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近黄昏。
夕阳绚丽的余晖给青翠的山林披上迷人的外衣。
山林上的竹屋就像万花丛中的一点红,更像梦中。
一间竹屋,两个人,韩亦轩和宫舳已经回来,就坐在竹屋外的石台上,宫舳从厨房里拿了一篮野果,又坐回在韩亦轩旁边。
宫舳递一只青苹果过去。“我一直都觉得蓝廷是整个韩城最接近道佛仙家的人。”
韩亦轩大大的咬了一口青苹果,忽然问。“你有没有听说过神mì
巫术中的金蚕蛊?”
宫舳皱起了眉头,说。“将百虫放置在密封的器皿中,让它们自相残食,经年后,独存下来的金蚕蛊?”
韩亦轩点头说。“我有时会觉得蓝廷就是那只将独存下来的虫吞噬,成为金蚕蛊的那只虫。”
宫舳说。“所以,他隐居在起风居就是置身事外,目睹着所有人的纷争,当所有人争个你死我活,他就坐收渔翁之利。”
韩亦轩苦笑,又咬了一大口青苹果。“好像是这样的。”
宫舳沉默了一下,说。“蓝廷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的功夫怎么样?”
韩亦轩说。“不知dào
,也许没有人知dào
。”
宫舳说。“你岂非和他交过手。”
韩亦轩没有直接回答,问。“你有没有听过韩昱这个名字?”
宫舳说。“三百年前将韩城弄得满城风雨的韩昱?”
韩亦轩说。“蓝廷和韩昱交过手,居然还能活过来。”
宫舳说。“蓝廷却是败在韩昱手上的,如果没有蓝隽老师阻止,说不定蓝廷已经死了。”
韩亦轩说。“我只知dào
蓝廷不是一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更不会用生命冒险,到底他是不是真的败在韩昱手上。恐怕只有他自己知dào
。”
宫舳笑了笑。“既然你已决定隐居在这里,无论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外面的世界又变成怎么样,是不是都与你无关?”
韩亦轩忽然凝视着她,她的脸仿佛已有点红,他轻轻一笑。“可是。你的人变成怎么样就关我的事了。”
宫舳说。“为什么?”
韩亦轩说。“因为如果不是你替我挡了那道光,说不定我已经死了。”他立kè
就问。“我很好奇,上次你们是怎么做到突然出现在陵墓地带?”
宫舳不太懂,说。“你的意思是……”
韩亦轩说。“我看得出来你们是通过阵法来到陵墓地带的,可是荻仙他不是真的道佛仙家。”
宫舳说。“你想知dào
是谁授教荻仙结阵的?”
韩亦轩说。“我心里有个疑团,我总觉得跟阵法有关,可我又无法解释清楚。”
宫舳说。“所以,你想找到那个授教荻仙结阵的人,说不定会找到一些线索?”
韩亦轩只能承认。
——你刚刚才说已将过去都放下了。为什么又开始自寻烦恼?
宫舳没有这么说,她还没有开口,因为刚说起曹操,曹操就来了,就从竹屋外的草丛里跳出来。“那么,你为什么不问我。”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就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无拘无束的微笑。
小孩的世界,真美好。
韩亦轩也笑了,说。“因为我想找你的时候。你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荻仙笑得更开心。“当然,我是道佛仙家。我要游历世界,解救水深火热中的众生。”
韩亦轩说。“我也是芸芸众生的一位,你是不是来解救我?”
荻仙说。“你还是我的朋友。”
韩亦轩说。“刚才你叫我问你,你肯说出来?”
荻仙摇头。“不肯。”韩亦轩苦笑,他又说。“你问我是一回事,我肯不肯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何况我答yīng
人家不说的,我不可以出尔反尔这么坏。”
韩亦轩说。“可是,你刚刚才说是来解救我的。”
荻仙说。“我什么时候说过。”
韩亦轩又苦笑了,他实在想掌掴自己一嘴巴,怎么能跟这么天真无邪的人太过认真呢。
荻仙又说。“不过。我是真的来找你的。”
“你找我?”韩亦轩说。“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荻仙说。“因为我是道佛仙家,天下间没有事,是我不知dào
的。”他忽然压低声音。“上次在竹林里你有没有等到那位有缘人?”
韩亦轩说。“你的神仙大哥又要你给那个有缘人指一条明路?”
荻仙点头,说。“可是,我又找不到他。”
他忽然回头,去拨弄草丛。
韩亦轩忍不住笑了,走过去问他。“我们是不是朋友?”
荻仙笑着说。“我们当然是朋友,我荻仙只有你韩亦轩一个朋友。”
韩亦轩已感动。“既然我们是朋友,上次我都替你等到了那个有缘人,这一次,你还相信不相信我?”
荻仙想了想。“相信。”
韩亦轩说。“你给那个有缘人指的是什么明路?”
荻仙向他招手将耳朵凑过去,韩亦轩也只能凑过去。
坐在石台上的宫舳一直都看着这两人逗趣的玩乐,不知dào
有多少次都忍住没有大笑出来。
荻仙说完了他的所谓明路,就走了,韩亦轩走回来时,脸色变得很凝重。
宫舳微笑着说。“想不到你还能这么样哄骗一个小孩子。”
韩亦轩仿佛没有听到,他又坐在石台后,宫舳说。“你其实就是那个有缘人?”
韩亦轩的心里好像在想着别的事。“我是。”
宫舳说。“那个神仙大哥又是谁?”
韩亦轩说。“韩昱身边的人,命。”
宫舳说。“他指的明路又是什么?”
“有人觉得是我杀死了司徒四,他们要替司徒四报仇。”
“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今晚。”
黄昏已过,整个世界忽然就暗了下来。
白昼的光明因为有太阳,黑夜的凄美因为有星辰与明月。
这夜,有星亦有月。星月明亮,照亮每一条路,让回家的人和喜欢在夜空下行走的人不至于跌倒。
日与月再明亮,总有照不亮的地方。
坟墓岂非就是这种永远都黑暗,照不亮的地方。
一座座的坟墓就是一个人生路走尽的路。
生路已尽,死路是不是就要开始走。
死路还没有出现。一个人已悄悄的来到坟墓堆,苍白的肤色,饱读诗书的年轻人,他看起来竟然不怕坟墓里的黑暗。
“我已经找到他在哪里了。”
这里是坟墓堆,死人安息的地方,他难道在跟鬼说话。
“他在哪里,总不会也跟我们一样躲藏在棺材里。”一座新起的坟墓上,一个穿着非常考究的男人倚靠着墓碑站着,一点火光亮起。他点燃了一支烟,深深的抽了一口,火光更亮。
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像厉鬼一般,他的眼睛仿佛就是地狱。
“
睡在棺材里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无论他在哪里,我一定要让他也试一下睡棺材的滋味,永远的那种。”
忽然看见一只手,坟墓堆里本就安葬着死人。断手断脚的又有什么可怕。
可怕的是,这只手居然还会动。居然就从一座已看不出年月的坟墓前的土地下窜出来,这只手动了动,向地下用力一撑,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从地下爬上来。
他的模样并不可怕,还有点像书籍上记载的弱不禁风的书生,他的眼睛也像是人的眼睛。甚至比那个年轻人更像一个人。
表面上看起来又善良又柔弱的人,说不定才是最可怕的一个。
“可是,你的动作未免太慢了,足足让我们等了七天。”只听声音,这个人一定是一个怪人。无论任何人都绝对听不出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这个人却没有现身。
年轻人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去做这种事情本就不太容易。”
“可是,你做到了,很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你都做到了。”说话的是第一个现身的人。
第二个现身的人说。“至少你还有胆量来这种地方,我是一只死去的鬼,我都害pà
这种鬼地方了。”
那个怪人说。“说不定他比我们更适合睡在棺材里。”
“难道,你想杀他?”又是另一个人说话,他说话时,就像吹起了一阵风,万丈雪峰上吹下来的风,又尖锐又冷,仿佛就连灵魂都被冻伤。
“李冷夜,你岂非也不喜欢这个人?”
李冷夜说。“我还恨这个人,恨不得有人替我动手杀死这个人。”
那个怪人冷笑,笑声还没有停,他的人就已出现,就从搁置在一边的棺材里跳出来,原来他是男人,也许他又讨厌自己是男人,所以将自己打扮得像个女人,最后他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
怪人说。“
虽然我也不喜欢你这个人,我也可以勉为其难的做替你杀人的人。”
“实在太为难你了。”
怪人说。“每个人总有为难的时候,我只希望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也永远无法说完,因为他已经死了,一刀致命。
刀柄握在李冷夜手中,刀尖从他的心窝凸出来,刀尖上居然没有血,一阵风吹起,他的血才喷射出来,染红了刀刃,染红了这坟墓。
也许,他想到有人会杀他,他却想不到杀他的人是李冷夜,更想不到李冷夜的刀是从他背后刺进去。
李冷夜冷冷的说。“我是恨不得杀了这个人,可是替我杀他的人绝对不会是你,因为我更想杀的人是你。”
年轻并不是没有见过李冷夜,可是在这黑夜下,再次看到李冷夜时,还是吃了一惊,因为这人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冰冷的脸,冰冷的眼神,没有表情没有生气,他收割怪人性命时,完全就像从地狱下走出来收割别人性命的死神。
可惜,怪人已永远无法再看到这个人,即使他的眼睛一直都瞪得很大。
怪人的疑惑却有人替他问了。“你以前好像从来都不会在背后杀人的?”
李冷夜说。“在背后杀人的人,不配杀人。”
第二个现身的人说。“可是,你现在却做了。”
李冷夜没有回答,反问他。“你想不想这个怪人死?”
第二个现身的人说。“想得要命,你再慢一点,我就动手了。”
李冷夜说。“不杀这个怪人,我宁愿死。”
他明白他的意思,有种恨,甚至连使之如命的原则都可以放qì
。
这时,响起了声音,棺材盖掀开的声音,这个声音很轻,就连在静悄悄的坟墓堆里,也要耳力很好的人很注意的情况下才听得到。
李冷夜已听到,他已看过去。
一个人苍白细长的手慢慢的伸出来,扶在棺材边上,慢慢的坐起来,脑袋刚抬起来,就见到李冷夜冰冷的眼睛,他整个身子都颤抖了一下。
这个人无论是动作还是模样居然都很像已死去的那个怪人,就像他的影子。
年轻人唯一认得的人就是这个人,因为他的名字很特别,他就叫胆小鬼。
李冷夜说。“我知dào
你经常拿怪人当你的镜子,他已经死了,你是不是也要学他?”
胆小鬼立kè
摇头。“我不想死,我最怕死了。”
李冷夜说。“人怕死并不是好事,很多事情都不敢做。”
胆小鬼抢着说。“我敢做,只要不做死人,什么事情我都敢做。”
李冷夜说。“你也敢去替四爷报仇?”
胆小鬼说。“我敢。”
李冷夜说。“可是,韩亦轩说不定可以杀了你。”
他居然跟胆小鬼说这么多话,胆小鬼虽然学怪人学得很足,李冷夜好像并不讨厌他。
胆小鬼说。“迟一点死总比早死好。”
李冷夜好像觉得很满yì
。“你知dào
不知dào
我为什么不杀你?”
胆小鬼实在不敢说太多,只回答。“不知dào
。”
李冷夜说。“虽然你一直都在模仿着怪人,至少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男人。”
胆小鬼的心终于安了,他的脸上居然还露出感激的表情。
李冷夜更满yì
,每个人都想他身边有一两个听他的话和畏惧他的人。
第二个现身的人忽然问。“你还想不想杀这个人?”
李冷夜冷冷说。“我现在只想杀一个人。”
第二个现身的人笑了。“很好,那么我们为什么还不出发?”他问的是第一个现身的人。
第一个现身的人没有说话,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烟,一支烟已抽完,火光熄灭,这些人就忽然不见了。
来的时候就像地狱下的鬼一样出现,消失的时候也像鬼一样突然消失。
坟墓堆里还有一个人,一具尸体。
年轻人还没有走,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当然不可能像他们一样突然消失。
可是,他脸上的恐惧却已消失,狡诈的笑容已慢慢爬上他的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