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呀,那车前面有个帅哥。”唐苏瑾前面走着两个花痴少女,目光频频向路那边看,完全忽视了唐苏瑾身边其实还有一只风流的花狐狸。“好帅啊,他在看我呢,哇。”“他不是新郎吧,穿着礼服呢。”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唐苏瑾回头,于惨白阳光下那一片灰色人群中,看见一张鲜亮的面庞,修身的白色礼服,一双白日中属于的黑夜的眼睛,绽开一扇蒙了水汽的玻璃窗。只不过,这样一扇窗,已经被细细的裂纹逐渐沾满,就好像是难以抑制的病毒或者细胞,在森白骨头上面扩散着。

    他为什么不走过来呢?既然他不过来,那么我走过去吧。

    不知不觉,唐苏瑾竟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甚至想要打开他身后的黑色轿车坐上去,习惯性的由他为她系上安全带。这是习惯,因为一个人而形成的习惯。

    林商管这种行为叫做奴性,因为每到那种时候,林商总是摆出一副“我是有文化的婊子”的姿态。

    叶琢脸上露出明朗的笑,他从贴身的位置掏出一把钥匙,递到唐苏瑾手中,“一个月了,我还以为你……”唐苏瑾手中接触到冷硬的金属,这种寒气好像能够刺骨穿透皮肉直接与骨头对话,“……你还好么?”

    她其实没想要问出这样一句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的白痴一样的话,她可以用眼睛看得出,鲜亮的礼服,一丝不苟的头发,一尘不染的皮鞋,他过得很好。

    她忘了,世界上,有一种叫做表象的东西。就像那个时候,她傻得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做记忆的东西。

    “嗯,找个时间你在家我去把我的东西收拾出来……”叶琢顿了顿,“呃,再见。”叶琢转身坐上车,连摇下的车窗都没有来得及,就踩下了油门。他不敢再多停留哪怕一秒了,这种感觉太可怕,他怕他终于会克制不住狠狠地将她抱在怀里,告诉她:“我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他找了她一个多月,甚至连慕双的人都惊动了,就是为了找一个已经跟他分手了的女人,外面甚至有人说“叶七公子疯了”。是疯了,早疯了。

    找了这样一个多月,就是为了多看这一眼,然后确定她很好,就够了。

    绿灯。右转灯,向右打方向盘,踩足油门,疾驰而过。

    唐苏瑾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体内的空气好像被那种抽气的巨大机器一点一点抽干净,成为一具空空的皮囊,即使没有氢气也能够放到天上去。真的好像飞在天上了,只不过高空的风太大了,吹着她的眼睛生疼,好像有沙子阻塞了泪腺,有一种极度想哭的欲望却哭不出来。忽然,她的身边飞过一只秃鹫,这只秃鹫张着嘴呜呜啦啦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行了,这只鸟太吵了,她推开黑鸟,想要离开。

    “唐苏瑾,那就是你前男友啊,你眼光还算是……喂,你跑什么?!”

    强烈的风声在耳边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鼓动着脆弱的耳膜发出嗡嗡的声音,他对她的好,他将她护在手心里去爱。

    她想,她不会再遇见一个人像他一样对她这样好了。

    有多久没有奔跑过了,让风在体内绽放的感觉,好像花开的声音。

    别走。回来。我错了。

    从冷笑着告诉你“我们完了”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其实是我完了。

    这样一个多月,唐苏瑾将自己训练成一只陀螺,被自己手中的鞭子用力抽打着,没有一刻的停歇,让周围的空气都转成一片空白。可是,当他不轻不重的一笔,在空白上就留下了一笔朱砂,心头上的朱砂。

    小腿肚子忽然抽痛了一下,然后就好像是高速旋转的电扇扇叶中卷入一根铁皮一样,那种能够将人折断的疼痛,绞着劲儿的疼痛。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小腹也痛了一下,好像肚子里又一块肉摇摇欲坠的感觉,全身的疼痛好像开着一个加压泵,正鼓足了劲儿向着心脏的方位运输疼痛。

    唐孟寅从出租车上下来,拉起唐苏瑾,拍了拍她膝盖上的灰尘,面无表情,“傻妮儿,你追错了,那辆车刚刚那个路口就转弯了……”

    不好笑,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唐苏瑾大口的喘气,猛烈地捶打唐孟寅的背,肩膀被唐孟寅死死的箍着以免双腿虚力,撕裂的声音从喉管中突破出来。

    “哥,为什么他能过的那么好?!为什么?”

    [第一章]

    一年前,彼此,他们还不相识。

    唐苏瑾在忙着离婚,叶琢在忙着回国。

    岁月这把刀,割开头顶上那一大片雾气,轻而易举地,就浓成了星光。

    **********

    唐苏瑾揉了揉眉心,有点疲惫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镜框侧缘看了一眼面前居高临下的女人。“阿婕,麻烦帮我买两瓶冰红茶,谢谢,”唐苏瑾向孙婕说,“我婆婆需要降降火。”孙婕正手足无措不知道要该怎么办,听了这句话拿了钱包就出了门,出去的时候又在唐苏瑾脸上多停留了几秒钟。

    寝室门再度关上,面前衣着高贵时尚的豪门太太挑了眉眼,只不过松弛的脸部肌肉以及脖颈上布着的白斑,使这一身华贵的衣服,好像是套在垃圾场的破塑料桶上,“怎么,不光对我儿子有意见,对我也有意见?”

    对婆婆,永远不要说她儿子不好,这是金科玉律。但是……如果这个女人将不会是自己的婆婆呢?

    唐苏瑾轻击手中鼠标左键,将电脑桌面上已经起草好的离婚协议书的word保存然后关掉,才将转椅转过来,笑意盈然地作出一副迷惘的表情,“婆婆,您说什么啊?”“你这是什么话?唐苏瑾,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多事儿的?!”“嗯啊,您也这么认为?”唐苏瑾点点头,一双大而媚的眼睛闪着澄澈的光。“你……”

    唐苏瑾摆摆手,“您不是多事,是很多事。你说你一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好好安度晚年吧,您整天跟斗**一样绷着,您不累啊?!您不累我还累呢。我就算是你儿媳妇任你无条件差遣你也不能昧了良心往死里折腾是不?”

    伴随着一声冷笑,“是谁死缠上我儿子的?你真不要脸。”

    唐苏瑾登时就想要把桌上的玻璃杯砸过去,但她嫣然一笑,调整了表情神色悠然,“你见我第一次就这么说,是,我不要脸让您见笑了,您真要脸,你是我见过最要脸的……”

    “咣当”一声,那女人踢开了寝室门。唐苏瑾嘴角衔着冷笑,声音提高了一个度,“您一路好走啊,那样的细高跟您小心着点儿可别崴了脚——”高跟鞋踩着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戛然而止,唐苏瑾心里一凛,这老女人不会是想要回来揍她一顿吧……

    而事实证明,人家走的是高端路线。

    人家是豪门的阔太太,不是黑社会的大姐大。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办公室的门被嘭的一声踹开,从窗外撒进了的阳光反射着这个豪门太太身上的名贵刺绣,晃花了唐苏瑾的眼。

    “唐苏瑾,你这种人,就不配嫁到陈家!”

    亮光中,唐苏瑾眯着眼看这脸色发青的老太太掂了桌上的珍珠流苏单肩包,然后反手将门甩的震天响,门被弹开,漏尽一道即使刺目的亮光,扑簌的微尘在灼烫的空气中翻滚,“嘭”的极轻微的一声,再度紧密关上,金色的亮光转瞬即逝。

    我这种人……?

    唐苏瑾撇了撇嘴,走到窗旁,以手支在眉梢挡住强光,一辆高档轿车门打开,将这位珠光宝气的阔太太迎了进去。

    嫁入豪门飞上枝头变凤凰么?像他们这种生在豪门中的天子骄子有多少,想要嫁进豪门麻雀变凤凰的灰姑娘就有多少。像自己这种心比天高的年轻人有多少,想要有朝一日改变现状梦想成真的就有多少。

    其实每一代人都曾经无比骄傲的说过要改变这个痛恨的当下,多少年后时间告诉当初的年轻人真的改变了吗,真的是难以想像二十年后,我们这一代人要站在怎么样的荒唐景象之上。但是人生的荒唐,也就在于,这就是成长。

    凝滞的空气中一阵轻快的手机铃声,唐苏瑾从包中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直接挂断,没有两秒钟,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再挂断,再响起。

    妈的,没完没了了……

    唐苏瑾按下接听键对着话筒劈头就骂道:“陈在瑜你大爷的!你***混蛋!”不等那边回话,唐苏瑾便挂断了电话,直接将手机盖掀了把电池抠下来扔进包里,自己直挺挺地晾在了椅子上,眼神略微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陈在瑜与唐苏瑾结婚到现在,别说七年之痒了,连一年的新鲜期都没过,就肉体出轨——精神出轨——肉体出轨走了一个轮回。不过用林商的话就是,苏瑾,你他妈自找!

    昨晚唐苏瑾睡的迷糊之际,身旁的床塌陷了一块,浓重的酒气扑面,令人作呕。唐苏瑾将醉成烂泥的陈在瑜往一边推了推,两人之间隔了两条被子。

    她最烦的就是夜半惊觉,再难入眠了。

    就在她起身要跑去客房睡的时候,听到短信声响,她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眯缝着眼睛,上面的名字显示:周菲菲。她打开短信,上面写着:“在瑜开门,刚刚你钱包落我床上了。”

    唐苏瑾一下子从头冰到到脚,骨头缝隙里面都漏出丝丝侵骨的凉气,她看向一边睡得很沉的陈在瑜,多了几分冷意。她穿好睡袍,走过门厅,到玄关处,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大波浪的披肩发染成了漂亮的板栗色,束腰的短裙勾勒出近乎完美的曲线,她朝唐苏瑾嫣然一笑,“在瑜钱包落我那儿了,我给他送来。”

    唐苏瑾笑了笑,接过一个咖啡色的皮夹,“那倒真是麻烦小姐了。”唐苏瑾刻意咬重了“小姐”二字,异常刺耳。“那倒是不用,姐姐多体谅在瑜,在瑜累得很,明天还要赶早的航班……”周菲菲娇俏的一笑,露出两个可人的酒窝。

    “等等,您这声姐姐我可是当不起。我家里八代单传就我一个,你这一声姐姐叫的名不正言不顺可别是把我叫你家祖坟里头了吧。”唐苏瑾的脸上已经殊无笑意。

    周菲菲眼神略带鄙夷,也不打什么虚晃太极,直接道:“我实话告诉你,我从高中就跟在瑜在一起了,她在金林专门给我买了一套房子,可是比这里要气派多了。你这是生气了?可不是,自己家老公都管不住到人家床上了,还有什么资本得意的……”

    唐苏瑾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啪”的一声在楼道里异常的响亮,“别***在我眼前晃悠,别以为傍上大款就登仙了,我告诉你,你嘴里头含着手里头捧着的都是老娘吃剩下恶心了的,别整天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了,也不看看你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浪荡样子,扔到大街上顶多三十块钱一个晚上。”

    “你……”“咣当”一声,唐苏瑾把门关上,感觉门框上方并不存在的浮灰都抖落下来,落在了眉梢上。

    她向卧室看了一眼,那人仍旧睡得很沉,原本俊朗的面庞却已经模糊不堪了,她忍住喉咙涌上的干呕感觉冲到了浴室中,扶着墙面对着马桶一阵干呕,胃酸翻涌的难受。忽然觉得真他妈脏,真让人恶心。

    打开花洒,凉水发丝浸润进去凉侵头皮,脑中的混乱与灼热都凝聚成一条直线,一呼一吸之间都是冰冷气息。

    唐苏瑾嘴角挑起了一抹冰冷的笑,对着面前光洁清晰的镜子,看着自己满是水珠淌下的精致面容,鬓发紧贴着脸颊滑成一个温婉的弧度,薄薄的唇峰美好而粉润。

    ……………………

    …………

    孙婕出去转悠了一圈,去食堂带了两个包子回来,唐苏瑾接过二话不说两口就搞定,口齿不清地说道:“不好意思,下午让你看好戏了。”

    孙婕摇头,却不说话,她从来不是嚼舌根的人,下午听得唐苏瑾这么说,便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孙婕一直搞不清楚,从大一就门门优秀拿奖学金等着保研的唐苏瑾,为什么到了大三突然放弃了读研的想法,到现在才知道,唐苏瑾已经结婚了,竟然是堇城有名的企业陈氏总经理夫人,但是她看起来,却并不幸福。

    唐苏瑾笑笑,抹了一把手指尖上的油,从包中掏出上午逛商场买的一个漂亮的手机链,递给孙婕,“阿婕,这个送你。”

    “我不要……”孙婕摆手,转过身进了卫生间,“我去洗衣服。”

    唐苏瑾今年六月份就大学毕业,眼见着还有不到一个月,这两年寝室都当成旅馆住了。寝室是四人间的,除了孙婕和唐苏瑾一样是外语系的,还有两个是艺术生,一个学编导一个学美术,倒是比唐苏瑾这个已经结婚的人更不着寝室,来一趟就跟走马观花似的。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去年结婚今年离婚,大学期间倒平白多了两张国家级的证书。

    唐苏瑾出门的时候还是将手机链搁在了孙婕桌上,拿了包出门。

    日光逐渐倾斜,一点一点隐没在西方翻滚的云海间,最后只剩下绯红的晕圈。分分秒秒而过,天空一呼一吸之间,已经染上了重金属冷兵器的色泽,压抑着一种钝痛。

    唐苏瑾当下需要做一件事情。

    她回到了与陈在瑜的住处,站在玄关处,眼神空洞的瞧着正对着窗的一株绿色植物,于光影明媚中,好像两束手电筒的光,昏暗不清。

    她直接走到桌边的座机拨下了一个电话号码。

    “林商,开着你车过来我这儿一趟,我要搬家。”

    十分钟后,唐苏瑾已经将这套房子里,所有关于她的印记,消抹的一干二净。两个行李箱,装着穿过的衣服用过的洗漱用品床单被罩甚至碗筷茶杯,摆在空荡荡的木质地板上,好像被砍掉了头颅的死囚,濒死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二十分钟后,林商开着一辆小汽车到了。

    “苏瑾你这是要改嫁啊?”画着浓重烟熏妆的女人打开车门,身上是普通的连身裙,却能够勾勒出极好的身材,一双能够媚出水来的眼角挑着。

    唐苏瑾将行李箱费劲地塞进后备箱,拉开车后座的门一猫腰坐了进去,嘴唇轻启,“去火化场。”

    “什么?!”逼仄的车厢里响起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

    唐苏瑾皱了皱眉,瞧了一眼副驾上哭得满脸通红满眼血丝的女孩子,瞪了一眼正在驾驶座上系着安全带的林商,“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你以为我愿意?!整天揪着个骑白马的以为是王子矫情的不得了,”林商眼角斜睨着哭哭啼啼的顾沐辛,就好像看着一只令人厌恶的蟑螂,一边踩下了油门,明显不耐烦的口气,“真不知道她怎么搞到我电话的……”

    唐苏瑾倒是拍了拍顾沐辛的肩膀,略带关切,“又和辛阳吵架了?”

    林商冷笑一声,“哪儿能啊,是分手了……”

    顾沐辛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就扑过来,尖声道:“我不相信,辛阳不会这么没良心的……”

    “蠢,”林商继续冷眼旁观,“要我说他要再跟你耗着才是没良心的。”

    顾沐辛像一只野猫一样炸起来,两眼通红,伸出手去推正在开车的林商。

    刺耳的轮胎摩擦的声音,林商急打芳香版,忽然一个急刹车,顾沐辛因为惯性向前猛扑了一下,幸好唐苏瑾扯了一下她衣服,才没有撞上车窗。

    林商只是转过来,看起来云淡风轻的笑,“行,顾沐辛,你行,你想死也没道理拉上两个垫背的。”

    唐苏瑾按住顾沐辛,“大马路上的,别发疯。”

    林商这女人,越是表面上笑的无害,越是心狠手辣,越是让你胆颤心惊地看着她美艳而不寒而栗。

    顾沐辛也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触到了林商的底线,有点勉强,“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林商幽幽的目光萎靡而妖媚,转身重新踩下了油门,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就这么冷着,忽然,她说:“前两天,在西街的双道场,我看见了……陈在瑜。”

    一时间,车里安静的只剩下暗流涌动,瞬间,冷至冰点之下。西街,有名的酒吧夜店一条街,鱼龙混杂。

    时间静止两秒钟,林商用无波无澜的口气继续说道:“然后我上去掴了他两耳光,脆生响。”唐苏瑾霍然睁开眼睛,一手托着腮,看着林商,“其实不用,那种渣子,打他都嫌脏手。”

    唐苏瑾看着天边乍现的铅色乌云翻滚,顿时觉得自己白搭了一副小三一般美好的外表,却装着一颗弃妇一般窝囊的心。顾沐辛明显是哭够了,盯着唐苏瑾,“陈师兄,真……那样了么?”

    唐苏瑾看着天边乍现的铅色乌云翻滚,顿时觉得自己白搭了一副小三一般美好的外表,却装着一颗弃妇一般窝囊的心。

    顾沐辛明显是哭够了,盯着唐苏瑾,“陈师兄,真……那样了么?”

    唐苏瑾嗤笑,“什么那样了?沐辛,你以为谁都跟你家白莲花似的?”

    当初,要不是陈家老爷子在那儿硬生生直挺挺地站着,当着陈家子孙的面说什么“小瑾就命定的是我家孙媳妇”什么“怀瑾握瑜”,也不至于陈在瑜为了讨好老爷子,费尽心思地将她这种女人八抬大轿地娶回家。

    但是,陈在瑜当初追自己真的是下了工夫的。追她的那一年,对她实在是难以挑剔的好,一句重话舍不得说,唐苏瑾那段时间心情不好,总是脾气急了就爆粗口,他也只是微微蹙眉,温柔一笑。她记得,大一那时候军训,足足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兵营训练场,男生与女生分开,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但是,大三的陈在瑜作为大一新生的带班原本就很忙了,但是每逢休息都会跑过整个训练场,满头大汗地给唐苏瑾送过来冰镇的矿泉水喝冰毛巾,晒得黑了一圈的脸上,透出阳光般刺眼的笑容。

    唐苏瑾接过,连眼皮都懒得抬,喝得理所当然。整个班的女生都眼红,甚至鄙视道:“三十八度的天气,唐苏瑾,你要遭天谴的……”甚至连顾沐辛都叹气说:“苏瑾,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那个时候,她都狠心地差点打开拧开煤气管,真心觉得全世界都沦陷了都难以磨灭心底的痛,有人为她做的那一点,都***算什么。

    所以,在她独自去大理散心的时候,就又出了一档子事儿。

    以至于后来,两条人命。

    ………………

    到了郊外三里屯的火化场,林商停了车,明知故问:“苏瑾,你这是要火化谁啊?”唐苏瑾从车里钻出来,反手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林商骂道:“丫的你轻点儿!这不是出租车门儿!”伴随着天空中一声炸雷,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在唐苏瑾的脸上照出一道金光,她将后备箱的行李箱搬出来,“都烧了。”

    说实话,焚尸的火化场烧生活用品的行李箱那是没有的事儿,但是,但凡是有了林商这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万事也能灰飞烟灭了。于是,唐苏瑾就靠在车门上,幽幽的晕黄路灯下,被几个人抬着进了大铁门,和众多的黑色煤块一起倒进钢铁的大熔炉内,充当了当天焚尸的燃料,连一块渣子都没有剩下。

    那边有几个人都乐得看热闹,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到火化场烧行李箱这样二的事儿真就是千古难见一回。

    林商就站在唐苏瑾身边,直到那一张巨大的双人床劈成碎片投进黑色的炉子里,才转过来,看见她扬起的唇角,“今儿心情不错?”“嗯,”唐苏瑾顿了顿,“我把陈在瑜他妈给骂了。”“哟,是他啊还是他妈啊?”林商故意说道。唐苏瑾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个世界上,看你二的人很多,而陪着你二的人很少。而唐苏瑾庆幸,还好自己就是有一两个这样少见的朋友。

    顾沐辛显然已经是哭够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飘着低垂云絮的天空,“苏瑾,你说咱们还能回去么?”

    唐苏瑾没有回答,眼睛瞪着车窗外的多彩的霓虹灯流淌成一条条流光溢彩的线条,充斥着各种生硬的几何图形,在笔直的道路与苍穹相连接的地方,焦距成一个光点。

    “你能,”隔了许久,林商幽幽的嗓音,以及天空中撕裂而过的诡异闷雷,“但她不能了。”

    ……………………

    …………

    先把顾沐辛送到了住处,顺带唐苏瑾把自己一个行李箱也拎上了楼。

    “我先在你这儿住两天,现在闷热得很,寝室里不习惯。”

    林商冷眼瞧着唐苏瑾拉开车门坐上来,“去我那儿住吧,别整天跟她混一块儿,容易智商变低。”

    林商跟顾沐辛从来都不对付,一个温柔矫情的像兔子,另一个火辣的从十六岁就开始混迹夜店,就连唐苏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她们俩走得这样近的。

    陈在瑜追她的时候就说过:“林宛聪明的都成精恨不得浑身上下长心眼儿,顾沐辛傻得冒泡一窍不通,你是怎么处理好的?”唐苏瑾回的不冷不热,“那是我有本事。”“那是,我老婆有本事。”陈在瑜圈着唐苏瑾的腰带进。但是等到她真成了陈在瑜的老婆,却怎么也没觉得自己有本事了。说实话,陈在瑜就是娶回家一个花瓶,也比唐苏瑾这个活物要赏心悦目。但是如果是花瓶,碎了只能听个响儿,哪里会有唐苏瑾的影响力那么大,愣是把陈在瑜直接推上了“陈总”的宝座上。

    “又想起以前的事儿了?”林商眼看着唐苏瑾眼神恍惚,系了一半安全带手就停哪儿了,“别整天瞎回忆,容易提前更年期。”唐苏瑾这才回过神来,心里一堵,“我这是少年老成!”

    “是,您现在还嫩的能掐出水儿来,”林商也不反驳,接着之前的话道:“去我那儿住吧,听见没?”“我可不敢打扰你做生意,还是算了吧。”

    曾经有一次,唐苏瑾的psp忘林商公寓了,便抽了个下午茶时间去拿,谁知道按下了门铃之后,在门口出现的不是林商,而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只有下`身围了一条浴巾,声音中明显还带着情`欲未散的味道,“你找谁?!”

    唐苏瑾惊得掉头就跑,也没顾得上拿psp。

    林商自然知道唐苏瑾是指的什么,便也不强求什么,单手从包里拿了钥匙扔给唐苏瑾,“什么时候想来了随时,别委屈了自己个儿。”顿了顿,有补充道,“放心,我早就不接客了……”唐苏瑾拿着钥匙,心里一暖,“嗯。”“话说回来,那个男人真长得不错吧?”林商漫不经心道。“啊?”唐苏瑾愣了一下,脑袋里就是那匀称的肌肉以及光`裸的肌肤,“还好吧……”

    “不是还好吧,是压根儿没敢看吧,”林商嘴角上扬,歪了歪头,“说实话唐瑾,要不是你连孩子都有过,我都怀疑你现在还是处女……”唐苏瑾眼神yīn测测地扫过来,齿缝中漏出冷风,“林商,你丫什么时候说话能积点儿口德?!”

    确实,她有过一个孩子。

    ……………………

    去年的夏天,唐苏瑾敲响了校外出租屋的门,陈在瑜开门,“你先进去坐会儿,我下去买瓶水。”唐苏瑾点头,在客厅的沙发上晾着。

    她在想,陈在瑜究竟值不值得呢?陈在瑜是真的对她挺好的,她到底还是动了心的……陈老爷子对唐苏瑾这样好,又非要让她当陈家的孙媳妇儿,纯粹是因为和唐苏瑾的奶奶,是老革命的交情,有过生死盟誓,但是如今一个中风偏瘫住院,一个已经入土为安,当初的那些事儿,都好像草长莺飞时候的露水,阳光一照就发散了。

    陈在瑜生意刚刚起步,在大宅门中,他需要老爷子的力挺,而唐苏瑾,就是一个筹码。昨天,唐苏瑾向陈在瑜摊牌,她能嫁给他。

    陈在瑜眼中难掩的喜色,“好。”唐苏瑾分不清,这喜悦,有多少是真,朦胧的就像那掺了假的白酒。

    “但前提,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唐苏瑾咬着下唇,一片惨白

    陈在瑜蓦然睁大了眼,却旋即将吃惊的神色掩了,手指把玩着茶盏,“谁的?”唐苏瑾的声音有点发抖,“我会告诉你,但现在不合适。”陈在瑜额前的发挡住了大半的面庞,唐苏瑾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静静地等着,空气凝滞,好像烧在热油上的煎熬。良久,陈在瑜起身,“……小瑾,我需要想想,我们明天再谈。”

    然后,就约到了这一间出租屋内。

    厨房的火上,还烧着水。

    这出租屋是老式的居民房,厨房的天然气管道老化泄露,炉火上的火花就好像死神的手,将那闪烁着蓝色火焰的火苗,与死亡的气体对接起来。

    死亡在一瞬间,噼里啪啦。

    意外与刻意,都在这一刻被点燃,然后爆出从所未有的力量。

    轰的一声,刺鼻的煤气味道,顷刻间唐苏瑾闻到了一股子焦味,胸口一阵火烧似的疼痛,一手还来不及护住小腹,眼前一团腾腾的热气卷着客厅的玻璃茶几,碎成了粉状的玻璃渣子,她最后的一丝念头:她要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陈在瑜。

    厨房的铝合金窗子直接被气流轰炸出去,玻璃都碎成了渣子,墙面轰出裂缝,从厨房相连客厅中,墙面上的石灰都被震脱落,墙砖松动,就连一条直线的卧室,玻璃都震碎的没有一块完整的。

    不幸中的万幸,唐苏瑾没有死。

    幸好她那个时候在厨房外,除了胸口大面积烧伤,和脸上侧颊的小面积烧伤,还有就是厨房的木质门框的横梁掉下来的时候砸断了腿。

    如果说脸上的疤痕是给路人看的,那么,胸口上的疤痕呢?

    唐苏瑾整整昏迷了三天,醒过来的时候,刺白的光线刺进眼中,浑身都疼得厉害,骨头好像被拆散了又组装在一起。

    她渴的厉害,但是声带受损,发不出声音来,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喉间吐出一个个破碎的字眼,好像用铁丝刮着白石灰的墙面,刺耳难听,难以辨听。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拿了盛满水的勺子凑近她的唇,唐苏瑾抬眼,硬朗鼻梁,柔美唇线,寒星双眸,是陈在瑜。

    唐苏瑾抬手就将拨开了陈在瑜的胳膊,嘶哑着声音道:“滚……”这一声倒真是字正腔圆的,虽然说仍旧是夹杂了一些锯末的嘈杂。然后,陈在瑜真滚了,连头也没有回。

    其实在这一次意外里,她流失的,还有一个未成形的胚胎。

    就在前三天,她还去医院做了孕检,两个月大,很健康。

    ……………………

    林商这一回拉着唐苏瑾就是要找艳遇,就果断地领唐苏瑾进了双道场。

    其实它还有一个特装逼的名字——城市流金。

    “***什么流金,流产还差不多。”林商鄙夷地说道,甩出一张卡就要一件包房,“找几个最……”

    唐苏瑾赶忙拦住她,“林商,我就是想叫你陪我喝点酒说会儿话,你别整的跟np现场似的……”

    林商想了想,直接带着唐苏瑾坐了电梯下到三楼的酒吧。

    唐苏瑾瞧着这才靠点谱,可是谁知林商下一句就是:“我估摸着即使点了你也不敢上。”

    林商真没有看错她,她就是不敢。

    唐苏瑾酒量也真不错,和林商有的一拼,但是就看她到底想醉不想醉。

    唐苏瑾一杯一杯下肚,瞧着林商眸中迷离晕染着水花,整个人在妖冶的蓝色灯光下就像一支蓝色妖姬。

    林商摆手,“唐瑾你别用这种眼神儿瞧着我,我渗得慌。”

    唐苏瑾噗的就笑了,她想起来,一年前自己去见了陈在瑜他妈,那女人第一句就说她是一个狐媚子的野狐狸。晚上唐苏瑾就找了林商来,气的恨不得连手机都摔了,“她凭什么?!她想当狐狸精还没那个资本呢!”林商直接扯了她到镜子前面,斜挑着眼角,示意镜子中的人,“明儿个你带我去见见那老太太,要是当着我的面她还能说你一句狐狸精,算***瞎眼。”

    确实,唐苏瑾美得纯粹,而林商媚的彻底。

    大约还是五年前,唐苏瑾就有一回眼见着林商被一个浑身名贵衣服珠宝的女人撕扯头发撞到墙上,口中叫骂不休,手中一柄银光澄亮的小刀,“狐狸精!婊`子,毁了你这张脸看你用什么去勾`引男人?!”唐苏瑾当时吓得直接报了警,但是当林商被冲出酒吧的几个男人救下,浑身瘫软地靠在墙上的时候,仍旧凑在唐苏瑾耳边,声音破碎地说:“以后……这种事儿,不要报警。”林商的脸没有事儿,只是,从她右耳到锁骨,用刀刃划出的一条疤痕,血浸透白色的衣领,唐苏瑾看得触目惊心。事后,林商冷笑,“我当了几年的狐狸精,就那一次是被冤枉的……”

    五年已过,其实不到三年,林商已经真正熬出来了,凡是圈里的人都要规规矩矩地叫一声“林姐”。

    想到这儿,唐苏瑾忽然说道:“楚殇……”

    “楚殇?”林商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唐苏瑾你喝高了吧,我还离骚呢。”

    唐苏瑾一口酒喝呛了,烈酒入腹,喉咙划过长长的一道辛辣,辣的眼泪都蹦出来了,“林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我唐苏瑾要真有那意思天打雷劈。”

    “得,我知道你,菩萨心肠。”林商递过来一瓶红茶让唐苏瑾顺了顺嗓子,“想起来真是讽刺,我几乎都忘了我原来还有两个名字呢。”

    这是梗在林商心里的一根刺,一根像是玫瑰花一样娇艳欲滴却扎手的刺。

    唐苏瑾灌了一口冰红茶,“说实在的,林商你别干了,不是什么好事儿,那钱也够你下半辈子活的了……”

    “金盆洗手?”林商眼角勾起一抹嘲讽,“苏瑾,你把这个圈子想象的还是太干净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

    进了夜店这种场合,第一改变你的审美,第二粉碎你的梦想。人生最悲哀的事情,就是二十岁的时候,用四十岁的心态过了,林商就是这种人。

    “扯远了,说说你。”林商晃了晃杯中的红酒。

    唐苏瑾抹了一把辣出来的眼泪,“我?我好得很,等我离了婚,跟他丫的没有半毛钱关系了,这一年,我也挥霍够了。”

    林商搁下了酒杯,神色凝重,只是这样的神色,被橘黄色妖艳的灯光一打就消失了原本的作用力,“那你说你去年结婚是为了什么?”

    唐苏瑾愣了愣,透过颜色纯粹的可怜的酒杯,看着迷离的舞池。

    “为了在围城里头走一遭然后挂上个二婚?”林商说得郑重其事,喝了一口果汁,“陈在瑜没道理给你养孩子,唐苏瑾,为了那个没爹的没成形的孩子报复陈在瑜,那人死也死了,给一个死人还人情真不值当,别拿你的青春不当回事儿。”

    唐苏瑾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那林商你说我还要谢谢陈在瑜制造了一场爆炸帮我打掉了那个孩子是不是?免得我离异女人上面再加上个单亲妈妈来的狗血?真不值当,不值当也这么做了……”

    一旦一些事情发生,人们总是想要为这件事情找复杂的理由,却忽略了最简单的那种可能性。

    关乎生命的事情,从来都简单到一个字“死”字。

    “嘴上厉害了,啊?不过陈在瑜确实做得过了点儿,不想要就直说,人命上的事儿他也真敢,不怕遭报应,不过陈老爷子开出的条件着实诱人……”林商啧啧唇,凑过来,用尖尖的手指戳了戳唐苏瑾脸颊颧骨处的烧伤印记。

    唐苏瑾疼的呲牙咧嘴的就要扑过来,“林商你成心是不?”

    林商笑笑,“都一年了,还不见淡多少……我认识一个很好的整容科医生,明儿个让他给你瞧瞧。”

    “用不着,”唐苏瑾说着仰头灌下一杯酒,琥珀色的酒液从嘴角流下,烧灼的疼痛,“我不在乎。”

    女人说完全不在乎那一张脸是假的,就像男人一边色咪咪地揉你浑圆的胸脯向你大腿内侧探去,一边说喜欢最有内涵的女人一样,都是扯淡。

    “得得,你不在乎,是我在乎成不?”林商扯了一把唐苏瑾的胳膊,“这回听姐的,你怎么进的陈家门,就怎么光鲜亮丽地出。”

    ……………………

    喝的差不多了,唐苏瑾虽然在饭局上练就了一身的钢筋铁骨,有着一套推杯换盏虚与委蛇的本领,千杯不倒,但是这样一杯白的一杯红的灌下去任是酒仙来了也得醉。

    林商接了一个大主顾的电话,这边也顾不上唐苏瑾,便叫了一个手下的小兄弟开车过来送唐苏瑾回家。

    “苏瑾你先回去……翔子你给我小心着点儿,金锦苑公寓,到了给我电话。”

    “林姐你放心,这点子事儿我再办不好就甭你手底下混了。”这小伙子唇红齿白,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特别讨喜。

    林商笑了笑,拿了包就上楼去了。

    一个男人在浮雕的走廊拐弯处截住了林商,拍了拍她肩膀,“林姐,忙完了?”

    林商这个时候正想着应酬的事儿,心思恍惚最不经吓,晃了晃神,映着迷离的灯光才瞧清了面前这男人,是在国外渡了金年前刚刚回国的荣家七公子叶琢。

    “哟,叶公子,方芳不满意?”叶琢摇头。“那您再挑挑,挑好了我给你免单。”林商一笑,眉眼之间都流露出一股子妖媚的气质。

    “当然挑着了,”叶琢的五官异常俊秀,身材颀长,一身简单的休闲夹克,狭长的丹凤眼一挑,愣是将浑身的撒旦气质给勾了出来。他拉了一把林商向一面单向的玻璃窗,指了指已经走到旋转玻璃门的花厅的唐苏瑾,“就看看林姐开个什么价钱了?”

    说:

    楠竹出场(*^__^*)

    林商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然后眼神立即冷下来,“叶公子,那可是我亲妹妹。您高抬贵手,明儿个我陪着叶公子喝几杯?”“那倒是长脸,能让林姐陪酒,林姐你去忙吧。”叶琢瞧着四色光影下林商走上楼梯,嘴角带着一缕似笑非笑,“亲妹妹啊,那是得悠着点儿。”

    虽然说他回到堇城场时间不长,但在十年前在林商不知道他这号人物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那个时候还叫“宛宛”的林商,怎么会不知道林商除了同母异父的弟弟就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哪里还有亲妹妹。其实叶琢也就是心思上来看的新鲜,那女人长得漂亮又是素颜,显得皮肤嫩白好像剥了壳的熟**蛋清,身形又格外出挑,又因为和林商在一块儿,也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在楼上看她一杯一杯白酒配着红酒灌下去,一副无敌女金刚的样儿。白的兑上红的一起喝,当然醉的快,只不过她的极限倒超过了叶琢的估计范围。

    叶琢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去洗手间抽了支烟,回到包厢里,仍然漆黑一片,顺手将墙上的灯打开。

    包厢上头五盏水晶吊灯大亮,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情`欲未散的味道,男女荷尔蒙疯狂地扩散着爆发着,好像是经久不见光明的房间里那幽暗滋生的霉味,叶琢不禁皱了皱眉。沙发上,窗帘里,地毯上,女人慌乱地收拾身上衣服,男人舔着唇角,意犹未尽。

    黑暗中的粉饰太平,放到明面上,都成了一些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勾当,夜晚,这里萎靡着多少纸醉金迷,白天就放出来多少道貌岸然着的衣冠禽兽。叶琢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但是旋即就以笑容掩盖,目光投向仍然与一个女人在沙发上缠绵的男人身上,“祝总真是好兴致。”

    叶琢此次带着工商管理硕士和金融学双硕士学位的高学历回到荣家,荣家老爷子给他出的第一道难题就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祝氏手下的太方建材,荣老爷子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不多,让利百分之八。”

    这是说的叶琢的三舅荣彦北与太方建材谈的那个案子,最后也只是稳定在百分之三这个利润点上,但是现在荣老爷子开口就是百分之八。

    这其实摆明了就是刁难,或者说,摆明了就不是想要通过正常手段。

    太方建材,掌权人的祝董在界内是出了名的铁公**,从来不做赔本生意,宰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叶琢明里暗里打探过许多,又多次大摆筵席,可无奈这人一不爱财二不爱色三不跟权贵交好,好像真是泼水不进的铜墙铁壁。

    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这看似坚固的铜墙铁壁的蛀虫,就是祝董唯一的儿子祝凌。这个公子哥他老爹半分好没学着,倒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在圈子里头玩的通转。

    叶琢打听到前些日子这个祝凌看上了林商手下的方芳,只是林商和祝凌年前因为一件事情闹得很僵,现在也拉不下脸去向林商要人,只是看着,愣是没吃上。叶琢便趁着这么一个例行玩乐,借着关灯的时候,让方芳摸黑进去,缠上了那看得心痒痒的祝凌。

    祝凌由着贴在身上的女人为他整理着衬衫,一副食足饭饱的样子,斜眼瞧了一眼叶琢,“七少这回出去久了吧?”“看错了时间,是我的错,我认罚,”叶琢笑了笑,先走到桌边到了一杯酒,仰头灌下,杯底一照,然后从裤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搁在祝凌面前的茶几上,“美人就得配香车,滨水两岸的夜景可是不错,今天市政还有烟花表演。”

    祝凌眸光一闪,没说收下也没说不收,只是搂紧了身边的柔软无骨的女人,“叶少有事儿尽管找我。”“祝总这话说的,非得有事儿才能找你?”祝凌愣了一下,旋即大笑,一手揽着身边女人柔软的腰肢,一手端起酒杯,“兄弟,先干为敬。”

    叶琢也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叶琢自然不会因为这么一句玩乐时候的话就当做了通关令箭,这一点小恩小惠确实不算什么,顶多算是玩乐场上的一次人情,但是倘若是施舍的多了,就像铜墙铁壁上被虫蛀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至多一桶硫酸,任是坚不可摧的壁垒,也会统统腐蚀倒塌。欠人情是可怕的,因为终究要还,而且有时候需要翻倍的还。

    一个穿着黑色蕾丝的女人忽然走过来,贴着叶琢勾住他的脖子,“七少,下一轮要玩么?”

    叶琢余光扫着那边几个豪门的公子哥青年权贵,伸出手在女人胸前掐了一把,然后游移到她挺翘的臀部,“要啊,要不就你陪我吧?”

    女人眸中晶亮,一只手已经扣上了叶琢的皮带扣,叶琢眸中一暗,贴着女人柔弱无骨的身形,凑在她耳畔,“去给我唱首歌儿。”

    女人也混过多年的夜场,懂得这个时候碰见大主顾不要给脸不要脸的道理,于是乖顺地走到点歌台,认真地翻找着。

    ……………………

    陈在瑜白天飞s市开了一个会,晚上回来了就直奔双道场,还没有走到包厢门口,电话就响了,是唐苏瑾。他皱了皱眉,按断,却又响起来。“什么事儿?”

    唐苏瑾冷到冰点的声音,“陈在瑜你听着,我要离婚。”

    陈在瑜靠上精雕细刻的墙面,手指间的黑色打火机啪嗒啪嗒,火苗蹿起熄灭,循环着一个往复,蓝莹莹的在玫红色的水晶灯下有一种诡异的色彩。“小瑾,你舍得我了?”陈在瑜冷笑一声,那边不待说什么,身侧的门忽然大开,一只手伸出来将陈在瑜拉了进去,他慌忙按断了手机。

    “小沂说你就在门外我还不信,今儿我做东,陈少不是拂我的面子么?”

    说话的就是东道主,在圈子里有名的花花公子,堇城娱乐圈的龙头老大英赫娱乐公司的太子爷——张君生。

    陈在瑜能够记得他的名字,完全得益于当初追唐苏瑾的时候,还有一个学土木工程的学弟一天恨不得二十小时的跟在唐苏瑾屁股后头,就叫君生。“我可不敢拂太子爷的脸,航班晚点,来晚了,自罚三杯。”陈在瑜说着就走到摆满酒瓶的桌边,将三只玻璃杯一字排开,一瓶茅台哗啦啦的倒满,“我干了,你随意。”

    众人看陈在瑜喝白酒就跟喝矿泉水似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张君生挑眉,“陈少海量啊。”陈在瑜笑了笑落座,吃了两片水果压了压满嘴的酒气。跟陈在瑜坐在同一个长沙发上的,是叶琢。

    话说回来,叶琢和陈在瑜都是荣家的旁系,还属于上下不差辈的表兄弟,只不过叶琢从高中毕业就出国一直到年前才回来,而陈在瑜也是去年结了婚才从s市的分部调回堇城总部,统共没有见过三次面,即使见了面也就是颔首点头问声好的交情。

    那女人点了一首老歌——《轻轻的告诉你》,现在正用甜美的声音唱着,目光如水的看向叶琢。

    叶琢也报以微笑,这种微笑,没有带着有色眼镜,而是纯粹的欣赏,因为这女人声音真的很甜,很适合这歌儿。

    “让我轻轻的告诉你,天上的星星在等待,分享你的寂寞你的欢乐,还有什么不能说。让我慢慢的靠近你,伸出双手还有我,给你我的幻想我的祝福,生命阳光最温暖……”

    一曲尚未结束,包厢里大多人已经开了房间,陈在瑜也被一个水嫩嫩的女孩子一口一个“哥哥”叫的浑身都好似漾成了水,一只手隔着女孩子胸前的布料旋转地揉了一把,里面没有胸衣,他只觉得指尖都是滑腻,刚才那三大杯白酒灌下去一股子燥火从下`体升腾起来,半拖半搂着她出了门。

    叶琢也知道陈在瑜在去年五一的时候结了婚,但是自己的身份和远近在这儿隔着,也不好说些什么,只看着陈在瑜和那女人纠缠着一起的身影,替他那闺房里头的娇妻感到不值。

    散的差不多了,叶琢喝了一口果汁,便要起身离开,忽听得沙发上手机铃声大震,是一柄黑色的手机,很新潮。

    他随手捏起,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唐苏瑾”。

    ……………………

    其实出了酒吧一吹风,唐苏瑾酒已经醒了一半,她将车窗摇下大开,任由夜风吹着将她的头发吹得乱舞,睁大眼睛看着窗外暴雨过后的凄凉夜景,地面上肮脏的雨水漩涡流进下水道中,打着旋儿的断枝残叶夹杂其中,像是不由自己的异样生物体。

    因为地界儿比较偏,没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唯有天上的月亮蒙了一层水汽,照进无灯的房间里,像是手电筒流黄的光。

    被抠掉了电池的手机依旧静静地躺在包中,

    唐苏瑾将包中的手机电池重新安上,给陈在瑜拨了一个电话,想要说清楚离婚的事儿。可是陈在瑜那一句“舍得我了?”以及若有似无的娇媚女声已经让唐苏瑾气的发狂,如果她不做点儿什么来将火山喷发的火焰灼烧一下那边云淡风轻的蓝天,她会爆炸。

    然后她果断地一个接着一个电话重拨过去,直到那边接通。

    “陈在瑜你他妈混蛋!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大爷!”那边接通了唐苏瑾就劈头骂道,“你凭什么啊!有点钱那是因为你爹的姓氏,长的好点儿是因为你祖上基因好,我告诉你脱得干干净净套上一亚麻t恤往地铁口一站,你跟谁都没两样!我凭什么舍不得你!你给我的那点好还不够我塞牙缝的,给我圆圆滑滑的滚蛋!”

    前面开车的翔子不禁咋舌,这女人看起来挺花瓶的,可骂起人来真有水准,他见惯了女人之间扯着头发嘶哑着嗓子目眦俱裂地像是泼妇一样地叫骂,所以,这种吵架,听起来简直就是艺术。

    那边依旧没有声音。

    “陈在瑜你哑巴了还是聋子了?!”

    还是没有声音,只有喘息均匀的呼吸声。

    唐苏瑾觉得奇怪,下一秒,那边悠长温雅的声音响起,“姑娘不好意思啊,我拿错手机了。”

    唐苏瑾愣怔片刻,笑道:“那大哥不好意思啊,我骂错人了。”

    ********

    唐苏瑾第二天早晨醒了两回,六点钟的时候被顾沐辛客厅里翻箱倒柜的叮铃咣啷给吵醒了,气不过直接捞了抱枕砸过去,回去蒙了被子继续睡。再睁眼是被饿醒的,拿了闹表一看,已经九点半了。她起来喝了一杯牛奶就直奔荣氏大厦。

    荣氏大厦,就和荣氏集团的旗号一般,屹立在市中心,直耸云霄,顶层那旋转六角菱形的玻璃球,反射着初夏的太阳光,洁白的白瓷片映出彩虹的七彩夺目。

    今天上午有一个会,荣氏家族的内部会议,陈在瑜叫一声荣老爷子“外公”,手中自然持有荣氏的股份,也算是股东列席。

    她挑的就是这个时候。

    她下了车直接上vip电梯,按下了六十三层。

    到了第三层的时候电梯咚的一声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西服正装的男人站在电梯门前,唐苏瑾颔首,向一边移了移脚步。

    唐苏瑾余光扫过男人略微诧异的面庞上,长得倒真是不错,凤眼薄唇,一抹似笑非笑能迷死不少小姑娘。只是他看着自己这是什么表情?

    叶琢第一眼看唐苏瑾觉得有两分面熟,然后仔细一想,原来是她啊。

    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碰见这个美女。

    原本他一没有通过荣老爷子的考验,二手中没有荣氏的股份,八竿子打不着不用来这种会议,但是他老哥——c军区的叶团长终于盼星星盼月亮把自己亲弟弟叶琢给盼回来了,可算是将肩上荣氏那一套班子全部交给了他,然后一身轻松地赶赴部队上去了。

    叶琢也露出微笑,眸中如同点亮的星星,这一趟赶鸭子上架还真是划算。

    和如此养眼的帅哥同行,未免心情就好了很多。唐苏瑾走到总台要秘书进会议室找陈在瑜的时候,都多了三分客气七分笑意,“我是陈在瑜的现任妻子,有急事找他。”

    女秘书听了之后眨眨眼,端着茶壶走进会议室,心里琢磨着这“现任妻子”怎么说的这么别扭。

    唐苏瑾走进不远玻璃门内的休息室里,冲了两杯速溶咖啡。

    “唐苏瑾你来干什么?”

    唐苏瑾抬眼看陈在瑜yīn沉着脸走进来,展颜一笑,“瞧你脸色不好的,昨晚又忙到凌晨了吧,不要总仗着年轻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等得了病怎么办?”

    陈在瑜怎么听唐苏瑾话里有话,心里不免膈应了一下,脸色有点白。他昨天晚上确实玩得疯了点儿,直到五点多了才眯了一小会儿,不禁揉了揉眉心,“什么事儿直接说,我还在开会。”

    唐苏瑾心里冷笑,你有种接着装啊,膈应死你。

    她从包里掏出离婚协议书,一式两份,“签字,我要离婚。”

    陈在瑜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压低了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在瑜,没人捏着你嗓子学公鸭说话,我要是想要外头的人知道也就不会到这个封闭的休息室了。”唐苏瑾将离婚协议书向前推了推,“你看看。”

    陈在瑜挑眉,“我不同意。”

    “哟,不夹着狐狸尾巴了?”唐苏瑾端起咖啡杯啜了两口,“我什么时候说了给你商量了,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她说着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牛皮信封,摔给陈在瑜。

    陈在瑜打开信封,里面是是两具交缠在一起的池赤`裸男女,不同女人的脸,而这些女人的面容,早的甚至连他都记不得了,他的手指攥紧了信封,“你一早就在调查我。”

    “多稀罕啊,难道我贤良大度的能够容许自己老公在外头乱搞也就一笑了之?你他妈真把自己当根儿葱,”唐苏瑾靠上了身后的椅背,“你用不着撕,我那里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还有录像视频你想要我也双手奉上。”

    陈在瑜笑了笑,“我还是一句话,不同意。”

    “你别这么早下结论,”唐苏瑾倾身,双肘支在桌上,“律师我已经找好了,你要是不同意那咱们也只有对簿公堂了。只不过有了这些东西,我担心陈师兄您会吃亏啊。对了,我听说陈氏和亚达食材的合作就因为信誉问题进度不前导致股票不断跌落,我琢磨着要是多了这么一桩婚外情乱搞的诉讼离婚案件,不知道陈氏的股票会不会跌落谷底呢?”

    陈在瑜的手心一片湿凉,“小瑾,你这是要把我逼上绝路么?”

    “绝处才能逢生,置之死地而后生,陈少你有胆子玩儿还没胆子担着了?你会制造舆论我也会啊。”唐苏瑾笑着站起来,“我先走,今明两天,你有了主意给我电话。”

    “小瑾,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唐苏瑾走到玻璃门前,转过头来笑意不改,“这句话你不如问问自己。”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在瑜冷笑,不如问问你。

    等到唐苏瑾拉开了玻璃门转了个弯消失在电梯里,陈在瑜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当初,若说陈在瑜没有动心,那是假的。唐苏瑾在a大是校花,身材高挑长得又白,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大一朵白莲花,一双无时无刻不在笑着的媚眼挑着。陈在瑜倒真是因了老爷子那一句“怀瑾握瑜”才注意到了唐苏瑾,开始费尽心力的去追唐苏瑾,但是后来,十分里面最起码有八分都是饱含了真情的,那样的温香软玉,何曾不想拥入怀中?但是,就因为唐苏瑾那一句“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一切改变。

    陈在瑜不知道一度艳羡他抱得美人归的昔日好友,知道这玉女已经有了身孕之后是何种表情,他从小娇生惯养,一帆风顺到了如今却出了这样意料之外的事儿。如果放开,那么没有陈家老爷子的支持,一切就都是浮云;如果接受,心有不甘。

    他想了很久,那孩子,不能留,而唐苏瑾,必须要。他忽然站起身,端起桌上的咖啡仰头喝尽,转身走出。

    玻璃门再度开合,滑动在白色的瓷砖上,倒映出晃动的影影绰绰。

    这一间休息室,分成内外两间,里间可以自磨咖啡豆和鲜榨果汁,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门板。

    塑料门板由内而外打开,里面身影一晃,擦得光亮的白瓷砖上倒映出这人黄金比例的身材。叶琢含笑,修长的手指执咖啡杯,里面是刚刚磨好的咖啡,他浅浅的啜了一口,反手敲了敲塑料门板,发出清脆的声响,叹了一口气,“这隔音效果……其实我真的只想喝杯咖啡。”

    而那女人,很厉害……至少在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