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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我去吃海鲜,就是我跟他两个人。他又叫虾,又叫蟹,还有鲍鱼。
这种场面,完全是浪费,令我想起不少上海以前的同学。
他们也许一世都未吃过这样名贵的食物吧?
这吃不下东西,胃口全失。
因为刚才梁栋告诉我那些妈以往一切旧事。
我坐在那儿,一声不响。
梁栋用筷子挟这个,挑那个的,把食物全给我,他自己却吃得很少。
“吃啊,吃啊,”他跟我说:“在上海,我相信你绝对吃不到这样的海鲜。”
“你自己吃吧,”我说:“我没有胃口。”
“我有胃病。”他回答:“我吃得不多。”
我们坐了一阵,他开口了:“你在上海,有男朋友么!”
“没有。”我回答。
“人人有爱人啊。”他说:“你怎么会没有?你知道么?他们称呼自己的老婆或老公,都叫爱人的!”
“我没有。”
“我相信你比较保守吧。”他估计:“嗯,你跟你妈,有很大不相同的地方。”
“完全不同,”我说。
“不同!”他接着问:“你从里面出来,有没有看到你妈会叫你做舞女的。”
我皱上眉,“梁先生,如果妈不是因林叔叔出了事,她是不会叫我做舞女的。”
“是么?”他摇头:“再想,就算现在林国义养她,她还是会动你的念头的。”
“你……?”
“我太清楚你妈了。”粱栋立即说:“你这个娘,只认识钞票上的人头,未必认亲人的人头。”
“粱先生,”我颇为反应,立即说:“你还说你是我妈的老朋友,是来捧我场的?”
“我是啊!”
“为什么一见你,到现在,你一直对我说我娘的不是?”我毫不客气地反问。
“我是跟你说事实。”
“我想……大概是因为你当时花了几十万在我妈身上,得不到她,所以对她怀恨吧?”我估计。
“哈,真是笑话!”他忍不住笑起来:“如果我当年追到了你妈,今天就惨了!”
“为什么?”
“也许比林国义更惨哩!”他嚷:“倾家荡产,是小事,红颜祸水,可能连性命都没有了!”
“你——”我气急地:“你这样说话……我回去告诉妈!”
“我才不怕,你去好了!”梁栋说:“告诉他,让她自己去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啊……?”
“林国义不是为了她,今天在银行界仍然有很高的地位,又怎会落到如此呢?”粱栋说。
“这样说……这是妈害了她。”我喃喃地说。
“难道是白造出来的么?这是人人知道的事实!生意人全知道!”
真想到,在那些男人眼中,妈是一个罪人。
我相信,这一妈,连妈自己也都不会知道吧?
“你年纪轻轻的,”粱栋指着我:“学好,不要学坏,我看好你。”
粱栋在午夜时分送我回家,这个男人,倒还斯文,至少,他象长辈般待我。
我上了楼,发现妈在等我。
才入门,她已炖了夜宵等我。
碗拿在手上,原来是燕窝。
“我吃得很饱了。”我说:“粱栋请我吃海鲜。”
“把燕窝吃掉,”妈坐到我身边:“是养颜的。”
现在她对我特别地关怀了。
我于是吃燕窝,大概是冰糖熬的,里面还有红枣。
“第一天上班,怎么样?”妈很开心地问。
“粱栋买了所有的钟。”我说:“他带我去吃饭,又送我回来。”
“那死东西,”妈说:“是我叫他买下那些钟的,算是给我面子。”
我看看妈。
这时,我真正地发觉,妈有一种跟人有异的相格。
这种相格,不大好。
正如上海人常常所说的:“白相人嫂嫂。”
这种女人的型格,不大正经,又不大人流。
当林国义跟妈在一起,妈有如一个贵妇,这些神态是看不出来。
怛是现在环境急剧地转变,她的原来面目,开始渐渐地呈现了。
“那死男人,跟你说了些什么?”妈问我。
“他以前追求过你?”我说:“花了不少钱在您身上。”
“是,但是追不到。”
“妈,让别人追不到,却又花人的钱,这……不大公平吧?”
“人家有的是钱,”妈对我说:“萌莉,你不要来这一副菩萨心肠,这个世界,你心肠好,就会吃亏!”
“我觉得这个粱栋还不错,”我说:“带我出去,很有礼貌。”
“嘿,色鬼。”
我回想起来,他的一双眼睛,倒的确牢牢地注视过我。
“但他有什么不礼貌的举动。”我说。
“他是无胆的狼,色狼!”她说:“他心里转什么念头你怎么知道?”
我打量着他,我觉得她真上一个奇怪的女人。
粱栋既是她的旧客,又算是朋友,他叫别人买下我的钟,人家都买下了,但一转头,她竟然会指责别人的不是,还要我提防他。
既然如此,又何秘要叫他替我买钟?带我出去?
我实在不了解她。
我相信,这是因为我与她根本一向生长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我从未好好地跟过她,也未真正的了解过她,我想我是永远不可能了解她的。
妈根本就没有去看过林国义,但是我又去了。
他一看见我,立即皱了皱眉。
“妈叫你做下去?”他一开口就问我。
我吓了一跳,呆怔怔地看住他。
他怎么会知道。
“她叫你在舞厅去做舞女了,是吧?”他一口咬定的说。
我哑然着,见到他炯炯的目光看住我,我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不出我的所料?”他说:“果真要叫你走她的老路!”
我咬了咬唇角,吸一口气。
“你怎么会愿意呢?萌莉?”他有点气喷:“你不是三岁孩子,你怎么会叫她唆使?”
“好久没有来了……林叔叔,”我的声音有点哽咽,我说:“……妈叫我到舞厅去上班,我先拒绝,但是,她吞药自尽……被送到医院洗胃,事情闹大了……所以……”
“她自杀,你就答应了?”他皱上眉。
我没有说话。
“她会死么?她会肯死么?她才不会呢?”林国义咬着牙说。
“林叔叔,那是因为环境的关系……所以——”
“环境!环境!”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乐以为你妈真是这么穷么?”
“怎么?这些年来,你妈刮了这许多钱,你以为她手上真是什么都没有?”林叔叔摇头:“她只是把钱收藏着,大概会发霉了!”
我听得愕然。
“就只要她典当手饰,她也能挨上不少年呢!”林国义告诉我。
直到此时,林国义才透露真相。
我十分意外,又非常惊惶,我真不相信妈会是这样的人!
但是,林国义的话,我又不能不信。
“我一直就有这种……”他喃喃地说:“……我知道你妈是弄你出来,就不会有好念头……果真如此……哎……”他万分感叹地摇摇头。
到了这一刹那,我才明白,林国义实在是一个好人!
而妈……我却万万想不到,竟会如此这般!”我身在狱内,”林国义低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林叔叔,你不要这样,”我急忙安慰:“空只不过是短短几年的事情……日子很快一下子就过去的。”
“你以为你妈会待我么?”他突然苦涩地一笑。
“妈就算是现实一点,但绝不能如此绝情,”我说:“您对她有恩啊。”
他变得十二分的颓丧:“出去了,也没有用,我的名誉、地位,都毁于一旦……”
“林叔叔,不要这样绝情——”
“我的身体不好,能不能挨到那时候,都是个问题。”他这么说。
于是我注视他,发觉他瘦削得令我吃惊,现在的他,跟以前比,大约减去了一大半的体重了吧?
“你……没事吧?”我惶然地问。
他没有答话,只是说:“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这一次探访林叔叔,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我发觉,我真的要谨慎和小心了。
妈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
我得把一切,重新估计了。
礼拜天,我打了个电话给何家健,因为只有礼拜天的日子我是不必到舞厅去的。
我约了他在咖啡室见面,当我见到他时,我仿佛见到了亲人。
只要看到他的微笑,我知道他是真正关心我的一个人。
“你的英文怎么了?”他一开口就问:“有没有听我的话?自己补习一下?”
“我把实情告诉你,你对我的怎么看法?”我诚恳地问:“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做舞女……”他喃喃说:“舞女也是一份工作,舞女也是人。”
“你不会看不起我?”我心中轻松了一点。
“我绝对不会,你相信我。”
我们相对坐了好一会,他没有再说什么,也许,他认为是不应该多加意见的吧?
不过,就这样跟他坐在一起,我心中就安定多了。
因为我实在孤单,我实在寂寞。
这些日子来,我跟妈之间,已经有一条深沟,这条裂痕,是越来越明显了。
“你虽然不再是我的老师,”我带着一点央求的口吻:“……但是,我希望你当我是朋友,你会常常见见我么?”
“我一定会,萌莉,”他说得很诚恳:“我一定做你最好的朋友。”
听见他这样说,我的心安慰得多。
在香港,感到他是最有亲切感的一个人了。
我不愿意失去他,也不愿意有任何事发生在我与他之间。
“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一件事。”他恐然说。
“什么事?”
“答应我,还是学英文,”他说:“学好了英文,你可以随时找好的工作,明白么?”
“我怕……我没有能力自修,我还没有什么基础。”
“我教你!”
“我请不起你。”
“不用学费,”他说:“你打电话给我,我在任何时间……都愿意…”
“好吧,”我微笑:“那么,以后我一定跟你联络。”
见过家健,我的心自安了好多。
我觉得自己有一个希望,有了一个鼓励。
至少,香港有一个朋友,真正的朋友——他能令我决心再继续居住下去……
粱栋又驾驶那辆大汽车,来接我出去吃饭,他已是我的常客。
后来他来找我,当然不是母亲的吩咐,是他自己愿来的。
他几乎天天都接我出去吃饭,天天替我买钟。
屈指一算.他花在我身上的钱,也是不少的了。
我只当他是有钱的人,花得起。
我又当他是一个长辈一般,见规规矩矩,也就很放心。
这一晚,他芾我去吃西餐,吃了西餐之后,他开着车子,跟我到处兜风,他常常是这样子带我兜风了。
但是今晚,他把车子停在山顶,开始跟我谈天了。
“你不是又要跟我批评妈了,是吗?”我问。
“不,谈你。”
“说我?”我一呆。
“对。”他点头:“还有我。”
我更加怔呆,睁大双眼。
“说我和你?”我真的摸不着头脑了。
“萌莉,老实说。”他竟直言不讳地说:“我要你做小的。”
“小的?”我吓了一跳,连忙问:“小的什么?”
“我是已经有老婆的人,”他说:“我也有两个儿子。”
“小的……”我这时才恍然大悟:“你要收我做小老婆?”
“对了。”
“粱栋,你在说笑吧?”我望了他一眼,这时,我才明白,他真是并非说笑。
“我天天来捧你场,你明白为了什么吧?”他说。
“你……是妈的老朋友……你来照顾我……你是我叔叔啊。”
“我一见你就有这个意思。”他说得坦率:“于是,我一直观察你……我觉得可以接受你。”
我张大着嘴,好一会不能移动。
他还说“接受”我!
我一直跟他吃吃喝喝,我当他是个长辈,他竟然要娶我做小老婆,这根本是牛头不搭马路的事情。
“我跟老婆的感情,已经为合十多年了。我娶个小的,她绝不会反对。”
粱栋告诉我:“我自然另外给你楼宇,车子,佣人,一切开销,给我的大老婆一样。”
我惊讶的讲不出许来。
他好像民我的“小的”是一种对我的“恩典”。
又仿佛他一开声,我立即会答应似的。
“你完完全全弄错了,梁先生……”我愕然地嚷。
他一呆:“你不愿意吧?”
“我完全当你是一个长辈,你怎么?……”我讶然得说不出话。
“我需要的,就是一个年轻貌美,正正经经的女孩子……”他说:“你的一切条件,全合我!”
“萌莉!”
“你知道,当年我连你妈不要,我花几十万,我都不要娶她,现在,你是完全不同的。”
我的心头一沉!本来我以为他为了妈的关系,才特别照顾我,原来,他一直是另有企图的。
这一来,我真的反胃了。
“我要回去了,”我说:“开车送我回去。”
“你是不愿意吧?”
“不要再提这件事?”我大声嚷。
我从未对他如此凶恶过,他呆了好一阵。
“你自己想想好了,”他终于说:“你妈是不会养你的,她反而要把你当摇钱树,跟了我,我会把你当大老婆一样看待,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我已说了,不要再提了!”我尖叫起来。
“难道你愿意留在舞厅,一直沉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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