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阿睿的家里,当她兴冲冲地跑出来,问阿睿是谁过来了的时候,他的脑子,犹如被铁锤重重地砸了一下。
沈洛洛,念念不忘了十多年的名字,念念不忘了十多年的人,此刻,却出现了在自己好哥们的家里。
从那刻开始,他便知道,很多事情已经回不去了。
在他十岁的时候,姥爷去世,他牵着姥爷临终前,让舅舅给他买的气球,跑到树下,嚎啕大哭,年幼的他明白,死亡代表永恒的失去,从此以后,姥爷的笑容,他再也见不到。
气球从手中滑出,飘然飞到树上,卡在上面。
他爬树,拼劲全力也要把气球拿下,可怎么爬都爬不上去,一急,又哭起来。
洛洛就是在那时出现,像个小天使一样,声音甜润地问他:“小哥哥,你为什么哭?”
那时的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毛线衫,黑色的毛线裤,毛线甚至有点起球,打扮得很普通,普通得让人过眼既忘,但却让他这一辈子,把她那时的模样,刻在心里。
他指了指树上的气球,她哈哈大笑:“小哥哥,我帮你拿下来,不哭了哦。”说完,一溜烟地就窜到树上,像只猴子一样。
当要下来的时候,脚一打滑,她从树上摔下来,他想去接她,但是晚了一步,她的整个人摔在地上,划破了额头,鲜血涌出来。
他当时就吓懵了,拉起她哭得凄惨,洛洛牢牢地抓住气球,笑嘻嘻地递给他,他接过气球,慌忙用手去盖住她的伤口。
她从口袋掏出两个洋娃娃,一男一女,男娃娃的表情开心,女娃娃的表情生气,她不舍得看了一眼男娃娃,塞给她:“小哥哥,你这么爱哭,就把这男娃娃送给你,你以后要像着娃娃一样,一直笑一直笑,好吗?”
他接过娃娃,问:“额头以后留疤了怎么办?”
笑嘻嘻地回答:“没事,留疤就留疤。”
他又说:“要真留疤了,我娶你好不好?”
还是笑嘻嘻的:“好啊,那你来沈家村找我,我的名字叫沈洛洛。”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她大学军训的时候,他负责宣传学生会,当他来到他们班的时候,地上七零八落地坐了一地的人,她歪歪扭扭地靠在旁边的女孩身上,皮肤晒黑了不少,只有那双眼睛,黑黝黝,圆溜溜,让他熟悉不已。
几乎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他便认出了她。
他表面上看着全班同学,眼睛却若有似无地瞟向她,对上她的眼睛,他冲她微微一笑,她羞红着眼看他,眼中有着仰慕,眼神却是陌生的。
这一刻,他的心情低落,他认出了她,她却不识得他。
他没有找她,因为他很快就要出国,假使两个人在一起,他连暂时的分别,都舍不得,假使两人在一起,他也不可能让洛洛忍受相思之苦,趁着现在洛洛对他感情不深,离别也不会有感觉。
所以,他暂时放开了她。
等他回国后,便有足够的能力,让她衣食无忧。
多少次,他看到她巧笑倩兮的样子,要使劲克制自己,阻止自己走上前拥她入怀,多少次,他要装作对她视若无睹的样子,与她擦肩而过。
他知道,她喜欢吃牛肉,喜欢吃水果,喜欢去游乐场,她的一切喜好,他都知道。
她脖子上带着的银项链,是她第一份家教赚来的,说是送给未来老公的定情信物。
那时,他就暗暗下定决心,那根银项链,只能由他接手。
出国后,洛洛开始发短信给他,他心情激动万分,每每收到她的短信,就能让他的心情,阳光一整天。
后来,她的短信慢慢变少,后来,几乎没有。
他心里涌起了极大的不安感。
或许,是时候回国了。
只是,他没想到,回国后,再次见到她,居然是在阿睿的家里。
她穿着粉红色的围裙,阿睿穿着粉蓝色的围裙,身上都沾着白色的面粉,看上去却如此般配。
他要拼尽多大的力气,才能够阻止自己,强行把洛洛拉到自己身边。
告诉阿睿,她是他的。
很早以前,她就答应过,要做他的新娘。
可是,他不能。
尽管,他知道,是阿睿先抢了他的洛洛。
高中,大学,他从来都把自己的心事分享给阿睿,包括他在沈家村邂逅的那个女孩,名叫沈洛洛,包括他重新邂逅了洛洛,她此刻就读于A大科技学院。
他明明知道,阿睿肯定已经认出了洛洛。
但是,他却不能这样,当着阿睿的面,抱洛洛入怀。他不想因为自己冲动的行为,让三方都尴尬。
当他进屋,笑着对洛洛说出,洛洛,这几年,过的好吗?他发现洛洛受惊的样子,发现阿睿面色一窒,接着,阿睿平静地说:“说起来,阿云,洛洛和你还是校友,都是A大科技学院的学生。”
校友吗?
他当然知道。
阿睿不也是通过他才知道的吗?
他玩味地念出:“洛洛,沈洛洛,洛洛学妹。”酸涩感,由心扩散,蔓延到五脏六腑。
然后,他看到洛洛仓皇而逃。
他站起来,看着阿睿,微微一笑:“我不怪你。”
但是要他放弃,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洛洛喜欢的人,明明就是他,幼时的承诺,几年的联络,不足够说明什么吗?
平安夜那天,他送了一束玫瑰花给她,接她下班,给她买她喜欢吃的零食,牛肉干,水果,满满一堆。带她去吃她爱吃的牛肉刀削面,骗她说自己不爱吃牛肉,把碗里的牛肉,一股脑全拨给她,带她去鹊桥,看烟花,放鞭炮。
一切都那么契合。
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
他让她陪自己去看姥爷,心里,其实也有一丝丝的恶意,那天平安夜,他不想,就这么放洛洛回去,躲进别人的怀里。
洛洛抱着零食,在车上呼呼大睡,平刘海盖住额头,长长的睫毛微微蹁跹,秀挺的鼻子,红润的薄唇,和小时候,真是没变化多少。
他心中一动,撩起她的刘海,细细端详她额上的伤疤。
伤疤还在,所以,洛洛,你会做我的新娘,是吧?
轻轻抚摸着伤疤,轻轻地吻了上去,她轻轻一动,他刚想退开,却发现她更加往他身上靠来,蹭了蹭他的xiōng口,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睡去。
他抱住她,微微迟疑,缓慢地,轻柔地吻上她的唇角。
她嘟囔一声,转了个头。
他失笑,如果真能这样一辈子,该多好?
这时,她手机响起,他拿起一看,是阿睿的,犹豫了一会儿,他把手机放在旁边,伸手,捂住她的耳朵,不让噪音吵醒她。
她醒来后,回电话给阿睿,语气小心翼翼,生怕他生气,他只能苦笑。
到她家,他试探地问她和阿睿的关系,得知两人是男女朋友关系,明明已经有心理准备,还是揪心,又问她爱不爱阿睿,她说不知道。
不知道,应该就是不喜欢吧?
他的洛洛,根本就没认清自己的感情,稀里糊涂地就当了阿睿的女朋友。现在他回来了,就该由他接手了。
跪在姥爷坟墓前,他说了很多,他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姥爷,我带孙媳妇来看你了。”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沈洛洛,她的表情有点呆滞,对上他的视线,紧张地别开眼。
她说,你姥爷知道你来看他了,肯定很开心。
他若有所指地说,要是我能带孙媳妇给他,他肯定更开心。
他又带她去小时候邂逅的地方,那边的树木早已被砍光,如今变成了一栋栋的洋楼,他指着那些洋楼,跟她说小时候遇上她的事,她没有听出,那个女孩,其实就是她。
在靖琪的生日会上,他借口洛洛没有补送给他圣诞礼物,从而要求她把脖子上的银项链送给他。
她红着脸说,这个我带过,没关系吗?
怎么会有关系?这项链,她当初跟朋友说,要送给未来老公的定情信物,他好不容易有借口让她把项链送他,他珍惜都来不及。
她应该还记得当初的承诺吧,项链给了他,就认定了他是她未来的老公!
后来,她被老外踹到泳池里,他没有及时制止,心痛不已地跳进泳池抱起她,知道她发烧,去阿睿家照顾她。阿睿不在,他哄她入睡,拿着一本书坐在床边,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帮她盖被子,换冰袋,呆呆地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下午。
在小黄的婚礼上,他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了她。她傻傻地问他,亲了我,你喜欢的女孩怎么办?
他当时很想说,那个女孩就是你。
在回去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向她告白。
她掉头就跑,背影显得很仓皇。
告白之后的一段时间,他没有去找她,他不敢逼她逼得太紧,她需要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
大年二十八的晚上,他开车去沈家村,铺天盖地的白雪,铺盖所有建筑,银装素裹,他站在雪地里,望着洛洛家的灯光,终于打了个电话给她。
远远的,他看到她出来,穿着红色长呢子大衣,衬得她皮肤白皙如雪。大衣其实很单薄,他发现她一直在抖,拉她进车,捂住她的双手,轻轻呵气。
她伸手,替他拂去发上的白雪,脸颊通红,眼神微微有点不自在。
这一刻,他只觉得心快跃出嘴巴。
他又带她去了小时候邂逅的地方,在那里,他说出,那个女孩就是她。
她哭了。
他吻去她的眼泪,对她说他爱她。
爱她太久了,久得根本不需要时间再去确认对她的心意。
唇齿相贴,这感觉如此美好,他抱着她,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拥有了她。
后来,阿睿来了,他冷冷地叫她过去,他拉住她,对她摇头:“洛洛,别走。”眼睛对上阿睿,他看到阿睿的眼睛,冰雪覆盖。
阿睿拉住洛洛,力道很大,冷冷对他说,阿云,我不在的日子,谢谢你帮我照顾洛洛,现在我回来了,不用麻烦你了。
他似笑非笑,阿睿,应该是我说,我不在的日子,谢谢你帮我照顾洛洛,现在我回来了,不用麻烦你了,不是吗?
阿睿的瞳仁猛地一缩,他却有了报复的快感。
最后,阿睿打了他一拳,他摔在地上,唇角流血,洛洛拉起他,为他跟阿睿发脾气,阿睿给她做了个选择题,选阿睿还是他。
洛洛脸色瞬时苍白。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他。
阿睿冷漠淡然地说,他这一辈子,可能再也无法找她回来了。
他发现洛洛的身体晃了晃。
阿睿走后,她整个人都呆了,仿佛失去了灵魂的破布娃娃,眼泪想流,却流不出。
有时候,没眼泪比有眼泪,更加悲恸。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他似乎已经被排除在洛洛的心房之外了。
之后,他们在一起,她都意兴阑珊,尽管她很想表现出很开心,很有兴趣,但是脸上的微笑,却抵不到眼底。一次次地拿着手机,痴痴发呆,偶尔手机响起,便会紧张,待看了号码后,又一脸失望。
是在想阿睿了吗?
其实,她已经爱阿睿入骨了吧?
他想,他是不是要松手了呢?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他先遇上她,是他先爱上她,也是她先对他有好感,最后的赢家还是阿睿?
他不甘心!
去了游乐场,坐了过山车,她安静地乖巧地如同不会说话的娃娃,他突然很怀念,在那个午后,他看到她和孙晓雪在过山车上,那神采飞扬的样子。
玩激流勇进,她不害怕,看恐怖片,她不害怕,进鬼屋,她不害怕,平静得让他心慌不已。
他掏出怀里已经被藏得有了温度的盒子,捏在手心,停下,严肃地对她说,洛洛,我们结婚,好吗?
打开戒指,钻戒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烁着令人心碎的破碎光芒。
生平第一次,用这么卑微的语气,向一个女人求婚。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突然关上盒子,冲他释怀一笑,不,学长,我不能嫁给你。
我喜欢的人,是总裁大人!
然后,她走了。
然后,盒子掉在地上,钻戒滚了出来。
然后,他倚靠着墙壁,粗声喘气,摸了一下,脸上带着微微的湿意。
小时候,她跟他说过,小哥哥,你要像这个娃娃一样,一直笑一直笑,好吗?他就习惯了用温润的微笑,面对所有人。
哭是什么感觉,他早已忘记。
原来,是这么心碎的感觉。
明明是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对于他来说,却是错误的结局。
她和阿睿的婚礼上,她幸福地哭,阿睿拥着她,眼底泛着浓浓地笑意。
他走过去,洛洛,阿睿,祝福你们。
她哭着说,大哥,谢谢你。
他只能微笑,除了微笑,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心,早已不会痛了。
洛洛,只要你好,就够了。
【写完学长的番外,我有点为他心疼,泪。这章写了四千字哦,表扬我吧,童鞋们,还想看谁的番外呢?不要霸王,上来说说呗,灭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