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七章
辩论(下)
李世民闻言脸色大变,慌张地轰然起身,以至于脚步一个踉跄也恍然未觉,急切地自顾往内殿走去。直到内殿门口,这才想起他的那些臣子,身形略一迟疑,甩下一句“玄龄、无忌,尔等先议着”,快步而去。
是什么能让至高无上的天可汗如此失态?显然不是军国大事,而是内宫之事。大臣们相顾愕然,但谁也没敢多问,谁也没敢议论。
皇帝走了,但有旨先议着,那就议吧。可怎么议?谁来领这个头?皇帝吩咐的是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大臣们自然等着他们两位开口。
房玄龄为难了,怎么开口?对立面可是自己的儿子!要换成是大儿子房遗直,那就容易了,训斥一番,一定是服服帖帖的,即便是口服心不服,也绝不会还嘴。但这个二儿子,且不论他现在的驸马身份,不能让他太难堪了,就他那个摸不透的脾性,说不准就敢当庭和自己顶撞起来,到时叫自己这个总领百司的首相的脸面往哪儿搁?
长孙无忌也不想开口,一来他吃不透的是李世民的态度,这翁婿二人别是说好了在唱戏,否则房二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二来,内宫之事跟别人无关,和他这个国舅可是干系重大,由不得他不好好猜测一番。妹妹死去也好几年了,中宫虚位,他可是费尽了心思,愣是没让李世民没再册立一个,以保证自己这个国舅的不过时。可别出什么意外啊!
这领头的不说话,其他大臣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一时间,大殿上静悄悄的。
宰相们不说话,房遗爱可还想做一下努力,他先对岑文本深施一礼:“岑侍郎,恰才晚辈言语多有得罪,还望勿怪。”紧接着,又对着所有的大臣团团一揖:“诸位大人,晚辈之所以力主击灭吐蕃,并无任何私心,只是吐蕃一日不除,大唐未来便不得安宁。还望诸位大人体谅晚辈的一片苦心,早下决断。”
房玄龄看着儿子,忽然叹了一口气,拱手对诸位同僚道:“诸公。犬子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万勿顾及玄龄的颜面,还望诸公不吝训教之。”
刚才除了岑文本外,像杨师道、刘泊等人一直没有来反驳房遗爱的主张,这不表明他们就是同意房遗爱的观点了了,而是他们有所顾忌。一来是自重身份,不屑和这么个毛头小子争来争去,二来也是考虑到他的身份,毕竟皇帝是他丈人,首相是他父亲。此刻,皇帝不在,首相又把话挑明了,那就没什么好玩深沉的了。
这下可好,贞观的宰执之臣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训教房遗爱,给他洗脑子。大谈“加惠四海,视民同仁”、“王者无外”、“亲仁善邻”、“德润四海”、“德化天下”、“柔道安邦”、“修德怀远”、“以德服人”、“协和万邦”、“率土大同”、“服远徕众”等等的道理。强调“有德者兴,失德者亡”;“有德者享国久,均德者失之速”;“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修政于境内,而远方慕其德;制胜于未战,而诸侯服其威,内政治也”……认为国家的安危成败兴衰“在德不在险”,“在德不在强”,唯有“以义名立于天下,以德求各邦”才能“天下之服可立而待”,以“兼爱”、“博爱”止攻伐,只要“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就能达到天下大治,安邦定国。主张“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即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坚持“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得维宁”和‘布恩信,怀远人‘,以求得天下相和的局面。视武力为不得已而为之的“不祥之器”。所谓“夫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实不获已而用之.不可以国之大,民之众,尽锐征伐,争战不止,终致败亡.悔无所追”。即便“四夷”为乱,也该“抚以恩信”,不可“轻动干戈”,尽量采取德化手段解决.只有在“德化”手段达不到目时,才考虑使用武力,“惩而御之”……
这些可多是善辩之士,之乎者也,满嘴的道道,一对一,房遗爱或许尚可抵挡一二,这群起而论,他又不是诸葛亮,哪还是对手,被训教了个灰头土脸,心底瓦凉。
就在这时,随着内侍一声“陛下驾到”,李世民回到了殿上,在御榻上落座。
皇帝的脸色已恢复了平静,但房遗爱从他的眼神中还是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担忧。
“玄龄,吐蕃之事,议下来如何?”李世民扫视了一下众臣后,问房玄龄道。
“除杜侍郎和房遗爱外,臣等都以为对吐蕃该以德绥之,方能长治久安。”房玄龄答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既然大多数意见如此,那就以和亲为上。然吐蕃启衅在先,遗爱之说也不无道理,不能太便宜了他们,否则朕岂不成了可欺之主。唐俭,你去告诉禄东赞,就按方才遗爱所说的两个条件,他能答应的话,朕就允他请婚之请。”
这一进一出,房玄龄一愣,房遗爱则大喜,高声躬身领旨。
“陛下……”房玄龄还想再说什么。
“玄龄不用多言。你想说什么朕清楚。对外邦示以恩威,不能泥古不化而僵硬行之,须依据事态变化而采取对策。”李世民不容置疑地说罢,又道:“好了,吐蕃之事就这么定了。无忌留下,诸卿先回吧。”
众臣齐声领旨。除了长孙无忌脸带得意之色地留在殿上之外,其他人依序退出,房遗爱自然是最后的一个。
今天的这一出,显然都在李世民的预料之中,是他耍的一次手腕。同意和亲是为了稳定局势,也是为了堵绝大多数朝臣的嘴,同时,通过他房遗爱的反对,也为将来的变化留下了回转的余地。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达到了自己最低的目标,文成至少在两年内用不着离开长安了。
房遗爱边走边想,刚刚踏出两仪殿的宫门,只听得后面有人叫道:“驸马,房驸马请留步。”
(这几天思路有些乱,得好好捋捋,更新可能有点慢,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