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村子。
又被一群孩子丢石块。
他们一边拍手,一边唱道:“周宏,周宏,小灾星,克父克母,又害人”
舅舅说:“咱们村都丢大人了就因为这个娃,村长都被叫去训话了他爸还被带走,要关半个月还有那2000块的罚款,我苦命的妹子啊,你上哪去凑啊作孽啊都是这个小畜牲,如果放在过去,沉塘都便宜他了”
哥哥说:“妈,我们同学都知道这件事儿了,说我靠卖弟弟上学。我都没脸见人了。妈,这个家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还有好多人说了什么,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唯一忘不了的就是,那种让我窒息的恐慌。
我恐慌。
我害怕。
我想大哭。
可眼泪到了眼里,又被我硬憋了回去。
会不会再次被送走呢
父亲回来,会不会也那种仇恨的眼光看着我呢
我不知道。
再次被关进小黑屋时,我才终于觉着安全了,心里竟对关我的舅舅有种说不出的感激。
一把锁,锁住了小黑屋,也隔开了我和外面那个令我感到害怕的世界。
回来后的第三天,家里来了一个人,我的命运终于发生了转折。
阿金叔在我母亲面前放了5000块钱,说要过继我做儿子。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跟父亲竟然还是同族的兄弟。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四爷爷。四爷爷是周家在村里辈分最大的老人,就是村长对他的话也要听。
四爷爷说:“这娃子跟你们没缘分,不如过继给金仔吧。金仔没娃,以后也要个人养老送终才行。桂芬,这钱你收着,拿去把他爸接回来,你们养他这么大也不容易,剩下的钱就留下,也不算白养他一场。”
母亲很犹豫。
哥哥一把把我抓了起来,推到阿金叔的怀里。他对母亲说:“妈,赶紧给爸去交罚款,不然爸指不定吃什么罪呢我学费还一年500呢。这个兔崽子净惹麻烦,您还犹豫啥”
终于,在母亲深沉的注视和默许里,我离开了六岁以前的家。
离开家的时候,我也没哭。再之后的许多年里,除了阿金叔去世的时候,我也再没流过眼泪。
我的泪腺也许在火车站时,就被伤到了,所以再也流不出眼泪。
出门前,也不知道是因为怎样的冲动,我突然跪到了地下,给母亲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就头也不回的牵着阿金叔的手离开了。
离开家很远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后面有人喊了一声“宏宏”,似乎又没听到。不过我也没有心思关注这些了,阿金叔温暖的大手,此时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阿金叔放在我头顶的大手吸引了。他轻轻地抚我的头顶,就像父亲无数次对哥哥做过的一样。终于有人也这样抚我了,我竟感到无比的满足。同时也有些惶恐,同样是离开家,这次我竟然没有任何抗拒。
六岁的年末,我的户口本从周波家迁到了周金家。从此我成为了瘸子周金的儿子,从此我有了另外一个父亲,一个真正的给我一个家的父亲。
阿金叔并不强迫我叫他“父亲”或者“爸爸”。他对我很好,很有耐心,也一直体贴这我的情绪。甚至每次半夜我做噩梦醒来的时候,都能发现他在身边照顾着我。这让我受惊的心慢慢安定下来。也逐渐的喜欢上了阿金叔家的生活。
没有谩骂,没有毒打,也没有鄙夷和仇视,这里两空气都是自由的。于是我像是一只小鸟一样活泼的四处扑搭了。
其实阿金叔的家,在我看来,是非常穷的。因为他只有只一间大屋,和几亩薄田。我曾听村里讲过阿金叔种田的手艺也不成,因为是村里有名的闲汉,三十几岁取不到媳妇。每次我们出门,遇到一些媳妇,都会被她们指指点点平头论足。
不过这又有什么呢
有些快乐,外人永远无法懂。
阿金叔因为只有一间屋子,所以做饭,洗漱,睡觉都在这一个屋里。这个屋子是名副其实的破屋子,夏天不防雨,冬天不抗冻。整个冬天,我都是跟阿金叔都挤在一双被子里睡的。阿金叔的膛很暖,被子虽然很薄,我却觉着这是我渡过的最温暖的冬天。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阿金叔托了人,把我送到了村里的小学班读一年级。阿金叔虽然瘸腿了,不事生产,不上进,在村里被很多人看不起,但是似乎认识很多人的样子。依照我的年龄,学校是不肯要的,阿金叔却找上了小学的教导主任,只是一个批条,我就顺利的班了。
这个时候,我已经懂得很多东西了。这要感谢阿金叔的“老婆”一个巨大的红木书柜。据阿金叔说,这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他时常说,书里自由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虽然家里一台电视机都没有,但他和我从不寂寞。那些书,就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一个冬天,我裹着被子靠在阿金叔的身边,把这些书看了一大半。读完这些书时,我的手已经冻的皴裂了,阿金比我更惨,他连耳朵都冻坏了。但我们却很高兴,从未有过的高兴。他搂着我直喊“儿子,儿子”,还说我跟他是天赐的父子,从骨子里有缘分。
从阿金叔的这些书里,我找到了很多答案,关于父母儿女的,关于阿金叔为什么收养我的,关于未来的。当然很重要的一条是,我知道了钱是很重要的东西。
从一个孩子到一个少年,也许只需要一瞬间。从被送走开始,到冬天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