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娜小说 > 其他类型 > 走错路 > 走错路第8部分阅读
    朱利安:「这品牌的创立者是三个华人,我大学同学。其中一个女生,她态度很嚣张,居然跑来我面前说:『喂,我知道你很有钱,考不考虑投资我们?』」

    乔可南哈哈笑,他知道这故事一定还有下文。

    「我把她当疯子,不料没几天她又跑来,这次带了一份洋洋洒洒的投资计画书,不得不说她真厉害,各种短期、长期、风险评估,全部都做了,我看了遍,问她为什麽来找我?她说:『因为你看起来最不像笨蛋。』」

    「噗。」

    朱利安扬唇。「我确实不是笨蛋,所以我研究完,把那份计画书带回家里,给父亲过目,父亲说他愿意拨资金给我自由发挥,倘若失利,就当是一次学费。於是我就去跟那女人说,好吧,我很有钱,给你们一点玩玩,那女人很不屑地瞥了我一眼,说:『算你运气好,赚到了,人生第一次投资就成功。』一副是她施舍我的口气。」想起那时,自己居然被个瘦弱的东方女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实在好气又好笑。

    乔可南想起自己刚匆匆瞥见的大楼,一楼是漂亮的门市。他说:「事实证明那女人讲得没错,他们成功了。」

    「是啊。」朱利安一笑。「後来我才知道那女人家里其实也很有钱,但她不想倚靠,独自一人来纽约闯荡,我很佩服她这份冒险大胆的精神……至少我绝对不会脱离我的家族。」

    乔可南耸了耸肩。「人各有志,忠於自己的家族,对其负责,也是好事。」

    朱利安眸眼一亮,看望乔可南的眼里,又多了几份赞赏的光。

    「也是她让我发现,原来我拥有的钱可以拿去成就别人实现梦想,又能获得好处。我成立了一个梦想公司,只要你有好的想法,可以提出完整计画,在历经面试及考核以後就会安排投资,至今有成功有失败,但都让我得到了不少。」

    乔可南听著,朱利安脸上没有骄矜自满,而是一种与有荣焉,谦卑与感谢。

    他想,朱利安真的是个非常好的人。

    他先天拥有优势,也不吝用自己的优势去照亮别人,获得成长,可是乔可南在这时却忍不住想,倘若立场调换,朱利安在陆洐之那般情况下,又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而陆洐之呢?

    朱利安:「joke?」

    乔可南:「没事。」他自嘲地扯扯嘴,两件事怎能扯在一起比?个xing造就命运,他猜朱利安即便在艰苦的情形下,也能成长为很好的人,至於陆洐之……算了吧。

    乔可南在朱利安的引领下逛了五天的曼哈顿,给菊花黑买了衣服,看了自由女神像、去了帝国大厦、逛了第五大道,也去了朱利安的母校纽约大学参观。

    纽约是个很拥挤繁忙的都市,他很佩服孟平能在这儿生活,换他估计每天都会神经紧张,尤其是那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如同牢笼里的栏杆,人被困在里头,看不见方向。

    到了第六天,朱利安说要带乔可南出海。他在纽约近郊的darien有幢别墅,那儿是帆船爱好者的天堂,全镇居民都能申请船位。

    活了快三十年,乔可南首度出海,很幸运地没晕船,船上只有他跟朱利安,但事前佣人已将所有必须物品准备好,桌上有三明治及各种美味轻食,外加香槟美酒,眼前则是一片悠然大海,人间极乐,不过如此。

    天气很好,乔可南躺在躺椅上,看著一片碧蓝的天空,满脸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朱利安从船舱走出,看见他一脸空空荡荡的样子,不禁心念一动,走了上前,倾身在青年唇角处落下一吻。

    一开始,只是看了照片,觉得这人有股太阳的气息,很照拂人。

    他随口提提,不料孟平居然当真,给他约好了人,朱利安哭笑不得,但在机场里看见这人的第一眼,他的心就微微地怦动了。

    只见乔可南有点茫茫然然,呆呆傻傻地站在那儿,一脸的徬徨、迷惘,眼神却很坚定,即便这阳光好似被某些云尘给遮蔽了,却仍无法改变其照亮人的本质。

    再加上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对这个东方男人,动心,也倾心。

    乔可南个xing大方,但并不粗心,很多时候都能很好地顾及旁人感受,进退有据,又不显矫情,和他在一起很放松,朱利安很享受。

    如果可以,他希望让这个人偶尔空落的眼里,盛满自己。

    很轻很淡的一个吻,多少带了些试探意味,乔可南双眼先是惊愕地瞠大了,随即抬起脖子,张开嘴唇,回了朱利安一个吻。

    两人的唇舌很快地交叠在一起,乔可南嘴里有著香槟的香气,甜甜软软的,朱利安毕竟不是没这方面经验,他很快便将青年压在身下,加深了嘴部的力道,两瓣舌头相互交递著彼此的气息,乔可南被紧抱入怀,感受著那人胸腔里强而有力的鸣动,身躯的热度却逐渐地降了下来。

    不一样的。

    不一样。

    朱利安意识到身下人反应不再投入,不禁停下动作,乔可南抚了抚对方金灿灿的发,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朱利安一怔,随即苦笑。「谢谢,你也是。」

    能在这般情况下注意对方其他部分,可见冷静程度。而眼下最不该存在的,就是冷静。

    原先暧昧的气氛不再,朱利安深呼吸好一会,才终於将自己从乔可南身上抽离。「我去拿鱼竿,晚点我们来钓鱼。」

    说罢,又走回船舱里。

    乔可南扶额,看著湛蓝的海,隐隐叹息。

    朱利安是个好人。

    他个xing成熟、知识渊博,有钱又懂得享受生活,对於感情的理念也和自己相差无几。

    他们无疑能做个很好的朋友,甚至是长期的伴侣,但……乔可南知道,自己对他,偏偏不来电。

    朱利安吻他,他的心跳一点儿都没产生变化。

    乔可南掩著心口想:那儿曾经很激烈地跳动过,为了另一个男人。所以,他更加明白这两者间的差异。

    朱利安期待的是真爱。

    而自己,无法给他。

    44。 我爱且爱我的人

    乔可南在纽约滞留了半个多月,决定换个地方,四处走走。

    他跟朱利安的相亲计画确定告吹了,但两人却变为很好的朋友。朱利安说:「你让我觉得我坚持的事情没错,我不会放弃,直到遇见我的真命天子为止。」

    对此,乔可南是真心真意给予祝福。

    朱利安值得得到一份全心全意、毫无杂质的爱。

    相亲失败,最失望的人有二,一是瓶子:「唉,我本来以为终於有个人能来纽约跟我作伴了……」

    乔可南心想:这算什麽?外籍新郎团吗?

    二是菊花:「天啊天啊天啊,有钱人耶!红酒耶!别墅耶!帆船耶!你居然不要,太浪费了!」

    乔可南:「为什麽我有种被人卖到国外的fu?」

    安掬乐:「啊哈哈哈你想多了~亲爱的,早点回来,我想你了。」

    乔可南:「我暂时不回台湾了。」

    安掬乐:「哦,要去哪里?」

    乔可南想了想。「还不知道,四处逛逛吧。」

    说走就走,乔可南先从纽约去到费城,又到首都华盛顿,再一路往下,晃去了迈阿密。就这样玩了三个月,把美国东岸大致逛过了,决定趁居留期限还没过,到西岸玩玩。

    要去哪儿呢?乔可南在书局买来的美国地图上比划半天,最後闭眼一指,决定去拉斯维加斯。好吧他这趟美国之行实在受csi太多影响,如今纽约、迈阿密都去过了,怎能不去本店晃一晃?

    於是乔可南买好机票、订好饭店,踏上了这块赌城的土地。

    拉斯维加斯是世界知名的赌城,同时也是结婚之城。乔可南每次听到都觉得很有趣,结婚=豪赌,到底是谁想出要把这两者连结在一起?简直天才。

    乔可南对赌博没兴趣,他的人生向来逢赌必输,甚至没赌都输,他参观了很多教堂,从几个较为正式有名的,逛到那种稀奇古怪的,同时也见证了很多场迅速婚礼。

    在这儿结婚比在麦当劳买个汉堡要容易,人们也很欢迎路人加入,他看到有对夫妻,刚欢欢喜喜地说完「我愿意」,转身出教堂门却不知为何事争吵,双方从爱人变仇人:「我们离婚!」、「好!」

    在拉斯维加斯,爱情、婚姻,都像一种橱窗里的商品,喜欢了就花钱买,不喜欢就退货,简单轻易,他想世界上所有为爱情寻死觅活的人都该来拉斯维加斯看看,包准瞬间就能看破,明白那句经典名言:认真就输了。

    不过美好的婚礼还是存在,有观光客就在这种气氛渲染下,转身买了戒指登记结婚,成为下一对新人。

    除了正规教堂以外,拉斯维加斯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教堂,不问结婚对象,不管是同xing异xing猫啊狗啊老鼠啊甚至是自己珍藏的唱片啊,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当然,多数不具法律效益就是了。

    为此,乔可南入境随俗,他买了一对戒指,走进教堂,不知是真的假的的神父慈爱地看著他:「孩子,你的结婚对象是?」

    乔可南张了张嘴,想了想,说:「爱我且我爱的人。」

    神父:「哦,那人在?」

    乔可南:「在我心里。」

    神父显然经验丰富,不管怎样奇怪的结婚对象都遇过了,还有人说要和死去的青梅竹马结婚,神父面色不改,照样见证。他老道地说完那些每天会重复至上百次的誓词,问:「你愿意吗?」

    乔可南:「我愿意。」

    他当然愿意。

    如果真有个我爱且爱我的人,那且让我先与你订下一生,从此……不离不弃。

    ※

    乔可南在美国长达四个多月的冒险结束了,甚至结了个婚。他把这事跟菊花黑分享的时候,菊花简直拍案叫绝:「天啊天啊天啊,joke你比我还棒!我也要去拉斯维加斯结婚~~」

    乔可南:「哦,跟谁?」

    安掬乐一副理所当然。「跟全世界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人。」

    乔可南:「……你的守备范围真广。」若不是跟未成年犯法,估计年龄还能更往下修呢。「乔治克隆尼呢?」

    安掬乐很得意。「他刚好五十!」

    乔可南:「……」原来如此。

    不过乔治克隆尼不会是gay,这事就大家嘴炮爽爽,就像他的结婚一样。

    乔可南在教堂附近随手买下的戒指是便宜货,但材质还行,简单的样式套在左手无名指上,没太多担负,索xing不摘了。

    他回到台湾,四个多月无人居住的屋宅生了层灰,这屋子是父母亲过世留给他的最大财产,遮了他一辈子的风雨。这趟美国行花掉了他所有积蓄,往後的人生得从零开始,乔可南看了眼手上的戒指,给自己打气:加油,你行滴!

    乔可南晚上回来,休息到隔天早上。天气很好,他把屋子里所有窗户打开,先通风通风,打扫了一天,最後把冰箱里的过期食物清了。很久没吃台湾菜,他决定晚餐吃面,老板见他有阵子没来又出现,很意外:「哎呀,我以为你搬家了。」

    乔可南笑笑:「没,出去玩了。」

    「去哪?」

    「美国。」

    「哦,真不错。」老板嘴上跟他閒聊,手里动作却没慢,一下子把一碗面打包好,乔可南决定回家边看这阵子漏看的动画片边吃。

    他哼著歌,走在熟悉的小区道路上,想到老板刚多给他半颗卤蛋就很爽,但事实证明,乐极总会生悲。

    乔可南掏出钥匙,开公寓门,却觉身後有人逼近,他骇了跳,一转身就看见了那快四五个月没见的脸孔,在路灯探照底下,简直比恶鬼还恐怖。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乔可南左手抚著心口猛喊,差点以为自己的小心肝就要从嘴里迸出。「好好的,不要从人家背後吓人,行不行啊?!」

    陆洐之显然也吓到了,冷俊的脸刹时泛现迷蒙。他设想过那麽多种两人再遇会出现的对白画面,却……没想过是这样。

    乔可南心想这人有够阴魂不散,好在一趟旅行给了他心灵上的能量,看破了很多事,忽地就不嫌这张脸碍眼了。「怎,有事?」

    陆洐之很怔忡。他瞅著青年,顿时也忘了自己要说什麽。

    乔可南不耐地朝他晃了晃手里的面,道:「有事快说,不然我这面要泡烂了。」

    他又不傻,陆洐之今晚出现,绝对不会是碰巧路过,乔可南心里还惦念著新入手的动画片,恨不得速战速决。

    陆洐之沉默了一会,顺著青年的手,睇见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的戒指。

    他脸色一变:「你结婚了。」

    这声音很沉,像从深渊里传出来的。

    「是啊。」他确实结了,虽然不是有效婚姻。「你应该也结了吧,恭喜啊──」

    「我没有。」

    「嗄?」

    陆洐之:「我没有结婚。」

    乔可南一愣。「哦。」

    除了这字,乔可南还真不知要回啥。你没结婚就没结婚,so what?

    不料说完这句话,陆洐之转身,自顾自走了。

    乔可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他搔了搔头,陆洐之到底跑来干麽?莫非真是情缘未了?

    这四个字真是当头棒喝,想得乔可南头皮发麻,全身都痛,拜托不要来,本人的结婚对象指的绝对不是你,我爱且爱我的人,我不爱你了,所以就算你爱我,我也不要了。

    不要了。

    45。 外物不可必

    乔可南回到屋里,边看动画,边把那碗有点泡烂的面吃完了。

    下次老板再送他半颗卤蛋,他死都要拒绝,每次多半颗蛋就完蛋,这交易太不划算了。

    乔可南忿忿地嚼,把整部动画看完,已近半夜,菊花爷还在线上,他想了想,发了个讯息过去:「我跟你缩我跟你缩我跟你缩~」

    菊花黑:「你不要缩你不要缩你不要缩~」

    乔可南点点点,真是谁比谁无聊。

    joke男:「坑来找我了。」

    菊花黑:「那你跳了没?」

    joke男:「拜托我这麽意志坚定贫贱不移趋吉避凶吧啦吧啦……怎会跳?」

    菊花黑:「我怕你跳习惯了,看到坑不跳浑身都不对劲。」

    joke男:「……」

    菊花黑语不惊人死不休,下头传来一句:「他跟人打听过你。」

    joke男:「蛤?」

    菊花黑:「大约三个月前,就那个我堂哥的的男朋友的外甥女的总之很复杂的关系,於是我说,你去美国当人妻了。」

    joke男:「……」

    原来如此。难怪那人一上门便是用那般……痛心的语调说:「你结婚了。」

    joke男:「他真信啊?」一般男人跟男人不会结婚吧?何况是异国婚姻。

    菊花黑:「你去美国相亲的事整个圈里都知道,他找我问,真是问错人了,当然没也要掰到有。」他敲了哼哼两字,道:「只是没想到我一语成谶,你真的结了呼呼哈嘿。」

    这到底什麽笑法。乔可南无言以对,思及那人随即又说他没结婚,乔可南心念一动,打开浏览视窗,在估狗大神里输入陆洐之、结婚两个词,却没看见任何相关讯息。

    joke男:「他跟章小姐怎了?」

    菊花黑:「我不知道,不过据说他不从政了,自己搞了个事务所,就上个月的事,你有兴趣我帮你打听打听,包管他一天上厕所几次是大号是小号都能知道。」

    joke男:「……不了,我没兴趣。」

    他没兴趣的不知是那人上厕所的回数,还是後来那些变化,应该两者皆有。

    他对陆洐之的好奇心大概就像八卦板众问卦一样,吱吱为吱吱,不吱为不吱,总之不是非吱不可,他又不是真的猴子。

    乔可南心绪很平静,这些日子的风吹雨打,早已把他的精神锻鍊至钢弹等级。

    相比这些不靠谱的风花雪月,乔可南更关心自己找新工作的事。他在网上浏览了几间事务所,像宇文那麽大的是不想再去了,晃了半天,倒是在以前法律系学姐的介绍之下,去了一间小型事务所面试。

    该事务所名叫哲笙,旗下律师除林哲笙外还有另两名律师,总共三人,两男一女,再加乔可南男女比例便彻底不平衡了。林哲笙看了看他的履历:「哦?宇文律师那儿出来的,底子很厚啊!怎会想来我们这儿?」

    总不好说小事务所比较清閒,更能享受人生吧?「我想找个可以让我充分发挥,不受拘束的地方。」

    「哈哈哈。」不料林哲笙闻言大笑,拍了拍乔可南的肩:「你这话我几年前就听过了,刚好我这儿也有位底子很雄厚的家伙,你们可以交流交流,总之大家不分先後,都是伙伴,往後就叫你们光芒万丈组,不错吧?哈哈哈哈……」

    乔可南:「……」

    这是哪来的话痨?

    後来乔可南知道了林哲笙口中那「底子很雄厚」的家伙是谁。他的哥哥是业界十分知名的青年律师,知名在手段很狠,据说还和黑道有点儿挂勾,那人跟陆洐之并称为律师界最不能招惹的两个人,陆洐之曾与他打过擂台,光事前准备就让乔可南这个做人助理的,差点累到往生。

    在小事务所的日子很平静,多数是接一些民事案,每天听人阐述烦恼,例如我的老公哥哥爸爸妈妈姊姊弟弟为什麽可以这麽对我,他忍不住心想:没有为什麽。

    就像菊花黑讲的:「也许你的明白,不是他的明白。」

    人往往对自己重视的人格外严苛,同样的事,旁人来做,或许丝毫不在意;亲密的人做了,却令你痛不欲生,那是因为你付出了感情,就一厢情愿,认为对方该懂、该有所回报,但现实是,大家都是人。

    是人,就会有属於自己的那份计较。

    他是这样、陆洐之是这样、每个人都是这样。

    他跟菊花黑说:「我终於懂了你所谓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馀是什麽意思。」

    菊花黑:「嗯哼~」

    joke男:「相比那些委托人,我遇到的事真是不值一提……可是我跟你说,我真的很痛。」

    这份痛,太私密,旁人不能懂,他只能自己尝。

    joke男:「我之前以为我对坑没怨,是我自己要跌的,怪不了人,我纯粹就是讨厌、恶心他不诚实的行为……我现在承认,我怨他,怨得厉害。」正所谓爱的反面就是恨,没有爱,就没有恨,反之亦然。

    菊花黑:「我知道。」

    乔可南一笑。是啊,菊花一直都知道。「我爱他,也知道他喜欢我,才会认为他不该那麽对我……庄子说外物不可必,我把他看做内物,所以理所当然认为他必须这样、必须那样,但这其实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菊花黑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乔可南以为他被自己讲的话深深震撼了,才传来一句:「原来是这个意思。」

    joke男:「?」

    菊花黑:「哦,我刚去拜估狗大神,你那外物不可必,我看不懂。」

    joke男:「……」

    如此这般,半年过去了。

    这半年他没再遇鬼,在和菊花告解以後,陆洐之这名字就像他岁月里的一片灰,拈起来一扔就不见,了不起偶尔清一清,日子照旧过得清清爽爽。

    而乔可南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始终都戴著。

    五月的时候,朱利安来了趟台湾,这令乔可南颇为惊喜,他一直都很想回报朱利安在纽约给他的招待,如今换他做向导,他跟事务所请了一礼拜的假,带朱利安从台北游历到台中,最後去了高雄。

    两人在爱河边看夜景,忽地朱利安悄悄在黑暗里握住他的手,乔可南一愣,听到他用蹩脚的中文问:「joke,考路我,豪不豪?」

    ……哩共瞎?

    说真的,乔可南一开始真没听懂。

    不过从朱利安的行动里,乔可南大略明白了怎回事。说没感动绝对是假的,朱利安曾在il里说他在努力学习一样东西,问他学什麽,他不讲,如今看来是学了中文。

    这麽博大精深的语言,有人从出生开始学,学了一辈子都未必透彻,何况他这麽一个半路出家的美国人?

    乔可南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他挣开了朱利安的手,用中文说:「抱歉。」

    朱利安听懂了,他不掩失落地垂下眼,学一个国家的语言,最基本就是请、谢谢、对不起,最後一个词他不想学,但还是得学会。「不,joke,哩没对不其我。」

    是他自己追求,求而不得,不是任何人的错。

    乔可南很想说些什麽,可最後没说,外物不可必,意为不能期待别人做出你想得到的反应,就像朱利安无法用爱要求他爱他,他也无法强求对方该如何如何,人世的真理,不过如此。

    他想,他不怪陆洐之了,真的不怪了。

    朱利安从高雄搭飞机走了。乔可南送行,再自行搭高铁回台北,一路上他把跟朱利安的相处回忆了一遍,除却那些童话一般美好的情节,还有什麽是支撑他们一辈子过下去的?

    他不会离开台湾,朱利安不会离开纽约,他不像瓶子,没有爱,天涯海角的追随,最终只会变成怨怼,把灵魂磨碎,让两人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无言相对。

    所以现在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46。 被人夺舍了吧

    近年底的时候,乔可南接了一桩伤害案。

    委托人是小孩的一对父母,起因是两个孩子在学校走廊起争执,其中一小孩被推下楼梯,额角碰出伤口,估计要留疤痕,父母亲为此忿忿不平,扬言提出告诉。

    乔可南把案件研究了下,认为和解会是比较适当的作法,提出告诉费时冗长,而且只能判决让对方背负前科,得不到忏悔,就像一部漫画里讲过的:「法律是无法强制人们道歉的。」

    於是合计了一下,乔可南决定找对方的监护人谈谈。

    校方很怕此事上报,乔可南允诺他会尽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才得了地址,找过去,不料竟是一间孤儿院。

    南方孤儿院。

    乔可南看著大院门外的一小块招牌,心底不免感叹:原来对方家长至今没出面,是因为孩子没父母。

    他摁下门铃,一会有人来应门,应该是来帮佣的太太。「呃……您是?」

    「你好。」乔可南露出一抹和善的笑,递出名片。「方便的话,我想找谭尚源的监护人谈谈。」

    那大妈接过名片,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大概是听过了相关的事情。「好,您请进。」

    乔可南跟随大妈入屋,一路上有许多小房间,好几个年纪不同的小朋友好奇地探出头来,见乔可南一身正经西装,显得很惶恐,随後被年岁较大的招回去。

    乔可南苦笑,早知是来这麽一个地方,至少该把颜色穿得柔和一点。

    大妈带他到院长室,院长是个中年男人,样子很和蔼。他请乔可南坐下,乔可南也没迂回曲折,单刀直入,提起来意:「目前我们是希望和解,和解的条件内容如上头所写,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出。」

    院长戴上老花眼镜,研究了半晌,随即露出困扰表情:「这件事我无法作主……您稍等。」

    「好。」

    乔可南看他出去,像是打电话,过了一会他进来。「负责这事的人马上就来了。」

    乔可南知晓条件好一点的育幼院都有法顾,看来是找人家了,也好。

    他和院长坐在里头等,这时也不适合聊些开心话题,气氛尴尬,在一小口一小口足足喝了三杯红茶以後,救星终於噔噔噔登场──

    不,对乔可南来说,那根本是他的灾星。

    「打扰了。」听见熟悉的嗓音伴随开门声自背後响起,乔可南不可置信地起身,看著这暌违近一年没见的男人。他肤色比先前显得黑,使整个人的线条更加锐利,男人一身轻便简装,头发自然垂散,与过往那整齐万分的打扮不同,多了种不羁的落拓意味。

    尤其眼神,不再那般地阴沉晦暗。

    「啊,洐之,麻烦你了。」院长看似松了口气,把空间留给两位律师。

    陆洐之坐在院长先前的位置上,乔可南逐渐从惊诧里收神,瞅著男人偌大的变化,心里忍不住想:陆洐之跟这间育幼院什麽关系?

    男人不动声色,研究了一会乔可南递给院长的和解协议,拿出笔在上头圈画了一番。「和解的金额可以再商量,但道歉不可能,是那小孩自己先出言不逊。」

    陆洐之话说得毫无转寰馀地,这令乔可南头皮发麻。拜托,他可不想和陆洐之对簿公堂……

    乔可南:「他说了什麽?」小孩的家长没提及此事。

    陆洐之薄唇紧抿,显见不太愉快。「他骂尚源杂种。」

    乔可南:「原来如此。」

    他猜陆洐之会这般不愉,应该是想到了和自己相干的事。对失去父母的人来说,最恨的就是被人骂没家教,他懂陆洐之与那动手小孩的愤怒,问题是不论如何,人家已经受伤见血,还会留疤。

    乔可南:「不道歉是那位尚源的主意吗?」

    陆洐之沉默了一会。「是我的。」

    乔可南挺意外。

    记忆中,陆洐之并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哦,那我能和尚源谈谈吗?」

    陆洐之眉宇一扬,看著乔可南,像是陷入思考。「你等等。」

    说罢,他起身走了出去。

    乔可南吁口气,掩著心口,疲累地靠在沙发上。陆洐之气场依旧那般强大,就算换了副打扮,还是能轻易教人震慑,这事最好能早点了结,否则真杠下去,很麻烦。

    实在不是他想长敌人志气,是他对陆洐之的能力太了解,那人能把风说成雨,能把雨说成风,一来一往,必定得有一番长久纠缠,乔可南暗自敲起算盘,等下最好从小孩身上下手。

    他思量著。事实上若不这样,他的心神便会溃散混乱得厉害。

    台湾很小,法界就一个圈,他想过也许自己会跟陆洐之再相见,却没料竟是为了这样的事。

    这算是……尘缘未了吗?

    乔可南苦笑,内心百味杂陈。

    他不怨了,越怨代表他越放不下,可还是有种本能的排拒徘徊在他身体里,就像抗体,告诉他,他曾为某个叫陆洐之的男人遍体鳞伤,必须警戒。

    过陆洐之带了个七、八岁的小孩进来,看来就是那位「尚源」──小小孩年纪虽小,模样却很倔强,瞪著乔可南,当他是敌人。

    乔可南毫不介意,友善地笑了笑:「坐。」

    谭尚源先看了陆洐之一眼,显见很仰赖,陆洐之点点头,他才默默坐到乔可南对面的沙发上。

    乔可南:「是他先骂你的?」

    谭尚源一愣,点点头。「他骂我杂种。」小孩子显然心灵受伤了,表情很气很怒,又有一点儿哀怨。

    乔可南:「哦,这样的话,是他不对。」

    小孩跟陆洐之都愣了。

    乔可南朝一脸傻呼呼的孩子一笑。「可是啊,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动了口,你却动了手,谁比谁小人?他跌下楼梯了对吧?今天运气好,只是额头被撞破,如果腿断了呢?如果一个不小心,撞到脊椎,也许他往後再也不能走路了……」

    谭尚源吓到。「哪、哪有这麽严重……」

    乔可南:「所以你运气很好啊,他骂你,你可以不痛不痒,举个例子来说,狗对你汪汪叫,你会打狗吗?不必要嘛。你打回去,那人真的怎样了,你一辈子都会有负担,何苦?你道歉不是因为对不起他,而是为了对得起自己,警惕往後多小心,懂吗?」

    那小孩听得一愣一愣,反倒是陆洐之在旁,渐渐缓下了面色,他抚了抚自己左手腕上的东西,拍拍谭尚源的头,跟乔可南道:「我们会再好好商量。」

    乔可南一听,就晓得有馀地了,不禁松了口气。「那就麻烦了,金额的部分我也会去回报。」

    乔可南收了东西,起身要走,这时谭尚源拉了拉他的外套下襬。「大哥哥……」

    「嗯?」

    谭尚源一脸紧张地搓了搓手。「他……他没事吗?」

    看来小孩儿良心不安了。

    乔可南笑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目前看来是没事,不过其他的我也不敢肯定了,往後人家说什麽,想像一下他不是人,你听不懂畜生的语言,就不会生气,倘若真要动手,你得让人家揍几下,这样大家都有伤,谁也不欠谁。」

    谭尚源闻言,嘴巴眼睛傻傻地张大,接而灿烂一笑:「大哥哥,你好有趣。」

    乔可南脸热,心想你大哥我在网路上就叫joke呢。

    目前看来应该能乐观解决,那今天就不算白跑一趟,乔可南心里庆幸,转头就发现陆洐之一双眼目正紧盯这儿,也不知看了多久。

    那感觉令他不大自在,正想告辞,陆洐之却过来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

    陆洐之:「我想和你谈一下关於这次的事。」

    乔可南忖了忖,若是为了公事,没办法,他一身正装加上不善来意,早已让育幼院里其他孩子心神紧张。乔可南只好道:「那我们先到外头。」

    两人走出育幼院,乔可南:「就在这儿谈吧。」

    陆洐之不为所动。「我赶时间,送你刚好顺路,我还得去其他地方。」

    「……好吧。」乔可南懒得唧唧歪歪,他自认对陆洐之很坦然,坦然到同坐一台车也无所谓,他猜陆洐之不会对他做什麽了,真做了……揍他啊,还不简单?

    男人的车还是那台黑色奥迪,乔可南熟门熟路地系上安全带,陆洐之发动车子,手握方向盘,乔可南这才发现他左手腕上戴了一串佛珠,很意外,他记得男人不信神佛的。

    这个宁可我负天下人的人,他信的,一向只有自己。

    一路上没人说话,乔可南隐隐察知他所谓的有事要谈仅是藉口,更不想开口,车内空气略显窒闷,乔可南开了车窗,胸中那股徘徊不去的郁闷感,才终於缓了一些。

    直到乔可南家到了,陆洐之才递出一张名片。「有任何後续直接联系我,穿这样跑去育幼院,孩子们会吓到。」

    乔可南苦笑接过。「我知道了。」

    「嗯。」

    乔可南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出去,陆洐之落下车窗,两人隔著半扇窗户对望。他忽然很想问那间育幼院跟男人什麽关系?见他这般处处维护,是不是他成长的地方?

    乔可南正在走神,忽听陆洐之道:「尚源他……脾气有点冲,你今天说得很好,如果……」

    陆洐之话说到一半停了,乔可南眨了眨眼。「如果?」

    「没事。」陆洐之无奈地扯唇。如果当年,也有个这样的人愿意温柔地开导他,很多事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但这问题没有答案,他的人生也已经铸成,不必再追究源头。陆洐之拉上车窗,把那眷恋的身影隔离在外,开车走了。

    乔可南始终愣愣地站在那儿,心思紊乱,陆洐之的变化显而易见,令他感到迷惑,他好像变成了和自己想像中完全不一样的人,为什麽?有什麽改变了他吗?

    他明白自己该到此为止,不关心、不注意,然而……

    他问菊花黑:「坑这一年到底怎了?」

    他把自己今天遇到的事向菊花黑提了一遍,joke男:「他好像不是我认识的坑了,以前像黑洞一样,冷冰冰的看不见底,现在……好像吞了什麽奇怪的玩意,运作方式都变了,甚至还有一点闪闪发亮的东西,害我眼睛疼。」

    他想起陆洐之的目光。

    过去那人的双目总是阴沉,像与这世间隔了一道藩篱,不愿亲近也拒绝别人亲近,幽冥空寂,一整个言小男主的苦情模样,现在却多了很多内容,他读不懂,分明知晓不是自己的世界,却仍有股冲动,渴望探知。

    他明白,这样很危险。

    他已经走错过好几次路,接下来的人生,实在很想平稳一点地走。

    他正打算敲说「算了,当我没问」,菊花黑却在这时送来消息:「那孤儿院,应该是他资助的吧。」

    joke男:「蛤?」

    菊花黑:「好像你刚回来不久,他消失了一段期间,回来就把房子卖了,剩下的钱大部分都用在捐助流浪儿跟孤儿院上头,他也兼了满多慈善机构的法顾,总之现在的陆洐之不是魔头,而是大善人了。」

    joke男:「……」

    他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那个陆洐之,那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陆洐之,变成造桥铺路的大善人?????

    joke男:「那个……他被人夺舍了吧?」

    47。 童话都是骗人的

    除了夺舍,乔可南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理由,可以让一个人变化如此巨大了。

    周旋了一个月,两方终於桥好和解金额,道歉的地点约在市区一间咖啡馆,陆洐之带著谭尚源出现,乔可南忍不住偷偷觑了他好几眼,这阵子两人在电话里相商,好几次他都差点脱口:皇上,您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耶……好像不对了,应该是问他还记不记得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吧。

    输人不输阵,谭尚源今天显然被打扮过,样子很精神,他一来就走到那位被打的小孩面前,很诚恳地鞠了个躬:「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小孩子还没变声,这气势十足的语调搭著那软嫩童嗓,倒是让人心里先软了几分。

    那受伤的小孩撇了撇嘴,显然还想说些什麽,但碍於人家背後的陆洐之像座门神,也不敢多吭,看了妈妈一眼,嗯嗯啊啊地勉强接受了道歉,事件算是圆满落幕了。

    家长带著孩子回去了,说之後会去事务所处理帐款事宜。

    乔可南总算搁下了心,他揉了揉谭尚源的头。「表现很好喔,哥哥给你买糖吃。」

    谭尚源猛地挣扎。「我已经不吃糖了啦!」

    「哈哈。」

    小孩子就是有趣,乔可南不厌其烦地玩弄了一会,陆洐之开车过来,要把谭尚源送回去,小孩子仰头,瞅著青年,眼神又闪又亮:「呐呐,乔哥哥,你下周有没有空?我们要办说故事比赛喔,你要不要过来看?」

    乔可南:「呃……」

    「来嘛来嘛。」

    说自己不吃糖,此刻的表现却像糖一样,又甜又缠,乔可南手足无措,下意识朝陆洐之那儿瞥了一眼。

    陆洐之:「你就来吧,人多热闹一些。」

    乔可南:「……」鬼才信你爱热闹!!!!!

    谭尚源很兴奋。「啊哈,说好了喔!不遵守约定的人就是小狗~」

    「啊,小狗啊……」乔可南无力地看著谭尚源被载走,试想天下谁能很心拒绝小正太用闪亮亮的眼神攻势跟你说来嘛来嘛,至少乔可南是办不到。

    唉,头疼啊!

    另一头,在车子里,谭尚源不忘向陆洐之咧嘴邀功:「呐呐,我表现好不好?大哥哥同意了吧?你答应要给我买psp的!」

    陆洐之勾了勾唇,在驾驶空档伸手摸了把孩子的头。「别跟院里其他人讲,说是你存零用钱买的,知道吗?」

    谭尚源欢呼:「喔~~耶~~」不往他这把年纪了还硬要装嫩,大人最吃这一招了,好开心喔,psp~

    看著小孩儿一脸得意的样子,陆洐之好气又好笑,他望著前方道路,无奈心想: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用这般方法了……

    ※

    乔可南挺喜欢小孩子的,大部分同志都喜欢孩子,认为他们好玩,又生不出来,不用担心会成为自己的负担。

    这天乔可南特地在赴约前去了超市一趟,采买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糖果饼乾,提了两大袋。

    他换上色彩较为柔和的t恤,浅色牛仔裤,一双白色all star,又戴上菊花黑以前带他配的眼镜,像个十八、九岁的阳光大学生,陆洐之来接他,看见他这般模样,也是一怔:「你跟他们完全没任何违和感。」

    当我没听懂您老在亏我娃娃脸呢。

    「嗯哼,是啊,我是乔哥哥,你是陆、叔、叔。」两人差了八岁,何况陆洐之长相本就「糙老」,被喊一声大叔不为过。

    只是乔可南喊,便喊得他心里头一阵抓挠,蛮不是滋味。

    一路上两人没说话,刚那句乔可南也只是顺著这人的话不甘示弱,可没打算藉此与他不计前嫌、开怀聊天。

    陆洐之则知自己现在对乔可南,是多说多错、动辄得咎,还不如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育幼院到了,谭尚源一早就等在门口,像一只徘徊燥动的鸡:「我的psp、psp、psp……」

    一直到听见引擎声,他兴奋地打开育幼院大门,看见来人,小小的眸眼一下子放光:「乔哥哥~~」我的psp啊!

    听这一声喊得多柔多腻多销魂,乔可南原先还有点儿犹豫,现在却觉得过来一趟挺不错的,至少不会让小孩子失望。

    陆洐之随後下车,看见小孩子挤眉弄眼、拚命暗示的目光,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车子,用口型道:「晚点给你。」

    谭尚源嗨死了,像个猴子,上上下下地跳窜,乔可南以为是自己手上这两袋诱发到他了。「不是有比赛吗?赢的人可以拿最多饼乾喔。」

    「茄~」谭尚源都八岁了,哪希罕这个。不过看陆老大在人背後一副你敢说不试试看的脸,马上又变得非常谄媚:「好,我会努力的!」

    乔可南笑著抚了抚谭尚源的头,意识到陆洐之的视线,他目光很深,看著他的方式很温柔,这画面令他莫名联想到《喜宴》里的同志夫夫,乔可南脸一热,忙收了手。

    陆洐之见好就收。「好了,我们过去看比赛吧。」

    比赛举办在育幼院设置的活动中心,厅里布置了花圈,看得出都是小朋友自己弄的,歪七扭八,却别有童趣,比赛分小鸡组、兔子组、汪汪组,小鸡是四五岁,兔子是六七岁,汪汪则是八岁到十岁。

    小鸡组年纪小,记不住太多东西,分明讲著《睡美人》,却出现了《白雪公主》里的七个矮人。「睡美人……睡著了,七个矮人遇到她,让她好好睡……王子去高塔打败了女巫,找不到公主……呃……然後小矮人告诉王子,公主在他们那里,王子过去了,给了公主一个爱的吻,公主醒了,两人结婚,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啪啪啪啪。众人拍手,乔可南笑到不行,下面有人抗议了:「七个矮人是白雪公主的,不是睡美人的,你讲错了!」

    小朋友一愣,随即不依。「我说是睡美人的就是睡美人的!」

    「你明明讲错了……」

    「好了。」院长──主持人出来维持场面。「这是说故事比赛,只要把故事说得精彩,就过关,不用太拘泥角色是哪个故事的,也许睡美人和白雪公主是好朋友也不一定啊。」

    於是大家笑了,陆洐之一如既往站他角落,乔可南则在他隔壁(因为大人都站外圈,其他人自己又不认识,更尴尬),忽听他道:「许多童话故事里都包含了一些经济学跟社会学的意涵,像《睡美人》,它告诉我们两点,一是绝对不可忘记邀请重要人物,否则就会遇见无法收拾的後果;二是倘若一直在生活、工作中无法得到乐趣和满足,那就像睡美人一般终日在沉睡之中,直到真正有意义的事出现──例如王子的深深一吻,人才会从沉眠的状态中苏醒。」

    乔可南听得一愣一愣。「这只是童话故事……」

    陆洐之勾唇。「写出童话故事的人,都不是孩子,里面包含了很多丑恶大人的裕望,像《爱丽丝梦游仙境》,据说那原作是个恋童癖,故事里充满各种xing爱意涵,最後的结局是爱丽丝醒了,换她的姊姊睡了,就是作者希望那些少女们,一辈子都不要长大……」

    乔可南:「……」他这辈子绝对不要再相信任何一个童话故事了!

    小鸡组的比赛很有意思,有虎头蛇尾的,有讲到一半想不出来发呆的,有讲著讲著睡著了的……总之小孩子就是一个神奇的生物,兔子组跟汪汪组相比之下稳定许多,倒是少了一点乐趣。

    陆洐之递给他一份评审表,乔可南:「我不用吧?」

    「人越多越公正客观,何况你还带了奖品。」

    陆洐之一副把这当大事的态度,乔可南哭笑不得,接过了评核表。

    两人专心听汪汪组的表现,谭尚源口齿清晰,抑扬顿挫,引经据典,恰到好处。「这小子倒是个可造之才。」乔可南笑。

    「他将来大了,若打算学法,我会指导他。」

    「敢情你还打算学人家光源氏……」养成正太?

    陆洐之一怔,随即苦笑。「你想多了。」

    呿,按你这禽兽xing格,还有什麽事干不出来?

    比赛结束了,有输有赢,乔可南给每人都发了糖果饼乾,输的人多分一些,以安抚他们受创的小心灵。

    乔可南脸上始终挂著亲切的笑,陪他们玩了一阵,直到下午,小朋友去午睡,刚一连抱了许多人,乔可南手酸背疼,很想舒展一下,陆洐之见状问:「要逛逛吗?」

    乔可南睇著他,想到菊花後来跟他说,这间育幼院是他出资建造的,承认自己在这一刻是真的很好奇,好奇到爆表。

    但愿……好奇心不会杀死猫才好。

    48。 万能的佛祖,请赐给我力量

    育幼院占地颇大,是座三层楼的洋房建筑,还附带广大後院,绿化做得很好,上头有盪秋千溜滑梯之类的游乐设施,乍看之下,像间豪门幼稚园。

    这儿的每一处都做过仔细规划,看得出陆洐之追求完美的龟毛xing格。想到他甚至为此卖了那间豪宅,乔可南不禁便问:「这麽做……值得吗?」

    陆洐之:「?」

    乔可南:「听说你卖了房子。」

    陆洐之一愣,倒也没问他哪儿听来的,当初卖房子有跟圈内做仲介的朋友接洽,传出去不意外,谁叫这就是个八卦八卦我牵挂的世界。

    「值得。」他很坚定地说,表情渐渐地柔和下来。「不论如何,你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乔可南顿时无言了。

    他可以对过去的陆洐之恶言相向、冷言以待──纯粹因他不爽。现在这样的……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暗暗存了戒心,用最平凡的模式应对,以便做到知己知彼。

    乔可南:「我记得你不信佛。」

    他瞟了眼陆洐之左手腕上的佛珠,那样是看来不只是装饰品,何况与陆洐之素来洋派的品味不合。

    陆洐之抚了抚腕上的佛珠,淡笑:「我不信佛,但佛法很能打动我。」

    他在庭院里一处石椅上坐下来,天候已经入冬,可今天天气不错,有一点儿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筛落,还算温暖。

    乔可南手插口袋,站在一旁,用一种观察般的警戒姿态看著眼前男人,觉得他这番话应该还有下文。

    陆洐之:「我曾跟你说过我想从政的理由……事实上不是那样,我想成为人上人,证明给那些抛弃我、瞧不起我的人看。这念头支撑了我三十年,就像我人生的……一道障,那时候不管什麽人什麽事都不会动摇我,我也许有遗憾,但不会後悔。」

    乔可南听著。「你现在後悔了?」

    讵料陆洐之道:「不。」

    乔可南:「?」

    陆洐之:「我的後悔,是对你最大的污辱。」

    乔可南:「……」

    确实如此。倘若是能随意改变、悔恨的东西,那何苦自己当初要受到那般对待?他并不想为他人理想献祭,但对被迫牺牲的人说:「其实当初不必这样。」那感觉真不是一个干字能形容。

    「我不後悔,只是那天在百货公司里,你看著我的表情,让我忽然觉得……」陆洐之停顿了一会,才道:「很痛苦。」

    自己露出了什麽表情?说真的,乔可南完全不记得了。那一刻的记忆在他脑里就像一团黑雾,一碰就散,同时也不太想去探触,就像一个潘朵拉盒,阴暗而苦痛。

    乔可南继续等他下文。

    「我从不轻易承认自己做错了事,你的事却一直梗在我心里。有天,我跟著章世国去了禅寺,听上师讲道,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阴过盛,除了老病死我目前尚未遇见以外,其馀的我全在经历。我一想到接下来的人生或许都会活在这八苦之中,就很绝望,那时我想找你,却听人说你去美国结婚了……尽管实在很荒谬,但我当下是真的差点就疯了。」

    陆洐之说这番话的表情很平淡,彷佛在阐述一个不属於自己的故事,唯独偶尔流泄的苦闷眼神,昭示了他是这番话的主角。男人总是习惯用抽离自己的方式面对这个世界,乔可南如今终於明白,这个人原来不过是胆怯。

    他胆怯得不想面对真实的自己,塑造强硬的假象,甚至无法给他个明白……他一直欠他的。陆洐之始终不懂,当初他究竟下了多大决心,问那句话,男人说了「好」,所以自己才相信了他,直至後来,万劫不复。

    乔可南下意识按著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告诉自己:停,外物不可必。

    陆洐之看见了。他别开眼,续道:「後来听你说真的结了,我万念俱灰,那阵子什麽都不太想管了,最後去了上师那里,修习佛法。有人说在佛前祈祷五百年,能换来一段尘缘,於是我就去求佛、结善缘,或许还能成全我的下辈子、下下辈子。」

    下辈子的什麽?乔可南没问,陆洐之也没说。

    话题似乎就此嘎然而止,无人再开口,日光隐没在冬天的灰云里,四周有一点冷。乔可南插回口袋里的手隐隐有些发颤,他掀了掀唇:「陆洐之……」

    「嗯?」

    「你真的……被穿了吧?」

    陆洐之:「?」

    虽然好像很搞笑,乔可南却笑不大出来。

    相信全天下每个被劈被甩的人,午夜梦回之际,一定多少都想像过前情人回来哭著下跪说「我错了」的场景,这无关乎爱,纯粹是一种自爽心理。

    乔可南也不免俗地设想过,当然他坚信现实里是不会发生的,陆洐之真做了他也很困扰,完全不会比较开心。

    然而万万没料到,男人深知无望,居然直接跳过他这当事人,跑去求佛,觊觎他的下辈子、下下辈子。

    乔可南简直无语凝噎。

    陆洐之:「你有空可以过来陪陪孩子们,他们很喜欢你。」

    乔可南很不屑。「你别利用小孩子。」

    陆洐之苦笑。「我可以保证,你在的时候,我不出现。」

    乔可南:「……」

    人家都低声下气到这程度,乔可南也不好说什麽,对话就此结束,乔可南没让陆洐之送他回去,男人没坚持,算是释出了他所谓「不打扰」的诚意。

    乔可南挺喜欢院里的孩子,现今他的经济情况没办法做到大额捐款资助之类的,但偶尔来帮忙,当当义工还是可以的。

    之後去了几趟,当真没遇到陆洐之,巧遇很巧,完全不遇也很巧,他不禁问谭尚源:「你陆叔叔都没来吗?」

    谭尚源:「有啊!有时候你走了就来了。」小孩子不懂大人的计较,只是猜两人是不是吵架了?

    他补充:「可是陆叔叔都很关心你的消息喔!」嘿嘿,他也为此赚了不少东西啦。

    乔可南瞥他一眼。「陆叔叔要你说的?」

    「没!」谭尚源立刻指天画地,一副我敢发誓。「这是……这是……售後服务啦……」

    「噗!」还售後服务咧。八岁的小孩,人小鬼大,到底收了陆洐之多少好处啊?

    乔可南好气又好笑,心里想道:原来陆洐之真的遵守了诺言。

    他不讨厌被探知,总归都是小事,不痛不痒,只要陆洐之没横插进他眼里来,他便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乔可南固定周末来育幼院一趟,给孩子们补习功课,最近寒流来了,几个小孩得了感冒,院里人仰马翻,照顾的照顾、隔离的隔离,乔可南从早上待到傍晚,正要回去,负责煮食的王大妈叫住他:「小乔啊,你等会有别的事吗?」

    乔可南一笑:「有啊,见周郎。」

    「你这孩子!」大妈嗔他。

    乔可南:「没啦,怎了?」大妈年过五十,家里孩子跟乔可南差不多大,对他一直诸多照顾,时常做些好吃好喝的让他带。乔可南高中失怙,从此再没尝过家人关怀滋味,对这位王妈,多少有份孺慕之情。

    「能不能帮我把这个送去给陆先生?」王大妈递来一个环保袋,重量稍沉,乔可南连忙接过。「这是大妈我炖的鸡汤,听说陆先生病了,没人照顾,我想好歹要吃点东西……」

    乔可南瞧了一眼,里头是不锈钢保温盒,以及退冷贴之类的小物。「生病了?」

    王妈点点头。「应该是被院里的人传染的,我现在分不开身,晚饭都没煮好呢!」

    「……」这种情况,乔可南实在无法推辞,自己不会照顾小孩,但送个东西总是没问题。他叹了口气:「好,给我地址。」

    49。 放开我这个受

    陆洐之搬家了。

    看到大妈手写递来的地址,乔可南有种被噎到一般的感受──原来,陆洐之居然搬到和他同个地区来了。

    虽是同一区,但相隔仍有一段距离,乔可南搭了计程车去,公寓外观还算整洁,不过相较以前的豪宅,自是无法相比。

    他在大门外输入门号,对讲机嘟噜嘟噜好一阵,没人响应,乔可南想了会,拿出手机,拨通了陆洐之的号码。

    陆洐之换了电话,以前那支还被他放在黑名单里,懒得提出来了。第一通,陆洐之没接,他又打了第二通,一直到第三通,一声喑哑的「喂?」才缥缈地从电话那头浮现。

    乔可南也懒得罗唆,直言:「我在你家楼下,王妈炖了鸡汤给你。」

    陆洐之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乔可南:「你开不开门?」

    「好……你等等。」过了好一会,楼下大门终於「哔」一声开了。「谢谢,东西你放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