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
我“淡定”地拉月瞳去门外,抓着他脖子摇了数十次,小白猫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明白我脖子上的红斑是特大号蚊子叮出来的真相,并斩钉截铁和大家保证:“绝对不是欢爱痕迹!我眼睛很好,没看错!”
周韶傻乎乎的,听一句就点一次头,满脸“原来如此”的神色。
白琯狐疑,没有多嘴。
我擦擦额上冷汗,松了口气。只是此事难瞒在床上身经百战的月瞳,必须解释,却难以启齿,犹豫许久,才将他召来隐蔽处,小声说:“那日天谴并非杀你,而是众妖中混入一个穷凶极恶、□好色的恶魔,他曾偷偷来我屋内,动手动脚,说将来要祸害我们所有人,你们法力低微,我不敢声张,所以……”
月瞳恍然大悟:“师父陪他睡觉了吧?”
我想,两人一起睡了半宿,确实算是陪他睡觉了。心里悲愤欲绝,眼眶一红,嘱咐月瞳:“你不要将这事到处声张,否则怕恶魔残忍,来取你们命。”
“师父主人,你不要难受,我知道陪讨厌的家伙睡觉是很痛很讨厌的,”月瞳睁大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纯色黄金、碧蓝天空中蕴含水汽,他拍拍脯,坚毅无比地建议,“不如我来陪他睡好了。”
他伸出手要替我擦拭眼眶,白色长袖轻轻滑下,露出如玉似的肌肤,小臂间盘着一道如蜈蚣般东扭西歪,尚未痊愈的烫伤疤痕。我伸手抚过他疤痕,忽然有些心疼,低声问:“这也是他们烧的?”
月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是南月山的虎妖,床上特别喜欢听人惨叫。我那时不知,只顾着笑,结果挨了一烙铁,痛了半天。他也真是的,如果喜欢听人哭,就早些说啊,他不说我怎么知道?他说了我马上可以哭得惊天动地,包君满意。”他说到这里,忽而顿了顿,大惊失色地拉着我问,“那个恶魔,不会也这样欺负你吧?我告诉你经验啊,如果打得过,就干掉他。如果打不过,就要听话,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说不准还能享受一二,如果硬顶会更倒霉的。”
什么叫享受一二?这事有什么可享受的?
他说得百无忌惮,我听得面红耳赤,最后决定不耻下问,弱弱地问:“什么是男女之事?”
月瞳愣住了。
我觉得和徒弟讨论这个话题实在丢人,视线飘忽地看向脚尖,不敢抬头。
月瞳叹了口气,柔声道:“师父主人,你告诉那家伙,我长得比你美貌,技术也你强得,还是让我来陪他睡吧,你是不成的……我喜欢师父主人,不喜欢你陪他。”
别说宵朗指名要的是我,就算他肯用月瞳来换,我也做不出这种卖徒弟求安稳的事,所以一口拒绝了这个不靠谱的提议。
月瞳很伤心,垂着耳朵不说话。
我建议:“我和你素未相识,不过天谴一劫,有了些牵扯,并不期望你报恩。我如今遭劫,那名恶魔号称宵朗,贪婪无边,手段高明,我却逆天改命,散尽法力,难以与他抗衡,恐怕是回不了天界,但我是上位仙人,出事天界定会追查。若你害怕狐妖报复,继续过苦日子,我可修书一封,将你交托给乐青,让他在天界派人下来时,送你去藤花仙子处,她是我好友,为人温和善良,定会善待你的。”
月瞳更沮丧了:“师父主人,你不喜欢我?”
宵朗要用徒弟来威胁我,我表现得越喜欢他们便越遭劫,白琯和师父长得相似,是万万逃不过的,我必须另想法子,其他人倒不如装作不喜欢,早点打发掉。所以我狠心道:“你和周韶都是我迫于无奈收留下来的徒弟,其实资质鲁钝,心思不定,不适合修行。将来给师公看见,也会讨厌的,倒不如早点好聚好散。”
“你骗人,你不会不喜欢我的,”月瞳倔强的子不知为何发作起来,他死死地看着我道,“我宁死也不要和狗在一起,我也不怕恶魔,师父主人你不要赶我走,我虽笨,会慢慢学,我会帮你暖床铺被,而且……你是物仙玉瑶,我是猫妖月瞳,我们本来就是有缘的。”
我莫名其妙:“我又不是玉兔,玉和猫能有什么缘?”
“喵呜——”月瞳迟疑片刻,笑嘻嘻地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之缘!”他想了想后又担心地说,“我干娘大概是投靠了魔族的,近年来让我陪睡觉的不少是作恶多端的妖怪,师父主人你要小心她。”
这猫妖也没笨到家。
狐妖的幻术很不错,月瞳的变化都是她教出来的。若是她和魔族联手,宵朗的身份便很容易造假,而且可以派无数飞禽走兽在我身边刺探消息。可是我最不能理解的是魔族的目的,难道真的是想我陪他睡觉吗?
不知道对方招式落处,就不能拆招。
我的处境很被动。
月瞳还在喋喋不休:“那头大笨狗是靠不住的,看他那副贼眉鼠目模样,还和老鼠混一起,肯定不是好人,你也要防着他。这天底下最可靠的就是猫!我以后晚上不抓老鼠,守在你门外,如果恶魔来,我就……就先勾搭了他!让他不欺负你。这样师父主人就不会不要我了吧?”
我想起宵朗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喝道:“胡闹!你应该有多远躲多远,不要给我添乱。”
月瞳给吓得抖了抖,坚持到:“我是好猫,师父主人是好人,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我对死缠烂打的家伙没办法,便叮嘱:“如果出事,你就带着白琯他们尽快逃,我大概会答应他其他条件,尽力保你们周全。至少,宵朗无论有什么目的,都应该不是你们。你们留在我身边,我心有顾忌,反而更危险。
月瞳的眼睛闪亮起来:“师父主人,你在心疼我?”
我紧锁眉头,没有回答。
我知道,有些东西,心一动,就放不下了。
入夜,月瞳化作猫型,灵活地爬上屋檐想监视,被我拖下来丢回房间。没想到白琯抱着被子,穿着睡袍,赤足跑来我房间道:“师父姐姐,我不像周韶好糊弄,你脖子上的红斑就别瞒我了。月瞳虽然什么都不肯说,但他神色闪缩,还想在你房外守夜,这里面绝对有问题。你是打算老实告诉我,还是让我自己去查?”
他太聪明了,我瞒不过去,只好将事情老实说出,并追问:“你昨晚睡觉时,有没有听见院子里有什么声响?”
白琯摇头:“我昨夜似乎睡得特别熟。”
我说:“他大概用了**的法子。”
白琯问,“师父姐姐,你确定不是梦吗?”话未说完,他自个儿也直摇头,“若是梦,怎会留下痕迹……妖魔说,他就藏在我身边。师父姐姐,你可疑我?”
我说:“不想疑。”
我最不希望妖魔藏身在三个徒弟间,我痛恨怀疑自己徒弟的师父,可偏偏不敢不去怀疑。若每日胡思乱想,疑神疑鬼的猜测,这种生活简直让人崩溃。
白琯冷笑道:“宵朗好手段,几句话让你心神不宁,让你猜不出他目的何在。”
我犹豫道:“他很疯狂,我不相信他只是为了想娶我做出那么多事。”
白琯轻轻弹指,笑着对我建议:“师父姐姐,我在这里陪你吧。若我是宵朗,你就算抵抗,也是逃不掉的。若我不是宵朗……至少可以让我保护你,就算不济,也有个商量的对象。”
他说得有理,宵朗并不希望被人看见自己的真面目,不会出现外人面前。他要留着我徒弟做威胁筹码,也不会轻易要他们命,将徒儿留在这里,反而是证明他们清白的最好机会。如果他们不是妖魔,我筹算退步,也可以从容得多。
思量中,灯花已爆了几爆。
窗外忽然传来月瞳撕心裂肺的叫声,然后一片沉寂。
浓浓的梨香味带着魔气,穿过窗缝,缓缓飘来。
“他来了?”白琯刚刚说得英勇,此时也不免害怕,紧紧抓着我衣角,不敢放手。
烛火照耀在窗纸上,剪出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他静静地站在院里,良久,叹了口气,轻声问:“阿瑶,你真不相信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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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白琯拉到身后,敷衍道:“我当然信。”
宵朗淡淡地说:“撒谎。”
空气似乎不再流动,透不过气来,白琯抱着我发抖,依旧壮着胆子骂道:“连脸都不敢露,只敢偷偷来调戏女人的贼!有什么资格要娶我家师父?”
宵朗笑了两声,反问:“你凭什么开口?”
白琯很勇敢地站出来:“我是师父的徒弟!你是畜牲!”
我赶紧将这不怕死的傻瓜拉住,解释:“小孩不懂事,勿怪。”
狂风推开窗门,卷来浓浓杀气,一股柔中带韧的力量,击上我前,仿若被水流冲击般,无可抗拒地往墙角飞去。慌乱中,我拉不紧白琯的手臂,只听他在黑暗中一声尖叫,然后是重重的堕地声,便再无声息。
“白琯!月瞳!”我费力从墙角爬起,索着地板,撞到铜盆,踢翻矮凳,急急忙忙要往门外冲。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强有力的臂弯搂住。然后听见门窗被风关上的声音,空气再度沉闷起来,只余男人的温热气息,隔着衣衫,透过肌肤,在徘徊留恋。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握中,”宵朗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宠溺和无奈,就好像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似的,“你是我的女人,我的嫉妒心很强,不能容忍你身边有别的男人。”
我伸手乱,抓到一个硬邦邦的物品,也不知是什么,直接往他头上砸去,尖叫道:“我没有男人!你滚!快滚!”
宵朗随手挡开,极耐心地劝告:“你三个徒弟,都有不轨之心,让我恼火得紧,若不除了他们,如何消我心头之怒?”
“你胡说八道!”我骂道,“若敢动我徒儿,我便……”
宵朗饶有趣味问:“你能怎样?”
我说:“我宁可魂飞魄散,也不嫁你!”
宵朗又问:“你师父也不管了?”
我硬气道:“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我师父法力无边,怎会轻易被你捉住?”
宵朗似乎有成竹地笑起来,笑得我心虚后再问:“主意不错,若你师父不在我手上,你便去魂飞魄散,若你师父在我手上,我便让他陪你一起魂飞魄散。这笔买卖,你确定要赌?”
怎么算都是我吃亏,我气得眼里汪汪,张口想咬他。却被顺手推倒,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绑仙索,将我双手牢牢反绑在后面。随后用几银针在身上位刺了几下,一股冰冷魔气透骨而入,冲散了我体内仅存的些许仙气,封闭血脉,浑身瘫软无力,仿佛连喉咙都僵硬了。
“呜呜……”我想着他残忍手段,担心白琯月瞳,心里焦急,可拼尽全力,也说不出完整句子。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残忍,对喜欢的女人,总会留一丝余地。”宵朗慢悠悠地吐着温柔话语,一件件撕下我的衣衫,外袍、中衣、肚兜、亵裤……
我很快便赤身裸体,大片肌肤接触冰冷空气,冷得人不停颤抖。
宵朗将我翻过,指尖滑过后颈,滑过蝴蝶骨,顺着脊椎一直往下,在尾椎处略微停了一停,犹豫片刻,最终分开我的双腿,停留在左腿部,不停写写画画,似乎在思索什么。
他是变态。
我害怕得哭湿了枕头,接受随后而来的命运。
未料,宵朗收回指尖,缓缓起身,竟移过油灯,将其点亮。
昏黄暗淡的光芒,瞬间充斥整个房间。我拼命扭头,想看恶魔的脸。
可是,一件黑袍轻轻落下,遮住我的双眼。
明明仇人在侧,却无力反抗,连想死都死不了。
我还能做什么?
我绝望地看着隔着黑布隐隐透过的光芒,人影晃动,仿佛是他在暗自窃笑我的无用。过去,我清心寡欲,顺波逐流,没有物欲,不在乎生死,极少奢求什么。如今前所未有的恨在心里滋长,不惜一切代价逃离这个男人,或杀死他,已成为我最深的欲望。
可是……
活路在哪里?
希望在哪里?
师父,我看不到。
毛笔的触感在大腿肌肤处盘旋,墨痕冰凉。
宵朗吻着我的发,在耳边低低呢喃:“你是我的女人,恨也好,爱也罢,你永远只能想着我,不能爱别人……”
细微的刺痛从腿上传来,我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点了我的昏。
世界再度天晕地转,陷入无边黑暗。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师父被无数锁链锁在血池地狱里,看不清容貌的男人在旁边持剑抵着他的脖子,然后一刀刀将他凌迟。我放声大哭,却哭不出声。师父只对我了句话,好像是“别看。”
醒来时已是清晨,麻雀在梨树上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带着湿气的空气从开着的窗户中闯入,我迷迷糊糊地一把脸,眼角满是横流的泪痕。
宵朗已然不在,大腿部隐隐作痛。
我清醒过来,不及细思,随手拖过几件衣服披上,冲出门去找徒弟。
白琯倒在院子里,他的右脸颊被割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唇色苍白,发着高烧,不停发抖。我急忙抱着他往房间赶,却见月瞳已变回原形,气若游丝地倒在房间地上,一长箭贯穿他的肩膀,鲜血满地。
我用魂丝锁住他们魂魄,将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点仙气统统渡给他们,然后处理伤口。幸好我药理甚熟,又能用魂丝织补伤口,白琯发烧严重,却没伤到致命处,而月瞳是兽妖,天生恢复力胜人一筹,倒也撑得过去。
忙忙碌碌到傍晚,两人伤势都稳定下来。月瞳先清醒,趴在篮子里,瞪大圆溜溜的眼睛,还试图爬起来走几步,神态有些迷糊:“师父主人,我怎么了?”
我问他昨夜之事。
月瞳傻乎乎地说:“我见师兄要去陪师父睡觉,所以也想去。正收拾被铺时,忽然闻到魔气,还来不及出声,有长箭从窗外入,我肩膀很痛,吓得叫了一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问:“你看到伤你的人吗?”
月瞳先是摇头,后见我失望,赶紧发誓:“师父主人,虽然月瞳比较没用,但你别失望,我下次一定认真看!”
我的腿又隐隐作痛了,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月瞳虽受伤,但相比之下,还是蛮神的。他见我神色难看,便自告奋勇帮忙看着白琯,让我去休息一下。
我匆匆回房,犹豫许久,终于解开衣服,往腿上看去。
宵朗说:【你永远也不能爱别人。】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草书的“宵朗”二字如毒蛇般盘踞在我的左腿部,仿佛恶魔的符咒,带着魔气,刻入灵魂,一针一针地纹在我身上,直达本体。这是他专属的烙印,洗不去,擦不掉,除非他死,都无法消失。没有人愿意和宵朗扯上关系,亦没有男人能忍受喜欢的人身上,这个位置有别人的名字。
贪魔,为拥有想要的东西无所不用其极。
他成功了。
我就算逃出他掌心,也无法靠近别的男人。
试探
宁死也不放手,就是玉石俱焚。
宵朗是疯子,他的感情过于灼热,如美艳绝伦的烈火,烧去蝴蝶的翅膀,烧去燕子的尾羽,恨不得将所有一切化作灰烬。
我不敢置信地着腿上烙印,许久许久,忽而狠狠用力,长指甲划破肌肤,冒出一滴滴血珠,糊了字迹。我的心如被火烧过的石头,再浸入冰水中,一点点冷下去,然后碎裂。
师父说:“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
师父说:“做人要老实厚道,不撒谎。”
师父说:“暴力是不好的,要以理服人。”
师父给我说过许多教导,教过我许多规矩,这些规矩在天界都很有用,大家都喜欢我,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可是下到凡间,就全没用了。不但处处碰壁,还被人耻辱地在身上纹身刻字。
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我不想心平气和地讲道理。
我只想学哪吒三太子,把宵朗抽筋剥皮做腰带。
“师父主人!师兄醒了!师兄,你痛不痛?来来,我陪你睡就不痛了。”月瞳的声音雌雄莫辩,说话时带着七分清脆三分甜糯,最后一个音软软的,拖得特别长,仿佛在用爪子挠你的心窝,挠得痒痒的,不能不理他。
我急忙包扎好腿上伤口,冲地出门,默默地将踩着发烧的白琯,试图把他当暖炉的笨猫拖下来,丢进篮子里。
月瞳嘟囔着翻了个身,露出毛茸茸的白色肚子,扭成奇怪的姿势,和死了般一动不动,眼睛睁开一条缝,搞不清是睡着还是清醒。
白琯脸色难看,沮丧地低着头不敢看我:“师父姐姐,对不起,昨晚……”
我揉乱他细腻的长发,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昨天没事,他只是来和我说些话,并没做什么。”
这话说得连我自己都不信。
幸好白琯没追问,他呆滞地看着天花板问:“以后怎么办?”
我也没有线索。
可有人可以商量,总是好的。
宵朗出现时 ,白琯在我身边,月瞳肩伤虽然不算很重,但单手是用不了的,周韶肋骨断了,还在养伤。我对三个徒弟的疑心尽下,确认他们没有作奸犯科,算是黑暗中的一丝安慰。我衡量白琯素来聪明,便隐去腿上刺青之事,将和宵朗的游戏赌约告诉了他,希望多个人多分力量,可以帮忙想办法。
白琯说:“师父姐姐,你觉得现在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我说:“夜里来的恶魔确实是宵朗,天雷劈的人却不是宵朗,所以宵朗有帮凶。”
“错了,”白琯沉思许久后开口,“最坏的情况是整个镇子都被宵朗控制住,所有妖怪,连带许多凡人,都是帮凶。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说逆天改命是重罪,为何那么多日,天界都没有派人下来捉拿你?”
“这……”我也有些奇怪,按理来说,我犯了那么大的事,天界应该派人下来抓我回去问话,可是迟迟未有动静,“莫非是他们有事耽搁了,要过些日子才来?”
若他们来了,倒是好事,我宁可被火烧,也不要面对宵朗。
白琯又问:“师父姐姐,南天星君平日是个糊涂虫吗?你写完下凡文书后放在哪里?”
“不,”我继续摇头,“南天星君是个明的仙人,可那日他醉得厉害,笔都拿不稳,有些失态,我写完文书后放在他面前,用砚台压住,他都没醒。”
白琯:“平日仙人有下凡那么久的吗?”
我说:“极少。”
白琯道:“他掌管仙凡往来,若是酒醒后,看见这份时间有问题的下凡文书,怎会不派人来追问你下凡之事?”
我认为下凡错误是由自己糊涂造成,一直都在自责,只当后果无法挽回,没有多想。如今细细思来,天界下凡规章制度极严,所有人都知元青天君刚补完魂,天妃很器重我,我却为收徒弟下凡三十年,时间之长,前所未有,南天星君又不是昏庸之辈,酒醒后,总该派个使者来向我确认详情。
“确实不对……修仙苦闷,有点小动静都会被拿来说闲话。三百多年前丁香仙子思凡,自愿堕入红尘二十年,在天界半天就传得纷纷扬扬。我下凡前曾告诉藤花仙子只去几日,在天界不过转瞬,以她的子应该早早去解忧峰等着看我新收的徒儿,或者看我热闹。若是见不着我,总该去南天星君那儿看看我是不是又犯迷糊了……”我觉得此事越发古怪,心里很是懊悔,直骂自己是笨蛋。
白琯苦笑着安慰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怪不得你,我也是刚刚想起。”
话至此,两人都沉默了。
乌云缓缓移过,遮住日头,整个洛水镇沉沉得可怕。
宵朗是用什么手段让天界失去我的消息?又花费多少魔界力量在洛水镇布下这个局?他到底有什么谋?更大的恐惧将我们笼罩,就连白琯都脸色发青,蠕动着嘴唇道:“宵朗又不是傻子,劳师动众只为和你打个赌?这不可能,大概是我猜错了。”
“是啊。”我也跟着点头,不确定地说,“可能是天界一时半会没空找我……”
月瞳从篮子里爬起来,犹豫道:“师父姐姐,你还是快逃吧。几年前,我见过一次魔族的人来西山,我干娘就立刻把我赶走了……而且,他们肯定有很坏的居心,不是让你陪他睡觉就成事了。”
我觉得月瞳好像知道什么,白琯暴子,直接扯着它脖子追问。
“我天天被关起来挨打!你们都欺负我!”月瞳伤口被触动,哇哇大哭起来。
白琯怒道:“你那么蠢,有消息也不知打听,被打死也活该!”
月瞳辩道:“是干娘不待见我,什么消息都不让我知道。我……我只是害怕,师父主人,我们不要呆在这里,快点离开吧。”
白琯给气得没办法,咬牙道:“师父主人,我们装作采药,试着逃离洛水镇,如果成功,就证明宵朗并没有控制全镇,如果不成功……”
我接下他的话头:“身为城隍,乐青必定有问题。”
月瞳同仇敌忾:“我就知道狗不是好东西!”
我望着窗外悄然落下的雨,冰冷打在泥地上,揉碎一地残花,将强绷着的神略略放松,脑中留下半分空白。我伸出手,接过水滴,怀念地说:“你们师公最爱雨,下雨的时候,他总是会带我坐在亭子里,一边喝最好的茶,一边看被暴雨打落的梨花,他说这是解忧峰最美的景色,我总是不懂,他便敲着我脑袋说玉石也是石头……”
遇上宵朗那丧心病狂的恶魔,师父不知可好?
只盼万万别落入他手中。
祈祷中,月瞳忽而轻声问:“师父主人,你说自己原身是块玉……可你这块玉是做什么用的?”
玉,不是挂件便是首饰。
我的原身略特别,形状是一块圆牌,约莫巴掌大,温润带暖,上面刻着不少奇特美丽的花纹,却没有钻孔,不能挂,也不能装饰,师父说是天帝做玉如意时多了一块,便顺着形状,雕成个古怪的摆件放桌上玩,因为特别喜欢,才天天带着,把我化作人形。后来我问过天妃,可是天帝有玉如意成千上万,他也记不起我是那一块玉石,于是作罢。
无量仙翁感叹:“大概是这块玉石什么用处都没有,所以你师父才把你变成徒弟玩吧?”
我听了很伤心。
师父坚决否认,却害怕我再遭笑话,禁止我变回原形给人看。
久而久之,我不在乎原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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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竖就是块好看点的石头,你问这事做什么?”我以为他只是好奇,随口回答。
“没什么。”月瞳猛地往后挪了一下身子,又撕裂伤口,沁出鲜血,染红白色毛皮,他急忙弯腰低头,自个儿舔个不停。我怕他弄坏伤口,便在药物里添加黄连,苦得他眼泪汪汪,再不敢乱碰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生活照旧,每日上山去采药,回来煎药换药,照顾徒弟。时不时过周家看望周韶,待他伤好得差不多,逼着开始念书。可周韶最近似乎睡眠不足,眼角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写字时哈欠连连,怎么也提不起劲。
我也没心思去管他。
约莫过了一个多月,三个徒弟的伤都好了,周老爷子去上任,留下几句将孙子托付给我的话,离开洛水镇,我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早上,白琯冲进来告状:“师父姐姐!月瞳又偷吃了!”
门口,一个或几个壮大婶,手持擀面杖,气势汹汹地指着爬墙头的小白猫,七嘴八舌集体告状,不是东家丢了鱼就是西家少了**,最过分的一次是偷吃了张富户家的锦鲤,逼得我不停赔钱道歉。
中午,月瞳冲进来告状:“师父主人!周韶又在街边调戏美人了!”
随后,一个或几个壮大汉,手持钉耙锄头等各色农具,带着哭啼啼的小美人(有男有女),气势汹汹地追着逃进我房子里的周韶,一起在门口哭天抢地,威胁要上吊。逼得我不得不赔钱道歉。
下午,周韶冲进来告状:“美人师父!白琯又在外头打架了!”
然后一群大妈带着自己被打哭的孩子或者少年,排着队在门外告状,闹得我一个头两个大,继续赔礼道歉。
以上盛况,每天少则一两回,多则四五回,整整持续了一个月,我用最快的速度修炼成道歉高手,晚上做梦都要唠叨几句“弟子不才,给大家添麻烦了。”
算算时间,离宵朗的赌约之期还有不到半个月。我烧好鱼和没味道的粥,在餐桌上继续开展第二十三次商讨会。
月瞳报告:“师父主人,我已经把附近人家都转遍了,连米缸都翻了几遍,没有魔气存在,应该都是凡人。但有些妖怪经常在附近出没,其中有蝶妖碧珠和蝙蝠妖黑冥来得最频繁,但碧珠是跟谁都可以睡觉的家伙,我觉得她纯粹是对师父发情啦,黑冥是干娘的手下,比较可疑。”
我肯定了他的成绩,又斥道:“你调查环境不需要顺便偷吃吧?”
“喵呜……”月瞳痛苦地看着眼前烧焦的鱼,不停对白琯使眼色求救。
白琯目不斜视,答道:“我收拢了附近的不少孩子,有三个是最近随父母从外镇过来做生意的,其中一个来自素州,离这里大概七百里,另有两个孩子去过附近的虎头镇探亲,宵朗应该没监管整个镇子的出入,我们逃离的可能还是很高的。”
我也肯定了他的成绩,并问道:“打听消息不需要揍人吧?”
白琯挠挠脑袋,讪讪解释:“师父姐姐,他们欺负我是外地人,老想捉弄我,我揍那些混小子一顿,做孩子王行事会容易得多……”
事有从权,我觉得自己心态都很暴躁,实在没资格要求他们不为非作歹,于是放弃追究,打开从周老爷子处偷来的地图道:“三千里外普陀山仙雾弥漫处,是观世音菩萨清修的居所,我们只要能逃到那里,便能用破灵法打开仙雾屏障,请出菩萨,求他施无上**,铺天路,让我们回去天界,天界守卫深严,魔族难以入侵,宵朗便无计可施了。”
月瞳犹豫问:“周韶怎么办?他是好人。”
白琯也问:“若宵朗见你失踪,迁怒所有人,血洗洛水镇怎么办?”
我看着茫茫夜色,想起那个变态男人,苦笑着反问:“他要杀人,难道是我的错吗?我不逃,难道他会放过洛水镇,放过你们?当年苍琼女神因白象部族的公主对她顶了两句嘴,便屠尽白象部三万人,灭了全族。宵朗魔君喜欢夜郎国的国宝夜明珠,因国王拒交,击溃夜郎国八万大军,用尸骨填满滇河……”
世人谴责公主不识大体,怪罪国王小气吝啬,遭致灭顶之灾。
普通人被偷了东西,大多数人只会责怪他行事不够小心,鲜有人去责备小偷。
可是,这样真是对的吗?
我恨宵朗入骨,能妥协他一时,却很难妥协他一世,迟早他还是会动手的。
师父说,要保住自己,再去救别人。
顾前顾后的结果是所有人一起死。
我决定先回天界,将此事上报天庭,让天庭派大军来拯救洛水镇,成功率应该比我用卖身把全部希望托付给宵朗那个变态的心情好坏要可靠得多。
两个多月的修养,我法力回复了三成。派白琯将碧珠引入屋内,用捆妖法将她绑住,再设流沙阵,让月瞳施展小伎俩,引黑冥进去,将他困在里面。然后我变化成老妇模样,让月瞳变成痴呆老头,带着白琯,所有财产都抛下,坐上早已雇好的马车,匆匆逃走。
马车到不显眼处,我展开遁地符,携二徒飞速前进。
逃跑很顺利,过了官道是森林,过了森林是官道,过了官道还是森林,重重复复四五次,几棵同样歪脖子的松树出现眼前,我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为什么出不去?”我不解。
白琯也很莫名:“别人都能出去。”
月瞳也证明:“我前天还试过跑出去一次。”
“玉瑶仙子,别费劲了。”温润和蔼的声音,从旁边大石上传来,“妄图不守赌约,还带着赌资跑路,是会惹我家魔君动怒的。”
苍琼
我抬起头,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你。”
“自然是我。”乐青缓缓站起身,漆黑如墨的双眼化作烈火红瞳,往日的温柔木讷的神色被无情取代,他穿着黑色皮甲,上面雕刻着魔焰暗纹,指尖处伸出五坚硬爪子,嘴角露出獠牙,笑起来狰狞可怕,“奉宵朗殿下之命,看守玉瑶仙子,请仙子万万莫让在下难做。”
我问:“你不是土地,原来的土地呢?”
乐青道:“那老不死的家伙早杀了。”
“原来如此,”我微微扶额,再次叹气,问道,“宵朗派你镇守在此,能拦得住我吗?”
乐青道:“若仙子实力无损,自然是拦不住的。但如今你被天雷散尽功力,就无妨了。”
我丢下篮子,弹了弹手指,吩咐:“月瞳,开始。”
月瞳迅速变回原形,跳进篮中,闭上眼,蜷缩成一个毛团,白琯抱着他匆匆躲去我身后,乐青察觉不对,正欲动手,我掌心天雷已动,击落地面,厚厚落叶中放出雷光,纵横交错,渐渐显出一个长宽约五十米的无极伏魔阵,将乐青困入其中。
乐青脸色大变。
“雷起!”我合掌结印,伏魔阵中雷光四起,闪电组成九条蛟龙,盘旋着向恶犬卷去,炸焦他的毛发,逼着显出原形,然后烫伤肌肤,一点点深入骨髓。
疯狂的狗叫声响彻云天,惊起一林飞鸟,震得人耳朵发疼。乐青身形暴涨,化做三丈余高,奋力向伏魔阵边缘冲击,我终究法力不足,被震得心神一荡,后退三步,咬牙坚持继续削弱他的实力。
乐青的爪子脱落两只,全身满是鲜血和焦黑,眼更红了,他不停地冲撞,拼着最后一口气,终于冲出伏魔阵,向我扑来,可还是在最后三步之遥,轰然倒下,在地上喘着气。
我松了口气,收起阵法。
白琯和月瞳终于敢探出头来,那头欺善怕恶惯了的猫,还趁机跑去踩断了他的腿,骂道:“狗都不是好东西!”
我制止月瞳痛下杀手,持剑问乐青:“告诉我谁是宵朗,便饶你一命。”
乐青挣扎许久,还是爬不起身,在地上狠狠瞪着我问:“无极伏魔阵有风雷火土四种阵型,对付妖魔功效各有不同,除雷阵外,其余三种都不能让我重伤,莫非你早已知道我是魔族?在此设下雷阵?故意逃至此处,引我上钩?”
我点头:“是的,我猜你不会只让一头没什么用的蝙蝠妖监视我们,所以行动必在你们掌握中,宵朗和我有赌约,不会轻易现身,所以阵法只好针对你了。我让月瞳和白琯偷溜出去玩时,花了两个月时间,一点点布下的。”
乐青问:“狗妖极少为恶,你这种呆瓜仙女,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我诚实地说:“第一次看见你原形的时候,我觉得和普通狗似乎有点不同,但我想是自己错觉,便认定你是好人,从来没怀疑你。后来刘婉死时,我查看尸体,上面多有抓痕和齿痕,凝固的伤口处还粘着几黑毛,而月瞳是白猫,所以我觉得不是他杀的,而是一只黑色皮毛的兽类,只是我心思鲁钝,想问题总是要想很久,还未想完,天谴就发动了,但我还是不愿相信是你做的。”
月瞳郁闷了:“师父主人,你就那么相信狗是好人?”
我正色道:“狗妖天忠诚善良,除被人利用外,几乎没有作恶的可能。乐青不是好人这事,我难以置信,两月前和白琯细谈,回去睡觉后,我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古书,上面写过,一胎九犬,断后将其放入枯井内,不供饮食,饿急后,同胞残杀,食其血,强者生,弱者死,待剩下最后一只,它便不再是狗,而是獒,獒形貌与狗无二,却天生魔障,最是狡猾狠辣,所以乐青并不是狗妖,而是獒妖。”
乐青沉默了,过了许久,恨恨地叫道:“我是獒,可是谁害我成獒的呢?我吃完兄弟姐妹,也背上他们的恨,从枯井出来那一天,我就发誓,定要向人类寻仇。宵朗魔君给我力量,助我成妖,我便将那一条村的人杀光,把主人连三个儿子关入地窟,给他们武器,告诉他们只能活一个,玉瑶仙子,你猜结局如何?”
我犹豫道:“凡人最终情意,同胞情深,横竖都要死,若父子相残,便是罪孽,无论如何是过不了轮回那关的。还不如收起武器来对付你,或集体饿死自尽,待死后去阎王处也好分说。”
“若是玉瑶仙子你,大概会这样做,死脑筋倒是有死脑筋的好,虽然脑子转得慢,却很少感情用事,不会被聪明误。”乐青喘着气,斜斜看了我一眼,冷笑道。
别人称赞自己,就要谦虚,我赶紧鞠躬道:“过奖了。”
乐青给噎得咳嗽两声,手足在土里刨了几下,慢悠悠地道:“那三个傻瓜在地窟里僵持了几天,然后自相残杀,死剩最后一个,被我拿去魔界,丢进苍琼女神的蛇窟了,几千几万条蛇一起咬他,他死得反而是最惨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叫,连狗都不如。玉瑶仙子,你觉得好笑不好笑?
我诚实道:“不好笑。”
月瞳在旁蹦蹦跳跳,满脸要杀狗而快之的表情,自告奋勇:“师父主人,别和他废话了,快快用刑逼供他,问出宵朗真身,然后咱们躲着坏人逃跑!”
我觉得月瞳说得有理,上前两步,学着恶霸模样,尽可能让表情凶恶一点:“你还是说了罢,免得受苦。”
乐青好奇问:“你这斯斯文文的模样,怕是连**都没杀过,能懂拷问?”
我脸一红,强道:“当……当然懂!”
乐青再问:“看书的?”
我的脸更红了:“不……不是。”
乐青大大咧咧地摊开四肢,教训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来来,我教教你怎么拷问,有烙刑、梳洗、檀香刑、悬吊、抓肋条、扛钉子……别急,慢慢来。”
他为何那么积极让我拷打他?我有些生疑,行动迟缓片刻。
月瞳叫道:“不需要师父主人动手!玩弄猎物是猫的拿手好戏!”
乐青鄙视:“你三下两下就会把人弄死了。”
月瞳怒道:“呸!我先把你眼珠子一只一只抓出来!”
乐青转了一下眼珠子,笑道:“我好怕,我这就招了吧,其实宵朗就是周韶,你看他贼眉鼠眼,长得多像坏人啊!”
我听他们两人拌嘴,听得一愣一愣。
白琯无奈道:“师父姐姐,就算拷问獒妖,他招了谁是宵朗,你又怎相信他说得不是谎话呢?”
我想了一下道:“先用魂丝探入他脑内,若是撒谎,我便可察觉。”
三魂丝伸出,往乐青脑内探去,我问:“告诉我,谁是宵朗?”
乐青说:“周老爷子。”
魂丝动了一下,我摇头:“不是。”
乐青:“赛嫦娥!”
我:“不是!”
月瞳:“再撒谎就挖你眼睛!”
乐青看看天色,眨巴眨巴眼睛问:“什么时候了?”
我这时方发觉,被他杂七杂八地打岔,再加上自己慢吞吞想东想西的时间,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唯恐逃跑不够时间,急忙让月瞳出手帮忙逼供,若实在问不出,就不问了,直接痛下杀手。
乐青摇摇头,淡然道:“就算死,我也不会说的。”
然后他闭上双眼,慷慨等死。
我左手魂丝,右手长剑,恨得牙痒痒,紧了几次剑柄,将他所作恶行在心里默念数遍,终于下定决心,硬着头皮,开生平第一次杀戒。
强大的杀气从左侧猛然袭来,月瞳毫无防备,首当其冲命中,整只猫飞出七八丈,重重摔得七晕八素,我抽剑回防,被震得虎口生痛。
空间被割出一道裂缝,开始扭曲,几声铃响,在寂静平野上,恍若催魂魔咒。一只巨大的黑色兽足,从裂缝中踏出,重重落在草地上,印出一个深深的脚印,周围绿草枯萎,鲜花凋零,待巨兽缓缓从裂缝中探出头,身高四丈,体型肥胖,披着长长皮毛,有目不见,行不开,有两耳不闻,竟是凶兽混沌。混沌只依恶人差遣,他披着黄金鞍具,挂着五只诛神铃,上面坐着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美人神色冷漠,通身不带装饰,只穿一套雕细做的黑色铠甲,手持方天画戟,如漆长发用猫儿眼石细簪盘起,更显肤色白腻,眉目如画,一双琥珀色眼珠藏着重瞳,美貌难以描述,不动时,已觉天下无双,待她眼波流转后,纵使不笑,勾魂夺魄的魅力随空气流转,美得可让人心脏停顿。
我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两步,额上沁出冷汗。
不必多问,她只能是传说中的三界第一美人苍琼女神。
她的武技比美貌更出色。
强大的杀气,让人挪不开脚步。
苍琼居高临下,冷得就像永不融化的冰山,她没有理睬倒在地上的乐青,而是伸出方天画戟,轻轻挑起我的下巴,细细打量,眼角尽是不屑:“我那死心眼的小弟,眼光一如既往地差。”
魔将
苍琼如最好的猎手,美丽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长戟锋刃抵着皮肤,冰冷刺骨,只要往前轻轻一推,便能割破咽喉。
我想,马上要死了。
过去的日子如走马灯在脑中晃过,最终一片空白。
“住手!”白琯疯狂咆嚎,月瞳扑腾着从地上爬起,变回猫咪原形,蹑手蹑脚走过来,露出尖尖小獠牙,想咬苍琼女神的脚。
“别……”我咽了一下口水,制止他们不聪明的做法。如今形势,就算十个我加起来也不是对手。而且苍琼是嗔魔,极易动怒,报复心强,得罪了她不但自己送命,还有可能被株连许多人,还是尽量别惹恐怖大魔女生气为妙。
苍琼略略皱眉,似有不耐,我心跳停了半拍,过了好一会,她才慢慢将戟刃往下低垂,轻启朱唇,不耐烦命令道:“滚回去。”
我没太听明白,站在原地,迟疑不动。
苍琼的戟刃又抬起了。
乐青在地上叫道:“殿下,她是宵朗大人的人,您要三思啊!”
“八万年前是看中碧玺麒麟,又丑又怪,整天病恹恹地,五万年前是九色鹦鹉,除了饶舌多嘴,半点用处都无,三万年前是珠母帘,也是废物……他看东西的眼光怎么就没半点进步?”苍琼更加不耐烦了,抱怨道,“这两兄弟,怎么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明明说了多少次,痴是迷障,爱是祸,应尽早除之,就是不听。”
乐青劝道:“宵朗大人对姐姐还是很尊重的,您勿要为个废物,和兄弟反目啊。”
我被“废物废物”骂得很不高兴,却不敢辩驳。
苍琼最终还是收起杀气,只将长戟重重往地上一掼,震得整座山都摇了摇,混沌凶兽再起咆吼,方圆百里,兽散鸟绝。她指着我说:“滚回洛水镇!不准踏出半步,若有第二次,否则休怪我不顾姐弟情分,砍断你这双会跑的腿!”
我身上压力骤减,赶紧一手拎起月瞳,一手夹起白琯,撒腿就跑。
远远停下脚,回头查探,却见混沌张大口,叼起地上乐青,苍琼在空中轻轻挥了挥手,扭曲的空间缝隙里,步出三个魔将,先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恐怖笑了几下,然后跟过来,变作人形,跟踪挟持着,大摇大摆走入洛水镇。
回到家附近,卖菜的黄阿婆见我带那么多人,很是感叹,还拉着问:“宇遥先生,这些人是?”
我惊魂未定,吱唔半响道:“都是我兄弟……”
黄阿婆惊得手上白菜落地,结结巴巴地问:“你长那么清秀,为何你兄弟那么……像当兵的?”然后她又悄悄将我拖开两步,“他们家世清白否?可有妻儿?我那孙女儿,贤惠能干,附近可是人人夸的,宇遥先生人最好,帮忙说合说合吧。”
她孙女脸上有麻子,甚是丑陋,十八岁还嫁不出,是老姑娘了,所以黄阿婆很着急,条件放低到是个男人就行。
我满额汗珠,敷衍道:“再说再说。”
黄阿婆不死心,直接跑去问魔将:“你们是做什么营生的?”
我来不及捂住她的嘴,给吓得半死。
未料,身材最高大的魔将一本正经地老实道:“赤虎,前锋将军。”
旁边眉目含笑,嘴角有颗痣的清秀魔将道:“炎狐,骁勇将军。”
最后,冷得像块冰的光头魔将道:“螣蛇,武威将军。”
黄阿婆目瞪口呆。
我赶紧总结:“都是唱戏的。”
或许是苍琼女神下过什么命令,三魔将眉头抽了抽,很是不满,但身姿依旧站得笔直,并未辩驳。
“真是戏子啊?”黄阿婆死活不信自家小镇能有三位将军大驾光临,反反复复问了几次,终于死心,不愿为地位低下的戏子误自家孙女终生,继续回去卖菜。
我过了半天,才想起这三位魔将的名字我都听过,他们是苍琼手下得力的将军,如今不在镇守魔界边疆,派来监视我,实在大材小用。是我有那么重要?还是苍琼做事习惯铺张浪费?
我内心波澜起伏。
回到屋内,三魔将变回原形,赤虎高达丈八,血红色的双眼,薄薄皮甲下肌纠结,腰间别两把巨斧,先在四周巡查一番,念动咒术,布下巨石阵。炎狐身材瘦削,薄唇挺鼻,眼带桃花,手上并无明显武器,他跳上梨树,居高临下,东看看西看看,然后也念动咒术,在空中布下暴风阵,螣蛇身材矮小,白色眼睛几乎没有瞳仁,他用木缚术让四周疯长出带刺藤蔓,从内部把围墙缠绕几圈。
三道结界,将屋子守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们犹不放心,各自守在院外,把所有动静都放在眼皮下。
我所剩的私隐地方只有房间了,这还是因为宵朗的“女人”,他们不想过于冒犯而留下的。我在里面一边唉声叹气地给月瞳包裹伤口,白琯则四处张望,不死心地和我低声商量脱逃胜算有几分?
拿过沙盘细算,双方实力如下:
宵朗是有“贪魔”之称的魔界智囊,有魔界第一美女战神相助,西山群妖帮忙,再加上三个声名赫赫的魔将。
我是有“呆瓜”之称的天界仙女,有一个比普通小孩厉害一点的小孩徒弟,一个比普通猫聪明一点的猫妖徒弟,还有一个一无是处的登徒子徒弟……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我望天无语,黯然销魂,两行清泪。
带着徒弟闭目等死,我想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处境了吧?
很快,我知道我错了。
围墙上传来周韶悲愤地吼声:“师父美人!我总算逮着了,这些家伙,究竟谁是把你吃干抹净不负责的男人?待我让爷爷收拾他!”
这惊天动地一声吼。
魔将们冷酷的脸,全部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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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啊,原来人是可以更倒霉的。
魔将们动手效率很高,炎狐长鞭出手,卷着某笨蛋的腰,将他缠着拉下墙头,重重摔在地上,螣蛇掌心一翻,露出短短匕首,直刺他心窝。我急忙扯下门帘,往空中甩去,卷向螣蛇的手,喝道:“手下留人。”
螣蛇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但还是停手了。
周韶后知后觉,终于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可以吓唬的普通人,连滚带爬冲到我身边问:“师……师父,这三个东西是什么?”
炎狐反问:“你说我们是东西?”
赤虎怒道:“胡扯!我们当然不是东西!”
螣蛇冷笑:“你不是东西,别扯上我。”
我:“……”
赤虎恼羞成怒,抽出巨斧要砍人。
“他也是我徒儿,童言无忌!饶命啊!”我觉得自己的脸已经丢尽了,思量要不要问师父借点来丢。
赤虎重重往地上吐了口唾,数百斤的斧头在手上轻巧转了个圈,直直指着周韶道:“格老子!这兔崽子污蔑我们和你有私情,若让苍琼大人得知,叫我们如何分辩?”
我回身,揪着周韶耳朵怒道:“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周韶左看看右看看,搞清楚形势,一拍脑袋,惊叫道:“原来是我睡迷糊了,梦见师父被人欺负,哭哭啼啼要去万里寻亲,丢下我不管,……”
我点头如捣蒜:“对,这孩子经常睡迷糊的!”
月瞳钦佩无比,脆生生地说:“阿韶,我们刚刚才想偷溜,然后被人欺负了回来。你真是未卜先知,铁口神算啊!”
我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
“喵呜……”月瞳哭诉的声音更妩媚了。
赤虎的视线亦往我身后移去,定格在变成人形的月瞳身上,忽而愣住了,露出惊艳之色。
我有点不好的预感,月瞳却丝毫不觉,他紧紧抱着我手臂,漂亮的眼珠里水波流转,耳朵抖来抖去,好奇地打量几个长相各异的魔将,尤其是在没眼白的螣蛇身上多看了好几眼。然后在我耳边小声嘀咕:“师父主人,他们看起来好凶。”
话音未落,他就被赤虎抓起,强行抬起下巴细观,白皙的脸上瞬间多出几道捏痕。
炎狐在旁边笑嘻嘻地说:“鸳鸯眼的猫妖,真是罕见,莫非对了阿虎的脾胃?”
赤虎回答得更老实:“是。”
月瞳花颜失色,在空中不停挣扎。
我上前劝阻:“他是公猫。”
赤虎反问:“那又何妨?”
我说:“苍琼女神是让你们来帮宵朗看守我的,不能伤他!”
赤虎道:“不过是一只小小猫妖,我开口讨要,宵朗大人不会小气的。”
“喂,认真点工作,”螣蛇慢悠悠地再旁边说,“要玩也等事情结束后,反正他跑不掉,我们对猫妖没兴趣,不会和你抢。”
我伸出几魂丝向赤虎攻去,趁其不备,劈手把月瞳夺回,怒道:“我的徒儿,不是给你们玩的!而……而且这猫不好玩,他脑子笨,反应慢,下棋覆样样不行,不如我陪你玩吧。”
三个魔将并三个徒弟一起沉默了。
我觉得气氛不对,怀疑自己又说错话,谨慎地问:“你们想玩什么?”
炎狐第一个笑出声,眼睛快弯成了月牙儿,他揉着肚子道:“赤虎啊,人家问你要玩什么?”
螣蛇唇角勾了勾,神色不变。
“去你娘的!”赤虎被笑得面红耳赤,他直径弯腰,将凶神恶煞的面孔凑到我面前,咬着牙威胁道,“老子要拿这只猫,玩宵朗大人和你玩的游戏。”
我脸白了。
月瞳垂着耳朵,瑟瑟发抖,很是可怜。
赤虎气急败坏,不顾螣蛇劝告,一把抓着他,拖着往原本白琯住的房间走。
我要追,却被炎狐拦下,他皮笑不笑地劝慰:“随他去吧,赤虎素来蛮横,若发起疯来,不让他出气,是不会罢休的,玉瑶仙子就勿要让我们难做了。”随后他又冲着屋内叫道,“你悠着点,好歹留口气,上次你玩死那几个小孩,结果闹出事来,害我给你收了半年烂摊子。”
他们不讲理的!我眼睁睁看着月瞳被抓进屋子,关上门,怒不可遏,当下要动手。
螣蛇在旁边幽幽地说:“你还不如担心自己吧。宵朗大人很生气,待他今晚过来找你,哈,到时还不知道你和这猫谁比较可怜。”
我打了个寒颤,傻愣在地。直到月瞳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从屋内传来,我忙将自己的安危置之脑后,忍痛运转真气,化数十魂丝,炎狐长鞭在空中化作无数影子,和魂丝纠缠在一起,结成脱不开的网,谁也不让步。
“师父,算了。”白琯在后面劝道,“你不是对手的。”
周韶惊魂未定,叫道:“可是,师父美人,月瞳……似乎哭得很惨啊。”
缠斗中,我又急又怒,偏偏找不出突破法子,眼角余光似乎看见白琯一个劲地再打眼色,踌躇片刻,便停下手来。
白琯过来死拉着我回房间,一边走一边道:“师父姐姐,好汉不和恶人斗,打不过就别打了。”
“可……可是……”我心急如焚,还想争辩,却见白琯拼命打眼色,最终还是跺跺脚,摔门回去。周韶受惊过度,好像木头人似的,乖乖跟上。其余二魔将继续守在外面。
入得房后,白琯指指墙壁,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俩的房间,是连着的。”
我恍然大悟,连夸他聪明,聚力与掌,狠狠砸开墙壁。
破砖碎石萧萧而下,灰尘满天,呛得人不断咳嗽。墙那头,月瞳被绑在床头,早已昏死过去,满脸泪痕,手腕关节异常肿大,身上衣衫已被剥了大半,上面有许多伤痕,赤虎脸上则被抓了一道血痕,正骑在他身上,红着眼看着我们,身下一些不应该看的东西似乎被我看到了,模样很恶心恐怖……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我抄起今早没倒的梳妆水,兜头盖脸往他脑袋上泼去,指着门口怒吼:“放下我徒儿,滚出去!”
赤虎发红的眼睛终于冷静下来,他看看我,看看月瞳,冷笑一声,慢悠悠穿衣走出去,临到门口时,还对他丢下一句话:“别急,来日方长,老子迟早玩死你。”
重重摔门声响起,继而是炎狐的大笑声:“你日日打雁,终于被雁啄了眼。”
赤虎骂道:“滚!”
我双腿一软,差点倒地,白琯上前给月瞳解开绳子,着他双腕检查道:“师父姐姐,他的手被扭断了,那恶魔好狠的心肠。”
我跌跌撞撞跑过去,心疼地抱着月瞳,捧起他又红又肿的手腕,心下彷徨。
现在这关是闯过了,今晚呢?未来呢?
天地之间,处处绝境。
我真的要完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呃……谢谢大家安慰了,不错最终检查要下星期才能做。
但橘子要声明
我不是怀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另外~
橘子设计的禁脔系列是有三部的,都有监禁成分,女主角和故事都不同。
苍琼是第三部的女主角啦,先露个脸。
==
人间篇也差不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