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高挂,日光也渐渐温热,韩阁学院后院的花田,沐浴在太阳下,也渐渐艳丽昂扬。
蓝隽看着这花田已看了很久了,她的双眼带着血丝,很憔悴,似乎三天三夜都没入睡过。
她昨晚整晚都想着一件事,这件事她不能不想。
蓝隽很小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即聪明又很好学的人,世间上的任何事她都想知dào
。所以直到现在她知dào
的事情还真不少,这点她一直都很自豪。
直到十年前,她又再寻找到了她寻找了几十年的昱哥的时候,她竟然有点后悔,有点犹豫了。
那一刹那,她甚至想不顾一切的放qì
她这些年来一直坚持的所有心血。因为她寻找到韩昱的同时,也遇见了张小妤。
人到了年龄的某一阶段,她对人生便有了另一个层次的感悟。
遇见了张小妤,让她突然感慨命运有意的捉弄,因因果果,因果循环。
那些年她的决定会不会就是一种因果?
她很清楚灭道阵法的奥妙,也很清楚灭道阵法会造成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后果。
她该怎么去抉择,是自救还是拯救,她犹豫不决。
她更惊奇,怎么样的爱,居然能让昱哥变得这么痴狂?
怎么样的爱能让一个人坚持几千天的岁月,然后将爱转变成对别人的恨?
她不想昱哥在这么样极端的困境中徘徊,她要阻止他。
可是,她却又想不出另一种法子去阻止。打从十年前那次被昱哥发xiàn
之后,昱哥便完全消失了,连同灭道阵法一起消失,她完全找不到任何踪迹。
那时,她以为一切会像奇迹一样如她所愿,昱哥已放qì
了这么做。
可,现在灭道阵法却已启动了。
她想不明白灭道阵法为什么还可以启动?
会不会又是所谓的爱的力量?
这种结果,与她的预料背道而驰,她要阻止昱哥,必须阻止。
张小妤昨夜已经安然无恙的送回来,魏兰刚才也被送了回来。
这是不是说昱哥已经答yīng
了她的请求,放qì
了逆天?
她不肯定,也不知dào
,她只希望是。
希望是——
可,她也知dào
,有时候,希望同等于失望。
——失望有时候,却也同样能让人快乐。
事实果然让她失望,她刚抬起头的时候,穿着一身灰色风衣的昱哥便已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这一瞬间,她的内心深处突然涌现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却绝不是失望。
他的身影很高大也很忧郁,花田上的花似乎也带着一点他忧郁的气息。
他的脚步很慢,也很碎,却眨眼间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蓝隽看得很清楚,昱哥刚毅的脸庞已变了很多,他的双眼也变了,变得很不一样,已不像阳光那样温暖,不像溪水那样柔和,也不像温驯的猫那样亲切。
现在他的眼睛就像一把剑,很锋利也很尖锐,就算收入剑鞘中,剑的气息也能一点一点渗透而出。
蓝隽很心疼。
是什么东西让人变得如此之大?
是爱还是恨?
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能让另一个人为她甘愿付出一切?
她并不是不知dào
小颖的好,她只是还不太明白小颖的好究竟有多好!
她的双眼有点湿了,已有点泪光闪烁。
“你好。”
多么感性、多么锋利、多么情深的两只字,直透蓝隽的心窝,纵然千言万语也不过是两只字。
热泪已盈眶,闪烁着温柔的情怀。
“你好。”一滴滴泪水终于滑落了下来,滋润了她的心窝。
蓝隽她已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了,岁月已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纵然她是一个很不平凡的人,可也敌不过三百多年的岁月**啊。
她脸上的肌肤已有点收缩的痕迹,她轻轻微笑的时候,她的眼角就像平静的湖丢进了一颗石头一样,会看得见一条条的涟漪。
昱哥在笑,他的微笑得也让人觉得心疼。
昱哥的确变了很多,唯一没有变的便是他刀削斧凿的脸庞,依然那么俊逸,依然那么有魅力。
蓝隽也笑了,面对着韩昱笑,很真的笑。她没有回避韩昱的目光,也没有在意韩昱看到她脸上的岁月痕迹,因为她很了解人的情感。
只要有这份情感在,就算面前的这个人再丑再老,在他心中都永远美丽,永远年轻。
风轻轻的吹起,带着花田里的花香吹拂过他漆黑的头发,额头上的那条刀疤还在,看着这条刀疤,蓝隽的眼睛都亮了,因为在那一刻她终于找回了属于两个人的珍贵的回忆。
她永远忘不了小时候自己第一次遇上昱哥,斩钉截铁的要求昱哥带她走,而昱哥却斩钉截铁的一口拒绝。自己心一狠,立马跳上昱哥身上,用一把匕首,在昱哥额头刮了一刀。
“这条刀疤还在啊?”蓝隽说。
“还在。”韩昱说。
“为什么不将它消除掉?”蓝隽说。
因为它是属于回忆的,消除了,就再也找不回来回忆的痕迹了——
这句话,韩昱没有说出口,他一向都不愿意说这些心里话。
蓝隽说,她常常对某些人说,所以她懂韩昱没有说出口的话。她很感动,所以她的心已融化了。
女人的心融化的时候,嘴巴通常都很软,软得只想用眼睛、用身体来说话。
韩昱不是女人,他还能说话,他来这里本就要开口说话的,他要问,问出许多他想知dào
的事情。
“我们已有多久没见过面了?”韩昱的话,突然变得很柔。
“很久很久,整整三百一十五年零六个月。”蓝隽说。
三百多年,三十多个十年,的确很久,世人能有几个十年——
这句话,韩昱也没有说,太煽情的话他也从来不说,特别是对一个小女孩,因为他很怕煽情的话说出口便会燃烧起来,他实在无法熄灭这么样的火。所以,他便说了另一个意思的话。
“有这么久啊?”
看着昱哥的目光,蓝隽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她突然发xiàn
昱哥的眼神有点不一样。
是不是昱哥已发xiàn
了十年前出现在蒂南山的其中一个人便是自己?
“你锁骨上的刀痕还在不在?”韩昱突然问她。
“还在。”蓝隽的心,紧了一下。
“十年前,在蒂南山山上,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她跟你一样,锁骨上也有一个刀痕。”韩昱说。
“这么巧?那个女孩是谁?”蓝隽说。
“不知dào
,她蒙着脸,看不清楚。”韩昱说。
“世间上,身上有刀痕的人并不少,刀痕在同一个地方的人却绝不多,这么有缘份,这个人我一定要跟她交个朋友。”蓝隽的心就像丢进海里的石头,沉了下去。
同一个地方?
韩昱没有说过这些话,他也并没有说穿,他并不喜欢做让别人尴尬的事。
“你们一定会是好朋友的。”韩昱看了看蓝隽,说。“你说不定会知dào
她在哪里。”
“哦?”蓝隽的脸色骤然间,变得很难看,犹如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知dào
了,而自己却还以为别人不知dào
时的神情一样。
“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叫梅子坞,他刚好也在韩阁学院任教。”
你知dào
梅子坞这个人?”蓝隽说。
“知dào
,像他这么样的一个人,无论在哪里都很容易出名。”韩昱说。
蓝隽笑了笑,笑得有点苦。
“我能不能知dào
,你到底是来找那个女孩的还是来找梅子坞?”蓝隽说。
“我能不能不说真话?”韩昱说。
“能。”蓝隽说。“真话不好,真话通常都比谎话更让人难以接受,更何况女孩通常都喜欢听谎话。”
这句话很感人,同样的一番话,别的其他人绝对说不出这样的味道,世间上也只有此时此刻的蓝隽才能将这么一句话说出这样的味道来。
因为她跟昱哥有一段很不一样的故事。而,昱哥此刻就在她身边。
韩昱很感动,这么深情的话,他已很久没听见过了,久得使他分不清爱情与亲情的差别。
太阳升得已有点高,枝繁叶茂的树荫的阴影就像蓝天上的浮云刚好罩住了他整个身子。
他感动的神情,蓝隽刚好错过。
世间上有很多事错过了就错过,就像急速飞驰的流星一样,永远没有重来的机会——
冬天刚过的风似乎还夹杂着冬至的冷寒,吹在人身上似乎还有点冷,这点冷只有沐浴在春天的日光下才可以忽视掉,韩昱已走了出来,今天他似乎也有点讨厌阴暗的地方了。
没走几步,韩昱刚好走到蓝隽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刚好可以将对方脸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蓝隽一直都在看着韩昱,从那颗大树的树荫将他整个身子慢慢覆没,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天,风吹过来的时候,枝叶间投射下来的碎成一片片的光,刚好洒在他俊逸的脸庞,然后他踏着很碎很碎的步伐慢慢的朝自己靠近,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蓝隽都看在眼里。
“我能不能请求你帮我个忙?”韩昱说。
他的眼神很迷离,有意无意间似乎总在避开蓝隽的目光。
这种眼神通常只有在彼此间存zài
内疚的状况下才会出现。
韩昱到底做了什么事,使他觉得内疚?
“你能不能不用‘能不能’‘请求你’这些这么有距离的词跟我对话?”蓝隽说。
韩昱笑了笑,笑得有点酸。
他已转过了身,踏着很碎的脚步走出芬芳的花田,才走出几步,蓝隽却呼唤了他一声。
“如果这些事我一点都帮不了你,你今天还会不会来看我?”
“会。”韩昱微笑着看着蓝隽说。“我今天本来就是来看你的。”
蓝隽笑了,笑得很开心,这几百年来,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恍惚间,她好像已变成了哪个忘记了悲伤的快乐小女孩。
“谢谢。”
韩昱又笑了,笑得很轻松,这些年来,他似乎也没这么轻松过。
暖暖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仿佛一下子他也变得阳光了很多。
韩昱没有说话,蓝隽也没有说话,他们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没有说话,也不需yào
说话,世间上还有什么言语能比他们这么样的微笑更能传递情感?
风依然很轻,轻得犹如梦幻一般。
风吹花动,人在梦中,梦在心间,一切岂非源于心态?
溪水花是一个梦,一个美丽浪漫温馨的梦。
梦在心中,心在飘飞,飞回过去。
有星,有月,有溪水的夜晚。
星光很美,月光很柔,如同**的眼波。
溪水花是一条流淌着很轻很柔会发出如音律一般美妙动人的溪水声的溪流。
两岸没有花,却比花海更清新更芬芳。
岸上有人,人在眺望,水中有人亦有花,水花四溅。
蓝隽永远都忘不了这个有星有月有溪水的夜晚。
她忘不了,不是因为在这么样的夜晚里,她失去了她的亲人,而是因为她失去双亲的同时又得到了两个最重yào
的人。
他亲切热血,仁慈博爱,更在蓝隽生死存亡关头,救她性命,心灰意冷那一刻,给予她如亲人一般的无限感情。
她淡雅脱俗,慈爱温柔,更如母亲一般待她,疼爱她。
拥有了这么样的爱,教蓝隽如何忘记!
“冬去春来,不知dào
溪水花的两岸会不会还飘着淡淡的紫藤花花香?”
——紫藤花
——醉人的恋情,依依的思念
恋情已搁浅,难再续。思念却像遥遥的天际,永无止境,更像脸上的岁月痕迹,日渐加深。
漆黑的眸子闪烁浓浓的思念,浓浓的伤感,浓得犹如梦中的雾,化也化不开。
眺望天际,思念仿佛更浓。
天际的云彩飘扬而过,淡淡火热的光线迷惑了他的眼睛,捆绑他的心神,然后飘飞白云间。
忧郁的眼神已淡化,思念更淡。恍惚间,他看见了星看见了月,看见了星月交辉下的溪水,溪水中的那魂牵梦绕的人儿。
星月洒在溪水上,闪烁的光线映射她迷人的风姿,一颦一笑都仿佛在说话,犹如**耳边的呢喃,嘴边的微笑。
一块丝巾,一个微笑。
小颖笑得很有味道的轻轻的沾湿了丝巾,然后像母亲一样温柔的一点一点慢慢的擦干净小蓝脸上手上的污泥和风干的血迹。
韩昱的心已醉,小颖的嘴巴一直都在说话,韩昱虽听不见,却知dào
小颖一定是在释解小蓝内心的恐惧,用她真诚纯洁的微笑融化彼此心与心的距离,用她温柔亲切如母亲一般的爱带着小蓝走出过去的阴霾。
星光普照,美幻如梦,梦在心田。
一男一女一小孩,人在岸上在眺望,人在水中在戏水。
多么温馨幸福的画面,教人如何能不心醉。
梦虽美,梦却终究是梦,终会醒,人醒梦灭。
梦灭人却未醒,往事已逝,人却时常怀念过去,回想过去。
韩昱的目光仍旧遥远,仿佛遥望的那一刹那,他已醉死梦间。
风,幽幽吹起,仿佛正是带着溪水花两岸那神mì
的地方的紫藤花花香,轻轻的吹淡他炙热的思念,然而思念却更加浓郁。
他的双眼似乎已淌着热泪,若不是那温热的日光,若不是那始终仰视的姿态,或许他早已泪流满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怎么样深邃的痛,能让如此热血的男儿落泪?
刨肉削骨?
生离死别?
“就算两岸还飘着淡淡的紫藤花花香,也已闻不出当年的味道了。”韩昱回过头,看着蓝隽,说。“你觉得呢?”
蓝隽也看着韩昱,她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她怕一开口,就会被昱哥发xiàn
她的声音已哽咽了。
昱哥已走了。
看着他一步步很碎很忧郁的脚步,阳光洒在身上,影子似乎有点变形,越走越远,渐渐的好像变成了一把勾子,勾住了蓝隽的心绪,以前发生许多事的日子像潮水一般一幕幕涌现。
心,仿佛已碎,尘世间还有什么事比内心的挣扎更让人心碎?
情?
爱?
你能不能放下一点点对小颖的爱啊?
你能不能再对自己好一点?
你能不能…
这些话蓝隽都没有说出口,她实在无法将如此碎心的话说出口,更不能让自己听见。
日光普照,热如火,酷热如火的日光却融不化那一抹心灰意冷的眸光。
融不化的冷又何其之冷?
她又为什么会心灰意冷?
风,幽幽吹起,吹拂过他忧郁的碎步,碎步更碎,吹拂过那一片芬芳美丽浪漫的花田,花更艳,艳花凄美。
一片片凋零的花瓣随着轻轻的微风,轻轻的起舞,犹如多娇的丽人踏着风浪,翩翩起舞。
往事风化,一切都随着这阵风,飘向遥远的远方,遥不可及,犹如那清新芬芳的花香,虽可嗅闻,却难以留下。
蓝隽已听到心碎的声音,犹如肉虫冲破那一层茧的声音,因为她终于听到了昱哥给她的一个答案。
像小颖这么样的女人,任谁都放不下——
的确是,像小颖这么好的女人的确是任谁都放不下——
蓝隽看了看随风飘舞的花海,又看了看昱哥离开的方向,然后便往回走了。
她皱起的眉头已展开,神情也已缓和了许多,她似乎已想明白了许多事,许多有些人也许一辈子都想不透的事。
得失之间存zài
着一定的关系,属于你的,再怎么割舍,再怎么抽离,反反复复几经转折终究都会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你哭干了眼泪,流干了一身热血,‘它’还是离你远远的。
世间上的很多事情本来就这么奇妙。
她决定现在就去一趟梅子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