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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尺度(上)

    对于新公寓,左修然非常的满意。环境幽静,管理完善,离公司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当你对早晨拥挤的交通刚生出一丝厌烦时,公司到了。出了小区,向左走十分钟,是青台的酒吧街,晚上可以出来喝几杯,喝过了,出来吹吹海风,到公寓差不多就酒醒了。如果想去好的餐厅吃个什么特色菜,那么再向左转。

    青台的女孩大部分高挑、白皙,对于陌生人的搭讪,一般会礼貌地回应,聊到兴头上,索求电话号码,她们也不会让你很难堪。

    左修然在酒吧消磨长夜时,也认识了几个青台女子,不过貌似开放的她们骨子里却很传统,连续见过两次后,她们就会象街道派出所的片警,恨不得把你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得清清楚楚。这些左修然可以随意编几句应付,听完,她们会嗲嗲地问: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最特别的?你真的爱我吗?你能保证一辈子只爱我一个吗?

    左修然头上一群乌鸦嘎嘎叫着飞过,他觉得青台这个城市还是小了,和北京差距太大。熟男、熟女,在寒冷的冬夜,一块分享一杯美酒,再分享彼此身体的温暖,是件多么美好的事,为什么一下子就要扯得那么深那么远呢?

    他不想让简单的事变得复杂化,所以大周末的他宁可选择在家看d睡觉。

    明明昨晚睡得不晚,早晨还是起不来,闹钟响过三次,他不情愿地睁开眼。天放晴了,朝阳映着白雪,光线明艳得令人本能地眯起眼。

    他翻身起床,迷迷糊糊摸进浴间。

    站在莲蓬头下,热水哗哗地打在身上,蒸腾的水汽弥漫四周,他惬意地闭上眼睛,想着这周的日程安排……生产线的基础设备已经完成,要调试、检验,然后继续培训人员,准备安装主设备,这是整个工程的核心,一点不能马虎,培训材料陶涛应该整理出来了吧!

    他倏地睁开眼,那个笨女人车技那么烂,开车时特别爱走神,外面天寒地冻的,能安全到达公司吗?要是出了岔,会影响他的培训。

    他匆匆忙忙把澡洗完,擦了身子,也没穿浴袍,直接开衣柜拿衬衫,一边腾出手拨手机。

    电话一通,只听到一个大大的喷嚏,接着,鼻涕抽动的声音,“左老师,早!”鼻音很重。

    左修然撇了下嘴,总算记得把他的号给存进手机了,“你人在哪?”

    “在等公车,今天车来得有点晚。”

    “听海阁附近的站台?”

    “嗯。有事吗,左老师?如果你问培训材料,我周五下班时就从文印室取回来装订好了,放在资料柜里,钥匙在我桌上的笔架上……左老师?”陶涛盯着“嘟嘟”直响的手机,眨眨眼,怎么挂了?

    华烨今天九点要开庭,早晨七点就去事务所了,她那时还没起床。

    昨晚回到家都十一点多了,洗洗上床,头又沉又重,却没有睡意,克制的不让自己多想,到了凑晨才迷糊地闭上眼。醒来后,感觉象辛苦奔波了一夜,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过,这个周休过得确是前所未有的疲惫。

    没收拾屋子,没做早饭,洗了把脸就下楼。冷风一吹,皮肤干绷得难受,才想起连护肤水也没涂。

    她对自已的车技有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地到站台等公交。穿过小区时,看到几个象她一样走路的人,摔得四脚朝地,身上沾满雪泥、草屑,很是狼狈。她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到达站台时,后面出了一身的汗。

    公交还没来,陶涛看看时间,眉头慢慢蹙起。

    一辆银灰色的本田缓缓地在马路对面停下来,车窗滑下,她看到左修然冲她招着手,她惊喜地跑过去。

    “左老师,这么巧!”她拉开车门坐上去,搓着冻僵的十指。

    左修然看着她,没说话。

    陶涛愣了下,不好意思地摸摸脸颊,“我……起晚了,忘了化妆……”

    “这次不是我的错吧?”他把车窗关实,发动车。

    什么女人,都有夫之妇了,还清淡得象个女学生。阳光从车窗斜射进来,抚过她光洁的脸宠,粉嫩的肌肤上好象每个毛孔都是透明的。

    “不是,不是,周一综合症,缓不过来,唉,如果能上两天班,放五天假该有多好。”她半是感叹半是抱怨。

    “依你老公的实力,全年大休都可以呀!”嘴角微弯,说是玩笑,听着却有几份嘲讽。

    陶涛干干地笑了笑,不想一大早就和左修然斗嘴,何况还蹭人家的车呢!

    “吃早饭了吗?”他抿抿干躁的嘴唇,匆忙出来,水都没喝一口。

    陶涛正要接话,手机响了,看看屏幕,她额头显出三条斜线。

    “干吗?”

    左修然被她戛然尖锐的音量一惊。

    “嘿嘿,小美女,早啊!今天天气不错哦!”电话那端,陶江海呵呵地赔着笑。

    “你打错号码了吧,我们认识吗?”陶涛嘟着个脸,双目如炬,愤怒地瞪大眼。

    “对不起,小美女,别生气,爸爸保证下次再不乱喝酒。”

    “不,你喝,纵情地喝,喝完,把车撞得稀巴烂,然后你的钱、房子就全成了我的,我呢,依你的名义,把它们全部捐给慈善机构,然后带着妈妈沿街乞讨,这下子,你应该很满意吧!你现在哪来闲功夫和我讲话,快去赚钱,快去应酬,你赚得多我捐得多。嗯?”

    一口气轰完,不等陶江海答话,“啪”地合上手机,接着直接关机,胸口紧促地起伏着。

    真是气疯了,以为这样子道个歉就息事宁人?保证,保证,都保证多少次了,哪次做到?

    她气恼得扭过头,看到左修然嘴角噙着一丝坏笑。

    “我……我爸爸,他酒后驾车……”小脸哗地红如熟透的番茄。

    “他很疼你?”不然敢这么训得理直气壮。

    “呵,是,他很宝贝我,我是他的独生女。左老师也是独生子吗?”

    “我?”左修然摇摇头,“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同父异母,一个同母异父。”

    陶涛嘴张成o型,左修然看上去不比她大几岁,他们这一代,象这样的家庭好象很少。

    “听着很拗口?还好吧,在国外这种情况很常见。不过,我可不敢象你这样和我爸爸说话。别的人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我呢,是唯一可以喘上几口的,但不能发出声音。”

    “这么严厉?”陶涛笑了,心想着左修然一定象他妈妈,在他这张俊美非凡的面家用上很难找到“严厉”这两个字的。他平时板着脸时,是另一种成稳的俊朗,给人尊贵感,却令人信任。

    “嗯嗯。”

    “你姐姐们怕他吗?”

    “有一个出嫁了,和老公住在广州,另一个……想吃泡面吗?”左修然朝右呶了下嘴。

    陶涛转过身,看到是家小超市,“买了带到公司吃?”泡面味道重,一揭开,香飘十里,不会影响腾跃公司的形像。

    “不。”左修然把车停下,“时间不多了,快!”

    他抢先下车,冲进超市,从货架上取下两个杯面,飞速地撕开盒盖,“麻烦给我们一点热水。”他向收银小姐露出招牌式的微笑。

    收银小姐脸一红,指指墙角的饮水机。

    陶涛拆杯面的包装,手忙脚乱地撕开调料包往里面挤,又轻又碎的脱水蔬菜跳进碗里,发出一阵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你去倒水,我来结账。”左修然说道。

    “我有零钱的。”陶涛低头取钱包。

    “省着沿街乞讨时买杯水喝吧!”左修然挤挤眼。

    陶涛轻笑出声。

    热水倒进来,整个面杯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左修然递给她一张纸巾垫在手上,然后把面放上来,“烫吗?”

    “还好。”

    “行,那上车。”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端着两碗泡面上了车。她把折叠着的一次性叉子轻轻掰直递给他。

    “真好吃!”左修然大口地吸了一口面,幸福地闭上眼。

    小叉子很软,水不太烫,泡面半生不熟,嚼起来有点费力,陶涛却觉得很开心。

    “好了没有?”左修然吃得快,不一会,一杯面就已见底。

    她匆忙喝了一大口汤,盖上纸盖,“给我,我去扔。”

    “外面很冷,我去。哇,车里的味道真重,一会去停车场得把车窗开着。”他拿过她手中的纸杯,连同她擦嘴的纸巾。

    陶涛看着左修然,感觉此刻象有一颗糖扔进咖啡杯,杯里面的水面波动之后渐渐平稳,甜味慢慢溶解进来。

    左老师,虽然很花心,其实人还不错。

    两人还是迟到了。

    从停车场出来,电梯口已经看不到别的人了。

    “没事,就当我们出外勤,我会解释。”左修然拍拍陶涛的肩。

    陶涛笑笑,吃得太饱,一不小心,打了个饱嗝。

    “都是海鲜面的味道。”左修然挥着手大笑。

    “海鲜面是你吃的,我吃的是香菇味。”

    “闻着都差不多。”他凑近她,嗅嗅鼻子。

    “干吗,干吗……”陶涛笑着退让,撞到了从后面经过的一行人,“对不起……曾总……”

    曾智华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身边的秘书和几位副总同样一脸冷漠。

    “早啊,曾总,巡查办公室吗?”腾跃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周一老总们都会一一走访各个部门,这个规矩看来也沿袭到青台了。

    “早!”曾智华淡淡点了个头,眼睛瞟了下陶涛,越过两人,走向下个部门。

    陶涛俏皮地冲左修然吐了下舌,左修然摸摸她的头,两人相视而笑。

    “收拾下,我们先去车间。”进了办公室,左修然说。

    “左老师,总公司有个视频会议,谢经理要你一同参加。”龙啸从外面跑进来,拉了左修然就走。

    “我先去车间吗?”陶涛追上去问。

    没听到左修然的回答,却听到桌上的座机响了。

    “你好,技术部!”陶涛拿起话筒。

    “陶小姐,曾总让你到他办公室来一下。”曾智华秘书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通知陶涛。

    第四十二章,尺度(下)

    曾智华并不在办公室,秘书把陶涛带到了隔壁的一间小休息室。这里很安静,布置得象个小套房,深咖啡色调,衬着柔和的暖光,高贵简约又不失舒适。

    曾智华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见她进来,点了下头。秘书送上两杯茶,他挥了下手,带上门出去了。

    “陶小姐,请坐。”他微笑地指着对面的沙发。

    陶涛有一丝拘谨。她不知道被总经理亲自召见算不算一项殊荣,她只是小职员,天大的事发生,她也只要向龙头汇报。龙头上面还要分管的副总,副总上面是常务副总,再上面才是曾智华,她今天跳了几级?

    “放松,放松,没别的事,就是想找陶小姐聊聊。”曾智华说道,“陶小姐进公司多久了?”

    “一年半。”陶涛双膝并拢,身子坐得笔直,平视着曾智华。

    曾智华的手指弯曲在沙发的边沿上轻轻地叩着,眉毛一挑,“现在这份工作,做得顺手吗?”

    “呃?还……好!”陶涛心里面不禁打起鼓来,搞不懂曾智华这话是关心还是旁敲侧击?

    “当时龙部长为左老师助手的事,曾经征求我的意见。我们一致认为陶小姐工作认真、为人稳重、踏实,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左老师,在国外呆久了,讲话、做事都有点西化,一般人可能某些方面会想偏,但我们觉得陶小姐不会。左老师,可是腾跃的精英,董事长为培养他,化了很大的代价。这次生产线的先进技术,要不是有左老师参与研发,德国人是不会同意与腾跃合资的。所以讲左老师真的是难得的人才。”

    曾智华端起面前的水,小口小口地喝着,眼角从杯子的边缘越过,看向陶涛,仿佛在等着她接话。

    陶涛眨了眨眼,仍然搞不懂曾智华的用意,“我……非常尊重和敬佩左老师。”她选了极为保守的回答。

    曾智华倾了下嘴角,“董事长让左老师亲自来青台指导并培训人员,对于我们来讲,真的是受宠若惊。如果左老师在青台有个什么差错,我拿什么脸去见董事长。”

    在曾总的眼里,左修然约等于国宝级的熊猫,他不会是要她做左修然的二十四小时贴身保镖吧!陶涛震愕得屏住呼吸。

    “曾总,你的意思是?”她不猜测了,直接发问,以便于直接拒绝。

    “咱们公司是大公司,不谈车间里的工作,办事的职员就有几百号,人多嘴杂,人言可畏。陶小姐只是左老师工作上的助手,下班之后,还是注意与左老师把握好一定的尺度。”

    曾智华放下杯子,目光严峻不容人轻视。

    陶涛这才稍微明白曾智华话中含意,不过,她觉得有些好笑,“曾总,我……已经结婚半年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亲自和你谈。要是没结婚,你与左老师走得太近,人家只会讲你对左老师有好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可以理解。可是你结了婚,这……说得就有些难听了……陶小姐,懂我的意思吗?”

    陶涛脸腾地下直红到脖颈,“说实话,曾总,我不太懂,你能讲具体点吗,我做了什么给别人这种想像了?”

    “没有,我只是提醒陶小姐以后要注意,没事少接触,同车来同车走的,上班时间在走廊上公然笑闹,同事们看到自然会想歪。腾跃是上市公司,可不是街边什么人都能进的小公司,注意点影响,嗯?”

    陶涛真是好气又好笑了,什么高高在上的总经理,还不是一个唯女盲从的蠢父亲,不过,她嗅出一丝气味,曾琪是真喜欢上左修然,而曾智华也真的想把左修然招为东床快婿。

    曾琪妒忌了,妒忌上她,不惜请曾智华出山,真是好讽刺。

    “曾总,其实呢,做左老师的助手,我有点压力,我还回技术部,曾总另外再挑一个合适的又能把握好尺度的人员吧!”这下称了他们的心!

    曾智华拧起了眉,不悦地说道:“现在安装工作如火如荼,有些工作都是你经手的,我并没有指责你工作失误,只是关于生活作风上提醒几句,有必要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吗?”

    “我自认为我的生活作风上没有任何问题。”陶涛拧上了,口气很犟。

    “是没问题,但要注意尺度,我讲的是外文?”曾智华语气生硬地瞪着陶涛,“我年纪与你的父亲差不多大,不能对你讲这些话吗?你深更半夜的与左老师呆在一起,如果你老公看到,就没想法?我这是为你好!”

    陶涛怔住,呆呆地回视着曾智华。

    有人敲门,秘书探进头,“左老师打电话来,问陶小姐在不在?”

    “下去吧,好好工作。”曾智华站起身。

    恍恍惚惚地下楼,居然按错了层次,多下了一层,出了电梯,正遇上一身摩登的曾琪。

    两人的目光象被胶水粘住,对视了很久,曾琪撇了下嘴角,闭闭眼,扯出一丝冷笑。

    “这么没有自信?”陶涛问道。

    曾琪哼了一声,“防患于未然,就是一只母蚊子打他面前飞过,我也会把她给捏死。我想要的东西,任何人都抢不走的。”

    陶涛讥讽地摇头,“本事很大呀,为什么还要找帮手呢?不过,你还是不够狠,你应该把公司里的同性一律赶尽杀绝,这样独留你一株奇葩。没了比较,母猪也似貂蝉。”

    原来左修然也就是一件东西。

    哈!扬长而去。

    “你个疯女人……”曾琪在后面厉声怒斥。

    她抬手挥了挥,不与猪一般计较。

    今天是基础设备安装的最后一个工序,明天验收,要做的事很多。安装时,明明在认真督查,细细回看,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整个上午,左修然一直说个不停,嗓子都哑了,想喝点茶,回头找陶涛。

    她站在离他十米的距离之外,后面不远处一个戴着面具的焊接工人前火花四射。

    左修然吓出一身的汗,冲过去拽着她,“你到底有没有安全意识?没看到那边很危险吗?”

    “知道了,快松手,我自己可以走。”陶涛甩开他的手臂,一扭身,站到车间主任的后面。

    车间里每个地方不是人就是设备,想与某个人保持距离,还是蛮困难的。

    左修然蹙起眉,出了什么事,她在躲视着他的目光?

    “左老师,你说这个机箱的高度要调低一下?”车间主任看着左修然。

    左修然收回目光,抿抿干燥的嘴唇,“是的,不然等主设备上来,操作时就会感到很吃力。我们再往前看看。”

    等到左修然再想起要喝茶,已到午休时。他长舒口气,转过身。呃?陶涛不见了。

    走进餐厅,一眼就看到她与飞飞头挨着头嘀嘀咕咕的。飞飞冲着左修然笑了笑,推推陶涛,陶涛没有回头。

    “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说你和左老师先走的。我只是看不惯曾琪那把左老师占为已有的样子,想打击打击她。”飞飞咬着饭勺,嘴嘟着,怯怯地看着陶涛,“我没想到她会添油加醋地告诉曾总,让你受了委屈。”

    陶涛白了她一眼,“你想打击她,也得找个强有力的对象,拉我一个有夫之妇陪衬有趣吗?”

    “什么有夫之妇,你和我同龄,生日比我还小两个月。再说,现在的男人就喜欢良家妇女。”

    “砰!”陶涛恨恨地敲了下飞飞的额头,“你还真敢说,你喜欢看我出轨?”

    飞飞咕哝道:“如果我是你,对象是左老师,我情愿出轨。呵呵,不过,陶涛,你没觉得左老师对你很好?”

    陶涛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心砰砰直跳,“他对我好?”

    “不是吗?那次你和曾琪吵架,你看他多挺你,还有聚餐时,他总爱点你爱吃的。公司里还有人看到你们一起逛街、吃饭、游车河呢!”

    “那是……因为我和他最熟,在同一个办公室,你这猪八戒脑子只会想这些……”

    “我还主动约他、主动示好呢,办公室就在他隔壁,他怎么对我不好?”

    “谁这么欺负美女,我扁他!”左修然端着餐盘,挨着陶涛坐下。

    飞飞瞟瞟陶涛,呵呵呵地笑。

    “你们慢慢吃,我出去打个电话。”陶涛突地跳起来,目不斜视地就往外面跑。

    左修然歪着头,她在躲他,不会吧!

    陶涛真的打了个电话,是给华烨打的,询问与欧阳医生联系的事。

    “今天庭审拖的时间太长,我刚出法院,下午再联系吧!”华烨的声音听着很疲倦。

    “那你快去吃饭,不要吃太硬的饭,也不能猛喝水,这些对胃都不好。”

    “嗯!”华烨挂了。

    回到办公室,左修然已经坐在办公桌后面了,一双俊眸骨碌碌地围着她打转。

    下午是培训,她佯装没察觉,站在资料柜前整理讲义。抱着厚厚的一叠讲义,转过身,一下撞上身后站着的左修然。

    她抱歉地笑笑,往左侧,左修然跟着向左,她往右,左修然跟着向右。

    “左老师?”这游戏,她老爸爱玩,她却不喜欢。

    “你在躲我?”他低下头,观察她的眼神。

    “你又不是恶人,干吗躲?我忙呢!”

    左修然伸出双臂,搁在她的双肩,她吓得往后一退,后脑“咚”地一声,这次撞上的是冰冷的资料柜,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干吗动手动脚,注意点尺度好不好?”

    她气得大吼。

    左修然举起双手,纳闷地左右看看。

    “以后左老师你……你要有个老师的样子,不要随便拉拉扯扯,有什么用嘴巴告诉我就行了,不需要加上动作,我不笨,能领会。”

    左修然皱皱眉头,眼眸幽深,凝视她很久,那么近,又那么直接,那目光仿佛有生命般,可以将人捉住,令人动弹不得。

    陶涛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可是不敢出声,又不能逃,只好瞪圆了眼对视着。

    过了好半天,左老师终于看够了,耸耸肩,“ok!”

    转身而去。

    培训室放在车间后面的一个厂房内,为了便于现场模拟部分场景。厂房里没有暖气,坐着不动,人很快就冻成了冰块似的。天黑得又早,下课时,外面的路灯已经陆续亮了起来。操作人员先走,陶涛留在后面收拾资料,不时把手抬到嘴边,呵一下。

    左修然在收拾电脑和投影仪,没有看她。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车房,车房背荫,先前下的雪还有多处积着,有些地方还结了一层薄冰,走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卡嚓声。陶涛走得很小心,只听得卡啦一声破音,脚下一滑,她稳不住重心,本能地尖叫着向前倾去。

    “还不笨!”左修然低咒一声,紧上一步,及时地托住了她的腰,两人站立的姿势,好象花样双人滑,下一个动作应该是他托着她,她腾空象蝴蝶一样满场飞旋。

    路灯的光线很暗,可那张俊容与她之间呼吸可闻,她可以清晰地数出他的睫毛有多长,有多少。

    他双臂圈着她,脸慢慢地俯下来。

    一瞬间,心跳如奔马,大脑一片空白。

    “呵,呵,好险,谢谢左……老师……”一开口,她的声音是哆嗦的。

    “喔,”他的唇已然贴上了她的脸。

    “啪”的一下,他的手突然一松,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得骨头都象要裂了。

    “你干吗?”她气得大叫。

    “你说的,不要拉拉扯扯,要注意尺度。”他踩着积雪,大步离开,头都不回。

    “你个神经病,好人也不做到底,天,呼,呼,好疼……”她撑了几次,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恨不得把左修然生吞活咽。

    他听着她的嘟哝声,眉梢一挑,笑了。

    第四十三章,缓冲

    昨天的晴朗,不过是又一个西伯利亚寒流到来之前的一次缓冲。第二天,气温再次骤然下降,yīn沉的天空下,海水从深蓝变成了暗蓝,街上的行人全换上了厚厚的羽绒,裹得严严实实低头疾行。

    验收基础设备是领导们的事,验收完,还要开会,左修然一天都不在办公室。陶涛难得有一天清闲,趴在电脑前喝茶、听歌、浏览网页。

    歌是一首韩文歌,旋律舒缓、绵软,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只是把歌词翻译成中文就有点感伤了。

    可以这样喜欢你吗

    不知为何我觉得不安

    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你是特别的

    我并不惧怕爱情

    即使分手会紧随其后

    如果靠近

    如果去想

    如果去爱

    我能紧紧抓住这份爱情吗……

    她捧着茶杯,看着热气蒸腾,不知怎么,联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心也戚戚的。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可能结婚也很容易,可是将一份婚姻经营到老,真的挺难。婚姻中,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没有任何人敢笃定用上“永远”这个词的。

    只是投入多的人辛苦点,投入少的洒脱些。

    昨晚,季萌茵过来和他们一块吃晚饭,饭桌上说她最近认识了一位产科医生,很谈得来,什么时候介绍带陶涛去检查检查。陶涛一口粥含在嘴里,许久才咽下,她扭头看华烨。

    “妈,快过年了,我和小涛都很忙,实在没有精力要孩子。”华烨帮她解了围。

    季萌茵眼帘低落,淡淡地说道:“哦,看来是我多事了。”

    桌上的气氛立时静默。

    精心熬出来的粥吃着什么味道也没有。晚饭一结束,季萌茵就走了。陶涛几乎是赔着小心把她送到大门口,好象自己不要孩子有多对不住她似的,看着她上了出租车才转身。

    季萌茵降下车窗喊过她,“你知道孩子在婚姻里起什么作用吗?”

    她迎风站着,鼻子冻得通红,想挤出一丝笑,冻僵的面容都不合作。

    季萌茵长叹了一口气,让司机开车。

    陶涛觉得季萌茵并不是那种急于抱孙子的奶奶,从她的话中依稀听出要个孩子,是为了巩固她和华烨的婚姻。

    她与华烨之间需要这样吗?

    “喂,喂……”她想得太入神,飞飞进来都没发觉。

    飞飞伸了五指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又晃去晃来,她这才回过神,“事情做完了?”

    “我自己的事早做完了,不过我现在还得帮曾大小姐做点事。搞什么东东,到现在连汽车平面图都看不懂。切!”飞飞嘟着嘴,拉了把椅子在她办公桌前坐下,“平安夜几家大商场打折很厉害,我们一块去逛街?”

    “平安夜?”她点开日历,“还有十几天呢,急啥?”

    “平安夜一过,就是新年,新年过后,左老师就要回北京了。唉,我要是想他怎么办呢?”

    她一怔,是呀,时间过得真快,她去机场接左修然时,还穿着秋装呢,现在毛衣、棉内衣、羽绒服,多了多少层。主设备安装只要一周,再加上其他事,新年生产线差不多就可以运作了,左修然任务完成,当然就会离开。

    “我听曾琪说,他爸找人把她调去总公司,这样就能经常见到左老师,说不定两人真能成。”飞飞歪歪嘴,有些愤愤不平。

    “谢飞飞,电话……”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一会一块去吃饭。”飞飞挤挤眼,忙不迭地跑了。

    “去北京很好呀!”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然她还得担心回技术部后坐哪呢!

    下午四点,接到叶少宁的电话。“小涛,我晚上约了周子期一块吃饭,你也来吧!我还有个会,不能去接你,你下班后到我公司吧!”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想不到叶少宁办事效率这么快,茶杯捧在手中,水都晃了出来。

    拨了电话给华烨,想问医生的事,也说下晚上吃饭的事。

    “我正要打给你呢,我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饭了,你早点回家,别在街上乱逛,晚上好象又要下雪。喔,欧阳医生联系上了,但他人目前在国外,半个月后回来。如果着急,咱们再换别的医生?”

    陶涛沉吟了下,“妈妈这两天情况还好,既然都联系上欧阳医生,我们就等等吧!你晚上是客户应酬吗?”

    过了一会,才听到华烨轻轻嗯了一声。

    “不要喝酒,晚上要开车呢!”她叮嘱。

    挂了电话,才想起自己什么也没说,不过,不重要了,她肯定会在他前面到家。

    下班时,左修然还没回办公室,她不等他了,打车直接去了泰华。泰华大楼位于市中心,夜色里,一抬眼就看到“泰华”两个字熠熠闪烁。

    带着一股冷气推门进去,门口的接待小姐挂了甜美的笑容站了起来。她说了叶少宁的名字。

    “叶特助打电话过来问过几趟了,我现在送你去他的办公室。”接待小姐做了个请的手势。

    “售楼广告吗?”她看见接待小姐办公桌前放着一张印满彩色图片的报纸。

    “是军区歌舞团的演出海报,我朋友弄到两张票,一块我们晚上去看。”小姐抬眼看看陶涛,把海报转向陶涛,“主要演员都有介绍的,这个唱美声的有参加过张艺谋导演的歌剧〈图兰朵〉,这个,你熟悉吧,去年上过春晚。这个……”小姐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手指指向一个站在大提琴边的长发女子说道,“是拉大提琴的,刚从法国回来,今天说是她在国内的首演,她会在第一个出场。真漂亮,气质也好,看得我羡慕死了。”

    陶涛笑笑,“我们该上去了。”

    叶少宁办公室在二十楼,出了电梯,一入眼,便是宽敞的大厅,摆了几套黑色的真皮沙发,红木的低茶几,衬托着米色的大理石,气派大方。天已经黑了,天花板上所有的灯都开了,一时间,璀璨夺目。

    叶少宁一身黑色的条子西装,配了条暗紫红的领带,正在和一个看似他下属的人讲话,看到陶涛站在门口,他笑了,回身拿了大衣。

    “你先说事,我坐那儿等。”陶涛说道。

    “明天一早,修改后的标书一定要放在我桌上,好了,忙去吧!”叶少宁把下属送到门口,转过身看向陶涛,“已经说完了。”

    “特助的权很大吗?那人好象怕你,恭恭敬敬的。”

    叶少宁大笑,“我和他们也一样,都是替乐董打工的。乐董出去度假,我不敢怠慢。这不,标书出了点问题,下午临时召开紧急会议,现在总算能缓口气了。”

    陶涛皱皱鼻子,“别太谦虚,我知道你混得不错。幸好我是女子,不然我妈妈一定觉得在你妈妈面前抬不起头,我们差不多大,我还是小职员一个。”

    “你不需要这样拼。”叶少宁揉揉她的头发,“要不要我带你参观下大楼?”

    “不了,看得我更受伤。”

    “也好,周子期那家伙是个急性子,不肯等人。”

    两人并肩上了电梯,遇到几个一同下去的职员,意味深长地瞟瞟陶涛,笑道:“叶特助,介绍下,女朋友吗?”

    叶少宁摇头,“别乱开玩笑,同学而已,已经是人家的老婆了,这辈子没戏。”

    有一个职员轻声哼起“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电梯里哄地一下笑了,陶涛也落落大方地笑着,“你们特助眼光很挑的,象我这样的,入不了他的眼。”

    众人又笑,唯有叶少宁轻轻地叹了口气。

    陶涛印象中周子期是有点胖,一见面,发觉他不是有点了,而是堪称重量级。特大号的税务制服紧绷绷地绑在身上,让人觉得他稍微喘口气,这制服便会裂成碎碎片片。

    “果然不是传说,共产党的油水真是养人。”陶涛打趣。

    周子期呵呵地笑,拍拍腆着的大肚子,“主要是我吸收功能好,喝凉水都胖。”

    “明明就是敲诈勒索的成果,还不承认。”叶少宁扫了他一眼,“菜点了吗?”

    “点了,都是特色菜,我原先在这个区呆过,和老板熟。”周子期说道。

    “熟呀,那好,一块你买单。”

    “当然,当然,陶同学可是我想请也请不来的。好象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

    陶涛笑笑,“中学毕业后就没碰到。”

    “你那时可是班上数一数二的美女,暗恋你的人多呢!有一次我还帮一个人给你送情书,没想到,在你家院子前被你爸爸看到,抢过信就撕了,还说要打断我的腿。”

    “哈哈,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你帮谁送的?”

    “别闲扯,说正事。”叶少宁不太自然地插话道。

    周子期嘿嘿地笑,“好吧,陶涛,你想打听的是那家叫海岸线的小超市的老板吗?”

    陶涛愣住,那天晚上,她又慌又乱,只看出是个超市,没有看店名。“我不清楚,反正是最后一家,过去就是景区山路。”

    “对,”周子期一拍大腿,“人家超市一般都起什么荣什么发的名,他家的起这么雅,我印象很深,老板是个瘸子,拄拐杖,对吧!”

    陶涛放缓呼吸,记得微胖的男人旁边是有一幅拐杖,她点点头。

    “老板叫许杰,别看现在落泊了,以前可是响当当的人物,电子业的老工程师。市场分开时,他以技术入股一家电子公司,后来不知怎么,人家不承认,只付他一般技术员的工资,他一气中风了,瘫在床上好几年,恢复后就成了现在这模样。和他一起的那女人,是他请的阿姨,照顾他起居,也在超市里干干活,两人也算半同居,但没扯证,呵呵,他原先的老婆听说被他打跑了,因为和别的男人生了个野种,到十岁时有次输血,血型不对,他才知道。”

    “这不等于是雪上加霜吗?”叶少宁震叹。

    “谁说不是。他还算硬气,重新振作,开了一家小超市,把女儿培养成才。他现在算是熬出头上,女儿从法国留学回来,现在军区文工团拉大提琴,算是艺术家,未来女婿是开律师事务所的,对他很孝训。”

    “他……女儿叫什么名字?”陶涛听到自己平静地问道。

    “他给我看过他女儿的获奖证书,名字和人一样的美,沐歌,一听就是搞艺术的。”周子期笑起来的样子,象憨态可掬的弥勒佛。

    第四十四章,苍老

    陶涛只觉着呼吸急迫,心跳得好象要冲出胸腔,烦恶欲吐。她不得不努力深呼吸,手指攥成拳,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叶少宁很敏感,立刻就察觉到她情绪上微妙的变化,转过头,“是不是太暖?”她的脸红得异常。

    “没有,很舒服。”她摇头,笑了笑。

    周子期特别健谈,说起以前上学的趣事没完没了,边说边喝,不知觉喝高了。叶少宁喊来服务员帮忙,才把体壮如牛的他架上车。“你在这等一会,我把他送回去,就过来接你。”他对陶涛说。

    “不要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叶少宁皱了皱眉,没有坚持,他帮她拦到出租车,替她打开车门,“回去早点休息,我还要回公司加班。到家给我发条短信。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电话。”

    “好。”她坐进车里,低头关上门。

    漆黑的车厢里响着广播,是你一句我一句的相声,不时还夹杂着掌声和笑声,司机听了直乐。陶涛闭上眼睛躺在后座的椅背上,感觉胃里很撑,却一直记不起来晚上吃了些什么。

    华烨坐在小超市微笑的表情在脑中象幻灯片一般闪个不停。在他与许沐歌恋爱的四年中,因为自小失去父亲的缘故,爱屋及乌,必然在许沐歌父亲身上寄托了许多感情,相处愉快是应该的。分手之后,没必要势利地装作不认识,但仍然象从前那样亲热如家人,多少有点奇怪。

    未来女婿?难道许沐歌的爸爸不知道华烨已结婚?或者说华烨终究会与许沐歌结婚?

    陶涛皱着眉睁开眼,轻轻按住心口,那里面乱成一团丝麻,又疼得直抽。

    上电梯时,她给叶少宁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到家,叶少宁只回了一个字和六个标点符号,“唉……”

    她站在大门口,对着手机怔忡了半天,这才掏出钥匙开门,迎接她的是一室冰冷和黑暗。

    华烨当然没有回来。她在泰华公司的接待小姐给她的海报上看到,音乐会八点开始,怎么的也得有二个小时,现在才九点刚过,正是演出精彩的时候。不知道华烨有没记得买束花?

    换鞋、开暖气,把电视打开,音量调到很高。快要新年了,主持人一个个象磕了药,一开口就情绪激昂。

    为什么别人的快乐来得都那么容易呢?

    陶涛站在莲蓬头下,眼泪和热水一同哗哗流下。

    穿了浴袍出来,听到手机在包包里叫个不停。

    左修然还在办公室,声音疲惫,四周很安静,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清清楚楚,“我刚开完会回来,还没吃饭,吸了一下午的二手烟。”他向她抱怨。

    “嗯。”她紧咬着嘴唇,不敢多说话,生怕下一刻自己强行抑制的情绪突然漫出,她会控制不住的放声大哭。

    “基础设备的安装算是完美结束,但主设备的安装程序,我今天细看了下,还有些问题,我明天要回北京一躺,和那边的德方工程师探讨探讨。培训的资料我发在你邮箱里,你明天把它校对、影印出来,发给安装人员和操作人员。”

    “嗯。”

    “今天怎么这样深沉?”左修然调侃道,“是在被窝里给我打电话,不方便?”

    “不是。”

    左修然停顿了下,轻轻一笑,“你这笨手笨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呢?电脑也没关,门也没锁。这次又开始关心心脏问题了?”

    她下午在健康网上查看心脏病的发病症状和一些急救方式,准备打印出来给保姆阿姨,如果妈妈一旦发病,保姆也知道该怎么做。后来接到叶少宁的电话,心就乱了,什么也没做成。

    “对不起。”

    “喂,你在给我堆积木吗,一次多一个字。我坐下来了,你说吧,是谁心脏不好?”

    也许是天冷,也许是夜太静,也许是此刻太孤单,也许是他随意的语气背后悄无声息的关怀,泪,一滴,又一滴,再一滴,然后成串的滴落地衣襟上,最终她泣不成声。

    左修然显然听出来了,开始沉默,任她哭得气都接不上来。

    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我……妈妈……”真好,她终于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痛哭的理由。

    他嗯了一声,没有多问,然后便挂了电话。

    华烨回来时,她眼睛红肿得象只小兔子,对着电视屏幕发呆。

    “出了什么事?”华烨大衣也没脱,忙走过来摸她的脸,她发现他的手很冷,身上没有一点烟味和酒味,味道很清爽。

    “看了刘德华演的《童梦奇缘》,很伤感。”她站起身,帮他挂好大衣。

    华烨拧拧眉,去餐厅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是个悲剧吗?”他好象很开心,嘴角弯着,眉宇间有某种温柔的东西轻轻荡漾。

    “嗯,一个小孩子吃了一种快速成长的药,在一周之内变成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他以为长大之后,就可以不要回家,不要上学,不会被别人欺负。可是在这一周中,他发现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大人也有大人的烦恼,大人也有许多解决不了的事。长大的代价,是失去从前你以为不值得但以后再也不会拥有的东西。”

    “哦!”华烨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感觉这个故事有点说教,并不伤感。“很晚了,早点上床吧!”

    他转身进卧室拿睡衣冲澡。

    “老公,你有想过我苍老的样子吗?”她喊住他。

    他回头看她,笑了,“不就是头上多了点白发,眼角多了点皱纹吗?还能是什么样,我说不定就成了一糟老头。”

    有一天,她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笑起来满脸皱褶的样子,他会看到吗?

    林忆莲在《至少还有你》里唱道: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已,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唱这歌时,她和李宗盛历尽艰辛,终于走到一起,想必这歌词也是她对他的心声吐露,只是今日两人早已劳雁纷飞。

    如果真的能一夜白头,虽然接下去是衰老、死亡,可是能有这么一个人一直紧紧抓着你的手,站在你身边,那也无悔了。

    “干吗这样看着我?”她两只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眨都不眨,华烨挑眉问道。

    “我想像不出你是糟老头的样子。”她慢慢地向他走近,她想他们有可能走不到那一天了。

    “傻样,那么远的事干吗操心。”他揉乱她的长发,很难得的主动抱了抱她,“乖,去睡吧,我马上来!对了,明天是张弘的生日,我下午没事,先过去和他们打牌,你下班后直接过去,在我们常聚会的那家会所。”

    一些隐匿的事如春天急于萌芽的小草,泥土怎么能成为她的阻碍呢!她没有力气去猜测,去拭探、观望,那就迎面而上!

    今天,周子期的话有可能只是一场毛毛雨,张弘的生日,将会是大雨滂沱。

    无所谓,反正已经淋湿了。

    “好!”她点点头。

    第四十五章 冷夜

    心里面烦乱,连老天也跟着不配合,从早到晚的一场大雪,据说是青台气象史上三十年未见过的,将整个城市再次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从高楼里望外看去,整个青台市仿佛是用银粉堆成的水晶世界。新闻里说,高速公路关闭,多架航班取消,省道上多处发生车祸。

    左修然的航班是早晨的,陶涛打他手机,手机不在服务区,大概已经到达北京。一整天浑浑噩噩的,也不知忙了什么。稍微回过神,都到下班时间了。

    天寒地冻,出租车的生意好得很。在公司门口站了好一会,也没拦到车。风透过围巾钻进脖子,感觉心口都冰凉一片,低下头看到自己的睫毛在脸上投下yīn影,不禁叹了口气。

    很想很想回家!

    可是当一辆竖着“空车”牌的出租车经过时,她还是举起了手,向司机说了会所的地址。

    窗外霓虹闪烁,她看着一辆辆车子如蜗牛般在眼前一辆一辆地闪过,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地起伏,好似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不敢猜想,只能交给命运。

    张弘是个极腐朽的家伙。这家会所和彩虹酒吧一样,在青台也属于最高档的。里面有室内网球场、温水游泳池、桑拿浴室,还有音响效果最好的k歌房,在那里,可以吃到最正宗的法式大餐,也能品尝最地道的巴西咖啡,如果你是个传统的人,你也不会失望,这里川菜和淮扬菜也非常有名。让会员们最骄傲的是,不是你有钱就能出入会所,必须是青台上层社会的名流,才能拥有会员资格。

    陶涛是在结婚后,华烨带她来过两次,会所的精致与奢华让她大吃一惊。周末回家吃饭,悄悄问陶江海有没有去过。陶江海眨巴眨巴眼,问,青台有这个地方吗?

    华烨那帮朋友,是会所的常客。华烨有次飘过一句,好像张弘、经艺在会所是有股份的。关于他朋友们的事,他向来惜言如金。

    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墙上嫣红的小探灯,照得那精致的玻璃底砖越发玲珑剔透。穿着黑西服的侍应生把她领到一个大包厢,替她推开门,然后微笑离开。

    华烨和张弘几个男人围着桌子打牌,另外两个男的与三个女人在唱歌,经艺独自坐在角落里发呆,听到门响,众人抬起头,看见是她,依旧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只有华烨问了句:“路上好走吗?”

    她笑了笑,“挺顺利的。”走到身边坐下,对着张弘点了下头,“生日快乐!”

    张弘咧了咧嘴,“谢谢嫂子的礼物,真是太破费了。”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明年华烨生日,你得还个大人情。”坐在华烨身边的一个男人斜睨了下陶涛。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张弘懒洋洋地挑了挑眉。

    华烨的运气不太好,一把的烂牌,面前的筹码所留无几。

    张弘赢了不少,笑得眼都细了,他抬起头,对陶涛说,“你来替我打几打,我还有几个电话要打。”

    她牌打得不错,而且都是熟悉的人,也就没推辞,与张弘换了个座。

    “子桓,到哪了?我这人全到齐了,就差你们乐队几个弟兄,干吗,干吗,矫什么情,给哥们个面子,快点!”张私合上手机咂咂嘴,“真受不了你们这些有妇之夫,让你们出来吃个饭好像攀高山似的,有那么难吗?哦,嫂子,你别介意,我没影射你,在这方面,嫂子是做得最好的。”

    陶涛低下眼帘,淡淡笑了笑,到是华烨瞪了张弘一眼。

    张弘挤挤眼,站起身,拉开门。服务生正好进来倒茶水,刚关上的门又被拉开,张弘的声音清清楚楚从走廊上飘了进来。

    “为什么不来?这是我的生日,和别的人有什么关系?你昨天首演,朋友们把所有的事全搁下,给你捧场、送花,你连杯茶也没请我们喝。我的生日,你不来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朋友们很多,又不是只有那么一两个,有什么不好?嗯,外面在下雪,没事,我找人去按你,你下总可以了吧!不准说不,一会见。”

    服务生倒完茶出去,张弘拉住,“通知餐厅,我们这就过去。”然后进来,吆喝着一帮人出了包厢,转战餐厅。

    女人少,男人多,于是分成两桌。男人们坐了一张大圆桌,女人们围坐一张长餐桌。餐厅特地做了长寿面和蛋糕,中西结合。

    不知怎么,经艺被安排在大圆桌那边。

    服务生点蜡烛时,萧子桓和乐队的四个成员到了。看到陶涛,他撇了下嘴,算是招呼。陶涛笑着挥手,发觉一向风流倜傥的萧子桓憔悴不堪,想必和陶嫣然的战争还没结束,笑容都那么的苦涩。

    刚刚一脸无神的经艺陡然精神一振,冷眸都泛出了水光。

    刚坐定,服务生从外面又领进一人,餐厅内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许沐歌抱着一束花,向众人微笑颔首。张弘过去,帮她把大衣挂好。里面是一件雪白的高领毛衫,衬着如墨的长发,整个人散发出冷艳的高贵气质。

    “这么突然,我什么都没准备,只好这样匆匆忙忙来了。生日快乐!”许沐歌把花束递给张弘。

    张弘受不了的耸耸肩,把花束随意地往沙发上一扔,“竟然给一个大男人送花,你没搞错吧!来晚的人,罚酒三杯。”

    他拖着许沐歌走向大圆桌。在经艺的旁边恰巧有个空位,那个位置与华烨之间隔着萧子桓。

    许沐歌也是爽快人,一口气喝尽了张弘倒下的三杯白酒。喝完这才允许落座,座中的人纷份夸奖她昨晚的演出多么多么的精彩,她谦虚地说:“有好一阵子没登台了,其实昨晚很紧张,效果并不算好。唉,为了这场演出,我练琴练得手指都破了皮。”

    她张开十指,指尖纤细、修长,在指腹处,确有几块皮肉往外翻出。

    自始至终,华烨都在与身边的朋友轻声交谈着,谁进来,谁坐下,他都没去注意。许沐歌则是与经艺不时的耳语,经艺不知说了什么,她转过身,向长餐桌上的女子笑了笑,当目光落在陶涛身上时,她的笑意扩大了。

    菜一个个上来,很多,色香味俱全。陶涛没什么食欲,捧着一碟蛋糕,就这么坐着。身边的几个女人,没什么见过,彼此交谈很少。餐厅并不算很大,目光转来转去,就看向了对面的圆桌。

    这个时候,她已经很平静了,一点都不激动。如同看到海啸狂奔而来,回头看看,后面是茫茫的沙滩,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气,也逃不过这场劫难,不如就泰然处之。

    寿星张弘今晚很开心,来者不拒,不一会,便喝得脸如关公,站起身时,几乎连酒杯都拿不稳。

    就像冬天,河流会结冰,天会下雪,你会一惊一乍吗?

    也许华烨并不是刻意,他习惯了。许沐歌练琴的手,必须保持指纹的敏感、光滑,不管是吃鱼还是吃虾、吃蟹,从来不动手,都是他剔好了给她。她接受得也很习惯。

    只是习惯,没有别的含义。

    陶涛定了几秒,直直地看向华烨,心头一窒,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叉子上的点心啪地掉到了桌上。

    餐厅内的暖气很大,陶涛的手心隐隐生出一层薄汗。她感到闷热,气都喘不上来,她拉开椅子,出了餐厅。

    再呆下去,她担心自己会为几只虾闹出什么惨案来。

    走廊上的空气还是很闷。其实这么高档的地方,自然是有中央空调的,任何一处的温度都是恒温,温度也是控制的,没有道理会闷。

    喉咙干涩,仿佛正被什么东西堵着,上不下来,下去,可是一颗心却陡然往下坠了坠,五脏六腑都被撞得隐约疼痛。

    去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出来方觉好受点,走廊上还站着一个人。萧子桓端着杯酒,跌跌撞撞地走着。她忙上前去扶他,“子桓哥,你又渴醉了。”

    “谁说的,我……没醉。”他对着她呵呵一笑,“嫣然说我的酒量很大,她是先爱上我的酒量,然后才爱上我。我呢,是……先喜欢上她那双长腿,然后才喜欢上她的身子。”

    “子桓哥,别胡说。”

    有两人端菜的服务小姐迎面走来,低着头吃吃地笑,陶涛忙捂住萧子桓的嘴。

    萧子桓推开她的手,只听“咔嚓”一声,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她低头一看,晶亮透明的欧式高脚杯被萧子桓给生生捏碎了,酒洒在地毯上,瞬即染红了一片。有一些细小的玻璃刺进了肉里,血顺着伤口流了出来,不多,应该伤得不深,但依旧红得很触目惊心。他直直地盯着手掌,好像伤到的是别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子桓哥,你的手……”陶涛吓得握住他的手,急忙找人帮忙。

    “不疼,这里……才疼呢!”萧子桓拍通拍通地砸着心口。

    “子桓,你去哪了?天……”经艺从餐厅跑出来,推开陶涛,抱住萧子桓,“怎么这样不小心,服务员,快拿纱布、消毒水。不,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包扎。”

    “不要你管……你是谁?”萧子桓挣扎得甩开经艺的手,往后退几步,醉眼朦胧。

    经艺柔柔地一笑,又走上前,“我不管你谁管你,我看你没喝多少,怎么一刻功夫,就醉了。别闹,我们去医院”

    “不去医院。”萧子桓像个孩子似的很固执。

    “那去我公寓,我给你调你喜欢的**尾酒?”经艺轻哄着,如同脾气好好的妻子对老公般。

    “不用了。”说话的是陶涛,她冷冷地隔开经艺,挽住萧子桓的手臂。

    “这是我和子桓的事,你别插手。”经艺不耐烦地瞪着陶涛。

    陶涛迎视着她,“你是子桓哥的什么人?”

    “我们是朋友。”

    陶涛嘴角慢慢泛起一个冷笑,“朋友的领域还真是广。男女之间真的能做朋友吗?不是打着朋友的旗号方便某些苟且之事吧!子桓哥有妻子,有父母,还有孩子,他有什么事,好像轮不到你来关心吧!”

    “陶涛!”经艺没想到一向温温驯驯的陶涛会说出这样凌厉的话,羞恼地瞪大了眼,“那你呢,对他这么维护,不会是妒忌心作怪?”

    陶涛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而是从萧子桓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到陶嫣然的号码拨了过去。

    “嫣然姐马上就过来,子桓哥,我们去大厅里等。”她向耷拉着头已经不怎么清醒的萧子桓说。

    经艺表情扭曲地挡在她的面前,“你是在指责我吗?”

    “你一个未婚女子对人家老公这么热情,你不觉得不正常吗?是的,爱一个人没有错,可是你爱的这个男人是别人的老公、别人的父亲,你心里面就没有一点点障碍?你这样处心积虑地把子桓哥留在你身边,到底是什么用意?告诉你,子桓哥不可能喜欢你的,因为你根本不懂爱。”

    经艺怒到极点,“你以为你比我好?你抢了别人的男友做老公,就没一点罪恶感?我告诉你,华烨以前深爱沐歌,现在深爱,将来也深爱,可就是与你之间多了一张证书,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和沐歌在一起了,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有没有好好看华烨,你问问他过得开不开心?你去问问其他朋友,以前的华烨是什么样,现在成了什么样?华烨这一辈子最失败的地方就是娶了你。可是你能用证锁住他的人,能锁住他的心吗?”

    陶涛努力深呼吸,克制住几乎想不顾一切发作的冲动。这边的声响已经让经过的服务生开始窃窃低语了,她低下眼帘,没再看经艺,扶着萧子桓走向大厅。

    没等多久,陶嫣然一身的风雪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萧子桓一掌的鲜红,愣住了。

    陶涛吃力地帮她把萧子桓扶上车,冷风一吹,萧子桓有点清醒,睁开眼,挤了挤,“我怎么……好像看到我老婆了,不对,不对……她才不理我呢!”

    陶嫣然打开车门,让他躺进后座,他带血的手掌抓住陶嫣然,“老婆……老婆……我们别吵了……吵一次,心就伤一次……我真怕我会撑不住……”

    “这是干吗,别人在看呢!”陶嫣然眼眶红红的,挣开他的手,砰地关上车门,转过身向陶涛道谢。

    陶涛摇手,“嫣然姐,小心点开车。子桓哥其实还像没长大的孩子,你别和他计较。”

    陶嫣然无奈地笑了笑,上车离开。

    陶涛怔怔地站在台阶上,纷扬的雪花不多会便把双肩染白了。“小姐,快进来!”门僮体贴地提醒。

    她回过头,看着奢丽华美的会所,身子怎么也动弹不了。一股腥甜流到舌尖,她一惊,放开不知何时咬紧的下唇,无声一笑,对着英俊的门僮点点头。

    门里门外俨然两个季节,她一时不能适应。

    “陶涛,”手臂突然被人抓住,很用力,用力得她能感觉到一丝的疼痛,用手腕通过经脉一直传到心里。她没有抬头,盯着乱花的地毯,“我想回去了。”

    “向经艺道个歉去。”华烨的声音冰冷得像外面飘着的雪花。

    “我做错了什么?”她神情平静,声音没有波澜起伏。

    “她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你可以不喜欢她,但至少应该给她一份尊重。”一向镇静的华烨头一次现出了急躁之态。

    陶涛歪着头,嘴角又浮出了那丝冷笑,“我有不尊重她吗?”

    “你刚刚没有说过中伤她的话?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就是她的家人都无权指责,你又凭什么指手划脚?”

    “你们还真是好朋友。”那个冷笑就像固定在她的嘴边,她的嘲讽突然来得凌厉而直接,“个个都像皮条客。”

    华烨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胸口起伏不定,仿佛极力在压制,但还是忍无可忍,抬起手臂,“啪”的一声,陶涛的脸上出现了微红的指印。

    “你太过分了……”

    话音未落,紧接着一声脆响,陶涛重重一记耳光挥在了华烨的脸上。她用力极大,自己的手臂都震得有点儿麻木。她细细喘着气,手脚没有了一点力气。

    华烨脸上尽是不敢置信。

    “你又何尝不过分……”她闭了双眼,指尖如此冰冷,却能感觉到他脸上发烫的温度,嘴里、心中有如吞咽了一大块黄连。

    “我们……”有两个字已漫到嘴边,当她看到许沐歌站在走廊的尽头,又一点点地咽回肚中,无力地闭了下眼,转过身,在门僮的瞠目结舌下,拉开门,冲进了茫茫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