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黛芬妮将手中许愿用的莲花花灯顺着水流扔下来时,裴上元正巧看到河对岸酒楼中的袁鹰。
见袁鹰一边悠然自得地喝着酒,一边用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目光看向这里,裴上元知道,这家伙早已等候多时了。
带着黛芬妮绕了一大圈后,裴上元这才来到酒楼,刚上二楼,就被两个大理寺的挡住了去路。
“让他进来吧,自己人。”
随着袁鹰的声音传来,两个武装整齐的大汉这才放下手中的刀。
同黛芬妮在袁鹰对面坐下后,裴上元给自己倒了杯酒,转手又将跃跃欲试的黛芬妮按了回去:“你不能喝酒,酒喝多了会长不高的。”
身高一直都是黛芬妮的心病,虽然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喝酒就会长不高,但既然裴上元这么说了,她也就放弃了喝酒的念头。
实际上,黛芬妮也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好,她这二十多年唯一一次喝酒不上头就是在那希尔德小镇中。那时候她用道具变成了另一个人,酒量也发生了变化。
没等裴上元说话,袁鹰便开了口:“裴公子挺有雅兴,明明已是多事之秋,还带着女眷出来游玩。怎么样?上京的七巧灯会还可以吧?”
“袁大人说笑了,我们只是办完事情玩玩而已。更何况上京的七巧灯会本就是一大盛景,我这位朋友在域外早有耳闻,盼着见到这种盛景已有十数年,今天也算是了却她一个心愿。”
“哦?听你的意思,你们似乎很快就要离开啊?”袁鹰不动声色停下喝酒的动作,轻描淡写地瞥了眼对面二人。可惜,这两人都是面无表情。
“半夜劫掠任家母女的是海鲸帮的混混,而雇佣他们的人则是任坚柏的同期,权辰飞。”
听到裴上元这么说,袁鹰放下酒杯,一脸难以置信:“权辰飞?弘文馆的那个?就为了一幅字画?”
“就为了一幅字画。其实真正想要字画的不是他,而是吏部尚书尤大人。此事,还要从三年前的那场品书会说起。”
品书会,顾名思义就是一群业内人士聚在一起讨论品鉴书法名作,期间,东道主也会拿出一两幅珍稀字画赠与有缘人,那三年前的品书会也正是如此。
这次品书会的东道主正是拂月楼的楼主,林高义。
任坚柏与权辰飞身为近几年的新星,自也是被邀请过去。
权辰飞自不必说,也算是名门出身,纵使只是个正九品上的校书郎,但在弘文馆中做事,可以翻阅古今奇书,倒也不是个坏差事。
任坚柏寒门出身,还是个孤儿,尽管深受中书大人的赏识,还成了四品官员的女婿,但也只是在大理寺中谋了个大理评事的职位,这还是看在袁鹰见他为人清白有傲骨,不愿受他人摆布的份上。
是的,任坚柏是大理寺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尽管只是小皇子的猜测,袁鹰才会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试图和裴上元一起翻出这桩旧案。
任坚柏与权辰飞随时同期,但权辰飞这人心高气傲,看不上寒门出身的任坚柏,再加上大理评事也算是个从八品下的官职,好巧不巧刚刚比他大一级,因此权辰飞对任坚柏没什么好感。
实际上,还有权辰飞厌恶任坚柏的理由一点,就是尚书右丞的女儿嫁给了他。
李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好在当今圣上年老体衰,没有搞什么选妃,纵使李家小女天生丽质,最终也是安稳地生活在了父亲的庇佑之下,直到那年,裴文公带来了一个年轻人去李家府上做客。
那个年轻人便是任坚柏。
之后的事情正如话本中所描述的那样,年轻举人和深闺大小姐两相一视,随后便一见钟情。
裴文公和李家大人也正有此意,见两个年轻人已经有点念头,便是下了父母之言,撮合成了一对。
李家大小姐的亲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一些原本的最求者便不高兴了,但面对婚礼上的裴文公、袁鹰、李家大人等人,也提不起闹婚的念头。但越是压抑,那般嫉妒便越是会变成更深邃的黑暗,直到,成为杀意。
当林高义拿出一副众人未成见过的字画,并表明谁能说出字画来历便将字画赠与时,众人面面相觑,只有任坚柏站了起来。
这是王法极的画,他是王逸少的七世孙,后来他出了家,成了智勇和尚!
任坚柏的声音很大,权辰飞皱起了眉头,心里想到:不愧是没爹娘养的野杂种,一点教养都没有。
众人闻言,皆是愕然。他们只知道前朝的智勇和尚,却不知其俗名叫王法极。
可任坚柏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收养的他的寺庙,便是王法极出家剃度的那所。
得到了王法极的字画,任坚柏自是眉飞色舞,还拒绝了当场几个高官的买卖,扬言说这是他的至宝,不会转卖他人。
那天尤尚书也在场,他看着场中意气风发的任坚柏,皱了皱眉头。这个皱眉其实本是无意,但却被有心之人看在了眼里。
过了一年,悠然亭聚会。那天下雨,半夜走山,在外散心的任坚柏死在了泥堆里。
随着裴上元的故事讲完,袁鹰手中那半杯酒还是没有喝完:“这些都是那个混混告诉你的?”
“不,是林高义告诉我的。”
说着,裴上元“啪”的一声打开了折扇:“看见这个扇子没?这把扇子是三年前做出来的,你知道是谁找人做的这把扇子吗?”
“不知。”
“是任坚柏。”
说完这句话,裴上元用力扇了两下,陶醉般地嗅着扇上的花香:“任坚柏对林高义说,那天在李府大宅看见李家小姐时,他闻到的便是这个桃花味儿。”
“品书会结束的那天晚上,任坚柏找到了林高义,问他能不能用手上的字画外加他一年的俸禄,让林高义找位大师帮他制一把扇子,扇子最好得是团扇,一定要是绢面,还要带着桃花的香味。至于扇骨如何,那倒是无所谓。”
“起先林高义还诧异,但听说他是准备送给夫人的,心中便是了然。最后,他只收了半年的俸禄作为定金,却没想到,他这边扇子还没做好,任坚柏便没了。”
袁鹰放下酒杯,双目略微失神,口中呢喃道:“难怪那段时间他总是缺钱,连大理寺的内部聚餐都不来,原来是这个原因。可是金主都死了,林高义怎么还要将那把扇子做出来?”
“袁大人啊袁大人,你可别忘了,他叫林高义!他消息灵通,有我们不知道的法门,他清楚任坚柏死于何人之手,但他也清楚任坚柏一事翻不了案,所以这才将那把扇子做完,权当慰藉任坚柏在天之灵。”
说到此处,裴上元合上扇子,抚摸上面的花纹:“扇子做好后,他也曾将其送给任夫人,不想任夫人刚烈,不愿收这东西,又给退了回来。可林高义知道这扇子是为谁而做,也不会卖出去,就这样,这把檀骨桃花扇就成了拂月楼的镇楼至宝之一。”
“今天我去拂月楼置办些物件,正巧遇上了林高义,无意中和他谈及任家母女之事,他感慨唏嘘,同我聊了很多,随后又将这扇子给我。”
听完裴上元的话,袁鹰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这故事,乍听起来倒是有情有义,可我怎么就觉得这经不起推敲呢?”
“经不起推敲便经不起推敲吧,这世上又有什么是经得起推敲的呢?”说罢,裴上元大飙演技,又开始高深莫测地笑着。
袁鹰见他这般笑着,就感觉全身上下刺刺挠挠的不自在,恰巧这个时候手下的探子又前来汇报消息。
消息一共有两条。
宋惠文征得任家母女的同意后,将任坚柏的墓掘开了。
圣上听进了小皇子的耳边风,准备重新审理任坚柏一案,而总负责人便是大理寺卿袁鹰,次要人物则是中书令裴文公、吏部尚书尤大人和刑部尚书宋暻。
这一回,可不仅仅是审理一个大理评事死亡案件,更是体现了圣上打压党争的念头。
毕竟圣上已是体衰,太子继位之日不远,这朝廷上的路还是得铺平坦一点。
“你们都确定凶手就是权辰飞了?”裴上元见他们行事迅速,不由感到几分诧异。
袁鹰见他这样问,摇头叹气道:“裴兄,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官场上的事。就算权辰飞不是凶手,那也得是他杀的人!”
“明白了,那你们总得拿出证据来吧?”
“我已经派人去搜集口供了,悠然亭一事牵扯到的官员不少,但只要他们不是傻子,应该都能猜到我们现在收集口供究竟是为了什么。所以你放心,最后矛头所指之人,必然是权辰飞。至于物证,宋惠文那家伙也不是个简单的主,哪怕是一具白骨,他也能验出死因来。”
裴上元倒是清楚历史上的宋慈有着怎样高潮的验尸技巧,可就不知道副本中的这个模拟出的宋惠文究竟怎么样,不过既然袁鹰这么说了,他也放下了悬着的心。
“那我们明天就看宋大人的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