界的故事,特别是有关于十多年前的「正邪圣战」。那些参与过太平军国的长辈们,说着他们曾经的理想与武勇,让少年一整个下午都沉浸在莫名的想像中。
在这村子里,发生过让他立定毕生志愿的大事,少年从此在学堂里努力念书,期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医生,靠自己的力量,去救很多很多人。
在这村子里……
一如往常的梦境,俯视云海苍穹,少年的记忆飞快逆流着,无数往事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这次有违往常的是,他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啊!从小立志当医生,又喜欢听长辈说太平军的故事,那我……那我岂不是成了……)
千百种念头纷至沓来,少年的意识陡然间一片昏乱,漂浮在空中的翱翔感忽地消失,身不由主地往下高速坠落,穿越云涡的层层波涛,风声在耳边疯狂呼啸,眼前一个熟悉的屋顶赫然越来越近,当一下剧烈震荡直传脑部,少年的眼前蓦地一黑,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一阵嘹喨而聒噪的声音像喇叭声般响起。
「姓孙的!起床啦!」
东方云梦谭(卷一)
第一章 早安早安大家好
「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震耳欲聋的叫鸣声中,少年揉揉惺忪睡眼,看见一只在眼前飞舞的「早安鸟」。这种鸟类体如鹰鹫,尾似孔雀,毛分五彩,顶上还有一个冠,说不出的斑斓好看,发声系统与人类相似,但来来去去就只会喊「起床啦」、「快起床」这几句,每天早上见到阳光,就会开始狂鸣不休,早已成了村人们的闹铃工具。
不过这一次,早安鸟出现的位置却有些诡异,因为被早安鸟唤醒的少年并不是睡在床上,也不是待在室内,而是在一处暗的地洞里,身旁堆着废土,手里还握着十字镐,十足一副掘地矿工的模样。
地洞弯曲深邃,无法从外头直接透视内部,完全是靠人工一手挖掘而成,而亲手挖出这条地道的十四岁少年,昨晚在地洞挖了一夜,现在身体各处无不酸痛。
「是早安鸟……外头天亮了吗?可恶,昨晚只是稍微闭眼睡一下,就一觉到天亮了,这样子下去,进度会来不及的。」
评估一下地洞目前的深度,少年露出了懊恼的表情,十四岁的面孔还说不上英俊,但五官至少清秀端正,大大的黑眼睛里闪过些许迟疑,不过很快就被冒险的决心所取代。
「虽然可能会惊动到别人,但还是要加紧进度才行,如果不在老爹回来之前挖好地道,往下接通云路天梯,今年就没有机会离开村子了……」
一想到这点,少年的勇气立刻得到支持,他放下手中十字镐,望向前方的石壁,昨晚就是因为这块岩盘太过坚硬,挖掘工作才受到拖延,但其实自己已经把这条地道挖得颇深,弄出什么声响,应该不会有人听到吧?
尤其……是那个有着天使面孔的小魔鬼!
做好准备,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他整个身体被耀眼金光所笼罩,一层奇异的金属色泽由体内深处往表面浮现。远远看去,在强烈的金芒当中,少年的身体像是一尊铜人铸像,个头不高,但却威风凛凛、声势慑人。
『金钟罩·第五关!』
催运起几天前才圆功的新力量,少年贯注全力的一记重拳,猛往岩盘上轰击下去,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响中,坚硬的岩盘上出现一个大洞,土石随即崩落,昨夜困扰少年的阻碍已经被解决了。
「进度追上了,今晚再来继续挖……」
少年匆匆离开地洞,小心确认过洞口附近没人经过后,他一跃而出,这才惊觉眼前阳光耀眼。
「时、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上课要迟到了!」
不像外界人口多的大都市,这个小村子里头只有一所学堂,各年级的学生都在里头就读。从校规方面来看,上课迟到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但少年却很在意,当然他在意时间的理由,并不只是因为自己上课快迟到了而已。
『早安您好,村子里的各位起床了吗?今天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我们的早安节目《香蕉新乐园》马上就要播放了,请您赶快刷牙洗脸,和我们一起……开朗迎向新的一天!』
少年向前跑了几步,腰间所悬挂的海螺法宝却播放出很机械式的女语音。那是村子里的早晨广播,主持人就是少年的姊姊,照理说,不久之后就可以从海螺状的接收法宝中,听到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但今天的情形却有些例外。
「咦?这不是小武吗?我们刚刚打了一只兔子、一只山**,晚一点带去你家酒铺下酒,让你打打牙祭,你有福啦!」
往学校奔跑的路上,少年遇到了扛着锄头的村人们。这些纯朴善良的农夫很和善地向他打招呼。
「小武,怎么一早就全身脏兮兮的,这么狼狈,又被小殇给恶整了吗?哈哈哈哈,呃……小殇她应该不在附近吧?」
提到那个禁忌之名,大笑中的村人立刻神情肃然,谨慎地左右窥望,生怕村里头号棘手人物突然出现。
「不要叫我小武啦!我有名字,叫孙武,一直加小字,听起来好像永远长不大似的!」
「哦?你是叫孙武没错,但你才十四岁,大家叫你小武也没错啊!」
「就是听了很不舒服嘛!」
少年孙武很正经地抗议着,但邻人所关心的重点却不是这个。
「对了……你知道吗?凤小姐昨晚喝醉,在回家的路上摔到田里去,刚刚才被人发现抬回家去,现在还不省人事呢!」
「啊,她昨晚出门前有跟我说要喝通宵,叫我不用等她,怎么会喝成这样子?那……今天的早安广播,不就要开天窗了吗?」
「是啊,都变成那样,应该不可能再去主持了,真是可惜,她从来没有开天窗的纪录呢,今天要被打破了吗?」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海螺中传出倒数计时的声音,当声音倒数归零,一阵令人惊奇的女嗓音,从海螺中清晰地传了出来。
「早安早安,村里的各位大家好,又是一个纯朴到爆的平和早晨,《香蕉新乐园》在这边向大家说声好,我是本村的感偶像小凤姐,大家有没有一起来就想到我啊?呵呵,没有的话,好好出来看看太阳吧!因为你明天没机会看到它了。」
柔媚娇美的诱人嗓音,是孙武极度熟悉的语调,但却更使人极度不解,为何当主持人在家中醉到不醒人事,应该要开天窗的广播节目仍可以准时播出,说话的语气还完全一如平时,仿佛分身有术。
而在疑惑之余,海螺中传出的广播持续播出,那个令人困惑的甜美嗓音飞快地把话说下去。
「这么晴朗的早晨,什么人会最高兴呢?当然不是期待今天狂风暴雨的偷情男女。还是需要大太阳好种地的农夫大哥呢?或是预备在今天出门打猎的猛男猎户呢?也可能是现在还昏睡在床上藉机翘班的嗜酒狂,不过我想应该是最近每晚偷偷背着十字镐挖坑,卯起来挖到天亮的健康少男……为什么小凤姐我会知道呢?因为那个健康少男啊……喔呵呵呵,我每天都看得见啦……」
广播的话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因为孙武猛然一拳击向腰间,摧毁了自己佩带的海螺法宝,及时毁尸灭迹,没有让那段话继续传出来,不过这动作可能已经有点晚了,因为站在面前的几个村人都脸色诧异,伸手指着他。
「不、不是我!我没有半夜偷偷挖地道……」
像是被指责杀人之罪,孙武通红着脸,连声否认,但忽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啊!一定是她!是小殇。」
留下了这一句话,孙武飞也似地拔足开跑,朝村子里头广播塔的方向赶奔过去,而提到那个禁忌之名,附近的村人立即变了脸色,再也不管少年做过什么,人人苍白着脸赶紧走避,祈祷今天一天合家平安。
※※※
早晨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街道上,树木枝荫间,林鸟起落,啾声鸣动,沿途都可以听见早安鸟及广播的声音此起彼落,家家户户都开始起床梳洗,许多看到孙武的村人,都用诧异而惊愕的表情向他询问。
「小武,你昨天晚上……」
「不是啦!」
「小武,你今天早上……」
「没有!什么都没有!」
少年急着赶去广播塔,而一路上所遇见的村人们,都很和气地对他挥手说早安,整个早晨气氛是那么地协调,不过,在孙武快步跑过之后,还是有些恻恻的耳语,悄声流转。
「……梁山泊的规矩,活人一向有命入、无命出,小鬼该不会想要偷溜离开吧?那个老疯子几时回来?」
「算来就是这几天了,要把小鬼盯紧一点,要不然老疯子回来,发现小鬼不在,那时候我们就……」
几句充满颤栗的话语,被掩埋在影之中,除了彼此,没有传入任何人的耳里。
整座村子并不是很大,孙武跑过村口石碑,窜上入山树道,终于在早安广播即将结束前,来到向全村播放的广播塔前。
那是一幢矮矮胖胖、犹如树菇般的圆顶建筑,整幢屋子只有一道出入口,来到门前的孙武举手便推,哪想到触手一瞬间,强烈电流猛殛出来,整个人立刻被弹了出去,大半个身体酸麻难当,几乎要失去知觉。
才一大清早就被电得跌飞出去,名符其实的「仆街」,看来……今天的幸运指数并不怎么好。
「小凤姐听到门外有响声,有人不小心中了防盗机关,是谁呢?很难猜耶,村子里头的小偷那么多,好多人都有可能。」
孙武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也觉得困惑,因为自己一声不响地见门就推,不小心误中机关,这点也很难说是人家的错。再怎么讲,里面的人也不可能知道自己要来,故意在这里装机关准备吧?
「……可能的嫌疑人很多,不过应该不会是那个今天早上偷偷挖完地道后,发疯似地跑过大半个村子,然后给电到仆街去的小乡巴佬!」
不!前言撤回!里面的人一定知道自己要来,而且也是针对自己设的机关,以她的恶劣个,这种事情是非常有可能的!
早晨广播在这时告一段落,孙武重新回到门前,用力一推,这次已经没有任何机关,简陋的电流装置也在一次放后毁坏,孙武毫不费力地把门推开,看到了广播室内的两个人。
个头高大、相貌堂堂的那个中年男人,当年在江湖上人称「巨灵神」,现在则是负责打理广播塔的职工,素以孔武有力而闻名,但他此刻却被五花大绑、滚倒在地,而嘴里被塞上袜子的哀嚎模样,看来实在与什么巨灵、威武都扯不上关系。
造成这一切的祸首元凶,自然就是现在坐在广播椅上的人,只不过从门口的角度看去,除了大大的椅子外,什么背影也看不到,仿佛整个人被皮椅完全吞噬了。
而当皮椅「呀」的一声转过来,会有这种现象的理由,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坐在椅子上的女孩,距离少女还有一段年纪,是个留着一络清纯浏海的可爱女童,水汪汪的眼睛,纯真无邪地眨呀眨,白嫩肌肤吹弹可破,红滟滟的小嘴像是一颗樱桃,十足小美人胚子,让人眼前为之一亮,尤其是她散发的纯洁气质,仿佛一朵初绽雏菊般讨人喜欢。
「唷喔喔,小武,你早啊,小凤姐的早安广播是不是让你……」
「不要用我姊姊的声音说话!虽然她样子肥肥的,与声音一点都不配,但是看你用这种脸、这种声音来说话,还是很可怕!」
甜美柔媚的成熟女声,马上就转为童稚娇嫩。害羞地捧着雪白脸蛋,清清脆脆地唱起歌来,配合着那纯真的可爱容颜,仿佛神话传说中的天使降临人间。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也不要故意装可爱!还有不要故意用这种表情混过去!我从小看到大,已经没有感觉了。」
「啧!青梅竹马就是这点麻烦。」
微微侧转过头,随着那一下冷淡的哼声,整个表情已经改变,虽然仍是同样一张脸、同样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皙柔嫩的肌肤、红滟滟的小嘴巴,但随着表情的变化,整张脸、整个人的感觉已是截然不同。
纯真可爱的感觉没有了,眼中偶然闪过的,是不合年纪的世故与老成,眼角甚至还微微上吊,让整个表情看来是格外地冷漠,如果说之前的表情会让人想要亲近,现在则是连一个眼神都「生人勿近」,看来就是一副很厌烦的表情。
为何小小年纪会有这样子的眼神与表情?村子里头从没有人想过问。不问个人隐私,这早已是村里的默契,但女孩无疑有一个很适合她的名字:小殇。
孙武与小殇是青梅竹马,这点是他最无奈的事,但是单从字面意义上解释,他们两人确实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村子里并不是没有其他年纪相近的玩伴,但姊姊凤婕从小就要自己与小殇好好相处、做好朋友,而被小殇缠上后,其他人本就不敢靠近,结果小殇就变成自己「最要好」的青梅竹马。
特别是随着年纪渐长,小殇从「棘手人物」变成了「辣手人物」,村人们呼天抢地之余,更是刻意藉着自己去牵制这个极为难惹的小煞星,无论做什么,两人都会被推送在一起,久而久之,孙武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小殇的年纪虽然小,但却是法宝器械上的制作天才,诸如广播塔的建立、系统的铺设,全都出自她之手,村人们每次碰到任何关于维修的问题,都得找她,因此谁也不敢得罪这个刚刚才过完十二岁生日的小女孩。只不过,由于个上的关系,找她帮忙的代价往往极为惨痛,让她小小年纪就成了生人勿近的煞星。
「小殇,为什么一早就要给人添麻烦啊?给大家一个平和的早晨不好吗?」
更重要的是,还当着全村人的耳朵,揭露了某人偷挖地道想开溜的秘密……这种事情只有她做得到,自从几年前她成功开发「微形窃听虫」那项法宝,孙武的生活就不得安宁,本来窃听虫的能在入地三尺后失效,但显然最近又有突破。
「和平的日子太无趣了,凤姐今天早上起不来,我代替她主持一次,当然要找些乐趣当主持费啊!」
「主持费可以用其他东西来代替嘛,做人不该把乐趣建筑在别人的不愉快上啊!还有你说话的内容……难道你不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以到处去说吗?」
少年义正辞严地说话,正经的姿态看来有些老成,但相对于他,女孩的回答则是世故得不像话。
一手拍拍青梅竹马的肩膀,女孩天使般的表情,突然变得有如艺术家般的哀愁。
「基本上,我想小武你也明白,我们生在一个混乱而道德沦丧的世界,我却又是一个反社会与反秩序的叛逆份子。最近我的心理医生还告诉我,我每天承受了太大的压力,有躁郁症的倾向,极有可能变成一颗不定时炸弹。为了不让自己有一天变成心理变态,我必须定期做一些有益身心的减压活动,相信青梅竹马的你,一定可以理解的,对不对?」
难得同伴用这么理的态度说话,孙武实在很想附和,但他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小殇喜欢用一些很复杂、很专业的术语来解释问题,而且村里的心理医生只有一个,自从那个人一年前吃了病患送来的羊暴毙身亡后,村里就没有心理医生了,小殇是去哪里看诊的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做,因为我觉得……你的心理早就已经是变态了啊!」
「嘿,能用这么正经的表情,对朋友说这种话,你也实在是很不简单啊!」
户外传来的钟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那是学堂的鸣钟声,尽管距离这里不是很远,但如果不尽早出发,也是会迟到的。孙武拖着原本要逃课的朋友一起出发,但在离开之前,孙武坚持要小殇向其他受害者致歉,并且解开他身上的绑缚。
「就算姊姊醉过头了,你也不能随便帮她代班,还把吕大叔这样子捆绑起来,这么做是不对的。」
听见孙武这样碎碎念,小殇露出一副快要翻白眼的厌烦神情,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很没诚意地往地上一扔。
「吕大叔,我和小武要赶去上课,没时间替你松绑,你自己用刀割断绳索吧!还有……对不起。」
「小、小殇,你那把刀扔出来的时候,钉穿了吕大叔的大腿。」
「我知道,我扔的时候有瞄准过,而且我有说对不起,是你要我说的喔!」
「呃……对不起是这样子预先说的吗……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对方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孙武本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当钟声再一次敲响起来,他拉着同伴白皙的小手,飞也似的冲出门去,赶往学堂,留下那名痛得正满地乱滚、嘴巴像螃蟹般不停喷出白沫的可怜牺牲者。
「你、你们两个小畜生……我是招谁惹谁了……早知道就不来投奔这个人间地狱了……」
诚然孙武觉得自己今天运气不太好,但是比起他来,更不幸的人其实大有人在。
而孙武与小殇的运气还不错,至少他们成功赶上了学堂的升旗典礼。每天早上的升旗典礼,就是由留了一把山羊胡子的老学堂长,在让旗子飘扬升起的同时,用颤抖的声音对学生们讲述本村的起源历史。
「故老相传呢……本村是在数百年前,当时的先人为了躲避战祸、江湖恩怨,举家搬迁时意外发现了这块宝地,于是就在此开垦落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后来外头逐渐有人搬入,村里户数日多,终于有了今日的规模。」
「时至今日,外头的世界还是纷扰不断,一直有新的同胞长途跋涉来到本村,发誓放下外头的恩怨,在本村找到新生,携手将这里建设为世外桃源,远离外界的罪恶与喧扰……」
老老的学堂长,每次说到这一段,都会伸手遥指山下那块立于村口的石碑。据说当年迁来村里避世的先人们,各个都身负不凡武艺,为了表示这是英雄好汉聚义隐居之所,先人们将此地取了一个传说之名。
「不过,小殇,每次学堂长说到这一段,我都觉得很奇怪,如果是为了表示英雄豪杰,这里应该叫做『梁山泊』才对啊,为什么村口石碑上刻的字,会是『梁山伯』呢?」
「英雄好汉跟识不识字没什么关系,当年的第一任村长,一定是个不识字的莽夫,随便题一题字,就叫做『梁山伯』了。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村里才会设立学堂,避免后代子孙再写出这么悲壮的石碑来。」
孙武与小殇都是在梁山泊长大,虽然不是出生在这里,但打从有记忆开始,他们就不曾离开这座隔世小村。环顾左右,整间学堂只有十多个学生,彼此年纪有相当的差距,却都是同班同学,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念着同样的教材。
有别于总是翘课失踪的小殇,来学堂上课对孙武而言,是他唯一获得外界资讯的方法,每一堂课都是新奇而有趣,所以他是整间学堂……甚至可以说是创校以来,唯一维持全勤纪录的人。
「梁山泊」在外界人们的眼中,是个传说中的仙境,这点孙武是知道的。村人们和善开朗,相互扶持,从来没有什么尔虞我诈的险恶,所有人都安于这样的平和,携手把村子USBC0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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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利篇
楔子 起床啦!
少年不是一个喜欢做白日梦的人,但却常常觉得自己的生活仿佛梦境一般,美好却不似真实,尤其到了晚上,总会出现许多奇特的梦境。
在恍惚睡梦中,少年徜徉在不可思议的梦境之海。碧蓝天空下,晴朗日光广照在无边无垠的云海上,雪白的云朵像是没有边界般,连波成海,绵绵滔滔直至天之尽头;灿烂的金色阳光,像是神明的祝福般遍照云海,和这壮阔绝伦的画面相比,偶然掠过天空的雄鹰、飞鸟,就像是大海中的浮萍般渺小。
渺无边际的云海当中,存在着许多「涡眼」,附近云层以涡眼为中心,或疾或徐地打转,某些涡眼忽而聚现、忽而消散,某些涡眼沉晦暗,不时窜发闪电轰雷,是所有生物回避的危险地带,但也有某些涡眼仿佛长河缓憩处,终年气流稳定,白云就像静止的棉花般围绕四周,甚至难以察觉到中心流动缓慢的云涡。
在这样缓流的云涡中,存在着一个山岭状的东西,而在汹涌云流的中心,则是一座浮载着建筑物与山丘的小岛,岛上的人们使用神奇法宝让小岛腾空,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孤独村落,那是少年所熟悉的村子,也是他这十四年来所生长的地方。
熟悉的景物、辽阔的景色,当自己能像飞鸟一般徜徉于空,在梦中俯览这些东西,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美妙!只是每次到了这里,少年都会有一丝困惑,那就是……不管怎么回忆,他总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懂事以来,有许许多多的美好记忆,都是在这小村子里头发生,这片小小天地是少年所拥有的一切。
在这村子里,自己每天过着平凡而充实的生活:田地里奔跑玩耍、树林中与群鸟嬉戏,偶尔和同伴玩着骑马打仗的游戏,每一天都与欢笑为伴。在这村子里,他喜欢听年纪大的爷爷伯伯们说外界的故事,特别是有关于十多年前的「正邪圣战」。那些参与过太平军国的长辈们,说着他们曾经的理想与武勇,让少年一整个下午都沉浸在莫名的想像中。
在这村子里,发生过让他立定毕生志愿的大事,少年从此在学堂里努力念书,期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医生,靠自己的力量,去救很多很多人。
在这村子里……
一如往常的梦境,俯视云海苍穹,少年的记忆飞快逆流着,无数往事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这次有违往常的是,他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啊!从小立志当医生,又喜欢听长辈说太平军的故事,那我……那我岂不是成了……)
千百种念头纷至沓来,少年的意识陡然间一片昏乱,漂浮在空中的翱翔感忽地消失,身不由主地往下高速坠落,穿越云涡的层层波涛,风声在耳边疯狂呼啸,眼前一个熟悉的屋顶赫然越来越近,当一下剧烈震荡直传脑部,少年的眼前蓦地一黑,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一阵嘹喨而聒噪的声音像喇叭声般响起。
「姓孙的!起床啦!」
东方云梦谭(卷一)
第一章 早安早安大家好
「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震耳欲聋的叫鸣声中,少年揉揉惺忪睡眼,看见一只在眼前飞舞的「早安鸟」。这种鸟类体如鹰鹫,尾似孔雀,毛分五彩,顶上还有一个冠,说不出的斑斓好看,发声系统与人类相似,但来来去去就只会喊「起床啦」、「快起床」这几句,每天早上见到阳光,就会开始狂鸣不休,早已成了村人们的闹铃工具。
不过这一次,早安鸟出现的位置却有些诡异,因为被早安鸟唤醒的少年并不是睡在床上,也不是待在室内,而是在一处暗的地洞里,身旁堆着废土,手里还握着十字镐,十足一副掘地矿工的模样。
地洞弯曲深邃,无法从外头直接透视内部,完全是靠人工一手挖掘而成,而亲手挖出这条地道的十四岁少年,昨晚在地洞挖了一夜,现在身体各处无不酸痛。
「是早安鸟……外头天亮了吗?可恶,昨晚只是稍微闭眼睡一下,就一觉到天亮了,这样子下去,进度会来不及的。」
评估一下地洞目前的深度,少年露出了懊恼的表情,十四岁的面孔还说不上英俊,但五官至少清秀端正,大大的黑眼睛里闪过些许迟疑,不过很快就被冒险的决心所取代。
「虽然可能会惊动到别人,但还是要加紧进度才行,如果不在老爹回来之前挖好地道,往下接通云路天梯,今年就没有机会离开村子了……」
一想到这点,少年的勇气立刻得到支持,他放下手中十字镐,望向前方的石壁,昨晚就是因为这块岩盘太过坚硬,挖掘工作才受到拖延,但其实自己已经把这条地道挖得颇深,弄出什么声响,应该不会有人听到吧?
尤其……是那个有着天使面孔的小魔鬼!
做好准备,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他整个身体被耀眼金光所笼罩,一层奇异的金属色泽由体内深处往表面浮现。远远看去,在强烈的金芒当中,少年的身体像是一尊铜人铸像,个头不高,但却威风凛凛、声势慑人。
『金钟罩·第五关!』
催运起几天前才圆功的新力量,少年贯注全力的一记重拳,猛往岩盘上轰击下去,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响中,坚硬的岩盘上出现一个大洞,土石随即崩落,昨夜困扰少年的阻碍已经被解决了。
「进度追上了,今晚再来继续挖……」
少年匆匆离开地洞,小心确认过洞口附近没人经过后,他一跃而出,这才惊觉眼前阳光耀眼。
「时、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上课要迟到了!」
不像外界人口多的大都市,这个小村子里头只有一所学堂,各年级的学生都在里头就读。从校规方面来看,上课迟到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但少年却很在意,当然他在意时间的理由,并不只是因为自己上课快迟到了而已。
『早安您好,村子里的各位起床了吗?今天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我们的早安节目《香蕉新乐园》马上就要播放了,请您赶快刷牙洗脸,和我们一起……开朗迎向新的一天!』
少年向前跑了几步,腰间所悬挂的海螺法宝却播放出很机械式的女语音。那是村子里的早晨广播,主持人就是少年的姊姊,照理说,不久之后就可以从海螺状的接收法宝中,听到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但今天的情形却有些例外。
「咦?这不是小武吗?我们刚刚打了一只兔子、一只山**,晚一点带去你家酒铺下酒,让你打打牙祭,你有福啦!」
往学校奔跑的路上,少年遇到了扛着锄头的村人们。这些纯朴善良的农夫很和善地向他打招呼。
「小武,怎么一早就全身脏兮兮的,这么狼狈,又被小殇给恶整了吗?哈哈哈哈,呃……小殇她应该不在附近吧?」
提到那个禁忌之名,大笑中的村人立刻神情肃然,谨慎地左右窥望,生怕村里头号棘手人物突然出现。
「不要叫我小武啦!我有名字,叫孙武,一直加小字,听起来好像永远长不大似的!」
「哦?你是叫孙武没错,但你才十四岁,大家叫你小武也没错啊!」
「就是听了很不舒服嘛!」
少年孙武很正经地抗议着,但邻人所关心的重点却不是这个。
「对了……你知道吗?凤小姐昨晚喝醉,在回家的路上摔到田里去,刚刚才被人发现抬回家去,现在还不省人事呢!」
「啊,她昨晚出门前有跟我说要喝通宵,叫我不用等她,怎么会喝成这样子?那……今天的早安广播,不就要开天窗了吗?」
「是啊,都变成那样,应该不可能再去主持了,真是可惜,她从来没有开天窗的纪录呢,今天要被打破了吗?」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海螺中传出倒数计时的声音,当声音倒数归零,一阵令人惊奇的女嗓音,从海螺中清晰地传了出来。
「早安早安,村里的各位大家好,又是一个纯朴到爆的平和早晨,《香蕉新乐园》在这边向大家说声好,我是本村的感偶像小凤姐,大家有没有一起来就想到我啊?呵呵,没有的话,好好出来看看太阳吧!因为你明天没机会看到它了。」
柔媚娇美的诱人嗓音,是孙武极度熟悉的语调,但却更使人极度不解,为何当主持人在家中醉到不醒人事,应该要开天窗的广播节目仍可以准时播出,说话的语气还完全一如平时,仿佛分身有术。
而在疑惑之余,海螺中传出的广播持续播出,那个令人困惑的甜美嗓音飞快地把话说下去。
「这么晴朗的早晨,什么人会最高兴呢?当然不是期待今天狂风暴雨的偷情男女。还是需要大太阳好种地的农夫大哥呢?或是预备在今天出门打猎的猛男猎户呢?也可能是现在还昏睡在床上藉机翘班的嗜酒狂,不过我想应该是最近每晚偷偷背着十字镐挖坑,卯起来挖到天亮的健康少男……为什么小凤姐我会知道呢?因为那个健康少男啊……喔呵呵呵,我每天都看得见啦……」
广播的话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因为孙武猛然一拳击向腰间,摧毁了自己佩带的海螺法宝,及时毁尸灭迹,没有让那段话继续传出来,不过这动作可能已经有点晚了,因为站在面前的几个村人都脸色诧异,伸手指着他。
「不、不是我!我没有半夜偷偷挖地道……」
像是被指责杀人之罪,孙武通红着脸,连声否认,但忽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啊!一定是她!是小殇。」
留下了这一句话,孙武飞也似地拔足开跑,朝村子里头广播塔的方向赶奔过去,而提到那个禁忌之名,附近的村人立即变了脸色,再也不管少年做过什么,人人苍白着脸赶紧走避,祈祷今天一天合家平安。
※※※
早晨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街道上,树木枝荫间,林鸟起落,啾声鸣动,沿途都可以听见早安鸟及广播的声音此起彼落,家家户户都开始起床梳洗,许多看到孙武的村人,都用诧异而惊愕的表情向他询问。
「小武,你昨天晚上……」
「不是啦!」
「小武,你今天早上……」
「没有!什么都没有!」
少年急着赶去广播塔,而一路上所遇见的村人们,都很和气地对他挥手说早安,整个早晨气氛是那么地协调,不过,在孙武快步跑过之后,还是有些恻恻的耳语,悄声流转。
「……梁山泊的规矩,活人一向有命入、无命出,小鬼该不会想要偷溜离开吧?那个老疯子几时回来?」
「算来就是这几天了,要把小鬼盯紧一点,要不然老疯子回来,发现小鬼不在,那时候我们就……」
几句充满颤栗的话语,被掩埋在影之中,除了彼此,没有传入任何人的耳里。
整座村子并不是很大,孙武跑过村口石碑,窜上入山树道,终于在早安广播即将结束前,来到向全村播放的广播塔前。
那是一幢矮矮胖胖、犹如树菇般的圆顶建筑,整幢屋子只有一道出入口,来到门前的孙武举手便推,哪想到触手一瞬间,强烈电流猛殛出来,整个人立刻被弹了出去,大半个身体酸麻难当,几乎要失去知觉。
才一大清早就被电得跌飞出去,名符其实的「仆街」,看来……今天的幸运指数并不怎么好。
「小凤姐听到门外有响声,有人不小心中了防盗机关,是谁呢?很难猜耶,村子里头的小偷那么多,好多人都有可能。」
孙武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也觉得困惑,因为自己一声不响地见门就推,不小心误中机关,这点也很难说是人家的错。再怎么讲,里面的人也不可能知道自己要来,故意在这里装机关准备吧?
「……可能的嫌疑人很多,不过应该不会是那个今天早上偷偷挖完地道后,发疯似地跑过大半个村子,然后给电到仆街去的小乡巴佬!」
不!前言撤回!里面的人一定知道自己要来,而且也是针对自己设的机关,以她的恶劣个,这种事情是非常有可能的!
早晨广播在这时告一段落,孙武重新回到门前,用力一推,这次已经没有任何机关,简陋的电流装置也在一次放后毁坏,孙武毫不费力地把门推开,看到了广播室内的两个人。
个头高大、相貌堂堂的那个中年男人,当年在江湖上人称「巨灵神」,现在则是负责打理广播塔的职工,素以孔武有力而闻名,但他此刻却被五花大绑、滚倒在地,而嘴里被塞上袜子的哀嚎模样,看来实在与什么巨灵、威武都扯不上关系。
造成这一切的祸首元凶,自然就是现在坐在广播椅上的人,只不过从门口的角度看去,除了大大的椅子外,什么背影也看不到,仿佛整个人被皮椅完全吞噬了。
而当皮椅「呀」的一声转过来,会有这种现象的理由,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坐在椅子上的女孩,距离少女还有一段年纪,是个留着一络清纯浏海的可爱女童,水汪汪的眼睛,纯真无邪地眨呀眨,白嫩肌肤吹弹可破,红滟滟的小嘴像是一颗樱桃,十足小美人胚子,让人眼前为之一亮,尤其是她散发的纯洁气质,仿佛一朵初绽雏菊般讨人喜欢。
「唷喔喔,小武,你早啊,小凤姐的早安广播是不是让你……」
「不要用我姊姊的声音说话!虽然她样子肥肥的,与声音一点都不配,但是看你用这种脸、这种声音来说话,还是很可怕!」
甜美柔媚的成熟女声,马上就转为童稚娇嫩。害羞地捧着雪白脸蛋,清清脆脆地唱起歌来,配合着那纯真的可爱容颜,仿佛神话传说中的天使降临人间。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也不要故意装可爱!还有不要故意用这种表情混过去!我从小看到大,已经没有感觉了。」
「啧!青梅竹马就是这点麻烦。」
微微侧转过头,随着那一下冷淡的哼声,整个表情已经改变,虽然仍是同样一张脸、同样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皙柔嫩的肌肤、红滟滟的小嘴巴,但随着表情的变化,整张脸、整个人的感觉已是截然不同。
纯真可爱的感觉没有了,眼中偶然闪过的,是不合年纪的世故与老成,眼角甚至还微微上吊,让整个表情看来是格外地冷漠,如果说之前的表情会让人想要亲近,现在则是连一个眼神都「生人勿近」,看来就是一副很厌烦的表情。
为何小小年纪会有这样子的眼神与表情?村子里头从没有人想过问。不问个人隐私,这早已是村里的默契,但女孩无疑有一个很适合她的名字:小殇。
孙武与小殇是青梅竹马,这点是他最无奈的事,但是单从字面意义上解释,他们两人确实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村子里并不是没有其他年纪相近的玩伴,但姊姊凤婕从小就要自己与小殇好好相处、做好朋友,而被小殇缠上后,其他人本就不敢靠近,结果小殇就变成自己「最要好」的青梅竹马。
特别是随着年纪渐长,小殇从「棘手人物」变成了「辣手人物」,村人们呼天抢地之余,更是刻意藉着自己去牵制这个极为难惹的小煞星,无论做什么,两人都会被推送在一起,久而久之,孙武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小殇的年纪虽然小,但却是法宝器械上的制作天才,诸如广播塔的建立、系统的铺设,全都出自她之手,村人们每次碰到任何关于维修的问题,都得找她,因此谁也不敢得罪这个刚刚才过完十二岁生日的小女孩。只不过,由于个上的关系,找她帮忙的代价往往极为惨痛,让她小小年纪就成了生人勿近的煞星。
「小殇,为什么一早就要给人添麻烦啊?给大家一个平和的早晨不好吗?」
更重要的是,还当着全村人的耳朵,揭露了某人偷挖地道想开溜的秘密……这种事情只有她做得到,自从几年前她成功开发「微形窃听虫」那项法宝,孙武的生活就不得安宁,本来窃听虫的能在入地三尺后失效,但显然最近又有突破。
「和平的日子太无趣了,凤姐今天早上起不来,我代替她主持一次,当然要找些乐趣当主持费啊!」
「主持费可以用其他东西来代替嘛,做人不该把乐趣建筑在别人的不愉快上啊!还有你说话的内容……难道你不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以到处去说吗?」
少年义正辞严地说话,正经的姿态看来有些老成,但相对于他,女孩的回答则是世故得不像话。
一手拍拍青梅竹马的肩膀,女孩天使般的表情,突然变得有如艺术家般的哀愁。
「基本上,我想小武你也明白,我们生在一个混乱而道德沦丧的世界,我却又是一个反社会与反秩序的叛逆份子。最近我的心理医生还告诉我,我每天承受了太大的压力,有躁郁症的倾向,极有可能变成一颗不定时炸弹。为了不让自己有一天变成心理变态,我必须定期做一些有益身心的减压活动,相信青梅竹马的你,一定可以理解的,对不对?」
难得同伴用这么理的态度说话,孙武实在很想附和,但他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小殇喜欢用一些很复杂、很专业的术语来解释问题,而且村里的心理医生只有一个,自从那个人一年前吃了病患送来的羊暴毙身亡后,村里就没有心理医生了,小殇是去哪里看诊的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做,因为我觉得……你的心理早就已经是变态了啊!」
「嘿,能用这么正经的表情,对朋友说这种话,你也实在是很不简单啊!」
户外传来的钟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那是学堂的鸣钟声,尽管距离这里不是很远,但如果不尽早出发,也是会迟到的。孙武拖着原本要逃课的朋友一起出发,但在离开之前,孙武坚持要小殇向其他受害者致歉,并且解开他身上的绑缚。
「就算姊姊醉过头了,你也不能随便帮她代班,还把吕大叔这样子捆绑起来,这么做是不对的。」
听见孙武这样碎碎念,小殇露出一副快要翻白眼的厌烦神情,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很没诚意地往地上一扔。
「吕大叔,我和小武要赶去上课,没时间替你松绑,你自己用刀割断绳索吧!还有……对不起。」
「小、小殇,你那把刀扔出来的时候,钉穿了吕大叔的大腿。」
「我知道,我扔的时候有瞄准过,而且我有说对不起,是你要我说的喔!」
「呃……对不起是这样子预先说的吗……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对方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孙武本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当钟声再一次敲响起来,他拉着同伴白皙的小手,飞也似的冲出门去,赶往学堂,留下那名痛得正满地乱滚、嘴巴像螃蟹般不停喷出白沫的可怜牺牲者。
「你、你们两个小畜生……我是招谁惹谁了……早知道就不来投奔这个人间地狱了……」
诚然孙武觉得自己今天运气不太好,但是比起他来,更不幸的人其实大有人在。
而孙武与小殇的运气还不错,至少他们成功赶上了学堂的升旗典礼。每天早上的升旗典礼,就是由留了一把山羊胡子的老学堂长,在让旗子飘扬升起的同时,用颤抖的声音对学生们讲述本村的起源历史。
「故老相传呢……本村是在数百年前,当时的先人为了躲避战祸、江湖恩怨,举家搬迁时意外发现了这块宝地,于是就在此开垦落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后来外头逐渐有人搬入,村里户数日多,终于有了今日的规模。」
「时至今日,外头的世界还是纷扰不断,一直有新的同胞长途跋涉来到本村,发誓放下外头的恩怨,在本村找到新生,携手将这里建设为世外桃源,远离外界的罪恶与喧扰……」
老老的学堂长,每次说到这一段,都会伸手遥指山下那块立于村口的石碑。据说当年迁来村里避世的先人们,各个都身负不凡武艺,为了表示这是英雄好汉聚义隐居之所,先人们将此地取了一个传说之名。
「不过,小殇,每次学堂长说到这一段,我都觉得很奇怪,如果是为了表示英雄豪杰,这里应该叫做『梁山泊』才对啊,为什么村口石碑上刻的字,会是『梁山伯』呢?」
「英雄好汉跟识不识字没什么关系,当年的第一任村长,一定是个不识字的莽夫,随便题一题字,就叫做『梁山伯』了。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村里才会设立学堂,避免后代子孙再写出这么悲壮的石碑来。」
孙武与小殇都是在梁山泊长大,虽然不是出生在这里,但打从有记忆开始,他们就不曾离开这座隔世小村。环顾左右,整间学堂只有十多个学生,彼此年纪有相当的差距,却都是同班同学,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念着同样的教材。
有别于总是翘课失踪的小殇,来学堂上课对孙武而言,是他唯一获得外界资讯的方法,每一堂课都是新奇而有趣,所以他是整间学堂……甚至可以说是创校以来,唯一维持全勤纪录的人。
「梁山泊」在外界人们的眼中,是个传说中的仙境,这点孙武是知道的。村人们和善开朗,相互扶持,从来没有什么尔虞我诈的险恶,所有人都安于这样的平和,携手把村子建设得更好,每一天都笼罩在阳光底下,这样的人间仙境,应该就是人们梦寐以求的地方吧?
据孙武所知,目前村子里的主要人口,都是当初参与太平军国叛乱的老兵,因为兵败逃亡,无处容身,只好躲来梁山泊避居。近十年中陆续还有新移民,其中许多听说还是外界的悍匪巨寇,曾经雄霸一方,但来到梁山泊后最多三天,就被这边的气氛所同化,放下昔日荣华,拿起锄头,甘于做一个耕田种菜的平凡农夫,甚至好像很厌恶外界生活般,绝口不提从前往事。
这么强的感化效果,应该就是梁山泊的魅力了。孙武不曾离开过梁山泊,但书里教授的知识、自己所感受到的东西,梁山泊简直就是人间仙境,而身在仙境中的自己,似乎没有理由不知足了。
(但……整天活在仙境里头,像是做梦一样,什么东西都美得像假的啊!)
可能真的是自己太贪心了吧,但是这样的生活,越来越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每次从梦中醒来都会有短暂的困惑,到底梦中的世界是真?或者自己所过的仙境生活才是真?两者之间的界线,对自己来说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自从懂事开始,自己就一直有种想要到外头的世界去看看的渴望,哪怕险恶、哪怕污浊不堪,还是想要亲自去感受一次,体验所谓的「真实」。每逢飞鸟掠空、强风动旗,心中的这份渴望就更为炽盛,催促着自己付诸实际行动。
(吹动旗子的风,也是从外头吹来的吧?如果能跟着风一起飘到外头去看看,那感觉应该会不错吧?)
冒出这个想法,顶上阳光刹时间竟有些刺眼,而这份悸动虽然别人没有注意到,但是身旁的小殇却是都看在眼里。
第二章 相亲相爱
「上次你自己造了架滑翔翼想要开溜出去,后来被凤姐扁得不成人形,那好像是去年的事,今年的新花样变成三更半夜不睡觉、偷偷离家挖地道了吗?」
升旗朝会结束,所有学生各自回到教室的路上,一向惯于翘课的小殇反常地留下,嘲讽孙武的翘家大计。
「梁山泊距离地面大概是一万尺,你预备把地道挖到哪里?如果挖穿了地底,你想要直通地狱吗?」
「我没有那么鲁莽啦!这件事我也是有充分计划过的,只要地道能接通云路天梯,我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自小生长在梁山泊的孙武,当然晓得要进出村子并不容易。据村人的说法,每年有一度极短暂的时间,梁山泊周围的云涡会出现自然异变,形成「云路天梯」,那将是外来人唯一可以登天而入梁山泊的机会,若是时机拿捏不准,或是自身速度不够,登天途中阶梯消失,那就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云路天梯接通云涡的时间可以计算,虽然有风险兼异想天开,但在孙武看来,这不失为一条可行之策。
「村长老爹还没有回来,但凤姐可是好好的,如果被她知道你又想翘家,就算金钟罩都罩不住你喔!」
「我也知道啦,所以才趁她出去喝酒的时候开工啊!」
翘家最大的障碍,其实是姊姊凤婕,她自小便将自己管束得极严厉,每次一提到村外的事物,不是故意把话带开,就是疾言厉色的警告,要自己放弃对外界的幻想,在梁山泊中静心度日。
「我们的先人当初在外头……嗯,惹了很多麻烦,有很多仇家,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就会……反正很不好就是啦,你就忘记外面的世界吧!」
姊姊言词含糊,交代得不清不楚,但孙武被压抑下来的渴望,并没有就此消失,反而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炽烈,每一次翻阅书本中的内容,听村人们谈起外界的事物,少年的心就止不住地跳动起来,脑中浮现无数憧憬,进而变成了实际行动。
这些渴望,孙武找不到什么人可以谈,唯一可以分享这些想法的人,也就只有小殇一个人。当然,之所以与她分享的理由,不是出于自愿,而是因为窃听虫法宝的无孔不入……
只是,两人同样自小生长在梁山泊,小殇却对外头的世界没有多少兴趣,每次孙武提起,她都表现得很冷漠。
「其实……小殇你很怪耶,你从来不会想要到外头去吗?我是说,村子虽然很好,但是你会不会想要到外界去看看呢?」
「不会啊,我在村子里头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周围左右有很多人,每天都在努力让我笑啊!」
「呃……是我的错,这个问题应该拿去问你周围左右的人才对,因为你一向把快乐建筑在他们的痛苦上。」
少年所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是,其实自己也算是不幸的受害者之一,甚至可以算是受害者当中的第一名,因为与小殇走得最近的关系,平常她有什么惊人之举,自己都是首当其冲,这种生活已经很多年了。
「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如果被你跑掉,我也要负责任……」
「这……小殇你真的知道『责任』两个字怎么写吗?」
「罗唆,字怎么写,你应该问老师,问我做什么?你把非离开村子不可的理由说出来,我替你想想,如果不说的话,我就引爆埋在学校地下的火药,把学校炸上天去,让你变成杀害全校师生的刽子手。」
孙武很想说「为什么杀人凶手会是我」,但又明白小殇绝不是虚言恫吓,如果自己不回答,稍后教室肯定会变成一团大火球,焦尸遍地。于是只好赶紧绞尽脑汁,努力想个答案。
想离开梁山泊,这念头不是成于一朝一夕,虽然最近多了一个新的理由,但那种说出来会脸红的事,死也不能让小殇知道,只好另外找个比较合理的交代。
「嗯,被你这么一问,我突然发现我没有想过出去以后要做什么耶!勉强要说的话,大概是出去以后继续念书吧,外头的学堂一定和村里不一样,我早就想出去看看了。」
学堂是孙武获得外界知识最重要的管道,也是他的梦幻之地,但相较于书本中的记载,梁山泊中的这所学堂实在有许多歧异之处,让孙武觉得些许不满。这想法听起来很孩子气,但孙武本人却是非常认真。
「书上写的书院,看起来都好大好大,还有很辽阔的前庭后院,上起课来就是几百个院生同堂,看起来很气派,和我们都不一样的。」
「神经!梁山泊就那么大,你想要多辽阔的前庭后院?整个梁山泊都给你好不好?你小心一个人走得太爽,从云的边界掉下去,那你就真的是成功离家出走了!」
「不是这种**,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走在学堂的走廊上,孙武尝试提出自己的观点,但小殇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真是一条无聊的书虫耶!要念书的话,在村子里头念就好啦!」
「那不一样啊,在外头念书可能会有点不一样的东西,课本上的那些书院,同学们都很和睦,看来很相亲相爱的样子,我们学堂里的同学年纪相差满大的,相处起来就有隔阂,没什么机会变成外头那样的校园故事呢!」
「哦,你喜欢相亲相爱啊……」
女孩纯真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虽然不至于让人不寒而栗,但也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要看相亲相爱,我们学校里也有很相亲相爱的典范啊!」
「哦,是陈老师与他的夫人,他们夫妻俩成亲多年还恩爱如恒,这很不容易的。」
「不,是陈师母与班上的苏同学。」
小殇说完,就伸手推开了旁边的窗户,孙武跟着探头出去,望向窗外的山涧,几乎是才一探出头去,就听到山涧旁传来阵阵人声:「啊~~用力,不要停~~」他吓得赶快把窗子用力拉上,脸红耳赤了大半天还回复不过来。
「小、小殇,山涧旁边有人在……在……」
「嘻嘻,在相亲相爱啊!」女孩扬起拇指与食指,比了个手势,还好像很腼腆似的转过头去,低声道:「就是小武最喜欢看的那种东西……」
「不是这种相亲相爱!我不是那个意思!」
忘记已经是今天早上的第几次大吼,少年气急败坏地辩解着。
「我是说同学之间的相亲相爱!不是相干!你为什么总喜欢扭曲我的意思,还总是找到这种奇怪的东西?而且,你这是什么手势?拇指和食指擦来擦去做什么?拜托你,有个十二岁女孩该有的样子好不好!」
「罗唆!是你自己要看相亲相爱的!」
天使面孔下的恶魔个露出来,小殇一言不合,白嫩的小手瞬间快如闪电,在孙武仍面红耳赤地说话时,重重敲击在他的小腹上,能够抵抗数百斤重击的金钟护身劲恍若无存,肚子瞬间凹陷了进去。
「呜……你的穿甲拳套又更厉害了……这次是肚子吗……」
这一下真是痛到说不出话来,但是被触发玩兴的小殇,似乎不打算就此止住,反而蹲在孙武身旁追问。
「坦白招供!你对外头的学校还有什么期望?大声说出来,我一次替你解决掉!」
「……没、没有了……你这样子,我哪说得出来……」
「罗唆罗唆!男孩子应该要有男孩子的样儿,快点说,不要吞吞吐吐的,否则我就引爆埋在教室地下的火药,把里头的人炸上天去!」
「你到底把学校当成什么地方?到处埋火药!」
这个年仅十二岁的恐怖份子,累积罪行已经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但孙武目前所能做的,只有绞尽脑汁想个答案。
「除了相亲相爱以外,过去我在书本上看过,外头的学堂不像我们村里这么松散,学生和老师都很有礼貌,很有规矩……对,就是礼貌和规矩,只要有礼貌和规矩,师母就不会和同学发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
「你会对这种东西感到向往,才真的是不可思议……不过,想看礼貌这种东西,不用特别到外头去看啊!」
「什么意思?」
两个人说话的同时,已经穿越走廊,进入教室。教授历史的导师已经等在里头,一向遵守礼仪的孙武立刻疾行几步,在座位上和其他同学一起向教师行制式的问礼。
「老~~师~~好~~」
「嗯,各位同学好。」
一来一往的制式问答,是每一堂课开始前的惯例,不过远不及孙武百分之一好学的小殇,却是在所有人都坐下以后,才姗姗来迟地进入教室。
「同学,你迟……」
迟到似乎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除了孙武以外,其他人都没有那种勤勉,而小殇的出席率更是低得离谱,与其问她为何迟到,倒不如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才是比较合乎逻辑的问题。
可是,教师在看清楚眼前的对象后,反应好比一只看到毒蛇的青蛙,先是花白的头发不停冒汗,跟着整个身体僵直如木,仿佛承受着别人所无法感觉到的沉重压力。
「黄、黄泉同学!」
「陈老师,昨天晚上我们谈过,师母她最近好像有点……」
语焉不详的话句,几乎没人听得懂是什么意思,但对于说话的小殇而言,她只要把话起个开头就够了,因为在这半句话之后,花白胡子的老教师赫然嚎啕大哭,跟着就拜倒下来,抱着女孩的鞋子痛哭流涕。
「小、小殇大人,被你说中了,我那几个儿子真的都不是我亲生的……呜呜呜……」
惊人的动作,并没有引起多少侧目,事实上,其余同学不是谨慎地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就是好像恐惧恶势力般的低下头去,只剩下如梦初醒的少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的窃听虫不只放在我身边,还整个村子到处乱放,好让你随便破坏人家家庭?」
「你不是想要看礼貌吗?老师这样子对学生敬礼,很有礼貌和规矩吧?」
「我好像……不·是·那·个·意·思……礼貌和规矩,不是要你养狗给我看……算了,这一切已经都不重要了,你就好心一点放过大家,不要再让学校腥风血雨了。」
※※※
因为这场意外的喧闹,使得上课的气氛变得相当古怪,不过这一堂课的主要内容是教授历史,所以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因为几年来都是反反覆覆地教同样的东西,了无新意的内容,正常人早就听到不想听了。
一旦进入梁山泊,就自然切断与外界的牵绊,山中无日月,外界的历史自然无关紧要,就算多念几本书,也对山居生活帮助不大,只有孙武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其中,孙武最喜欢的一段,就是近代史的部分,特别是从大武王朝的建立一直到十多年前的太平军国之乱,这些是距离他最近的史事,尤其是太平军国之乱,村里还有不少曾参与该役的叛乱份子,时常会对他说起当年的故事。
据说,外面的世界,目前仍然是由大武王朝统治,这个由蛮族入侵而建立的政权,开国皇帝一身武功之强,震古铄今,征战途中不知道有多少成名高手败死其下,称得上是当代无敌。他与他同样强横的几个兄弟,统领族人的骑兵,横扫天下,终于在乱世中一统江山,建立不世基业,开创了大武王朝。
前人的显赫事迹,令后人不胜神往,时光匆匆流逝中,大武王朝开国至今已经两百多年,换过十多个皇帝了。从开始时的强盛,到渐渐被所掌握的荣华富贵所腐化,目前已然无复当初的英锐之气,统治的基础也开始动摇,大大小小的零星叛乱更是时有所闻,即使是与世隔绝的梁山泊,偶尔也会从新移民口中,得知某地又发生叛乱,大武军奔走平乱的消息。
只是,两百多年的统治使得大武王朝的扎非常深,想要动摇它并非一朝一夕,各地的军权仍算牢握在手,而零星作乱的反叛势力也欠缺统合,彼此看不顺眼,很容易就被大武军各个击破,首级也成为军队枪尖上悬挂的炫耀品。
这种情形,一直到四十多年前的「太平军国之乱」爆发,才有了改变。这场战争前后经历三十余年,一直到十几年前才真正被扑灭,影响范围涵盖半个大武王朝的领域,全都是经济上的核心地带,三十多年的动乱下来,王朝的元气彻底大伤,至今尚未完全回复。
据书上记载,「太平军国之乱」起于东南方的农民,因为那里土地贫瘠,只要连续两、三年岁收不佳,很容易就爆发民变,因此早已是历代王朝的烫手山芋。动乱发生那一年正是蝗灾过后,民不聊生,最后终于变成官逼民反,酿成巨大民乱。
自从大武王朝势力中衰以来,民乱更成了家常便饭,时有所闻,但是大武王朝在军队素质的维持上从未松懈,所有士兵都采专职驻队,每天半日修练上乘武术,半日团队练,无论是在个人战力或是装备上,远远超过仓促成军的叛乱队伍,两边本无法相提并论。
所有的反叛暴乱,全都毫不例外地溃亡在统治者的铁蹄之下,在火头还没炽盛燃起之前便告熄灭,那次民变之所以能够闹得惊天动地,进而成为延续三十余年、广及帝国一半疆域的太平军国之乱,最大的理由却是境外技术传入。
「法宝」这个名词,对于生存在这块土地上的任何人来说一定不陌生,据说这些神奇器械的起源,来自太古时代一个已经覆灭的文明,当时的人们利用这些器械让生活更便利,甚至能飞天遁地,做到许多现今人们无法想像的事。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法宝属于埋藏地底的遗迹,人们只能藉着挖掘遗迹的考古行为,去尝试找到从古时候所遗留下来的各种法宝。这种做法完全是碰运气,有时候花费了几十年的光、偌大的人力与物力,结果却得到一个类似烟灰缸用途的玩意儿,常让学者捶顿足、痛不欲生。
不过,流传于人们记忆间的,永远不会是失败者的下场,而是成功人士的显赫。在被挖掘出的法宝当中,有几件堪称是「神器级」的至宝,曾经发挥恐怖的威力,因而改变天下大势,甚至建立王朝,像是大武王朝的开国皇帝,就是因为得到一柄杀伤力惊天动地的神戟,所以才能败尽天下英雄,举世无敌。
然而这些少之又少的例子,终究只是特例,平均每五百年都未必能见到一次强大的法宝出土,人们多数时候找到的,都只是一些虽具异能,却没有多少实用的东西,仅能成为富豪贵族的收藏,影响不了整个时代。
这种情形在太平军国之乱时有了改变:一批起义的农民军背后突然有了神秘支持者。这批支持者后来被得知是来自西方异域,不但提供资金、战术指导,更重要的是提供大量可当军械使用的法宝,人们这时才惊愕地发现:那个传闻中总是诞生奇巧工匠的西方异族,在累积千年的研究后,已经掌握了部分法宝的制作技术,并且可以小规模地量产。
那可真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巨大改变!
而这改变的结果,完完全全地出现在战场上,本来应该拿着锄头与镰刀的农民们,手上开始出现种种稀奇古怪的兵器,有的爆破力强大、有的可以进行超远距离攻击、有的能让人刀枪不伤……种种稀奇古怪的军械,大武军别说是看,就连听都没听过,甫一接阵,就连吃了几个大败仗,死伤惨重。
大武王朝急研对策,除了召集文臣武将,商讨可能的策略,也汇集平素担任朝廷武术指导的几大江湖宗派,准备研议抵抗之法。
在两大军事集团战争中,民间的武装势力绝对不可轻视,几大江湖宗派不但坐拥门徒数十万,甚至能透过门下弟子影响所掌部队,如果能够争取到这几大宗派的支持,那确实有决定的作用。
只是,大武王朝原本也是东北蛮族入侵建国,两百多年来,民间一直也有驱逐外族的声浪与反叛号召,太平军国之乱的爆发,就本土百姓来看,是中土平民对外族的揭竿起义,多数中土武人因此只做壁上观,并不响应大武王朝的抗敌号召。
如此一来,战局的进展只能说是兵败如山倒,不但叛乱军主势力形如破竹,节节得胜,各省各县的山寨绿林、盗匪马贼纷纷响应,杀官造反,裂土称王,举兵十年之间,大武王朝的半壁江山沦陷,几项经济命脉尽数沦落敌手,大有亡国覆灭之虞,而声势如日中天的叛乱军终于立国号、定首都,是为「太平军国」。
那是太平军国最显赫的一刻,却也是幕后首领浮上台面的一刻。
一直以来提供法宝技术、军械、资金,指导战术的西方异族,在太平军国成立后,由暗转明,受封贵族称号,正式统领手下部队与大武军征战,誓要一统天下,成就不世之霸业。
由暗转明,本来这样做事会较为便利,少掉许多转折与隔阂,但是西方异族金发碧眼的长相与中土百姓大异,而他们强势推行的新宗教、新风俗,也难以为保守的中土百姓所接受,于是一股受到欺骗的反感油然而生,让局面开始有了新的变数。
随着西方异族浮上台面,大武王朝于是将这场战争转而定位为「西方异族侵略之战」,原本的平民叛乱论点瞬间变调,沉默的中土武人研判情势后,转而协助大武王朝平乱,民间武力纷纷响应,以地位最崇高的两大宗门为首,组织同盟,共抗外侮。
于是,之后的中土大地,血战连场……
除了太平军国的法宝部队外,大武王朝所要面对的头号强敌,是西方异族之主「天妖」。因为修练绝世神功「阿鼻血劫」,当时的天妖举世无敌,率领族人奔驰沙场,于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探囊取物,对外号称「天上地下无敌手」,大武王朝的宿将名臣丧命于其手者,不知凡几。
在太平军国立国的第五年,大武王朝密发军帖,集合本族与中土武人最强的十大高手,由「慈航静殿」、「河洛剑派」两大宗门的领袖统帅,伏击天妖,在经历数个时辰的死斗后,天妖大获全胜,几乎尽屠与役高手,两大宗门的掌门战死沙场,首级成了天妖在庆功宴上的炫耀酒器,天妖的声威达到前所未有之顶峰。
当时的天妖,邪威席卷天下,却完全没有发现到,就在太平军国最志得意满的那一刻,天运的流向开始悄悄转变。
就在太平军国建国的第十年,一群出身武林世家的年轻人号召同伴,投入战场,他们满怀着热血与理想,誓言对抗天妖,并且要改革当时几大江湖宗派的陈规陋习,绝不重演长辈们共组同盟抗敌,却互扯后腿以致惨败的可耻行为。
以一个名叫陆云樵的青年高手为首,这群年轻人组成了义勇军参战,尝到了许多苦头,付出了许多牺牲,但却慢慢地在血战中成长,当人们惊愕地止住嘲讽与讪笑,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连续取得十多场胜利,蜕变成一支不容忽视的劲旅。
接下来几年,陆云樵武功日强,声威日盛,成功统合中土武林势力,改组抗敌同盟,成为新一代的江湖领袖,也让被天妖打得魂飞魄散的几大宗派重新站稳阵脚,燃起抗敌希望,重投战场。
于此同时,一直处于挨打局面的大武王朝,终于在研制法宝的工程上有了突破,尽管武器不像太平军国那样细、强大,但却总算能够量产法宝军械,让战场情势为之改观。
相对于大武王朝的技术突破,太平军国却出现不可思议的挫败。制造法宝属于高难度技术,西方异族为了牢牢握住统治权,举兵以来从未将技术传予中土技工,无论制造或维修,一律是在关外进行,再长路迢迢地运抵中土。
但是从某一天起,这条运输线突然断了,关外不再有法宝军械运来,送去维修、改造的法宝也得不到回音,支持太平军**事优势的最大支柱一夕崩毁,这件事尽管太平军国严密封锁,却依旧纸包不住火,不久之后,这件事就传遍了中土大地,而且苦果也开始浮现。
法宝的使用原理,本就是吸摄使用者的气血元作为能量,未经训练的普通人使用法宝,是一件拿着命去赌的危险作为。太平军国所使用的法宝军械,是凭藉高度密的调整,才把对人体的负担减到最低,让庞大军队得以使用法宝作战,但是当背后的供给源头一夕中断,现有的法宝无法再送回调整,反覆使用之下,原有的高风险就会造成巨大杀伤力。
数月之间,太平军国的士兵死伤惨重,但却不是都在战场上,很多人尚未出战,就被失控的法宝吸干全身气,又或者使用过度频繁的法宝自爆,持用者当场身亡,出师未捷身先死。
如此一来,原本的敌我情势顿时逆转,大武军开始反攻,太平军国的领地被逐步攻陷,再也没有早期的辉煌盛景。但真正具有决定的一场战役,却是在太平军建国第二十年,叱吒风云的绝世天妖,与陆云樵激斗一日后落败身亡,为其无敌传说画上休止符。
太平军国的领袖驾崩,法宝军械也断绝,在大武军的全面反攻之下,太平军国迅速走向覆灭之途。随着首都天京被破,政权宣告结束,各地的残余兵力与流匪结合,四处流窜,掠劫地方,但也在之后的几年里被陆续扫平,前后持续三十余年的太平军国之乱宣告结束,所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中土大地,还有涌入梁山泊的新一批移民潮。
第三章 少年的野望
总是上着重复内容的历史课结束之后,下午的课程,就是各自的武艺修练。文武并重,是这个学堂的基本神,在上午的文课授业结束后,下午的武艺修练中,学生可以自由选修各自喜好的武术,无论是拳脚刀剑、内功轻功,学校里头都有教材可供研读修练。
所谓的教材,都是各门各派的武术秘笈,里头有些甚至被视为高度机密,像梁山泊这等规模的私立小学堂,照理说是本不可能搜罗到太多资料。然而,梁山泊的特殊人文背景,为学堂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环境,太平军国之乱所造成的新移民,来自天南地北,所修习的武术包含各家各派,范围极其辽阔,当这些人把自己的武术心得默写整理,提供给学堂当教材,无形中就是最丰富的资产。
目前学堂的藏书中,最齐全的科目不是刀剑拳脚,而是各家各派的内功心法,因为法宝持用者必须不断消耗气,维持法宝的运作,所以为了减轻身体负担,最好是先提升本身的内功修为,内功越强,才越禁得起法宝对体的损耗。
每到下午的武修课,几乎九成的学生都各自觅地修练内功,因为他们几乎都是太平军残兵之子,父执辈所传授下来的,也都是作法宝的技巧,加上梁山泊中大量使用法宝辅助日常生活,因此人人脑中所想的,都是如何把法宝用得久、发挥出最大效能。
相较于一众同学,孙武的选修就很让人纳闷了,他没有修习上乘内功,也没有修练见效最快的拳脚刀剑,却是从初次选修开始,就一头栽进一门可以用「枯燥」两字来形容的硬气功——金钟罩。
传自当世第一大派「慈航静殿」的护身硬功,在各类护身横练功夫里头,算得上是头号名牌,若是不考虑一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护身奇功,金钟罩甚至可以说是中土大地上的第一护身硬功。
话虽如此,金钟罩比起其他的上乘武术,可以说是一门相当保守,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武技。大凡上乘内功,都是讲究气息流畅、固本培元,修成之后攻守兼备,就连在轻功方面都会有很大的好处,但金钟罩仅是独重抗击力,虽然护身硬度举世无双,修行时间却很长,身形更会越练越凝重笨拙,在实战角度上来看,大力的水牛固然不弱,却终究成不了虎豹,因此在慈航静殿的四大神功之中,金钟罩排名最末。
整个学堂里头,孙武是唯一选修金钟罩并且刻苦锻炼至今的人,最早的时候还有村人关心地来问他,为何不选择其他更强横的武技,却选了一门纯为防守而创的功夫?可是到了后来,人们都识趣地闭上嘴巴,再也不问那个过于明显的理由。
「其实你真是一个很闷的人耶!别人十四岁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修练绝世武功,以后可以出去奸掳掠,而你就闷闷的练什么金钟罩,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
「小殇,习武为的是强身健体,不是和人争强斗狠,梁山泊的生活那么和平,练绝世武功做什么?还有,我要慎重地说一次,人家修练绝世武功,不见得是为了奸掳掠,你的思想不要那么灰暗啊!」
「这有什么办法?我是心理变态啊!」
「你还记得刚刚的话啊……」
少年脸上浮现早熟的苦笑,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曾经有过梦想,打算在学堂浩瀚如海的藏书中,找寻属于自己的绝世神功,修练有成之后变成大英雄,不过因为家门不幸外加交友不慎,自己很快就领悟到:绝世武功不如实用武功,倘使自己不早点挑一门抗击力强的实用武技,那么不但百分百没希望有武功绝世的一天,甚至很快就会没有明天。
不过,练功久了之后,孙武却觉得这样子很好,金钟罩是一门攻击不强的武技,只要把金钟罩练好,自己就不容易受伤,如果有什么冲突,自己不受伤已经很好,能够不因此多伤害什么人,那就更好了。
从村子里一些长辈的口中,孙武有一个感觉,自己如果受一次伤,可能要几天、几个月甚至是几年才能康复,但如果是结下一次深仇,那不仅仅是负累一辈子,甚至可能纠缠几世代,实在很可怕。
所以,金钟罩这个挨打的狼狈功夫,其实是最安全也最好的武技,虽然说练习的时候要浸高热铁砂、要用碗口的大木棍连续击打身体,实在很辛苦,除此之外,每天还要另外做一万次的水平挥掌练习,非常枯燥难熬,但总之时间一久,人也就渐渐习惯了。
自己和村里的其他孩子一样,从小就开始习武,到现在已经满十年了,十年里头其他人都会搭配不同的技艺混修,自己却是无分春夏秋冬,日复一日地修练金钟罩,几乎不曾接触过其他武技,也许真是枯燥而老土,但是自己却喜欢这种反覆熟练的感觉,仿佛不只是练武,而是有了一个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学堂长日前曾告诉自己,第六关以上的金钟罩,需要有资质、机缘的配合,并不是单单苦练就能成功,况且村里也没有第六关以上的秘笈,目前只能放弃了,但尽管金钟罩并不显赫,可是在慈航静殿的历代纪录中,要练到第五关以上,通常需要二十年以上的苦修,自己小小年纪就能练到第五关,若是到了外界,那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进度意外超前,该说自己是天资聪颖呢?还是自己太过习惯逆来顺受了?唯独这一点,想想实在是有点悲从中来……
「小殇,你今天不练习吗?」
「我没有什么好练习的。」
在所有学生里头,小殇的武修科目一直是个谜。不仅能够维修法宝,小殇本身还是各类法宝的开发师,平时身上起码佩带十几件法宝,这么大的装配量,即使不使用,还是会持续耗损元气,就算是一个体格健壮的武术好手,都未必承受得住,但小殇似乎从不修习什么固本培元的内功,无视常理地恣意使用法宝。
不可思议的事情,还不只这一件。「法宝开发师」这种人才万中无一,如果是在太平军国时期,早就成为两国竞相争夺的超级人才,孙武自己也想不通,为何许多一生钻研法宝技术的工匠,数十年累积都不见得可以成为开发师,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竟会有足够知识与技术,将他们轻而易举地超越?这实在是很不合道理的事。
尽管是青梅竹马,孙武仍不敢说自己很了解小殇。自己是还在襁褓中就被姊姊带来梁山泊,懂事以来就不曾离开,但小殇却不是,而是在孙武六岁时,某一天村里来了两位新移民,一个是在登上云路天梯到梁山泊村口时就毙命于石碑前的蓝衣汉子,还有一个是表情冷漠,站在染血尸体旁边的四岁女童。
小殇是这么来到梁山泊的,后来在村长老爹的安排下,帮她盖了一间小屋独居,孙武的姊姊凤婕怜她孤弱,常常让孙武带三餐与日用品过去,起初小殇完全不愿意接受,但是当凤婕亲自出马,把木屋的房门踢破拆毁,无视女童的反抗,强行把人押回家里,绑在椅子上用餐,从此小殇便很大方地接受了凤婕的好意,常常到孙武家里用餐,间接也让孙武的生活一片黑暗。
「我到现在还常常觉得……其实你姊姊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且完全不考虑手段正当呢!」
「我也觉得……她对你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不经意地感叹,道尽了少年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虽然如此,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孙武还是很自然地邀请小殇一起回家吃个晚饭。
「今晚运气好的话,可以吃到姊姊的拿手菜喔!」
「先决条件是人还没醉倒吧!十天里头,凤姐难得有几天是清醒的……」
凤婕号称「梁山泊第一酒豪」,嗜酒与善饮都是出了名的,多年来就这么醉醺醺地把弟弟给带大,但多数时间里,负责在家中烧饭、打扫、洗衣的都是孙武,毕竟当姊姊一回家就醉趴在地上,少年实在也不能指望她做些什么,一切只得亲力亲为。
从学堂走回家的路并不长,路上也遇到许多刚结束耕作正准备回家的村人,扛着锄头,三三两两地走路说话,见到孙武都露出笑容,和他亲切地打招呼问好,相约今晚一起到他家里去喝酒。
孙武很喜欢这种感觉,自己父母双亡,与姊姊相依为命,但却从不觉得孤单寂寞。村里每个人都很和善,对自己也很好,整个村子就像是自己的大家庭,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孙武才从不觉得寂寞吧!
但这些叔叔伯伯也不是只有一张和善面孔,自己是在不久之前,才很遗憾地知道他们还有另一副表情……
「小、小殇大人!」
「您……您也来了吗?」
「哈哈哈哈,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小殇大人您慢走。」
本来脸上堆满笑容的村人们,表情立刻变得惊悚而不安,像是见到猫的老鼠一样,立正请安之后,马上头也不回地溜走。这一幕曾让孙武为之瞠目结舌,但现在他也已经习惯了。
「到底是怎么做人才会做到这样?其实我一直很好奇……」
「没有什么特别诀窍,凤姐说过,管人就像是管狗一样,你把客人当作神,客人就是神;你把客人当作狗,客人就是狗。」
「所以……我们家的酒店,生意一直都……」
在两人说话的同时也已经回到家。孙武的居所是一间两层楼木屋,上层是住处,下层则是卖酒的酒铺,屋外悬挂着一个菱形的「酒」字招牌,迎风招展,还没走近,清风就送来一阵香醇的酒气。
这是孙武一家在梁山泊的谋生途径:贩酒维生。凤婕本身是酿酒能手,在屋子地下挖了地窖作酒,时日一长,酒窖中珍藏着上百坛佳酿,都是人人争购的抢手货,但虽然品质上佳,货物的流动也高,酒铺的收入却不怎么样,多数时候只是刚好打平,甚至小幅亏损,因为老板娘自酿自饮,兴致一来,就开了货物与村人们共饮,结果当然是不用收钱,这种做生意的态度,帐面上当然很难打平。
「喔喔,小武,你回来了!姊姊好想你啊!」
才刚踏进门,屋里便传来甜美柔腻的女声,接着就是一阵飓风狂飙出来,撞倒木椅、推翻桌子而来的硕大黑影,仿佛是丛林中的大黑熊,一下子将孙武扑倒在地,紧紧地拥抱住。
酒铺的生意不彰,凤婕只得兼差赚外快,每天早上担任村里的早安广播员,略带磁的甜甜嗓音,确实如她所自称的那样,是梁山泊的「第一感偶像」,不过……只限于声音。
如果说小殇的才能是梁山泊第一谜题,那么凤婕的嗓音就是第二。初次听见早安广播的人,绝不会相信那个磁嗓音的主人,会是生得这么一副肥胖臃肿的丑陋模样,远远望去,双目如豆,蒜头鼻子,圆肿脸庞像是一张大饼,过百斤的肥胖体型,看来便似一座会走路的山,发怒时候更仿佛是某种巨大猛兽,力大无穷,拔山倒树。
就好比此刻,被姊姊一把亲密拥抱、又亲又吻的少年,完全喘不过气来,也绝对没有半分香艳的刺激,连全身骨头都痛得仿佛啪啪作响,从远一点的地方来看,这就是所谓的「熊抱」扼杀,一种拟似被巨熊给勒住腰部,重重扼紧,终至骨折身亡的恐怖杀着。
「呜,姊姊,你的手……我的腰……」
「小武、小武,姊姊在家里想了你一整天了,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回来嘛!没有你,姊姊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呜呜呜……」
「姊姊你身上全是酒味,又从早上喝到现在了吧?你这么高兴看到我,该不会……」
不用推测,眼前所看到的就是事实,孙武望进门内,屋里乱得一塌糊涂,桌椅倾倒、酒坛酒瓶满布、垃圾扔得到处都是,还有几个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酒客,怎么看都是一场狂欢酒会结束后的残迹。
倒地的几名醉汉都是酒铺常客,其中两个与孙武一家最是友好。姓胡的魁梧大汉,是村里的屠户兼贩,常常拿些猪、牛之类的东西来换酒,解决孙家的日常生活问题;姓李的白袍文士,在学堂任教维生,有空就会教导孙武一些诗书文字。他们两人都未婚无子,所以与孙武特别亲厚,只不过两人虽然常往酒铺跑,酒量却没有多好,现在一个人横趴地上,一个人仰躺窗口,半个身体还垂了出去,用孙武的眼光来看,就是全都喝到往生去了。
「每天都是这样喝到挂……唉,姊姊你把我放下来吧!我的腰快要断了……」
「呜呜呜,小武你和姊姊都不亲,我们姐弟两个人相依为命,姊姊辛辛苦苦把你带大,你现在还没成年,就已经不要姊姊了吗?呜呜呜,我好苦命啊……」
「……不要故意装可怜,小殇就是和你学的,还有……再不放我下来,就没有人可以帮你打扫这些东西了……」
听到这个致命警告,巨熊终于放下猎物,老老实实地退开到一旁,很快端起了未空的酒坛,跟着就发出一阵恐怖的长鲸吸水声。
孙武满身冷汗地踉跄后跌,差点又一跤坐下去,姊姊在酒后的力气实在太大,那一抱又来得毫无预兆,虽然自己极力运金钟劲抵抗,但只要时间再长一点,金钟劲可能就硬生生被勒爆,造成伤害了。
「凤姐的拥抱,好像比大木棍打身体要有效,你那么快就把金钟罩练上第五关,她帮了你不少吧?」
「……我的腰刚刚差点就折断了。」
这就是必须修练金钟罩的理由。以前白天在学校,小殇动不动就搞一些危险爆破,下午回到家,喝醉的姊姊又跑来熊抱,假如不让身体坚硬如铁,自己可能早就变成伤残人士。
上乘轻功也曾是考量之一,但姊姊喝醉的时候,有如狂大发的野熊,不抱到人誓不罢休,追逐奔跑的结果,就是把屋里家俱摆设毁得一塌糊涂,最后自己还得去砍柴伐木重做,代价太大,还是修练好金钟罩让她抱一抱,把发酒疯所带来的伤害减到最低。
「胡伯伯,醒醒,酒铺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呵呵,小武,又给你添麻烦啦,胡伯伯明天再送猪给你。」
「李叔叔,回去再睡吧,你今天实在喝太多了。」
「小武,谢……恶恶恶恶恶恶恶~~~」
「……可能的话,大家请不要吐在这里……」
把醉倒的客人唤醒送走,将凌乱的屋子打扫收拾,同时还要开始料理晚餐,只见孙武从水缸里舀水,一面开始烹煮菜肴,一面利用空档擦桌扫地,整个动作异常地熟练。十四岁少年在屋里屋外忙进忙出,仿佛是一个手巧之至的魔术师,没有几下工夫,屋里的脏乱就一点一点地消失,桌上则多出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
当孙武脱下围裙,把最后一道香喷喷的烤鱼端上桌,小殇已经把酒醒的凤婕扶上桌,三个人围在小小的圆桌旁,点着烛光,开始吃晚餐。这个熟悉的画面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有姊姊、有小殇,就像其他的人一样,如果不是惯常的餐前祈祷,孙武几乎就忘记自己其实是个孤儿。
餐前祈祷主要是向三个人致意:已逝的父母、目前不在梁山泊的村长老爹。凤婕对孙武说过,自从父母死于江湖仇杀后,她就带着襁褓中的孙武来到梁山泊投靠远亲,而那个远亲就是在这里的村长老爹。
餐厅左面的墙壁上,悬挂了三张画像,首两张是孙武已逝的父母,但却没有具体的图像,只是用潦草的笔法画了两张鬼脸,看来相当有喜感,不过用来纪念已故的父母却显得很不敬。两张画出自凤婕的手笔,孙武小时候问过她父母的长相,但凤婕却答得很含糊,问到后来甚至翻脸发怒,让孙武明白她非常不愿意提起父母、提起外界的事,因此孙武后来也就不问了。
最后一张却不是画像,而是用法宝拍出的黑白留影,图片中是一个白须白发的军装老人,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但却神抖擞,腰杆挺拔如松,眼睛炯炯有神,脸上、手臂上露出的刀疤,说明了身经百战的过往,但开怀大笑的表情,却让人感受到他的风趣与开朗。
老爹的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尤其到了夜里,一些陈年痼疾让他虚弱不已,有时候甚至像变了个人似的,但只要到了白天,阳光出来,老爹就像天上的太阳般热力四。
村长老爹的口头禅,是「男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追求梦想」,尽管年纪老迈,却依旧热血活力十足,过去最喜欢的嗜好,就是带着孙武与小殇,脚下踩着特殊的法宝滑板,在村外的云海上乘风冲浪,直到几年前才被新嗜好取代。
图片中的老人并不是站着,也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跨骑在一辆高大的机械法宝上。这种名叫「哈雷」的重型机车,快逾奔马,还能够短暂地浮空飞行,太平军国之乱时是重要军械,覆灭后流散民间,梁山泊仅有一台,是村长老爹的私人珍藏,本来已经朽坏,但是被小殇修复,从此村长老爹就骑着哈雷外出云游,每年只回来一、两趟。
以前村长老爹还在的时候,非常喜欢孙武与小殇,整天与他们又笑又闹地玩在一起,或是冲浪、或是对村人恶作剧。热血而奔放的老人,完全没有年纪与身份的隔阂,玩乐的时候完全放开架子,旁人看来甚至有点为老不尊,孙武当时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当村长老爹长年旅游在外后,他却开始觉得寂寞。
姊姊和自己虽然亲密,但是村长老爹……就像是一个自己所没有的父亲,有他在的时候,心里的某个部位得到填补,完全不会想到要离开村子。但是这样子是不对的,自己年纪越长大,就越觉得男孩子应该要独立,不可以倚赖别人,即使亲如家人也一样,如果离开村子是独立的第一步,那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跨出去。
老爹的哈雷机车需要维修调整,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结束旅行,回到梁山泊来,那个日子别人不晓得,但负责维修的小殇却算得极准,照理说也就在这几天了。一见到老爹,孙武不晓得自己的心会不会动摇,所以要趁老爹回到村子之前挖通地道离开。
「对了,我今天早上睡觉的时候,好像听到一些声音……」
用餐快要结束的时候,凤婕放下手中的酒瓶,用疑惑的眼睛望向弟弟。
「你最近每天晚上都有在家好好睡觉,没有趁我出去喝酒的时候,偷偷干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吧?」
「没、没有啊,姊姊你自己才是喝得乱七八糟咧!今天早上都摔到田里去了,这样子很危险啊!」
孙武极力否认,试图把事情掩盖过去,但旁边却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友伴,正虎视眈眈。
「凤姐,今天早上是我替你代工,主持你的早安广播喔!」
「哦,小殇干得好,你模仿声音的技巧有我七成火候了,凤姐会算打工费给你的,不过,你在广播里头说些什么呢?」
「这个嘛……」
回答之前,女孩的眼光飘向孙武,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让孙武如坐针毡,背冒冷汗,不住用眼神狂发讯号。
『你……你不要乱说话啊!』
『哦……我看起来,像是会出卖青梅竹马的样子吗?』
『你不会吗?呼……太好了。』
『哦……我看起来,像是会为了青梅竹马而对长辈撒谎的样子吗?』
『你这个女魔鬼!』
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无人能及,短短的眼神交会中,一对小小男女已经交换许多冒火的言语,情势的紧张有如战场,倘使不是姊姊就坐在前面,孙武几乎就想冲上去,掐着小殇的脖子用力摇晃。
「不可以,不可以,那样是罪大恶极!」
仿佛看穿了孙武的想法,女孩用机械化的嗓音说话,并且不以为然地横摇着头,这点便让孙武更加恼火,却偏偏什么都不能做。
幸好,这个时间没有持续太长,就在小殇再度开口之前,门外传来村人的招呼声。
「凤姐儿,李黑子那边弄了好酒,大家都准备好,就等你了。」
「是吗?我马上来。」
几乎是声音才一落,木椅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一溜烟地飙冲出去,巨硕肥胖的体型在这时竟身轻如燕,跳跃过桌子障碍,翻椅跑出,让人不禁联想到野生的猎豹。
「酒真是一种恐怖的东西,居然能让巨熊在瞬间变成野豹。」
「是啊,你没看到刚才姊姊她简直是……等一下,你别以为事情可以就这么算了,刚刚的帐我现在要和你算!」
算帐的与逃帐的,两人之间有一段短暂追逐,但最后让孙武放弃追逐的理由,却是因为他被提醒要赶紧把握时间,利用姊姊外出喝酒后在几个小时内都不会回来的习惯,赶快到地道内去挖掘。
「嘿,青梅竹马,让我帮你一把吧!我可以帮你处理一些废土之类的问题,让你省掉倒土的时间。」
这是一个完全不可信任的同伴,与其说是接受她的好意,倒不如说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挖掘地道的秘密已经被小殇知道,假如不让她参与的话,她一定会在背后捣蛋,而不管她用什么捣蛋方法,自己都承受不了这个风险。
但如果撇开可能不怀好意的风险,小殇确实是一个超强力的帮手,之前孙武挖掘地道,都只能用最简单的十字镐一下一下地挖,辛苦地把废土运出去,碰到坚硬岩盘,就要冒着被人察觉气息流动的风险,使用本身武功硬轰,让金钟罩和岩盘比硬,将岩石打碎,尽管有效,不过进度终究快不起来,而且血之躯开山碎石,纵能硬如金铁,却不代表不会痛,多数时候硬碰硬的感觉,孙武其实痛得想掉泪。
不过小殇加入之后,情形就不一样了,孙武觉得自己身旁好像多了一个会走路的军械库,小殇取出几样不起眼的小道具,拼组起来后,赫然成了一套强力工具组,往岩石上一喷,过了几分钟,原本坚硬的岩石赫然轻软如棉,十字镐轻而易举地就能把岩石挖开,如此一来,工作进度暴增为原本的七、八倍,孙武又惊又喜,看来自己的梦想计划大有实现可能了。
「谢谢你,小殇,你不当敌人当朋友的时候,实在是太了。」
「不客气,但你如果成功走掉,凤姐那边你预备怎么办?她一直与你相依为命,你留下她一个人走掉,她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第四章 风起云涌
不是嘲弄,也不是开玩笑,小殇用很认真的语气,提出了一个不能被忽视的问题,刹时间孙武为之一呆,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
「我……没有想过要丢下姊姊,梁山泊是我的家啊!不管我怎么出去,最后我都会回来的。姊姊担心我到外头去会受伤害,她的用心我也明白,但是我想出去看一看,不管外头的世界怎么样,那都会变成我自己的经历与体验,我……想要有我自己的人生。」
孙武觉得小殇一定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这些话说了并没有多大意义,不过自己也只能对小殇这么说,因为如果实际站在姊姊面前,这些话一定说不出口。
和别人家的母亲、姊妹相比,自己的姊姊又肥又鲁又爱喝酒,一点都不迷人,还有许多的人格缺点,可是,她依然是自己的姊姊,这么多年来相依为命,给自己的呵护和关怀从没有间断过。就是因为有姊姊和老爹在,这个地方才会变成家,如果给自己选择,除了凤婕,自己不要其他人当姊姊,再美、再漂亮的女人都不能取代她,姊姊就是这么独一无二地存在着。
但越是长大,自己也就越来越明白,姊姊那种畏缩而保守的爱,应该是错误的,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应该要支持姊姊、保护姊姊才对,但姊姊什么都不让自己接触,总把自己与危险的事情隔阂开来,这样子下去,自己只会永远生活在温室里头,没有成长茁壮、保护姊姊的一天。
(……所以,我一定要离开梁山泊,到外头去看看世界的样子,但无论旅途的终点是什么,最后我一定会回来的……)
姊姊不在眼前,孙武的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并没有预期小殇会有什么反应,但是一番话说完,小殇大力地拍起手来,好像在鼓励,但听在孙武耳里,觉得这很像是马戏团观众给小丑的掌声。
「不要拍了啦!被你这样子鼓励,我觉得自己好呆,居然对你认真说话。」
「你疑心病太重了,我是站在青梅竹马的立场,对你的计划表示关心啊!」
「我会相信才怪,好了啦,今晚弄到这样子就可以了,姊姊去喝酒可能会提早回来,我要早点回去,不然万一姊姊回家看不到我,可能就会被识破了。」
孙武扛起十字镐,预备结束今晚的挖掘工作,提早回家。今天的进度比预期中更顺利,如果能够持续有这样的进度,最多只要两个晚上,就可以挖到自己估算的位置,然后就是等待云路天梯的出现,顺着天梯直通外界。
小殇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是伸出小手,拦住了孙武的去路,道:「小武,你以前亲眼看过云路天梯吗?」
「这个……其实没有,每次云路天梯出现,村里都会发出广播,让大家回屋里暂避、不准出来,然后就会发生小规模的地震,地震结束后就可能有新移民出现,这些你我都知道的啊!」
「所以你并没有看过云路天梯的样子,也不晓得云路天梯长什么样子罗?」
「都叫做天梯了,当然是一条梯子啊!我没亲眼看过,难道你曾经看过?」
「啧啧啧,你完全没看过云路天梯的样子,却敢计算它出现的时间与方位,真是勇气可嘉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拐弯抹角啦!」
孙武开始不耐烦了,他也觉得自己的计划很鲁莽,但除此之外,又没有其他可行的方法,自己也是迫于无奈啊!只是小殇现在一副质疑的样子,难道自己的计算果真有误?云路天梯的出现方位不在这里?这条地道白挖了?
「不,不,不,方位没有错,我很讶异你这个乡巴佬的单纯脑筋,会碰巧算出今年云路天梯的出现方位。」
小殇道:「但是你的时间计算有很大的误差,云路天梯发生的时间,并不是过两天。」
「那是什么时候?该不会是明天吧?那今晚就要再赶工,不然一定会来不及的。」
「今晚,现在。」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说完,孙武还来不及细想意思,脚底下蓦地震动起来。
「这个震动是……」
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如果这时候是在外头,一定早就听见村里的避难广播,但地道里头声音传不进来,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听到,而且更糟糕的一点是,过去在家里听到警报时,地面虽然会摇晃,但震动幅度却很有限,可是自己现在所感受到的震动,却只能用天摇地动来形容,地道周围的泥土石块不断坠落,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在崩毁,脚下必须运劲才能站得稳固。
(这种感觉……好像有什么很强大的力量,正在攻击这里……)
孙武脑里快速闪过这个念头,但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想要照顾自己的同伴,因为小殇不会武功,在这种天摇地动的灾变现场,她始终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自己有责任要保护她。
这么强烈的责任感,诚然让人感动,但是当孙武转过头去,却看到小殇不知何时撑起一把伞状的法宝,周围闪动着耀眼火光,所有的落石土尘全被火光隔开,本伤不到她,而她一手撑伞,一手则向小武摇手欢送。
「青梅竹马,再见。」
「啊?什么再见?这是什么意思啊?」
话才刚刚问出口,骤然天崩地裂似的一声巨响,整个山洞受到巨大力量冲击,瞬间崩塌,孙武只觉得脚底传来一股不能抗拒的强大吸力,自己虽然运起金钟护身劲,想要稳住身形,但两股力量却相差太远,身不由主地被那股吸力狂拉出去,坠入土中。
「小殇~~~」
还担心着小殇会不会在地道崩塌中受伤,孙武却已是自身难保,在土中激烈旋转,不晓得被拖过多少距离,才在又是一声巨响中,身体陡然一轻,与无数的土石泥块往下坠去,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漂浮在空中,而所谓的云路天梯赫然就在眼前。
那……实在与想像中的梯子有很大差别,不知道是哪个白痴居然把这东西形容为「天梯」,害自己有错误期待,眼前的这个巨大东西,怎么看都是所谓的「龙卷风」!
一个半径超过五百公尺,高速激旋的黑色气团,底部穿云而落,通往看不见的远处,可以想像必然是与地相连,因为龙卷狂风之中有好多东西都在激转着,巨大的岩石、树木、建筑物残骸,甚至还有哀嚎吼叫中的生物,全都是被从地面上吸扯而来,随着龙卷狂风直达天际。
这不是什么天梯,本就是一场天然灾害,成吨重的庞然大物在强风中轻若无物,被上升气流推升到天际,卷到了狂风边缘,像是稻草般被抛甩出去,穿过厚密云层,高速坠落地面,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砸到碎得不能再碎。
(原来……这就是云路天梯!)
耳边大气怒号,吹来的狂风刮体如刀,孙武竭力维持住一丝意识清明,心里终于明白所谓的天梯入门是怎样一回事。想要进入梁山泊的人们,在山下等待季节风灾的发生,当巨大的龙卷风出现,就运起最强的护身劲,或是装配其他强力护身法宝冲入风中,被龙卷风吸扯上天,然后在被扯到边缘的时候,看准方位纵跃出去,就有希望降落在被云涡缭绕守护的梁山泊中。
这种本就是给疯子用的烂方法!只要护身真气稍弱一点,马上就会在狂风中毙命,即使能够被顺利吸扯上天并且保住命,如果时间与方位不对,也找不到梁山泊位置,那么就只能含恨从高空摔落,粉身碎骨。整个过程中武功与运气缺一不可,完全是九死一生的登天法,自古以来,不晓得有多少英雄好汉半途阵亡,死不瞑目。
(果然,我就奇怪小殇怎么会那么好心,主动帮我把地面弄软,她一定是早就算计到,我又中计了……)
懊恼无济于事,看到眼前这么壮阔的天地大变,孙武脑中也闪过「这次死定了」的必然想法,尽管他一直告诉自己要镇定,慌乱只会死得更快,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自己身在万尺高空之上,人非飞鸟,无处着力,除了往下高速摔落之外,哪有什么别的事能做?
更糟糕的是,龙卷狂风的吸力越来越强,自己身不由主,短短几秒的抵抗失败后,一下子就被吸扯过去,成为龙卷狂风中的一份子。
(真、真的要死了……早知道就不用这方法偷跑了……)
这是孙武脑海闪过的最后念头,因为被吸扯进龙卷风之后,剧烈的风压与气压恍若千百把小刀,激烈切割着他身体的每一寸,疯狂拉扯撕裂,痛得完全失去思考,只是本能地运起金钟罩,不顾一切地鼓催力量,才没有立刻四分五裂。
『金钟罩·第五关!』
第五关的金钟罩,是孙武目前所能发挥的最高力量,尽管强横,但由于才刚刚圆功未久,力量不纯,孙武并没有办法维持太久,最多就是像挖地道时候那样打个几拳,长时间硬撑下去,失控的金钟劲就会反噬内脏,创伤己身。这些道理他一清二楚,但现在为了保命,哪里管得了这许多,一运就是金钟罩的第五关力量,拼命抵抗着那碎骨撕的龙卷狂风。
(每次警报的时间都不长,我只要撑过一段时间,这个龙卷风就会消失。)
逃家壮举变成了生死险关,孙武不是不怕,只是知道现在没有时间害怕,强鼓力量支撑身体,金钟护身劲硬抗龙卷狂风,所受到的冲击力远超过平时训练,不管是铁砂的高热,或是大木棍痛击身体,那都比不上现在短短一秒内就被狂风上下甩动数百公尺,巨大风压一下子像是好几双大手,分别要把身体扯裂,一下又像是沉重的大铁锤,痛击身躯,要把自己打扁。
不同形式的重击,转瞬间密集地施加在身体上,金钟罩第五关虽然号称可抵千枪万刃,但在这浩瀚的自然威力前,却也相形见绌,撑不到多少时间就开始崩裂,迅速往下降低关数,一条一条细小裂缝出现,遍布整具金身,正是金钟劲彻底瓦解的征兆,然而,在这生死关头,十年来不论寒暑晴雨都苦练不辍的扎实修练,却一点一滴地显露出来。
十年来不求躁进、不求速成,从不间断地每日勤练,无论是多么乏味或辛苦的锻炼过程,少年从来没有逃避过,即使是一句普通的口诀,他都曾老老实实地练上几个月。孙武的资质不算鲁钝,但他却未因此而松懈过,十年辛勤累积的成果,在生死关头完全展现,配合本身的意志力,崩溃中的金钟劲赫然反向重组!
第一关、第二关、第三关、第四关……一度降到谷底的金钟劲反向重组,化作充沛真气窜走百脉,不屈服于外界的庞大气压,反而在这恶劣环境中为了抗压而提升,奇迹似地重组回顶峰的第五关功力,余势未止,还继续往上提升,在抗衡外界压力的同时,将本身力量推升上一个又一个的新高峰。
(撑住!撑住!只要稍微一下失神,我就再也见不到姊姊和老爹了!)
际遇千载难逢,孙武却没有察觉体内的真气变化,脑里只剩下最后的一丝坚持与意念,与周身剧痛苦苦支撑。
激旋的黑色龙卷风中,隐约见到一丝微小的金芒闪动。半径五百尺宽的龙卷狂风,像是一条雄伟的黑色巨龙,翻腾狂啸,声势惊天动地,但任黑龙怎样卷动身躯,强风之中的一缕金芒却始终不衰,没办法被掩盖,甚至还在浓密黑气当中越来越强,不住提升亮度。
最后,当龙卷狂风失去动力,逐渐弱化减小规模,不再受到压抑的金光陡然大盛,恍如一轮炽烈红日,穿云破月,光照四方,逼得人难以正视,而身处金色强光中心的孙武,只觉得脑里轰然一声,疼痛不已的身体顿时轻松起来,体内真气飞快窜走,平常一些运行不到的地方竟豁然开朗,无处不畅快。
(这感觉……和突破金钟第四关时的感觉好像……)
不及思索这感觉所代表的意义,意识昏沉的少年睁开眼睛,只见天上金光万道,遍照辽阔云海,波荡起伏,气象万千的瑰丽景象,美得一如梦中,正是自己近日来每次作梦所出现的画面。
勉力往西方看去,巨大的缓旋云涡中,梁山泊的村落建筑隐约可见,距离并不算远,如果自己懂得什么上乘轻功,又会计算气流风向,或许就可以成为那万中无一的幸运儿,乘着云路天梯的剩余气流,重回梁山泊。
然而,这就是世事难以两全其美的地方,苦练的金钟罩能在云路天梯中保住自己命,但却也限制住轻身功夫的能耐,纵跃飞腾的本事一直就是自己的弱项,当周围的旋转气流全数消失,自己就只能顺应最合理的结果,像个笨重石头般往下砸落。
呼呼风声狂吹过耳,孙武高速摔坠,在因为脱力而昏迷前,他只觉得这一切无比荒谬,自己鼓起勇气逃家的第一步,还没碰到地面,却要死得这么莫名其妙,真是好没意义。
或许,这一切只是作梦,当自己清醒过来,会发现其实还好好睡在床上,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
「吓……我在哪里?床上?真的是在作梦?」
惊愕中醒来,又是平常那种不真实的错愕感,仿佛自己犹在梦中。
孙武回溯记忆,脑里还记得的全是高空坠落景象,给吓了一大跳,跟着才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一张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之前发生的事如同一场梦境。
(对了,我好像在梦里有突破武功!)
稍微提气运劲,丹田里一片空荡荡的,平日苦练的真气赫然点滴无存,一运气小腹就像千针乱刺般疼痛,孙武几乎就叫了出来,但随即便醒悟,这是过度催运真气、内力耗竭的现象,休息几天后就会康复。会有这种现象出现,证明自己的记忆并非梦境,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现在虽然运不出真气,可是在暴风圈里的时候,我确实突破第五关了,那就表示我的金钟罩练到……好酷啊,第六关耶!)
梁山泊里头没有彩券这种东西,孙武只听人说过,而他现在确实有中了头奖的兴奋心情。
金钟罩第六关以上,被慈航静殿立为不轻易外传的机密武学,外界无法取得授权或是购买秘笈,梁山泊里头也没有秘笈藏书,孙武练到第五关之后,本以为可能今生都没有机会突破,万万想不到会在这等奇缘之下,突破修上第六关。
(金钟罩首三关很好上手,但越往上就一关比一关难练,要练到第五关,平常需要二十年以上的苦练,那练到第六关应该要三十年以上吧?我今年才十四岁耶!太了,要马上告诉姊姊,让她高兴一下。)
想到这一点,孙武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房间里,没有点灯、没有窗户,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从屋内大小来判断,这并不是自己的房间,也不是村中的任何一间房屋,全然是个陌生之所。
再想仔细一点,自己刚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现在居然毫发无伤,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难道自己已经死了,而这黑漆漆的房间就是地狱?
「哦,你已经醒啦?没有大碍吧?」
在少年被自己的恐怖幻想吓坏之前,一个低沉的女嗓音传来,跟着眼前灯光一亮,几盏灯同时被打开,把整个房间照得透亮,瞬间给予少年极大的震惊。
过去他从来不曾看过这么华丽的房间,四方墙壁连同地板都是闪亮的金属,这和只用木头、茅草建屋的梁山泊不同,周围的布置看起来整齐明快,崭新的沙发与办公桌都是梁山泊所没有的豪华货色,就算是村里最富有的人家,房间也都没有这里来得气派,更别说这里的灯光全是灯泡,这种电气法宝简直是超奢华的家俱,除了小殇,整个梁山泊没有人能这么做。
而站在这个豪华房间门口的,却是一个陌生女人,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相貌娟秀,身穿一袭英武浅蓝军装,腰系军刀、脚踩军靴,肩上的绣饰应该代表军阶,但孙武却看不出来,只是惊讶于这名女子的左眼上有一道伤疤毁去了左眼。
如果她是穿着仕女的礼服,梳着典雅发型,看起来一定非常丑陋,但一身军装的英武气派、刻意剪短的俐落发型,却让那道毁目伤疤看来别具魅力,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勃勃英气,让人看了就生出好感。
而这名看来煞气腾腾的女军官,却表现得异常和善,来到孙武面前拉张椅子坐下,笑着向他自我介绍。
「我叫纳兰元蝶,是本舰的舰长,欢迎你来到本舰。」
没有架子的态度,让孙武仅有的戒心也消于无形,在接下来的简短交谈中,孙武知道自己在不久前从天而降,穿破这艘船的顶盖,压伤了三个水手后昏迷过去,然后被紧急送医治疗,幸好没有什么大碍。
从高空摔落,仅仅压伤一、两个人就卸去冲力,听来实在很不合理,孙武也觉得自己能够存活简直是奇迹,不过当前最重要的,是想到那几个因己受伤的水手,满怀歉疚,想要第一时间去看看他们的状况,并且诚恳道歉。
「不要紧、不要紧,他们都没什么大碍,反倒是小弟弟你摔下来的时候,撞穿了几层钢板,却没受什么伤害,这点令我们非常困惑呢!看你……好像没练过什么功夫啊?」
这个道理孙武心里清楚,只是不好说出口。自己摔坠下来的时候,肯定是金钟罩余劲尚在,以金钟罩第六关的强猛护身劲,撞穿几层钢板并不难,而自己晕倒后真气散尽,旁人当然验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仔细想一想,这是自己离开梁山泊后,首次与外界人接触,从目前的情形看来,这真是一个友善的开始。自己遇到生命危险,外头的人救了自己,而第一个接触的外界人竟如此和善而优秀,一点都不像自己所担心的那样凶神恶煞,这样子实在是太好了。
「对了,小弟弟,你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呢?你……是不是从那个传说中的梁山泊来的呢?」
「是啊……呃!」
懊恼自己回答得太快,孙武连忙止住了话,但纳兰元蝶笑吟吟地解释,自己正率领一艘探险船,追寻云路天梯的踪迹,想要探访传说中的梁山泊,了却从祖父时代就相传下来的全族心愿,或许……也已经有长辈成功进入梁山泊了。
「这……你的长辈是哪一位?说出来看看,也许我知道。」
梁山泊的人口不多,每个村民孙武都认得,但是女军官连续报了几个名字,孙武却完全陌生。想到自己不久前的经历,那些人可能都已经不幸丧命在登天途中,念及这点,孙武顿时难以正视纳兰元蝶的眼睛。
「这样啊……你完全没听过他们啊!」
从孙武的态度中看出答案,纳兰元蝶的表情闪过一丝沉重与黯然,孙武看到这表情,更是由衷替救命恩人难过。
「那么,就算是悼慰我家的长辈也好,能不能对我说说梁山泊内的事物呢?一点也好,只要能接触到一点,他们就能安心瞑目了。」
如果能在这种时候表现出拒绝的态度,那孙武就不是孙武了。尽管为难,他还是点点头,挑一些觉得可以说的东西来讲,其实梁山泊没有什么秘密,除了方向位置勉强算得上重要机密,剩下的一切就是深山小村,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孙武所理解的事实是,梁山泊是个与世无争的仙境,外界人之所以拼命想进入梁山泊,是为了躲避仇杀与恩怨,只要能进入梁山泊,就可以从此与这些扰人的事物永别,这便是梁山泊对外界人的吸引力,因此,孙武尽挑一些春耕夏收的田野风光,还有村民们纯朴度日的种种美好来说。
然而,这些话却似乎不是纳兰元蝶想听的,就连孙武都可以明显地察觉到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从本来的和善,渐渐覆盖上一层怒意,仿佛正压抑着极大的怒气,与之前进来时候的模样判若两人,还时时打断孙武的话,改问起梁山泊的方位。
孙武本质朴,但却不笨,到了这个时候哪还不晓得事情有问题,再想到对方自称是探险队,却身着军装,怎么看都是一件很古怪的事,自己居然对这件事视而不见,真是蠢得可以,于是立刻闭口不语。
「哼,小鬼,你这破绽百出的谎话,瞒得过我吗?传说中的梁山泊,藏有无数奇异法宝,还有当年西方异族的不世武学,怎么可能会是这么普通的地方?你以为这骗得了谁啊?」
完全听不懂的话语,让孙武更加困惑,而知道套话策略已经失败的纳兰元蝶也不再多费唇舌,看也不看孙武一眼,起身朝门口走去。
「我们马上要进行作战会议,等到会议结束,我会再问你一次,如果你还继续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到时候肯定有你好受的!」
纳兰元蝶开门离去时,门外赫然站着几名卫兵,全数身着毕挺军装,显然这艘船上多数都是军人,隶属于某个军事集团,极有可能就是大武王朝正规军。
孙武见到这等阵仗,心中懊悔不已,知道自己可能已经闯下大祸,即将带给村里天大的麻烦,偏生目前处于完全脱力的状态,什么武功都用不出来,更无法做些什么,正在烦恼时,却听见纳兰元蝶对士兵下令。
「不要浪费空间,把两个人关在一起,晚一点送去拷问。」
还有人要被送来与自己关在一起?是什么人?这艘船上还有别的俘虏吗?
孙武的困惑很快就变成错愕,因为当门再次打开,几名卫兵所带进来的,是一名仿佛被吓得失了魂,不住惊惶啼哭的小女孩,通红的眼睛与泪痕,让人看了满心怜惜,就连几名卫兵都好像心中不忍,匆匆把人送入房间后,立刻把房门紧闭关上,生怕那啼哭声让自己心软。
但孙武的嘴巴,却像被连塞了几个**蛋般张得老大,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娇弱啼哭的纯真女孩,刹那间变了表情,似笑非笑地侧过头来,对自己比起大拇指。
「青梅竹马,恭喜翘家成功,耶!」
第五章 铁甲飞舰
与外界的首次接触,意外地变成了误上贼船,孙武还没有时间感叹人心险恶,就被另一个大震惊给弄呆了。
「这……你……小殇你也被他们抓了吗?等等,这怎么可能?当时只有我一个人被云路天梯吸下来啊!」
「镇定!镇定!不过是一点小场面,小小的乡巴佬不要吓得尿湿了裤子。」
「我才没有!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啧啧啧,原来你以为我是那种会放朋友一个人陷入险境的人啊!我会是这种人吗?」
「我哪知道,你是心理变态啊!咦,这么说,难道你也被云路天梯吸下来了,是这样吗?但那个时候……」
孙武百分百肯定,当时被吸入龙卷狂风諹SBC0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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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你……小殇你也被他们抓了吗?等等,这怎么可能?当时只有我一个人被云路天梯吸下来啊!」
「镇定!镇定!不过是一点小场面,小小的乡巴佬不要吓得尿湿了裤子。」
「我才没有!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啧啧啧,原来你以为我是那种会放朋友一个人陷入险境的人啊!我会是这种人吗?」
「我哪知道,你是心理变态啊!咦,这么说,难道你也被云路天梯吸下来了,是这样吗?但那个时候……」
孙武百分百肯定,当时被吸入龙卷狂风钟罩练上第四关以后,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遇到九死一生的险境了,小殇虽然平常就爱恶作剧,但这次实在太过分了。
「NO!NO!不只是一点,你距离没命还差好大一截。据计算,这次云路天梯出现的时间一共十七分钟三十六秒,你晚餐吃得饱饱,能量充足,金钟罩第五关与风速风压相互抵销,支撑完十八分钟的机率有六十巴仙,因此突破第五关的机会有三十八巴仙,恭喜你幸运中大奖了。」
「你……你可以计算得这么准?」
「计算东西当然要准,不然如果像你一样,时间、地点都算得一塌糊涂,这样子还开挖地道,那不是注定白忙一场?」
「完好无事的机率只有六成,这样子你也敢赌?」
「完好撑过云路天梯的机率有六十巴仙,加上轻度与重度伤残的二十四巴仙机率,你会没命的机率才十六巴仙,比被凤姐生气时候用力一抱的致死率还低,为什么不能赌?」
「你这么说我就……」
答不上话了。至于为什么从天上摔落会没事,九成九的可能,小殇是降落而非坠落,孙武早就怀疑她有某些可以短暂飞行的法宝,毕竟老爹那台会飞天的哈雷是她维修的,就算依样再造一台类似的东西,那也不奇怪,只不过问她一定得不到答案就是了。
「重点不是这个,小殇,我们遇到坏人了,这是一艘贼船啊!」
「这个世上只要是人,就都是坏人,你遇到坏人是很正常的,不过你不用难过,因为我已经替你报了大仇了。」
「啊?什么大仇?」
「你掉下来的时候,穿破他们的甲板,压伤了他们三名士兵,大概都是骨折一类的轻伤。」
「这件事情我听说了,对那三位先生真是十分抱歉。」
「为了把那三个人抬去治疗,附近的士兵都围了上来,我在这个时候也掉了下来,穿过你弄破的那个洞,造成十六个人全灭的辉煌成绩……这下帮你报了大仇吧?耶!」
再次张开大口,孙武只能无言以对,打死自己都不相信小殇会只是简单地落下来,她不会武功,一定是使用某些法宝降落,落地瞬间立即疯狂扫四周,可能是喷火,又或是喷发致命毒气,敌人猝不及防,肯定死伤惨重。
只是,即使对方是「贼船」上的「贼人」,即使立场已经是很明确的敌人,孙武还是对小殇的辣手很难释怀。不管怎么说,十六个人、十六条生命,就这么样地被毁掉,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不要多说废话了,你想不想看看这是一艘什么样的船?」
「想啊,但是我现在真气提不上来,有武功等于没有,怎么跑出去看?」
「唉,同学,昨天你一点都没有学到吗?要看什么东西,并不一定要跑出门才能看啊!」
小殇提起腰间的一个香囊,这是她成为法宝制作师的时候,村长老爹送她的重礼,也是太平军国时期来自西方的珍异法宝,虽然外观只是一个小小香囊,但内里可以装放的空间却号称近趋无限,是一件突破物理常识的不可思议重宝。
法宝·藏天袋。
从小时候开始,孙武不晓得看小殇从这香囊里拿出过多少东西,很多法宝他虽然不会用,但却早就看得眼熟,现在一看到小殇拿了个圆镜出来,马上就知道那是什么。
「四神镜?你落下之前,放了多少窃听虫出去啊?」
小殇没有回答,白嫩的小手在昏暗镜面上擦了几下,镜面便渐渐浮出影像。经过一再的改良,窃听虫能够窃取的早就不只是声音,连影像也可以实况传播。
尽管之前就知道自己身在船上,但却没有想到实际情形会是这样,本来小武就有点疑惑,因为自己偶尔在村子最高处,趁着天空晴朗无云的时候往下看,下方都是青翠的山林,放眼望去也全是陆地,梁山泊的岛基会随风向飘动,可是也都在一定范围内,从来不曾飘到大海之上,为何自己会摔在一艘船上?
这些问题的答案,在看到这艘船全貌的瞬间,得到了解答。
这不是一艘普通的船只,是一艘威风凛凛的铁甲军舰,而且还不是一艘如书本中记载的那种普通舰,因为这艘铁甲军舰赫然漂浮于空中,正穿云破雾地航行。
难怪自己从云端摔下来可以毫发无伤,因为自己并不是从天空摔到地面,这艘船既然隐藏在云层里,自己摔下来最多二、三十公尺,金钟罩第六关绝对承受得住。本来自己对这房间里的装备感到惊讶,但现在也不足为奇,这并不是一个装配了法宝的豪华房间,整艘飞空军舰就是一件超大型法宝!
看那洗练的外形、大口径的重、飘扬的旗帜,孙武完全可以感受到这艘军舰的威力。梁山泊长大的孩子,对使用法宝都不会陌生,可是这么超大型的法宝别说看,就连听也没听说过,太平军国结束后的这些年里,外界看来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这样一艘铁甲军舰,如今就为了梁山泊而来,以它超乎想像的装备与技术,只要确认方位,就可以直上云霄,在所有村民全然未觉的情形下抵达梁山泊。
那个纳兰元蝶显然对梁山泊有很大的欲望,船上的士兵也满是肃杀之气,这些人一旦进了梁山泊,会造成什么后果简直无法想像。村里的人尽管当年也打过仗、混过江湖,但却已放下兵器多年,成为安于和平的农民,假设碰上这群受过严格训练、装备良的正规军,如狼似虎,又怎么会是人家的对手?
想到梁山泊里火光烛天,村民尸横遍野的惨状,孙武整颗心不禁狂跳起来,不安地望向小殇,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一点好消息,像是这艘船未必找得到梁山泊之类的。
「整艘船的外壳很新,是这几年之内新造的,不是挖掘出来的遗迹。能让这么重的东西飞上天,导航技术应该不错,只要计算龙卷风的轨道、风速、我们落下来的方位,就可以反推回去得到梁山泊的方位,几分钟之内就有答案,他们到现在还没算出来,航行技术比我估计得低,但也该差不多了,把航行时间算进去的话,最快在几个时辰内,你就可以和梁山泊说永别了。」
「你、你不要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那是梁山泊、也是你的家啊!」
「房子倒掉,再盖就好了,不用伤心!」说得一派冷漠,小殇比了个房屋倒掉的手势,耸耸肩表示无奈,还有余裕拍拍孙武肩膀,像是安慰似的叹口气。
「屋子被毁了可以重建,但是家人死掉就活不过来了啊!小殇,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那些都是你的家人……」
「吵死了,你不就在这里吗?」
「啊!」
短短一句话里,好像包含很多意思,孙武一时间难以把握,却看到小殇突然凑近过来,一张天使般的秀美脸蛋,表情非常难看。说得正确一点,平时就已经臭着一张脸的表情,现在更是「臭气薰天」,完全表示了她目前的不悦。
「一个用不了武功的伤残病人,还在这里喷什么口水?乡巴佬,倒下睡觉去吧!」
就像平常一样,雪白的小手突然间动作快如闪电,一下子就拍击在孙武左太阳上,劈哩啪啦的紫色电流乱窜。没有金钟罩护身,被电流一殛,孙武全身颤抖不休,几乎是立刻就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这一次……是太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