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铁栏杆之间透了进来,早晨的空气稍稍洗去了一些牢里面隔夜的霉味,潮湿的空气为挂满斑驳苔藓的牢房墙壁带来更多的水份,虽然光照并不是相当充足,墙上的苔藓长得倒是不错。
早晨的牢房里面永远充斥着各种声音。
睡了一天的囚犯们不耐烦得敲打着铁栏杆,狱卒对于这种状况早已经习以为常了,除了两个精神好的,冲着牢里吵闹得最凶的犯人呵斥几句,用手中的长杆子警棍用力敲打两下铁栏杆,其他的守卫都自顾自的在那里聊着天。
上了一整夜夜班的守卫等候着换班的守卫来顶替自己的岗位。
他们可没有闲工夫同那些囚徒们一般计较。
牢房中那些身上有杂役的犯人一个个被叫了出来。
狱卒给他们套上轻镣铐,让他们开始工作。
这些犯人罪行比较轻,胆子也小,容易使唤。
这些杂役犯人里面很多还没有成年,他们是牢里年纪最小的一批,如果年岁再小一点就不会关在这里了。
在监狱最偏僻、最阴暗的一个牢房里面,法英哥是唯一一个还在睡觉的犯人。
他对于牢里那狗食一般的牢饭一点兴趣都没有,今天该是他出狱的日子。
有着一头火红头发的法英哥是监狱中唯一一个未成年但是用不着干杂役的少年犯。
“当,当,当”狱卒敲击着法英哥牢房的铁栅栏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小子,起来了,收拾一下你的东西,你可以出去了。”狱卒说道。
说着狱卒摘下腰间挂着的那串钥匙将牢门打开。
“小子,回头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说道。
“下次我进来时,别占我的床铺。”法英哥说道。
“喂,别忘了,下次进来帮我带条毯子。”另一个老囚犯嚷嚷道。
“行,不过你先给我毯子钱。”
“小气。”
看着法英哥还在那里同犯人闲聊,狱卒有些不耐烦起来了。
他用包铁的长木杆捅了捅法英哥肩膀说道:“快,罗嗦什么?反正你隔几个月要回来一趟,有话下次说。”
法英哥将被子和毯子留给了其他犯人,走出牢房。
一路行来,旁边牢笼里面关着的那些犯人纷纷同法英哥打招呼。
“下次见。”
“多久回来啊?”
“替我回家捎个信……”
“快去快回。”
……
听到这些囚徒的吵嚷,狱卒厌烦透了,他最讨厌这些积年的囚徒,这些腐烂透顶的人渣。
想到这里,他又一次拿手中的铁头木杆推了推法英哥说道:“快走,快走。”
到了典狱长办公室,典狱长看了一眼法英哥,这可是个将监牢当作旅店,常来常往的家伙,同他没有什么好说的,典狱长也不打算费什么口舌,他麻利得签署了法英哥的出狱证明。
“你可以走了,不过我知道,不久你还会回来的,不是吗?”典狱长信口说道。
“是啊,是啊,我希望下次进来时这里的伙食能够稍微好点。”法英哥嬉皮笑脸得回答。
听到这些,典狱长并不高兴,他转过头向狱卒吩咐道:“把他带出去吧。”
听到典狱长的命令,那个狱卒立刻将法英哥踢出了监狱的大门。
沉重的铁门在法英哥背后“哐铛”一声关上了。
法英哥耸了耸肩膀,拍拍身上的尘土,径直向市中心走去。
对于城里的每一条街道,法英哥再熟悉不过了,但是他并不急于回巢。
法英哥在街上转悠了一圈,随脚拐进了街南口的衣帽店。
衣帽店里面并没有其他人,法英哥拍了拍柜台前的铃。
随着一串清脆的铃声,柜台前的小门打开了,店主人从矮门里面走了出来。
当看到法英哥的时候,他高兴得说道:“啊,你出来了!今天是你出来的日子,我都忘了。”
“给我一套新衣服,告诉老头一声,我出来了,我先到街上转转去。”法英哥说道。
“呦,正好不巧,你那尺寸我手头没有,有一件稍微肥大了一点,你先穿着。”说着店主钻进身后那道矮门,不一会儿拿来了一套七成新的衣服。
“不错,不错,将就着吧。”法英哥点了点头说道。
拿起衣服,法英哥走进试衣间,很快就穿戴整齐出来了。
换了一身装束的法英哥显得极为精神。
走在大街小巷上,法英哥看着四周的行人,在牢里待了三个月,人们已经脱下厚厚的冬装换上轻薄贴身的春装了。
“法英哥,是你吗?”身后有声音响起。
法英哥回头一看,是南街贝塔手下的快手杰恩。
“这趟出远门走了三个月吧?”杰恩笑嘻嘻得说道。
“是啊,回来都快认不得路了。”法英哥正愁不知道眼下的状况呢。
“噢,城南开了一家新铺子,听说东西不错,全是丝绸,皮革。”杰恩说道。
“谢了,我转转去。”
“祝你玩个痛快。”
法英哥得到了消息,立刻往城南走去,对于这个城市,他再熟悉不过了,就像大多数店都清楚他是什么人一样,法英哥也知道每一家店都是卖什么的,掌柜的是怎么样子的一个人,伙计警惕性高不高,都有些什么样的顾客上门。
因此,用不着杰恩指点,法英哥很快便知道了那家新店在哪里。
新店的掌柜的果然不认识他,不过有两个伙计是本地人。
法英哥知道,下手必须要快,乘着那两个伙计没有看到他,尽快找到目标。
这家店是卖香水、首饰之类高级货色的,确实如同杰恩所说那样,出入的客人都是些身穿丝绸,或者是珍贵毛皮的有钱人。
这些人的马车就停在店门口,身边有仆人跟着,实在不太容易下手。
不过,这可难不倒法英哥,乘着没有人注意,法英哥溜进店里转了一圈,等到出来的时候,他兜里面已经放着两个钱袋了。
对于有这样的收获,法英哥相当满意,闪身躲进街边的小巷,看看左右没人,将钱袋掏出来数了数今天的收获。
至于那两个空钱袋,法英哥是绝对不会放在身上的,他信手将空钱袋扔在巷子里面。
拍了拍满口袋的钱币,法英哥心满意足得往老巢走去。
等到他一踏进老巢前的小巷,立刻有人注意到了他。
“法英哥,真的是你啊。”
“欢迎你回来。”
“杰恩说你回来了,我原本还不信……”
“今天手气怎么样?杰恩说你去南城了。”
听到这话,法英哥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口袋,那清脆响亮的钱币碰撞的声音,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有本事,第一天就开门大吉。”
“法英哥,你有本事。”
……
在众人的喧闹声中,法英哥被簇拥着回到老巢。
老巢是一座建造在深巷子里面的三层楼房,同城里其他那些三层楼房并没有什么两样,简单粗陋只要能够住人就行。
因为巷子太深,阳光并不充足,狭小的房间堆得极为杂乱,看上去并不比监狱的牢房好多少。
但是,在法英哥看来,这里是他真正的家。
“是法英哥吗?”随着一声苍老的询问声,一个矮小老头从楼上走了下来。
只见他微微有些秃顶,花白的头发稀疏得荡在脸颊两边,胡子也同样稀疏得不成样子,一身老旧的黑色衣裤,边脚的地方已经磨得泛出了亮光。
“欢迎你回来。”老头说道。
“你还没有死啊。”法英哥笑嘻嘻说道。
“我死了就没有人替你开欢迎会了。”老头同样笑着说道。
“你死了,我们天天开欢迎会。”法英哥说道。
“好了,不开玩笑了,你今天收获不错吧,拿来!”老头将手一摊。
法英哥抓起一把钱币放到老头手里。
“这可不够,今晚的酒还没有买呢。”老头摇了摇头说道。
“老吸血鬼。”法英哥笑着咒骂了一句,将兜里的钱全掏了出来,临末了,将衣兜翻了个底朝天。
“你先去洗个澡,老皮已经将合身的衣服拿来了,有点旧,但是样子确实不错。”老头说道。
法英哥笑着听从老头的安排。
热水澡是牢里面唯一无法享受的乐趣,三个月来法英哥顶多用比冷水稍微多点热度的温水勉强冲个澡,因此一回到老巢,法英哥首先想到的就是好好在浴池里面。”那中年人说道。
“再说吧,这孩子除了有时候喜欢发呆之外,还是挺勤快的。”胖子随口回了中年人一句,紧接着转过身来朝着那小孩板着面孔说道:“你在我这里干也是你的福气,老东家看你可怜,收留你,你要小心做事,报答老东家。做事的时候发呆这个老毛病你得想办法改掉,如果真的出了岔子,我只能赶你走了。要知道,离开这里,你可没有地方好去了,知道吗?干活去吧。”
说完这些,胖子回过头来冲着那中年人说道:“今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许大呼小叫的,和气生财懂吗?和气生财,你也在这里做了十几年了,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说着,胖子回到柜台后面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回去干活!”那中年人冲着小孩喝道。
法英哥将事情前前后后看在眼里,寻思着这个小孩倒是相当合适的人选。
不过他并不急着决定,转过身走出商店将这家的招牌清楚记在心里之后,又到街上去转悠去了。
反正有三天的时间,法英哥并不急着将事情办了。
南港难得来一次,法英哥给自己放了一个假,他离开商业街到旁边两条小街上转悠了几圈。
小街上到处是积水,因此行人并不多,也没有什么有钱人,不过搜寻了半天总会有些收获的。
法英哥从小街里面出来时,兜里面早已经揣满了钱币。
对于有这样的收获,法英哥相当满意,他可不打算继续下手,不过他也并不担心露馅。
在那种到处积水的小街上丢了钱袋,大多数人首先会到那条街上寻找的,那会很化时间。
而且法英哥完全可以肯定,那种地方不大会有便衣。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换一身衣服,而这件事情相当容易。
在街上随便挑了一身衣服的法英哥再也不需要为那两个钱袋而担心了,他在街上闲逛,直到夜深人静大多数店铺关门。
乘着关门的时候,法英哥再次回到他记下来的那家店铺前。
果然他看到那小孩正一个人在那里辛苦地将店门前的招牌、装饰收拾好,然后关上那扇沉重的铁栅栏门。
悄悄地跟随着那个小孩,法英哥来到了南城边缘那些平民呆的地方。
那是一条潮湿泥泞的小巷,空气中充满了酸溜溜的醋味,法英哥暗自琢磨,这块地方应该是南港加工皮革的所在。
法英哥不想过早暴露目标,泥泞的道路让他根本不需要跟得很紧。
他紧盯着地上的脚印来到一个小院落前。
院落里面有三间平房,*着西面的房子上飘出一缕炊烟,里面传来阵阵说话声音。
法英哥凑上去一听。
果然是那个小孩在说话,只听他兴高采烈地嚷嚷着:“贝蒂阿姨,你知道吗?今天店里到了好多瓷器,那些瓷器实在是太精美了,牛奶一般洁白,月亮一般光洁明亮,瓷器底上还描画着漂亮的图案,那鱼就像活的一样,还有我没有见过的奇异而又漂亮的水生植物,从东方来的艺术品中,经常出现这种植物,但是我们这里没有,圆圆的宽大的叶子,长长的笔直的杆,鲜艳的硕大的花朵,漂亮极了。”
“你今天又被二掌柜骂了吧。”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说道。
“祢怎么猜到的?”那小孩问道。
“你一看到这些东西就走神,再说那个驼背正巴不得将你赶出去呢,他好将自己的侄子安插进来。”说到这里,那女人顿了一下:“嗨,我说过多少次了,那些东西不是你应该注意的,那些瓷器肯定很贵吧,你这一辈子也别想买得起一件,就算是你们大掌柜,那算是有钱的人物了吧,对于他来说,那些瓷器也只能够看看而已。
“即便是你们东家,这样的好东西,他也只是过手,并不是说他买不起,他根本舍不得自己用,那些东西是专门给那些贵族豪门收藏的。你啊,还是卖力做工,先站稳脚跟,让那个驼子没有办法赶走你,然后熬上七八年,平时再读点书,学熟了怎么算账,升到采买或者是账房的位置,那时候,臭驼子就拿你没有办法了。”
“我知道,贝蒂阿姨,不过为什么祢不让我跟着大叔跑船呢?我很想当个水手,到西拜,到意雷,甚至到更远的东方去。”
“算了吧,你年纪小不知道厉害,我跟着你大叔担惊受怕,只要他平安回来,我比什么都高兴。跑船是相当危险的事情,在码头上每天都能听到有船沉没的消息。“除了沉船之外,你去码头上看看,有哪个水手干了十年以上还有个好身板的?水手容易得病,而且一旦得病就没有办法治疗,你大叔一身伤病,他就等着过几年,船老板调他到码头上的仓库里去管货物进出,吃口安心饭。”
“贝蒂阿姨,我还是想到海上去见识见识。”
“那你可以和你们东家说啊,等你熬上个七八年,说不定你们东家会让你跟着他跑外海的生意呢,那可比当水手强多了。这是为了你好,你爹娘都已经去世了,我和你大叔又没有孩子,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都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我和你大叔可不想你走大叔走过的路,你大叔对水手这个行当再清楚不过了,那是个艰辛、危险、又没有出路的行当。”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在墙边偷听的法英哥从这番话里面大致知道了那孩子的身世。
对于当一个新人来说,这样子的身世再合适不过了,没有父母,只有两个算不上亲人的亲人,其中的一个还整年在海路上奔波。
法英哥打定了主意,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街上。
南港是各地商人汇聚的所在,因此旅店自然是这里的一种极为发达的行当。
这里什么样的旅店都能够找到,对于法英哥这样一个连牢房都能够住的相当舒服的人来说,再简陋的旅店房间都不会在乎。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法英哥在南港的郊外找到了一家便宜的却拥有单人房间的旅店。这里是为那些小本经营的小商人小店铺老板服务的旅店。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样简陋的旅店居然能够洗上热水澡。
法英哥对于这种享受是一向不会错过的。
一边舒服地泡在大池子里面,法英哥一边琢磨着今天看到听到的一切,那个小孩是相当不错的人选,接下来就看怎么行动了。
不过对于法英哥来说,难得来一次的南港是需要好好游乐一番的,特别是当他口袋里面装满钱的时候,怎样利用第二天的时间好好逍遥一番,成了法英哥脑子里面考虑的最多的问题。
南港是个相当容易花钱的地方,同时也是可以不化一分钱但是玩得相当愉快的地方。
从池子里面出来的法英哥觉得浑身轻松,他到柜台前化了一个银币买了一大杯啤酒之后,便回到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当第二天清晨,天刚刚亮的时候,法英哥强迫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
法英哥并不是个喜欢早起的人,没有一个金手指喜欢早起。
早上绝对不是收获丰厚的好时机。
但是,到了南港,法英哥绝对不想浪费每一个小时时间。
愉快的休假开始了,法英哥舒适得伸了个懒腰,穿上外套走出了旅店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