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一直由半夜坐到天蒙蒙地发亮,我在电话亭打电话给何家健。
家健捧着一大叠的书,赶到公园里来。
我知道他本来是应该去上课的,这时候却起来看我,令我心中很不安。
但是这时候,只有我孤伶伶的一个.我实在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你——?”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看看我脚旁的衣裳,一时呆住。
“妈收了我的证件。”我皱上眉,低下头去。
他在我身边坐下,这时,他的眉头也皱上了。
“她还打我!”我说:“我与她母女之间的情份完了。”
“怎么会演变成这样的呢?”他惶然地,毫无主张地说:“怎么会……变得这样严重呢?”
“出卖我,她出卖我,这难道还不严重么?”我高声叫。
他完全静止了。
很久,他点点头:“我也明白你的心,既然这样……你暂时有什么打算?”
“——我什么打算都没有。”我颤声说:“我妈像……只有一个你,只有你才是我能相信和能谈话的人。”
“这样——”他说:“找一个住的地方再说。”
“找……什么地方?”我问。
“我家吧。”他说。
“你家?”我吃了一惊:“到你家?”
你一个女子,能到什么地方去?”他皱皱眉:“我……带你先回去再说,我去跟我的父母解释一下。”
“……成么?我带着怀疑。
“他们……头脑比较古老……”家健想了想:“不过,暂时住一住,再想办法吧。”
我是已经毫无主意了,也只有听家健的话了。
他提起我的行李箱,带我走到路边,然后招了一部“的士”。
我是从未到过何家健家里来过。
一看他住的地方,我就知道他的环境,其实不怎么好。
住的是一幢旧楼,大概至少有三四十年以上历史。
这楼宇没有电梯,所以一直要爬楼梯上去,他佳在六楼,托着我的箱子上,我看见他不停的喘气。
“真不好意思。”我心中不忍,只能道歉。
“没关系”,他指门口:“已经到了。”
他把箱子放下,然后取出门匙,打开大门。
“直来吧!”他低声跟我说。
我跟他走到房内,屋子内大概有人在拜神,嗅到一阵火味。
房子内陈设简单,家具都很陈旧和古老。
走进客厅,一边有一具神坛,上面点着香烛,还有具观音菩萨。
一个头发斑白的瘦削老人,正在喂鸟笼内的一只黄雀谷食。
客厅一边的阳台,有一个中年女人,正在晾晒洗完的衣服。
当我跟着家健走进客厅,正在喂鸟的老伯呆住了,他的双手停在半空,竟然不会移动。
而在阳台上晒衣服的妇人,直瞪瞪地看着我和家健,一时,她也呆住了。
屋子内变得死寂一片。
“爸,妈,”家健开口了:“这是萌莉。”
“何伯伯,何伯母。”我于是礼貌地向他们点头。
他们欣然看咩我,又立即低头去看我脚下的皮箱。
我非常尴尬,他们表情愕然,却一点不热诚。
“何小姐是我上次她补英文的那一个。”家健立即说。
何老伯皱上眉,问家健:“你不是上学去了么?怎么又会回来的?”
“我带萌莉回来,因为……家健立即解释:“她的家里,出了一点事。”
“什么事?什么事?”何伯母一听,匆匆忙忙地奔进厅来:“出了什么事,家健,如果出了什么事,千万别把事情弄到家里来啊!”
我一看这情形,心头已经冷了半截。
“何小姐家里有事情”,家健说:“她暂时想到我们这么住几天。”
“在我们这儿住?”何耄太连忙嚷:“我们那儿有地方?”
“可以在我的房内住。”家健立即说。
“在你房内住?何老伯睁大双眼:“那么你呢?”
我睡客厅好了。”家睡说。
“这位何小姐……”何老伯走上来,打量着我:“家中……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跟她母亲有点意见。”家健立即说:“不是……什么大事!”
“人家母女斗气,”何老太说:“你怎么把人家接回来了啊?家健!”
“她没有可去的地方,”家健立即说:“她刚刚从上海来了不久。”
何老伯与何老太互望一眼。
“你先住下吧!”家健也不等他们说话,跟我说:“一切,转头再想法子吧。”
我点点头。
何老太立即就问儿子:“家健,人家家中吵架,你就连学也不上了么?”
“快上学去,别旷课!”何老伯立即命令儿子。
何家健看看我,跟我说:“来,先把行李放在我的房中来,再说吧。”
跟着他提着我的箱子,走到走廊去。
我跟他走进走廊,他的房子就在走廊的第一间。
一间小小的,有张很整洁的床,有一张布置得很有条理的书桌。
书桌面对一个窗子,光线十分充足,从窗子俯望下去,可以看到窗下的街道。
“这就是我的睡房了。”他把箱子放下:“地方小,不过可以住。”
我一望到那小床,就有点过意不去。
“你怎么能让我睡这张床,而自己却睡在客厅!”我低声说:“这样太不好意思了。”
“先住下再说。”
“家健”,我悄声说:“我好像感到……你爸和你妈不大喜欢我似的。”
“这个……”他说:“不成问题,你先住下,我不放心你在外面到处乱闯。”
我知道他是关心我的。
突然之间,我就像一枚无根的浮萍,随波飘流。
也只有先在这儿依靠一下再说了。
“家健!家健!”外面又传来了何老伯的叫声。
“是,爸!”家健应。
“还不去上课?要迟到了!”何老太嚷。
家健面有难色,只好向我笑一笑:“你先在这儿吧,一会儿,放了学,我立即回来。”
我点点头。
家健给我一个微笑,这才走出房问,这一个微笑,给我很大的安慰和鼓励。
接着,我听到外面家健父母的声音:“你把这个女孩子扔在这儿,怎么是好?”
“家健,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家健,你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家人知不知道在这儿……?”
何老伯和何老太急急地问,一人一句。
我听在耳内,心中有点不安,说实在的这一切真的太突然,太唐突了。
家健父母接受不了我,我是可以谅解的,我心中很难过,觉得给了家健实在太多的麻烦了。
但是到了我这个情况,除了硬着头皮留下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妈,”,我听见家健说:“午饭时,多加一个人的饭,我要放学才回来了!”
说着,家健出门上学去了。
当那道门“砰”的掩上时,我打了一个冷颤。
坐在房间内,我想起一连串所发生的事情——这些不能预料,难以预测的事事情,我心中发抖!
一想到我被梁栋污辱与失贞的经过,悲从中来,我掩脸痛哭。
正午时分,何老太太来叩门了。
我拉开门,她一见到我红肿肿的眼睛,先是一呆。
接着她说:“吃午饭了。”
“噢……谢谢您。”我于是跟她走出厅去。
只见客厅内已架了一张饭台,那张台子,是可以张开和收拢的那一种。
只见何老伯已坐在桌子边。
饭桌上,放着两碟菜肴,一碗汤。
另外是三副筷子,三只碗。
我坐下了,何老太和何老伯一直看住我。
这情形,好象我是从月球上来的怪物似地。
我不敢正视他们。
“吃饭吧!”何老伯说。
“是,吃饭。”我取出饭碗。
何老太和何老伯的眼睛,一直盯住我看。
这样的态度,令我心慌。
他们当我是的似的!我浑身不安。
“何小姐,你与我们同姓?”何老太说。
我点点头。
“你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何老伯说:“我希望你向我们……说一个清楚。”
“只是……只是……我跟母亲不合。”我实在真不想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于是我说就说:“我……我是决定要脱离家庭……”
“你不打算回家?”何老太听了,愕然一惊。
“我不回去了。”我老实说。
“那么——你在香港……没有熟人么?”何老伯睁大双眼。
我摇头。
“不会……举目无亲吧?”何老太太带着怀疑。”
“是举目无亲……”我说:“只家健是我的好朋友。”
“我们儿子……只是以前替你补习过英文。”何老太太说。
“你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何老伯十分谨慎地问。
我看他们神色紧强,这使我心头更加不安了。
“何老太,何老伯……”我终于说:“我跟家健,实在只是好朋友,为我离家出走……我不知何去何从,这才找家健。”
何老伯叹了口气,摇摇头:“何小姐,不是我们嫌弃……而是,我们家,实在照顾不了你。”
我张大嘴,一时呆住了。
我怎么都想不到,何老伯竟然这样直截地对我说。
“我早已退休了,现在,有一笔养老金,我们靠的,也是这一点点钱。”何老伯说。
“我们生家健时,年事已高,”何老太说:“现在还要等他挨出头,才有好日子过……”
“何老太,您们……?”
“家健有很好的前途,我不可能多拖住一个女孩子……”
“我……我并不是……”我口吃着说:“你们误会了,我并不是要投靠你们……”
“这些话,家健在,我们是不会说的。”何老太说:’不过,现在还是把话说清楚好。”
“你们……误会了,全误会了。”争急急嚷。
“我们一点也没有误会。”何老伯固执地说:“我知道家健的意思,但是告诉你,这家里,我们父母三位一体,容不得你。”
“我们的环境和经济也不许可。”何老太赶紧又说一句。
我的泪水迅速地浮上眼眶,我真想不到,世上人情,竟会比纸更薄,于是多立即把碗筷放下,淌着泪,匆匆入房,我立即取起房内的皮箱,急奔着走到大门边。
“何老伯,何老太”,我颤声说:“我不会妨碍你们……我走了。”
我拉开门,头也没回地奔出门去;
走在街上,我的泪眼模糊。
早已经听说过,香港人情比纸薄。
却没有想到,这一次我真正的尝到滋味。
我沿着待缓慢的行走,觉得四肢沉重。
从昨天到现在,我没有好好的休息过,我实在再难支持下去。
我需要一个地方,能躺下来,让我合上眼的地方。
经过横街,我抬起头,见到路边的“公寓”广告牌。
我拖着皮箱,走上楼去。
我在小房的小床上躺下,我已经全身松散了,我合上眼,只觉眼前黑,就沉沉睡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妈的豪宅中。
我的眼睛已经红肿了,我觉得虚弱得几乎要倒下去。
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我被银姊挽扶着回到房中。
倒在,我全身松脱了。
回想起这些日子和我的遭遇,我觉得自己犹如坠在一个噩梦里,而这一个噩梦,竟然是无法苏醒的!
妈替我炖了不少补品,又十二分殷勤地服侍我。
然后,又找了私家医生,替我检验身体。
医生证明一切无事之后,她才放心来。
我知道这样待是想我发觉她的好处,是想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有她一个。
我自己知道再无其他的选择了,也许这就是人的命运吧。
我在家中休养足足半个月。这才渐渐恢复体力,我好像一个受了重创的人,一点点痊愈……,不久之后,我们开始搬屋子了。
搬的屋子在半山,有三个房间,更有饭厅。
有客厅,还有佣人房。
此外,还有露台,这是高尚的住宅区,我相信价值不菲。
搬屋子的时候,妈就跟我说:“这栋房子是屋契给你看。”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屋契给我看。
她既然叫我看,我就看了一眼。
蓦地,我发现屋契的名子,是属于我的,这令我惊讶。
“你自己说好了。”妈这时就对我说:“妈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
我看住她,说实在有点困惑了。
看外面,妈是一个最最贪婪的人,这栋房子,一向就是她发梦都要得到的。
一切又仿佛是他的计划,她的yīn谋!
但是房子到了手,她写的却是我的名字,这令我有点意外。
“你一点都不明白妈。”她跟我说:“妈年纪也差不多了,一大把年纪,别无所求,希望你孝孝顺顺,希望生活安安定定,再叫妈去跟男人应酬,时代早已过去了……所以,妈只希望你好,实在没有想过我自己。”
她这样说,听来实在是十分伟大的。
我没有说话,因为自从种种经历之后,我对她真的有一点怀疑。
“你好好的上班去吧。”妈说:“跟住薛伯伯、他等你上班,已等了好久了。”
“妈——”我忍不住地开口:“我们房子也有了……我不想上班……行吗?我不想到舞厅去了……”
“什么?”妈立即问:“不上舞厅工作,那……做什么?”
“什么都好。”我急急说:“售货员,女职员……甚至推销员…”
“胡说!”妈打断我的声音:“跟你说,再做它两三年,我们储蓄一点钱,手上有点钱,就好办事,就可以有一连串大计划了。”
“什么大计?”
“做生意啊。”妈说:“开问小店,做些小生意。”
“你想做生意?”
“改邪归正,身上也得有钱啊!”妈说:“人家都说,工字不出头,替人做女职员,售货员能养活么?妈年纪大了,样样要多加考虑了!”
/32197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