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1·变幻莫测,似是而非(上)】
【71·变幻莫测,似是而非(上)】
被通知去接我爸爸的时候,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辛老爷看我呆呆的站在那儿,咳嗽了一声,看了看我,又转向辛穆:“你陪她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辛穆点头,拽了拽我的手:“媳妇儿,别傻站着了。接咱爸回家啊!”
辛老爷不动声色的咳嗽了一声。
辛穆立时笑开了眉目,凑到他身边:“不是……您看哈……这结婚之后,他不也是我爸么。”
辛老爷不满,胡须往外撇:“她到现在还只叫我公公呢……像话么,谁是公公啊……”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实在是没想到家里看起来挺承事儿的一老一小到头来跟我撂这么不靠谱的话。
辛穆上楼换衣服,直接把我的外套拿下来,大冷天的给我弄一不戴帽子的貂皮大衣,我瞬间有点崩溃。
“你去上楼,把我那个带帽子的羽绒服取下来。这个就不用了……”
辛老爷也赞同:“别穿的太喜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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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铲雪车动作很快,只是因为最近过节清理没那么及时,路上还偶尔有些残雪凝成的冰。
我早就张罗要在帝都买一台车,辛穆说甭买了车库里那么多车呢你再弄一辆来都没地方放,到时候又得重新装修,丁丁咣咣的不消停。于是我就勉强开着他的车。
我们在一条单车道的小高速上奔驰,我按着限速加五英里的时速开,后面一辆摩托车追上来,不停闪灯要超过去。
路面狭窄,辛穆打后视镜里观察了一会儿,蹙眉交代:“你开在正中间,不要让他,这里让车太危险。”
我老老实实听话,一边抱怨道:“这玩意儿太危险了,开汽车是铁包肉,他这是肉包铁。”辛穆回了一句:“跟我说这些没用,你得跟后面这哥们儿去说。我记得我上大学那会儿,有一年高一也不打哪弄来一机车……哎哟喂别提多拉风了。”
说完,车里一下就静下来了。我没说话,很专注的开车。
他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闷闷的,似是在跟自己窝火:“你是不是觉着,要是当年你在,能看到他一眼,就好了?”
我点头:“本来没这意思,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真有点。”
这人无聊,不这么跟他抬杠他就永远不知道自己个儿多没劲。
果然,赌气没有好下场,他别扭的转过头去,不再理我。
转眼到了一处开阔地带,他前后看看,对我说:“要不你还是往右边靠一靠吧,他要是想过就可以过了。”
这其实是违反交规的,但我本身也是个爱开快车的人,所以很理解后面那人的心情。我放缓车速,轧着右面的分界线开,后面的摩托车果然一越而过,那人到了前面还跟我挥挥手,车后面一圈彩灯挨个儿闪了一下。我笑笑,喊一句:“甭客气!”
忽然就想,高一当年是不是也会有这样有趣的小心思,甚至,前面的那人会不会是他?
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开得快了些。那人却更快,飞驰而去,瞬间没了踪影。
谁知开过一个转弯,又看见他了,原来前面有一辆比我还慢的车,而且毫不相让,在大道正中慢慢爬行。那骑手为了超车,紧紧逼在大车后面,车距显然过近。
辛穆立刻说:“减速,离他们远点。”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赶紧松了油门,轻踩刹车。
正在这时,阳光一闪,忽然看见前方路面有一块成片的薄冰,紧接着便看见那摩托车在薄冰上斜飞而起,连车带人撞在前面车的车尾,然后那人像风筝一般落在路边。
所有一切都在一眨眼的功夫发生。在封闭的车厢中,加上自己发动机的声音,我们甚至连声响都不大听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已经那样被抛起落下。前面的车即刻刹车,我惊得没了动作,一直盯着那个骑手。几丝发丝飘在风中,不是我冥想中的那个人。
辛穆叫了一声:“刹车!” 同时伸手去拉手闸。
我这才反应过来,幸好脚本来就是踩在刹车上的,一脚踩到底。前面那车显然也是踩到底的,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往那辆倒地的重型摩托和大车的车尾撞过去。
我本能地想要避开他们,想让自己离他们远一些,所以往左打方向盘;眼角余光却看到辛穆因拉手闸而正前倾的身体,电光火石间不容我细想,我咬一咬牙又将方向盘往右拨过去。
“咚”的一响之后,车身震了一下,安全带瞬间勒紧,拉住我身体,避免我前冲。我的车子撞上摩托车之后被阻了一阻,堪堪停在了前面车的后面几公分处。
我早已吓得失了声,辛穆舒一口气:“没事,没撞到前面那辆大车就好。”他转身拍拍我:“你刚才反应太慢了,前面都刹了很久你还没动。”
我双手仍然紧握方向盘,脚还踩在刹车上。他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轻声说:“没事了,我不是骂你。”说着将档位推入停车档,探过身来帮我熄火,而后关切地问道:“你没事的,对吧?是不是胸口被安全带勒得有点疼?过两天就好了。”
我说:“膝盖也有点疼。”
他看了一眼,下车来走到我这一边,打开我这侧的车门,而后跪到地上看我的膝盖,看过后说:“你刚才左右摇摆,膝盖可能被前面划了一下,应该不要紧,如果疼得不厉害,就下来再看吧。”
我转头:“如果是骨折怎么办?是不是一动就会错位。”
他笑:“要是骨折你早疼哭了,我还不知道你?看见前男友带个女孩儿都能哭成那样。”说着将我由车中抱出来。
我分辩:“这玩意儿太不靠谱了,当年高一怎么可能有胆子玩这个呢?他现在还碰不碰了?回去可一定得给他把这事儿讲讲,当反面教材教育他。”
辛穆冷冰冰地回答:“别以为你受伤了我就不舍得折磨你。”
前面下来两个女孩子,正在那里打电话叫警察。
我被放在路边草地上。辛穆望了望路面的车痕,低头问我:“你刚刚为什么不停转方向盘?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
我靠着他肩膀,不说话。
他想了一刻,似是明白了,紧紧抱住我,良久之后说:“初尘,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留住你。”
过一阵又不放心,嘱咐我:“下次,你记得先顾自己。失去你对我来说比失去自己还难受,我对爱情的理解是这样子的。”
我没说话,安心的靠在他怀里,高速上的风很大很大,我没彼此依偎也取不了多少暖意。心里只后悔没听他的话穿了那件貂皮大衣来。
辛穆没有催我,也没问我是要回去还是继续走。
在去接父亲的路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说不是一种凶兆?
正文 【72·变化莫测,似是而非(下)】
【72·变化莫测,似是而非(下)】
因为路上发生的意外,我跟辛穆比原定的时间还要晚许多才到达。
秦城监狱的门口多年没有过这样的热闹,救护车警车,甚至还有许多牌照显赫的私家车。虽说这些很震撼人的眼球,但说到底这里是关押着曾经辉煌一时的政客的监牢,无论在这里看到了什么,都不足为奇。
政治就是如此,波云诡谲难辨方向,好比说一个人在漫无目的的大海上航行,行的好坏,前方将遇到什么,一切都不能确定。
我早就从刚才的事故中缓了过来,虽然手还是冰凉,但是心里那种“突突”的感觉早就没了。毕竟是旁人出了事儿,我不过就是一目击者,顶多往后帝都做公益广告的时候,我免费出境告知市民“摩托车有危险,出行请谨慎”。
把车远远的停下,辛穆揽着我往大门走,嘴里还不忘挑衅:“你说你这孝子行为,能能让你家老爷子觉得倍儿舒坦,觉着你这当闺女的真懂事?”
我用胳膊肘撞了他肋骨一下:“说什么呢,那是我爹!”
他一口亲在我大脑门上:“好闺女。”
“嫌命长了是不是!”
我俩一路笑闹着走过去,门口的那些医生护士还有几位穿着制服的民警看到我俩,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我心里一阵不好的预感……
还未等有人来跟我说话,身后一架车子几乎是横冲直撞到我面前,若不是辛穆眼疾手快的拽了我一把,我恐怕此刻已经置身于轮胎下了。
车子里的人在车还未停稳的时候就开了车门,跌跌撞撞的下了车。正是平日里仪态万千的辛女士。
一刹那,有种预感醍醐灌顶。我祈祷所有人都不要开口,不要说出我心中的那个恐慌。
高一从车子的副驾驶席上下来,几步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双肩,仔细的看着我:“你……你还好么?”
我蹙眉,实在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许是因为没有得到我的答复,高一猛的将我拽进怀里,一只手拍着我的后背,一只手轻轻地*我的头发。
他的手在抖,声音也夹着浓浓的不安。这个久违的怀抱,居然在今时今日还能给予我温暖和力量。
“二儿,你听我说……”
他更紧的抱着我,耳边一切的喧嚣和嘈杂的声音都渐渐沉寂,只有他,一字一句,字字携着万钧的重:“你父亲……他在狱中……”
“割腕了。”
这三个字,好像无形的大山,重重的扛在了我的肩上。
勉力支撑的身体终于透支……我回过头去看辛穆。他站在众人中间,眉目疏淡,背着落日的余晖,将他脸上的表情完全隐藏。
我看不清他的脸……隐约却好像听到笑声。
心里只觉得苍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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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我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不用问,我一定是毫无预兆的晕了过去。
抬了抬手,才意识到病床旁边还趴着一个人。
我看着高一熟悉的身影,扯了扯嘴角,却完全没办法笑。
“高一。”
他闻声,抬起头来,眼底布满红血丝,精神状态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问他:“辛穆呢?”
他侧过头看我的吊瓶,不知是有意转移话题还是无意。
“一会儿有人会来跟你录点口供。”他重新看向我“你父亲还在icu。”
我点头,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不想再多言语,只道了句:“谢谢。”
他听到,微微叹了口气。
过了十分钟左右,有人敲门。高一去开门,跟着他一起进来两个穿警服的人。
“初女士是么?”
我点头。
“你父亲今天中午在牢房里企图自杀,因为他一直有午睡的习惯。所以监狱里的人发现的并不及时。你也知道,在那里,是一人一个牢房。他并没有什么室友。”
我无话可说,这些理由天衣无缝,我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
警察见我没有多问,于是翻开本子,又拿出一支笔,草草写了几笔,抬头问我:“你不久前是不是去监狱探视过?”
“是的。”
“那时候他有什么异常么?”警察抬起头,很严肃的对我说“请你好好回忆回忆,因为另外两位家属都说没有异常情况。”
我自然知道谁是另外两位家属。
思索良久,头痛欲裂,心里也不好受,隐隐觉得这种拷问真是没有人性。我父亲在icu,我虚弱的下不了床。
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问答?
仿佛是察觉到了我的抵触情绪,警察又重复一遍:“这是突破口。您必须配合我们。”
“对不起。”我抬起一只手覆在额上“这些请等我父亲从icu里出来之后,我们再谈。好么?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
警察显然还想说什么,高一站了起来,道:“她身子不好。今天不适合接受调查。请你们谅解。”
两位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只能道:“好吧。如果你什么时候有心情,可以随时同我们联系。”
不等我回话,高一已经送了他们两人出去。
可能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涉,三人在门口低声说起话来。我听不清,也不想听。索性看向别处。
窗外下起了大雪,鹅毛一样。
我心里静的不得了。真是安心啊,平日里的烦躁和纠结全都去了,化为乌有,被这白色的雪冲刷的干净。
我在病床上坐着,觉得生命无限长,我此时只在这长长的生命中停顿。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自己。
所有处心积虑的事情,都显得那么轻,不值得。
生命无意义。
正文 【73·殊途同归】
【73·殊途同归】
我父亲走的很安静,医生跟我说,凌晨的时候,由于抢救不及时,最终还是没能挽留住他的生命。
自始自终,我父亲的意识都处于昏迷状态,所以没受什么苦。
我想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生无可恋。虽然我一直也不知道,是什么把他逼到自杀的地步。
连死都可以面对,还怕面对生么?
医生说这些话的时候,高一就坐在我身边,我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却夜夜没有失眠。他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轻轻的跟我说:“怎么这么凉。”
我没说话,这种时候,语言无比的苍白。
医生叹了口气,又对我说:“请你节哀,发生这样的事情,无论是家属还是我们做医生的,都是不希望见到的。可是毕竟逝者已矣,你要珍惜现在的生活。你看你爱人对你这样好,就算为了他,你也要相信生活。”
我笑了笑:“谢谢你。”
可是我好好的生活,不是为了谁对我好。只是因为要对得起自己。
我父亲的生活是他的生活,他的生命是他的生命。所以他的诞生、死亡,于我而言,虽然息息相关,却不免总归是他人的事情。
殊途,同归。
“另外……”医生拿出手里一直攥着的病例,递给我“我们再给您验血的时候,看出您已经有了四周的孕期。这几*的情绪实在是不稳定,已经出现了流产的现象。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你必须早日作出决定。”
说完,又看了看高一。
高一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我的手。
过了良久,他才低声问我:“要吧。”
“当然要。”
无论发生什么,生命都需要被敬畏。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在进行中、充满变数的,生。
这孩子来的真巧,我摸着尚未有任何改变的*,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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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跟着医生一块儿出去的,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好多补品。我自然知道都是做什么的,不免失笑:“买了这么多?真小题大做。”
他却严肃的看着我:“医生也说了,你的体质很虚弱。孩子才四周,头三个月最主要了。咱必须从现在开始安心养胎。”
说到孩子,过了最初的喜悦。
我开始不免担忧。
“你要不要见一见辛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最近到底在做什么?我问了你好多次你也不说。”
高一走过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却始终没有看我:“我答应他,不告诉你的。如今可能要失约了。”
听他这样说,我不知怎的感觉很心安,于是取笑道:“真是的……你俩干嘛啊?什么天大的事儿要瞒着我?”
“你们家出这么大的事儿,你一定早就想问我他哪里去了吧?”
我道:“是啊,可你每日都顾左右而言他。”
高一抹了把脸,我鲜少见到他这个样子,好像很无奈。
“反正这事儿吧,三言两语的我跟你也说不清。”他坐下来,很认真的看着我“你也知道,秦城监狱那是个什么地方。出这种事儿,免不得有人要拿当年的案子出来说事儿。首当其冲被人拽出来的,就是辛家。”
我不禁提高了嗓音:“怎么可能!”
“是啊……”他笑了笑“你知道不可能,我也知道不可能。可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影响不好,按说一个快放出来的人,怎么就无缘无故自杀呢?正常人的逻辑,都想不明白这件事吧。你说呢?”
“可是这关辛家什么事儿啊!”我都快哭出来了“辛穆到底干嘛去了!”
高一一时语塞,过了好久,才说:“我抽根烟行么?”
“你快说啊!”
他一手掐着烟,一手拿着打火机,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着。我看着心急,在这种节骨眼上真的是舍不得再失去谁了。
“出事儿那天,辛穆就想到了这事儿绝对要引起轩然大波。辛老爷子一把年纪了,决不能再经历一次这个。所以……总之他现在正在接受调查,自由受限。”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的拽着高一的袖子:“什么事儿啊这叫,我父亲人都没了还调查什么啊。再说怎么可能是他们么……怎么可能……”
高一轻轻的把我抱进怀里,嗓子可能是因为抽过烟的关系,变的很沙哑:“别哭了……要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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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葬礼举行得简单朴素,他生前从未在安葬之处做过什么嘱咐,所以我一厢情愿的将他的遗体埋葬在爷爷的旁边。
二月的帝都依然萧瑟寒冷,天空应景似地下起雪来,高一站在我的身后,黑衣黑裤,神色亦凝重。
我好多天都没有好好地睡过一顿安稳觉,天还没亮就早早地醒来,睁着清冷的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七年前,父亲入狱之时恳求我原谅自己的哀伤模样总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里浮现。
他一遍遍地说:晓晓,对不起。我害了你妈妈,也害了你。
多久的事了?我居然还这么牢牢的记着。
我原以为,父亲于我而言,不过就是让我心灰意冷的亲人而已。不知为何,他走了,我会那么难受,这种感伤出自真正的内心深处,挡都挡不住。也许,我潜意识里一直希望和别人一样,渴望着有血脉相连的家人。
真的见到了,父亲却就这么走了。那份巨大的失落感让我疼得无以复加。
高一脱下自己的外衣,轻盖在她的身上。
我这才认真打量起他来。面容依然干净清隽,无比的疲惫与憔悴却显露无疑。他跟着我,也是好几天没踏踏实实睡过觉了。我一醒,他也跟着醒。我不睡,他也不睡。
我们一向都是多话的人,可是几天来却鲜少开口,只默默地陪着,几乎不说话。
他抬手拍拍我的肩膀。我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还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辛穆还没有音讯,我自己整日在医院里安胎,根本没有精力去打听。
日复一日,时光终于把我们变成了走着两条路的陌生人。
纵使殊途同归,到底意难平。
正文 【74·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求月
【74·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光yīn总是要在人最最脆弱的时候,变得分外漫长。
父亲下葬之后,我做了一次b超,当那个小黄豆一样的生命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我内心第一次升腾出一种有了依靠的感觉。
虽然尚不知性别,亦不晓得会生得什么模样。可这么久以来,终于有这样一个人,同我血脉相连且不离不弃。
我想,我定不会叫我的孩子重复我的路。将来无论世事多艰难,亦不管人间多少诱惑。我知安心做一位母亲,给我的孩子虽不及最好,但求安稳。
无愧于心,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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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孩子给了我力量,还是终日里进补的食材起了作用,一周之后,我就出了院。
怀孕的反应越来越大,吃点东西动辄就吐出来。我心说这一定是个女孩子,娇气的紧,生下来之后不定要*多少心。
本来我的身子骨不太好,经不住一天八遍吐这样的折腾。往往一口粥还没吃完呢,前半碗就尽数吐出来了。
可一想到孩子,又忽然觉得不委屈了。辛穆不在我身边,使小性子纵使有旁人来疼,却也终究不是他。
辛为颖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本来就是上了年纪的人,再一瘦,就愈发显得形销骨立,有时候看她穿着昔日里的衣服,腰身整整宽出一个号来,就不免觉得心酸。
她知道我怀孕的时候,默默的拽着我的手,没看我,只是自个儿掉眼泪:“……他都不知道……”
我原以为她说的这个“他”是指辛穆,本想说几句宽慰的话来,不妨她又道:“他一定做梦都想看看自己的小外孙……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做姥爷了。”
一句话说的好不凄凉,我本极力控制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见我哭了,忙着给我擦眼泪:“好孩子……是阿姨不对了,你现在不比从前,一个人带两个身子,万事都要小心,辛穆不在你身边,也没个能和你说体己话的人。若是你不嫌弃,往后就由阿姨来照顾你,好不好?”
我破涕而笑:“这有什么不好,辛穆要是知道,也不定怎么高兴呢。”
辛为颖看着我,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只我觉得这笑心酸的很。
自打那一晚解了心结,我和辛为颖就越发的友善起来。如今这个家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辛老爷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心里担心的很。
他也曾私下里跟我说过,正在努力*,只是这件事情急不得,总归辛家没做了亏心事,不怕旁人来查。
我知道他是说给我宽心的,可心里却也并非如此豁达。只要辛穆一日还未归来,我们就一日不得安稳。
他一定还不知道自己做了父亲的事情呢,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那欢喜的模样。
暮冬初春,世间万物生机盎然,我也只能虔心期盼,世间万事亦能枯木逢春,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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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往往爱重复一句话:真相总是可怕的。
可纵然如此,还是有那么多的人孜孜不倦的追求真相,并被真相中伤。
长此以往,乐此不疲。
其实我本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我读初中的时候,班主任是教语文的,那会儿我初出茅庐,端的是一身正气凛然,不懂得取舍,更不懂得难得糊涂。就记得语文老师在我毕业同学录上给我写了一句话: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途。
年龄渐长,便越发觉得这句话乃世上至理名言。
说这么多,完全是出于我下午听到的,高一同辛老爷子的对话。
中午吃过了饭,我本来是想出门买个防辐射服的。家里带辐射的电器那么多,保不准哪天就闹出故事来,我琢磨着好久没出门了,还是得跟辛老爷报备一声。
辛老爷的书房,大门关着,走进了才发现原是虚掩着的。
我刚要伸手推门,就听到高一的声音。
“这事儿也不能一直瞒着初尘,尤其她现在是个带身子的人。我们这样对她,恐她日后知道,会伤到孩子。”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辛老爷沉着声音回答:“说的倒是轻巧,如果这事儿是个好开口的。我早就同她说了。你看她那个样子,为人子女的,怎么能体谅我们的难处。”
高一急着又道:“可总这么着也不是法子啊……”
房内一时静极,我轻轻的又考前几步,便听得辛老爷叹了口气:“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不然你让我怎么跟她说?说他父亲的确是我们设计害死的?说她腹中骨肉的爷爷害死孩子的外公?高一,你平日里是个顶有眼色的孩子,怎的到了她身上,你就总是犯糊涂?我知道你还放不下她,可是且不说她现在注定是我辛家的儿媳妇儿。就是你看辛穆,不也一面真心实意,一面为我们圆谎善后么?”
一席话说的不紧不慢,于我,却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
然后,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高一不会回答他什么的时候,我听到他说:“我知道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信任这种东西,是顶奢侈的,若你拥有,请千万珍惜。因它一旦失去,便再不复存在。人心就是这样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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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整个晚上,我坐在露台上的黑暗里,不能讲话,也终于知道自以为全都过去了的一切,还远没有过去。我从来就不是内向的人,高一也不是。但是面对他,我总有话不能讲出来,而他对于我来说,也一直是本没办法读的天书,好像扉页明明是汉字,翻过来一看里面,写的却都是甲骨文。
我远处,焰火在夜空中升起。我恍惚想起来,今天竟是正月十五。
本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我却独自坐在这里。
任何时候都可能有陌生的人在不思议处相遇,但是,有些熟悉的人却在逐渐远离。
有首诗这样写道: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正文 【75·你我本不相欠】
【75·你我本不相欠】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离开为好。人在看透一切的时候,往往都有种心灰意冷的倦怠。
无论事情何种真相,往事都不能重来。逝去的人不会回来,失去的人亦不可留恋。
在花园里坐着,看不远处莺飞草长,又是一年四季轮回,万物在此间繁衍不止生生不息,人越老,越明白什么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股子悲凉与无奈,恐是生活给予人们最初的意义。
身边有人坐下,我侧过头去看,竟是辛老爷。
“怎么在这里坐着?”
我想了想,回道:“去年秋天的时候,这里的花都凋零了,今年又开,想不到这样美。”
辛老爷看着我,过了一会儿,缓缓的道““小姑娘,人不是生而平等的。所有生灵都不是生而平等的。我给你一点时间想明白。”
我拾起自己的披肩,站起来,淡淡的回他:“不必了。”
然后转身,回楼上整理自己的行李。春天来了,树木还是灰败的绿色,林中没有任何新生雏鸟的叫声,只有一片可怕的死寂。回想小时候,跟家人一起去公园的时候,那么温暖,那么亲切。那时我们还没有想到,生命很短暂,也很漫长,会经历美好,也会经历寒冷和忧伤。往昔的回忆会凝聚成勇气,支撑着我渡过这一生中最寂静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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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魔都一个礼拜之后,我接到了辛穆的电话。
他语气很自然的问我,要不要出来见个面。
我本来想狠狠的挂断电话,但是想来想去,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有些事情就算我不问明白,起码要知道,他有没有要同我坦白的心。
上班日的中午,魔都处处拥挤,快餐店里总是能见到一面打着电话一面大口塞着三明治的白领人士。
于是我对自己约在茶馆里见面这样的决定十分满意。
这茶馆是我一个初中同学开的,半俗半雅,雅的是喝茶品茗听古典音乐小桥流水人家,其中滋味自不可言传,很多时候我跟小漏来这里坐上半日之后都不免感叹心灵被重新洗涤。
俗的是这里也摆了牌局,喝茶打牌旁边还有身穿紧身旗袍的曼妙女子*解乏,好不逍遥。
所以说人赚钱是干嘛的啊,就是为了堕落和返璞的。
他比约定的早来了十五分钟,这在他的行为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我惊讶的看着这个向来不知早到为何物的男人朝我走来。
许久没见,他还是印象中的模样。可我明明知道,有些什么,终究是不一样了。
辛穆很自然的坐在我对面,问我:“喝点什么?”
“我点了一壶花茶,你要不爱喝,再要盏旁的什么吧。”
他叫来服务生,点了一杯大红袍。
我的花茶上的比较早,我倒了半杯,小口啜饮。
“我听高一说,你怀孕了?”
我没看他,轻描淡写:“早就打掉了。”
他没说话,我抬头看他一眼,只见他整个人都呆坐在那里,仿佛不相信我说了什么。
过了许久,谁也没再说句什么。我总觉得不该如此沉默的坐着,既然约好出来谈谈,那有些事情总该讲清楚的。
“孩子我做掉了,我不想我的孩子重复我的老路,有个不负责任的爹妈。咱们两个的事情,我也不想多说了。都是成年人,好聚好散吧。”
说完,放下茶杯。起身离去。
辛穆赶紧跟了我出来,不依不饶,“孩子也是在帝都做的对吧,那之后谁在照顾你?”
我的身子被他拽住,侧过半面看着他:“你能不能不再这么纠缠?我真的觉得很累。”
“是吗?那为什么你会跟我在一起生活,还在一起那么久。”
“因为你给了我钱,”我笑了笑,歪着头想了想,又补充道 “还算不少。”
他怒了,板起脸孔声音也逐渐升高,“你能不能别老这么自欺欺人?你就非要这么定位咱俩的关系?就没想过我是要娶你?怎么就说不懂,怎么就非往自己脑袋上扣这样不干净的帽子。”
“没想过,”我说的是实话,从来没有奢求过这个结局,“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你早晚都会离开我的。”
过了一会儿,我又沉声道:“辛穆我绑不住你。”
他很生气,声音都高了八度:“你凭什么万事都这样自以为!”
不管怎么用力,都挣不开他的钳制,我也怒了,大喊:“你别跟我说爱情,全世界我最信不过的就是这玩意儿。”
“你*是根本就不相信我!”
他大声喊着,我同学在吧台那里探头探脑的看着我好几次了,茶馆里旁的人也都侧目,甚至当一场好戏来看。
我平日里绝不是这种抛头露面的手,但是今天,我觉得还是一次性说清楚了好。
“辛穆,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你爸爸不会接受我的。再来就是我爸,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的家庭,怎么跟你在一个家庭里生活……这些都是刺,我不能忽略不见。”
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是狠狠的盯着我,咬牙说:“说白了,你还是怨恨我爸。所以,连同我就一起不接受?可是不管错的是你爸,还是我爸,这个结果都不该是我们两个去承担啊。”
他说的有道理,我懂,可是事实上我还是没办法面对辛家的人。一边挣脱,一边胡乱的说着:“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是你让本来简单的事情变复杂!”他狠狠在攥着我的手腕,眼睛都红了“你怎么敢……你居然……”
我听出他声音中的哽咽,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只能低下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辛穆却慢慢的放开了手,我看见他的手抖的厉害。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你走吧……”
我站着没动,却不敢抬头,只说道:“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过去种种……今日两清。”
实在是舍不得恨他,可又不敢爱他。进退两难,束手无策。
他轻笑了一声:“我们从来就不相欠,何来两清之说?你不想见我,便依你好了……”
说完,站在那里。我们谁也不看谁,却又都挪不动脚步。
我咬咬牙,转过身向门口走去。身后久久没有声音,我走到门口,终是忍不住回了头。
只一眼,就红了眼眶……
他独自立于宽阔的茶馆之内,微微垂着头,一滴一滴的流着眼泪。
耳边是茶馆里的古筝女子弹着梁祝的声音,我想,如果上苍真的能实现我一个愿望。
我便只愿他此生,再不复今日的悲伤。
正文 【76·孕妇(上)】求月票
【76·孕妇(上)】
我从前爱听一首老歌,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里面有句歌词是“恨不能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两个人在一起,好的时候如胶似漆,原也就是如此。
曾经想过很多种关于我同辛穆的未来,但从未预计过会是这种。爱意没有丝毫的消减,可恨意也随着那么多旁人的事情而增加。相爱过的两个人,到底为了什么会走到如今的地步。辛穆爱我,却更无情的打击我,使我脆弱。
一直以来,总是活在过去的yīn影中,这么多年,心伤难熬,夜夜苦楚。
事已至此,爱反而变成了一种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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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慢慢长了起来,小漏每次看到我穿着从前衣服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挖苦我道:“你这看着就是胖了,哪儿是个孕妇样啊?”
我嗤之以鼻:“小破孩儿没坏过孕少给我来这套,我怎么着不像孕妇了?孕妇都什么样啊?”
她夸张的托着自己的腰,肚子微腆:“这样!”
“你那是吃多了。”
跟所有的孩子一样,我的孩子也是个不省心的。
身边唯一一个有生产经验的女性就是何静,她的孩子现在正是最难带的时候,每次来看我都要拎着爱马仕那款硕大无比堪比菜篮子的包。孩子事事烦心:饿了要哭,尿了要哭……什么事都没有也还是要哭。
一见到这对儿母子我总是莫名对当妈妈产生一丝惧怕,我对怀孕一向没有什么兴趣,也一无所知,生活频道的节目给我上了第一堂课。
第九周,我知道它大概有一颗蚕豆那么大了,长着一个于身体不成比例的大头,眼睛是个黑点,鼻孔和耳朵是四个洞,身体上长出的幼芽将会变成腿和胳膊。而且它开始心跳了,每分钟有一百五十下!甚至可能做了第一个动作!只是我感觉不到。
晚上躺下来的时候觉得乳·房很胀,有的时候还是会肚子痛,医生说那是因为子·宫在扩张。人家说的专业,我听的却一头雾水。以前从来没想过,当一个妈妈比预想的还要考验我的意志力。
平躺着的时候,*会变得温热而紧张。
然后最恶心的,就是孕吐。
小漏现在都懒得理我了,因为我总是要求吃这吃那,她曾抱怨过:“这明明是孩子的爹干的活,凭什么落我头上啊!”
大抵是因为吐的难受,我第一次没忍住,在她面前红了眼眶。她见我如此,又马上手足无措:“嘿我说你怎么还哭了呢!我就开一玩笑啊!!”
“哎呦姑奶奶您可消停点吧,不能哭了,我听人说女人这时候哭容易坐病呢!”
我伸手拍开她在我脸上胡乱折腾的手:“什么啊那是说坐月子的时候!”
小漏撇撇嘴:“你可真难伺候。”
“人家怀孕呢嘛……本来就是情绪不稳定,你还刺激我!”
她抚额挫败的看了我好多眼,终于还是作罢。
我仿佛是一个韩剧里面得了绝症的人那样头昏乏力,恶心呕吐,胃里几乎留不住东西。很少有食物对我的胃口,总是嫌这个了,那个又太腻,或者就含着眼泪什么都不吃。
过了最初的无奈期,小漏开始找到了对待我的方法。有时候我发脾气,她就静静的放下食物,然后离开房间。过几个小时再回来,我基本上已经抽风完毕,又相安无事。如是几次,倒也各自安生。
其实后来快生产的时候,我好几次都做噩梦,梦到我马上就要生了,却还在闹别扭,于是所有的人都离开房间。我无论怎样也喊不回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羊水顺着脚踝往*,然后是钻心的疼痛,却如论如何也没有人愿意理会我
醒来之后,满身的大汗……便怎么样也不能入睡,或者抱着被子偷偷的哭,或者看着天花板直至天明。
产前检查仍旧是一个月一次。虽然我觉得自己又笨重又浮肿,但医生每一次都说我体重增加的有些慢,提醒我注意饮食,还做了额外的几次超声波检查胎儿是不是在正常发育,总算我的孩子长得挺好的。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验出来贫血;不断涨大的子·宫压迫到我身体里某条神经或是某根血管,做有些姿势的时候会突然心跳很快,甚至觉得心悸;激素的变化还让血管变得异常脆弱。
这一连串的术语只能让我本来就格外敏感的神经更加紧张,几乎已经是惴惴不安。
这种恍惚的状态太过明显,于是小漏开始建议我给孩子布置婴儿房。
我高度紧张,犹豫半响,问道:“婴儿房得布置成什么风格的啊?”
小漏漫不经心:“随便啊……”
然后忽然转过来看着我,很严肃的问我:“男孩女孩?”
“不知道……”
“明儿看看去吧。”
我想了半天,终于还是应了。其实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的孩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了。
夜里,不知为何又做了那个被众人抛弃的梦。
这恐怕是我哭得最长的一次,这个阶段泪腺似乎也特别的丰沛。中间可能睡着过,也可能没有,直到一点点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