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殿外稀落的飞雪不知何时已变作纷纷扬扬,不几时,地上已辅上一层银毡。
“圣上。”
“小道士”本想一脚踏出殿外溜之大吉。怎奈看到殿外廊下列陈的卫士,只好乖乖回身行礼。
一阵冷风吹来,李世民又一阵大咳,直咳的双颊潮红。
杨悦转转眼珠,走上前扶李世民到大殿侧厢坐下。
李世民眼中露出微微笑意,伸手揪了揪杨悦脸上乱蓬蓬地胡子,摇头道:“亏你想得出来。”
“却也躲不过圣上的法眼。”杨悦尴尬笑道,“圣上在此稍待片刻,臣去叫人给圣上送些热水来。”
“不必,”李世民止住杨悦,指了指一旁的桌子,说道,“这儿有。”
桌上果有茶壶,还有两只茶杯,杯中皆喝了半盏,尚有余温。
杨悦环视左右,注意到室中不只备有热茶,连火炉都有,十分暖和。暗暗猜测,刚才是何人在此,居然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突然想起李世民突然出现,似乎并非是从殿外走进来,而是自殿内走出,原来是他一直便坐在此处。长孙无忌原来不过是一直在陪自己演戏。
这场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杨悦有些迷惑地看了看李世民。说不定长孙无忌在晋阳宫前故作惆怅时,便已看到自己,故yì
引自己到此处。也说不定刘洎被定死罪,不过也是李世民引自己来的圈套……
杨悦一面暗想刚才在此处的另外一人是谁,一面偷眼看向李世民。见李世民虽然抱病在身,双目却极是有神,似喜非喜地看着自己,面上还隐隐有些激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悦不敢多言,却又被李世民盯得浑身不自在。暗忖脱身之计,却又无计可使。
“朕病了许久,你却连见朕一面都不肯。”许久。李世民才幽幽一叹。
“臣不知圣上在生病。”杨悦揪一揪颌下胡子。讪讪说道。
“现在总是知dào
了,你……”李世民突然顿了一顿,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你可肯留下来陪朕?”
留下来陪……朕?杨悦神情一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李世民向来待她不薄,他生病了,于情于理似乎她都应该留下来照看“病人”。然而。李世民的这一句“留下”,又岂是单纯的照顾“病人”之意!
李世民见杨悦怔怔不言,突然一笑,说道:“朕想过了,朕要封你做皇后。”
“皇后?”杨悦吓了一跳,抬头望向李世民。见他双目通红,以为他在发烧说胡话。不由抬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到也不算太烫,放下心来。然而,转意一想,却更是放不下心来……
“朕还没有病糊涂,清醒得很。”李世民眼光一闪,笑道。“朕想过了。以你的才能,的确是最佳的皇后人选。朕要立你为后。”
“难道圣上不怕‘王-夫-人’计划?”
杨悦骇然道。难道李世民忘了西天圣母的“美人计”?
“是又如何?”李世民摇了摇头。笑道,“朕想明白了,即便是‘王-夫-人’计划又能怎样?‘女主昌’?太后专权之祸?”
“圣上既然如此明白,为何还……”杨悦诧道。
“悦儿难道真会专权?朕却不信。”李世民突然哈哈大笑,“悦儿聪慧,皇后之选本非你莫属。其实刘洎之事,是朕心中给你出的一道题。只要你能解开此事儿,朕便决定立你为后……”
有没有搞错?杨悦心中暗声大叫:谁要你出题?谁要嫁给你?
“当日你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去救朕,朕早就知dào
你不可能会做出对大唐不利之事……”李世民却不知杨悦心中所想,一味洋洋自得地说道。
“那也不一定!”杨悦没好气大叫一声,打断李世民。
李世民一怔,不解地看了看杨悦,突又笑道:“即便是那样又如何?悦儿若将来生子,也是朕的儿子,大唐的基业还是李氏的基业。朕何必非要瞻前顾后。”
“卖糕的!”杨悦心中大气,李世民莫不是吃错了药,要么便精虫上脑,不知所云。不由冷哼一声,“圣上只怕搞错了,我并没说过要嫁给圣上。”
“你?!”李世民神色一变,怔了片刻,复又笑道,“悦儿是怪朕在辽东,没有立时答yīng
册立你为皇后?”
“不是。”杨悦大大摇头。
“那是什么?”李世民不解道。
“皇后之说,不过是臣的托辞而矣。臣从来没想过要嫁给圣上。”杨悦开始后悔自己为何不从一开始便坚定的拒绝李世民。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有今日之尴尬。
去看李世民,已是脸色铁青。
杨悦心中不忍,却也知dào
此时多情,莫若无情。虽然残忍,却也总比让李世民再误会好。
一瞬间,李世民面色由青变红,由红变紫,再由紫变白…….变了又变,双唇不住哆嗦,半晌才道:“你真的不想嫁给朕?”
“没错!”
“既然你不肯,为何还要不顾自己性命去救朕……”
李世民死死地盯着她,浑身不住打颤。
“臣说过,臣不过是对英雄的敬仰……”
“敬仰?朕不要敬仰,朕只要你喜欢朕!”李世民大怒,一阵可怕的咆哮声响起,震得整个殿宇簌簌发抖。
双目如火,向前一步,紧紧扣住杨悦双肩用力一捏,捏得杨悦不住龇牙咧嘴。李世民却根本不理,一双因愤nù
灼红的双眼,狠狠地盯向杨悦。
半晌,才甩开杨悦,大吼一声:“朕给你三天时间,你仔细考lǜ
清楚!”
说完头也不回向殿外走去。远远扔下一句:“不要妄想再逃走,否则不只刘洎,便是卫公,朕也管不了那么多!”
威胁,赤裸裸地威胁!杨悦也不由怒火大起!
……
三天,转眼即逝。
这三天之中,杨悦一步也不曾离开三清殿。三清殿内外设了层层“保护”。
即使是赤裸裸地威胁,李世民竟然也不放心。
杨悦看到一道道卫士,反而笑了。知dào
李世民的威胁不过是“威胁”而矣。他虽然情性冲动。却终久是圣君。杨悦若当真逃走。李世民也只有无可奈何,不可能真拿卫公等人怎样。所以才会如此不放心地派人看住杨悦。
既然如此,杨悦到也不打算逃走。料定李世民不能真拿自己怎样,反不如说开了来,好让他完全死心。
这三天之中,杨悦到是如李世民所说,仔仔细细地考lǜ
了。从来没有如此仔细的考lǜ
。她对李世民究竟是何种感情。
李世民可以说是自己心目中完美的英雄。她敬仰他,甚至可以为他而死,可为何就是不肯爱他?不肯嫁他?
年龄!难道真的是年龄的问题?试想一个人怎么可能去爱一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人?
那是一种免疫。如同一个人不可能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产生爱情一样,是一种天生的认为不可能的免疫。
古人或许不会在意年龄,但杨悦不是古人。所以李世民对她来说,天生具有免疫力。
得出这样的结论。杨悦反而放开了心事,准bèi
好种种说辞,打算去劝服李世民理解这种情感,打开心结。
李世民说给她三日时间,到是一刻不多一刻不少。三日后的同一时刻,李世民派人带杨悦入宫。
晋阳宫面积不小,里面的宫殿却不算多。杨悦被带到宣光殿。
杨悦从未到过晋阳宫,但对宫庭的建筑风格极熟。内寝外朝。宣光殿在外朝。应该是招见大臣之地。杨悦不由心头一松。
殿中果然并非李世民一人。连太子李治、蜀王李愔在内,还有一众随行的朝臣皆在。包括卫公李靖竟然也不知何到了太原城。
杨悦依旧一幅大胡子装束。随卫士到了殿中,李世民却并不看她一眼。杨悦被卫士示意暂时在殿角一旁站下。无声无息,也不引人注意。
偶尔有一两个人向他投过一瞥,杨悦一脸大胡子,却也没有人认得出是她。便是卫公李靖也不向她多看一眼。
殿中鸦雀无声,众臣皆低头,不敢多看李世民,不言不语,不知刚才在议论什么。只嗅到一股战战兢兢之气。
半晌,才有人说道:“若按国公之礼如何?”
说话之人杨悦到也认识,乃是中书令马周。马周原本与岑文本一起代领中书令之职,岑文本累死幽州,到偏宜了他,直接将“代”字去掉,坐了中书令。
李世民终于皱了皱眉说道:“众卿若无异议,承乾便以国公之礼下葬吧。”
原来是因为废太子李承乾之事,难怪众臣不敢多言。杨悦暗暗替众人吁一口气。李世民对自己的儿子到是极为情深意重。这个大儿子当年可是想谋逆,囚禁李世民。李世民竟能不杀他,不可谓是爱子情切。
长孙无忌已带头称是。众臣不免附和。李世民面色稍缓。
杨悦推想刚才定然有一场争论,想必李世民想以亲王礼为李承乾下葬,或者更有可能会是太子礼也说不定。只是有人反对,不得不折中。
杨悦逐一望向众臣,除了随行辽东的诸位将军,还有幽州、定州监国的众官员。知dào
这其中马周虽有些才能,却是最能揣测圣上心意。想那出言反对之人定然是御史柳范之流。
杨悦扫视一周,突然目光落到一个老人面上,正是太子李治的舅祖公高士廉,原来这老头儿果然还活着。杨悦心中一喜。她已听李二郎说过,当日李业诩赶到,将龙比格捉住,救下高士廉与李君羡。
只是不知龙比格如何定罪。可曾借此揪出幕后之人。
杨悦正想间,却听高士廉上前奏道:“圣上,老臣有一事相问。”
“请讲。”李世民对高士廉向来十分礼遇。
“龙比格不知应如何处置?”高士廉缓缓说道。
到是想什么来什么,杨悦不由凝神去听。龙比格与谁联手,杨悦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却也知dào
与蒋王有些关联。然而,在五台山之时,蒋王早已被卫公李靖禁足在府中,张仲坚依旧去刺杀太子,于情于理有些不对。
皮之不存毛将安附?试想蒋王已事败,他派出的杀手又如何还存zài
?唯一说明,五台山刺杀太子的张仲坚并非受蒋王指示,而是另有其人。然而龙比格是否与张仲坚一样,也另有勾结之人?杨悦一时到是把握不准。
想起在五台山杀死张仲坚,匆匆逃走的那个人,杨悦心中疑惑更甚。那个人的身影到是有些熟悉,到底会是何人?是否真是弥勒教中人?若是弥勒教中人,又是受何人指示?
“蜀王此次征辽有功,龙比格便交给蜀王自行处置吧。”李世民突然说道。
让蜀王“自行”处置?杨悦心头一震。“自行”处置是何意?难道龙比格与蜀王有关?
去看李世民,李世民似有意无意地看了杨悦一眼,却并不多加停留,继xù
说道:“蜀王只有一个王妃,未免太少。这个龙比格便赏赐给蜀王做个婢妾便是。”
杨悦心中一轻,原来李世民是这个“自行”处置之意。去看蜀王李愔,却见李愔面色一凝,原以为李愔会推辞不受,没想到李愔上前一步,竟然扣头谢恩:“谢父皇赏赐!”
杨悦不由大为诧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