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熙熙而來(1)
說起來,浚波的甫尹魚為客也算是個奇人。
南方九郡的甫尹除她之外都是官學出身,出身高門顯貴,無一例外。
而魚為客則不同,莫說她的姓氏古怪至極,在她當上浚波甫尹之前,誰都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家族背景是迷,所學教義是迷,與朱家的關係也是迷。但是那鳳翦龍翔的錦帛聖旨上明晃晃的三個大字-魚為客,誰都錯認不了,而且事關朱家,浚波的官吏們也不敢有所質疑。
而她當了十五年的浚波甫尹,時間也太漫長了,所以,好多人都已經記不起這樣的往事了。
沒有事情的時候,不會有人去翻這樣的舊賬,但這幾日,莫說是魚為客,便是浚波府看門小吏的家史,都被翻到三代以上。所以魚為客這樣奇特地不能再奇特的經歷,自然是特別引人關注。
喬羽拿著記錄著魚為客歷史的紙張,輕彈紙角,連聲道,「有意思,有意思。難道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不成?」
白詠伸頭過來刷了兩眼,「哦,魚為客啊……肖九重還特地費了半天口舌跟我說這個魚為客。」
「哦,」喬羽頗感興趣,「說來聽聽。」
白詠想了想,「大約是三十五年前,我那時年少氣盛,將浚波府衙五品以上的官員殺了乾淨。當時因為江南一下子空缺太多的官員了,朝廷無人可派,也無人敢來。於是朝廷下了一道聖旨,命江南的皇親貴戚和世家們舉賢,想利用她們本身在當地的勢力來鞏固形勢。」
「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喬羽道。
「嗯,」白詠也點頭,「剛開始,她們心中對我還有所顧忌,所以行事上還算小心謹慎,幾年之後,各個家族之間便因為利益而鬧得不可開交,而朝廷此時,又派了新的浚波甫尹前來。但,已是尾大難調。」
「哦!」
「一連數任的浚波甫尹形如虛設,府衙發下的公文如同廢紙一張,雖是江南九郡最大的一郡,但這個甫尹之位如同設在火炭之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後來,朝廷一連派了三任強勢的文官前來,但都是任期未滿,便死在任上。」
喬羽咋舌。
「直到這個魚為客。這麼一說,已是十五年前,當時女帝為眾皇女封郡,朱家挑來挑去,也只有這個均波能看上眼,於是下定決心,要整治浚波。又派了兩任文官,結果還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任上。後來朱太師,就不知從什麼地方,找來了這個魚為客。硬按在了浚波甫尹大位之上……」
「……那時的魚為客也不過二十四五歲,剛開始,這些江南貴族還沒將這個沒來歷沒背景的小姑娘放在眼裡。處處與她為難,誰知,她不但手段強硬,而且還頗有謀略。甚至還將一個家族滿門抄斬。那些人這才害怕起來,雇來江湖上的人,想殺掉她,但沒想到,不但她身邊護衛眾多,而且本身也是個高手。就這樣,浚波的形勢才被她壓了下來。而她自己也在這個浚波甫尹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五年。」
「哦,」喬羽挑眉,「看來這個魚為客還是文武雙全嘛!」
白詠笑道,「那也未必。這魚為客就像是顆秤砣,只是壓在了準星的那一點上,維持了浚波的勢力平衡。就是再渾的水,只要翻不了大風浪,泥沉水清也不過是遲早的事。而看看這些年,她制下的浚波,你就能得出個結論,要麼,她太聰明,要麼就是聰明有限。」
喬羽聽到這話,對這個魚為客,倒是頗有些期待。
「而且,肖九重還跟我說了一件事,魚為客對朱家也不是百依百順,甚至有些事情的處理上,對於朱家的話,那是置若罔聞。所以朱太師對她,可能也是早有想法了。」
「肖九重這話,可挺有意思的。」喬羽敏銳地捕捉到肖九重是話中有話。
「嗯。」白詠點點頭,「是啊,她說,一有新的消息,馬上來報。」
「哈哈……」喬羽笑得連腰都彎下,「真的沒想到,你的話在這裡,比什麼都好使。我們不過剛剛進浚波幾天功夫而已,便是浚波的樹葉都不敢亂顫,真有你的!」
白詠呵呵一笑,「唉,現在想來,當年的有些事,做的是出格了一點。」
喬羽拍拍她的肩,「我看沒什麼,反正你我都不是皇帝,所以自然有人給我們收尾。不用擔心,哈哈……」
白詠低聲咕噥了一聲。
「什麼?」喬羽耳尖。
「沒什麼,沒什麼。」白詠忙打個哈哈帶過,「現在你有什麼打算?」。
「現在,第一,繼續尋找失蹤百姓的下落,查出到底是什麼人幹的;第二,進一步清浚波的形勢,掌握她們的動向;第三……」喬羽笑了笑,「我們去會會這個浚波甫尹-魚為客。」
玉竹被她笑得發毛,冠卿若有所思地衝她身後看了看,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白詠帶著喬羽翻進了浚波府衙的後院,一直來到魚為客廂房的屋頂上。白詠擔心她弄出聲音來,特將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讓後揭開屋頂的瓦片,兩人一起往下張望。
這一看,喬羽差點沒噗哧一聲笑出來,從這個角度看下去,真可謂是風景這邊獨……妙。
屋中的地面上鋪著一張偌大的浚波黃圖,魚為客左手持著一盞明燈,右手正拿著尺在其上丈量。一旁有幾個女人陪同著,看那服飾,像是浚波的官員和她的幕僚。
魚為客蹶著屁股,聚會神的用尺比劃著,而那一旁的幾個女人卻面露遲疑,互相交換著眼神。終於其中一個被推了出來,「大……大人。」
魚為客頭都不抬,嗯了一聲。
那個女人回頭怨恨地看了同僚們一眼,只得硬著頭皮上,「大人。如果真的這麼做,朝廷要是問明原委,想必是不會怪罪的。可是大人,您如何向二殿下交待,又如何向太師交待?」
砰得一聲,魚為客將手中的尺狠狠地砸在牆壁之上,嚇得一干人等通通的跪倒在地。
「你們說怎麼辦?」魚為客怒喝,「那你們說,怎麼辦?!」她從地上一躍而起,「交待,哼,大不了,我拿甫尹這個官銜跟她去交待。」
魚為客背著手,在黃圖之上團團轉,猶如困獸,「哼,什麼破玩意兒,她們當我稀罕?」破空一指,袖擺生風,「她們稀罕,隨時可以拿去。」
魚為客氣得口中罵聲不斷,越走越快,「哼,即要我保得浚波長治久安,讓她朱家面上生光,又不能為了治理,傷她朱家利益的一絲一毫,屁,她娘的想的美,別說她朱太師,就是皇帝,也攤不上這等沒事。」
喬羽倒是沒想到,一個封疆大吏,惱怒起來,也是一口渾話,渾然不顧斯文體面,心下覺得,魚為客這人,還是有點江湖上的直率脾氣,印象上便先加了兩分。
那一干女人跪在地面上,誰也不敢再多說一句。
魚為客氣得面紅耳赤,一眼掃過,看見了自己所掛在牆上的佩劍,疾步過去,鏗的一聲拔出寶劍,怒目圓瞪,雙手齊握寶劍過首,拼盡全力,砍在那方案榻之上。
轟然一聲,案榻傾倒。
魚為客喘息重,看著自己那柄已嵌入地板中的寶劍,死死的抿住嘴角。許久之後,才開口道,「就按我說的去辦,這可能也是我最後能為浚波的百姓,所做的一點事了吧。」
那一干人徨徨而去,只剩下魚為客一個人,扔掉了手中之劍,滑坐在地上,似乎筋疲力竭,無可為繼,衣袖掩面,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白詠從喬羽打個手勢,要不要下去?
喬羽搖搖頭,示意她將瓦片復原,然後兩人悄然離去。
回到她們暫時落腳的民宅之中,冠卿和玉竹還沒有回來。
喬羽一邊喝著白詠早已燉好的湯藥,反正甜滋滋的,拿來做甜品最合適不過,一邊想著魚為客剛才的話,「你說,這魚為客到底想背著朱家幹什麼?」
白詠回來以後,肚子就餓了,升起了火,煮了一鍋湯,也不知從哪裡來的,正放在火上烤,那烤出的油呲呲作響,香味撲鼻,她還將一些不知名的醬汁不住的往上塗抹,誘得喬羽喝湯時好幾次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白詠眼睛緊盯著,一邊跟喬羽說話,「肯定是朱家不樂意的事。但現在一時半刻,我們還說不好。等冠卿從肖九重那兒回來,說不定她們已經查到了些什麼。」
正說著,有人從牆壁翻了進來,卻是玉竹。
喬羽衝他招手,「休息一下。」
此時三更已過了,多少有點宵寒之意。玉竹衝她點點頭,在白詠對面盤腿坐下。
白詠指指鍋裡,「你先喝湯,一會有吃。」
玉竹在外面跑了一個多時辰,腹中早已空空如也,顧不上說話,忙盛上一碗,但那湯汁在鍋中正是沸騰,一時無法進口,只好擱置在一旁稍冷,想了想,又拿起一隻碗,盛了半碗放在一邊。
白詠先是一愣,看了看玉竹,又看了看那一碗半的湯,若有所思,繼而一笑,又去烤她的了。
喬羽端著自己的藥湯碗,小心翼翼地,也蹭到玉竹身邊蹲下,眨巴著兩隻貓眼,盯著玉竹,神色極是可愛。
玉竹頓時笑意盈,忍不住笑出聲來。
喬羽狐疑地瞪著他,不明所以。
正在這時,冠卿也越過了圍牆,落在院中。聽見玉竹正在笑,也覺得莫名其妙,「怎麼了?」
玉竹笑著搖搖頭,將那一半的湯碗盛滿,遞給他,自己也自顧自地端起碗來喝湯。
白詠歡呼一聲,「好嘍。」用刀將烤削成極薄的片,遞給玉竹和冠卿。
喬羽偷偷地伸出手去,想偷上一片,被白詠啪的一聲,敲在手背上,頓時眼淚汪汪,「我肚子也餓了,為什麼不讓我吃?」
「哼。」白詠拿鼻孔朝她,「跟你說過若干遍,葷腥之物會降低藥,不可同食。」
玉竹看她那可憐樣,忍不住又笑起來。
冠卿也忍不住好笑,這白詠也不知存什麼心思,明知喬羽好吃,說她是只小饕餮也不為過,可偏愛在她不能吃葷腥之時大煮魚之類,如此這般的場景天天可見。
冠卿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剛剛從肖九重那裡出來,見她那裡有素的糕點,便給你帶回來些。」
白詠驚奇,「你跟她要的?」
冠卿笑,「不是,我只不過多看了兩眼,她便親手包好,說是孝敬你的。」
「嗯。」白詠接過來聞一聞,這才遞給喬羽,「有什麼消息嗎?」
「嗯。」冠卿點頭,「收穫頗豐。」
「怎麼說?」喬羽問。
冠卿只好將湯碗放在一旁,「第一,那些失蹤的百姓可能是魚為客抓的,但也未必都是她抓走的;第二,太師和二皇女對魚為客不滿已久,所以可能會在二皇女的到達金閭浚波之前,她們會對魚為客有所處置;第三,二皇女想將浚波樹立成這次平災定亂的功績,可能不太容易實現了,除了我們知道的封晉雲勢力之外,還有南蠻土著、當地豪強遊俠,甚至還可能吸引來一些朱家的仇人。」
「是。」玉竹接口道,「我在糧庫那裡,發現魚為客的親信在秘密轉運糧食和衣服,但她們口風很緊,沒有提到運到什麼地方。」
「這好辦,」白詠笑,「讓肖九重去查,這條地頭蛇,肯定能找出來。」
喬羽端著湯,隔著火堆望著冠卿,「有兩點我不明白,一,為什麼說失蹤的百姓未必都是魚為客抓走的;第二,這裡面有扯上南蠻土著什麼事兒?她們為什麼也要上一腳;第三,魚為客到底在計劃著什麼?聽她那口氣,似乎有點幹完了這一票,就掛冠求去的意思。」
玉竹打岔,「好了,你等他把湯喝完再問吧。都快涼了。」
冠卿故意裝出深情款款的樣子,湊到玉竹面前,「還是你心疼我。」
玉竹眼角一抽,「餓死你算了。」
大家哈哈大笑,趕緊先將肚子填個七份飽,然後繼續說話。
冠卿接著道,「肖九重命人四處查看那些失蹤百姓的村落,發現有些村落遺留下來的痕跡有些特別,有殺戮的跡象,而魚為客雖然彪悍,對百姓卻是很好,再加上我們從封晉雲那些一些逃出來的老百姓口中也聽到過一些黑衣蒙面人的描述。所以我覺得,很可能是兩股甚至兩股以上的勢力在同時抓走百姓。」
喬羽想來想去想不通,轉向白詠,「聽魚為客的口氣,她好像並不想對百姓不利,而且還運送糧食和衣服。可她到底想做什麼?還有如果還有其他的勢力介入此事,那麼她們又想利用這些百姓做什麼?」
四人面面相覷,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也罷,」喬羽挑眉,「隨著各方登台亮相,總歸是能露出個端倪來的。那麼南蠻土著幹嗎又進來攪和?」
「肖九重還在查,她只回了三個字,『不好說』。」冠卿收拾著手裡的碗碟,「但據她分析,總歸是衝著利來的。過去南蠻跟浚波還算相安無事,這次連她都號不准南蠻人的脈。」
喬羽將湯碗也遞給冠卿,「算啦,不想了。明天再說吧。大家都好好休息。」
玉竹要幫冠卿收拾,被冠卿一閃避開了,「你梳洗一下,先休息吧。今天你跑的地方夠多了,別累著了。」
倒是喬羽打個哈欠,就要往地上倒,白詠用手指指著她,忍不住笑,「虧是你得了這樣兩個夫郎,比女人都強,要不然,我看你怎麼辦?」
玉竹跟冠卿相對苦笑,這到底是誇他們還是損他們?
今日不知明日事。
這話雖然有點晦氣和不自信的意思,但實際上也點出了一個道理,事情的發展一旦加入了你不知道的或不能掌控的因素,那兒你的確可能不知明日事,只有看戲或者當個跑龍套的份。
喬羽是在一片驚鑼聲中被吵醒的,伸手一,冠卿早已不在身邊,披衣出去一看,冠卿、玉竹和白詠三人在院中說話,面帶異色。
「怎麼了?」喬羽皺著眉頭。
「南蠻土著攻打浚波城了。」白詠道。
「什麼?」喬羽愣住了,「這演的是哪出啊?」接過冠卿遞過的面巾,覆在臉上,稍稍冷靜一下,「什麼時候的事?」
「應該是昨夜到城下,今晨開城門的時候,準備乘其不備殺進來。但只是亂了一陣子,又退出去了。」冠卿給她準備洗漱用的水。
「看見沒,戲班子已經鳴鑼開場了,就等著主角上場。」喬羽笑了笑,接過來自顧洗漱。
白詠見她不驚不慢的樣子,暗自點點頭,轉身去準備早餐了。
早飯過後,冠卿和玉竹都出去了,只留白詠和喬羽,兩人照舊說笑練功。
日頭過了正午,又偏了西,整個浚波城內人心惶惶,唯獨這小院中平靜如常,一直到入夜之後,冠卿和玉竹才一前一後的回來。
聽完他們兩人帶回的消息,喬羽坐在台階上,沉思良久,抬頭問他們二人,「明日魚為客真的要帶著浚波的官軍去圍剿南蠻的土著?」
玉竹點點頭,「她們都有眼線在官府之內,而且她們得到的消息,都是相同的。但是,魚為客本人並不願意出兵,她認為此時還沒清前來攻城的人的動向和計劃,不是出兵的時機。但二皇女的先遣官員,一定要她在皇女到達之前,剿殺攻城的南蠻,明日一定要出兵,而且還以守護城防為由,扣下了大半的兵力。只給了魚為客五百兵士。」
冠卿也點頭,肖九重那裡的消息,也是如此。
喬羽皺眉,不再吭聲。
白詠看看喬羽臉上的表情,「我覺得這場攻城來得蹊蹺,南蠻本就是金閭附屬,而且交通貿易均和浚波聯繫緊密,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攻打浚波呢?」
「是啊。」喬羽點點頭,「是誰在這下面攪渾了一池水呢?而且這事也不像是封晉雲干的。」
白詠忽然好像想到了什麼,問喬羽,「二皇女?」
喬羽笑笑,「不是沒有可能,一來,一定要出點亂子,才好平亂嘛;二來,借此機會,除掉不太聽話的魚為客;三來,說不定還可以拿這件事來做點什麼文章。但現在還說不准啊。」
冠卿擔心,「不管怎麼樣,魚為客以五百人出城平亂,還是太危險了。」
喬羽深深吸了一口氣,「危險?!」搖搖頭,「只怕她有去無回啊。」
冠卿玉竹相視,倒吸一口冷氣,「這麼嚴重。」他倆雖沒見過魚為客,但是這幾天在探聽消息時,對這位浚波甫尹魚為客的所作所為還是比較欣賞的。
喬羽輕輕歎了一聲,「如果我是二皇女,不管是親自動手,還是借刀殺人,既然已經逼她出城,我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她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夜風微涼,吹的冠卿和玉竹的長髮輕輕飄起又落下,比起冠卿的感慨,玉竹更多了份神傷,「有……沒有辦法,救她一命?」
喬羽緩緩從台階上站了起來,比階下的玉竹還高了半個頭,看著他寂寥的神色,喬羽忍不住,心中一歎,可憐的人,自己並沒有特別善待他,如果能將對冠卿的感情拿出十分之一來給他,他也不至於心結還這麼深吧,心中的一軟,「放心吧,只要她能夠堅持住,不要意外身亡,我想我還是能夠救下她的。」
轉眼朝冠卿一看,只見他的眼中是濃濃的寵溺和鼓勵,心中一甜,「不過今夜可有的你們忙的了。玉竹,你去肖九重那裡等消息,冠卿,你聯繫封晉雲在這城裡的人,讓她們轉告封晉雲,必要時,我要跟她借兵。」
「好。」玉竹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走。
「玉竹。」喬羽低聲喚住他,遲疑了一下,「多加小心。」
玉竹回眸一笑,月光之下,青衣俊逸,一雙俊目異彩連連,連白詠都晃了一下神,「我知道。」他點點頭,一個縱身,輕盈一躍,消失在夜色中。
喬羽只覺得心中怦怦直跳,臉上微微發熱,不敢再想,又在台階上坐了下來,不再說話。
冠卿若有所思,輕輕道,「我去去就回。」
「好。」喬羽抬頭,拉了拉他的手,「自己小心,早去早回。」
「嗯。」冠卿一笑,也走了。
喬羽坐在那裡,心中一陣慌亂,自嘲,穿越的不徹底啊,身體換了,腦子裡的東西還是換不了啊。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白詠看看她,又看看兩人離去的方向,閉口不言,情字這東西,她自己一輩子也沒理明白,當然也就沒什麼好教導這位「徒弟」了。
第三十二章:熙熙而來(2)
當次日玉竹帶回消息,此次出城平亂的五百兵士全部是魚為客的親信和家將之後,喬羽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白詠看她呆站在那裡,只是眼珠在不停的轉動,覺得很新奇,「沒見過人考慮問題時是這幅模樣的。」
冠卿平靜將手往她面前一伸,「看官,請給賞錢,今兒讓你瞧著新鮮的了。」
「去。」白詠不理他,轉身去收拾東西。
「冠卿。」喬羽扯扯他袖子,「封晉雲的手下怎麼說?」
「她昨天夜裡就出城了,趕回去向封晉雲請示,最快也得今夜才能回來。」
喬羽搖搖頭,「不行,來不及了。這樣,冠卿,你現在立刻想辦法出城,去封晉雲那裡,你就跟她說,不管是為她自己,還是為百姓,魚為客都非救不可。要她直接從山寨出兵,去救魚為客。我們三人跟在魚為客的後面,即使救不了那麼多人,就魚為客一個,我想我們還是能辦到的。」
「好。」冠卿剛要轉身離去,突然有停下來,「戰場上不比朝堂,不光是動動腦子和嘴皮子就可以的。你要千萬小心。」
喬羽看著他的眼睛,「放心。」
「嗯。」冠卿這才離去。
喬羽三人卻一直等到天黑之後才動身。不為別個,只因白詠的身材在白日太引人注目,要想混出城,即使武功再高,也很不容易。
但天色一黑,白詠便像只大鳥一樣,無物可擋,她將喬羽一背,幾個彈跳,便出了浚波城。
因為沒有辦法把馬也夾帶出城,喬羽只好繼續呆在白詠背上,看著她和玉竹使用輕功在山道上疾馳。
大概奔走了約兩個多時辰,莫說玉竹有點吃不消,連白詠頭頂都開始隱隱冒煙了。
白詠突然身形一頓,「有血腥味。」
玉竹立刻停了下來,在一旁不停的喘息。喬羽挺不好意思的,忙將身上的手帕掏出來,遞給他。
白詠停在暗處,往前方眺望,但今夜雲重無風,是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便是白詠這般高的武功,也不能遠視。
白詠皺了一下眉,回頭問玉竹,「還行嗎?」
玉竹略為喘口氣,一點頭,「還行。」
「那好。」白詠的臉上沒有平日的輕鬆自在,「上樹。從上面走,地面上可能有機關埋伏。」
用輕功在樹枝間穿梭,比在地面彈跳更辛苦,因為沒有穩定和堅固的著力點,更何況密林之中能見度極差。
喬羽漸漸覺得鼻端的血腥味越來越重,她輕拍白詠的肩,「停下來看看。」
白詠落在一棵大樹上,側耳聽了一下,「好像沒有人設伏,但這血腥味來得忒怪異。」
喬羽往下張望,但下面黑呼呼的,什麼也看不清。
玉竹問,「還是下去看看吧,總覺得這味道噁心的很,像是死人堆裡發出來的。」
喬羽驚訝的回頭問,「你怎麼知道是死人堆發出的,難道你去過死人堆?」
玉竹黑臉,「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問這個。」
白詠手往背後一伸,將喬羽像只小貓般拎了下來,「你們在樹上好好待著,我下去看看。」
喬羽便坐在了樹杈上,由於大樹年歲已久,樹皮上長滿了苔蘚,手在上面怪噁心的,喬羽毅然選擇了抱住玉竹的一隻胳膊,雖然有失英雌形象。
白詠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地面上,摒住呼吸,靜聽了一會,取出了火折子,點亮。
雖然火光不大,但在這極黑暗的環境了,好像一切都明朗了起來。
可就在這一瞬間,喬羽和玉竹都刷白了臉色,火光所及之處,遍佈著女兵的屍體。
喬羽的胃中一陣抽搐,忙閉上眼睛,好一會兒,對玉竹說,「帶我下去。」
玉竹看看她,二話不說,將她攔腰一摟,跳了下去。
白詠正在仔細檢查屍體,「應該都是魚為客的親兵,估計這裡有七八十人。」
玉竹也點起了火折子,喬羽強忍著,往四周查看。
這些女兵的年齡都在二三十歲,但有的被割斷咽喉而死,有的身中數箭,有的身體被不明利器前後貫通,也有的被一刀開膛破腹……
如此人間地獄,喬羽不寒而慄。
白詠卻蹲在那屍身旁邊,翻來覆去的看,「奇怪……」
「怎麼了?」喬羽雖然汗毛直立,但還是強迫自己挪了過去。
「這不像是南蠻人的手法。你看這刀口,入重出淺,應該是中原刀所致,但南蠻人因為生活在山林之中,多是使用弓箭短刀或匕首,所形成的傷口,跟這個是截然兩樣。這倒像是中原兵器所致。著實奇怪……」白詠繼續在死人堆裡翻弄著,「居然沒有一具屍體是南蠻的兵器所為,難道現在南蠻人都改用刀劍了?」
喬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會不會本就不是南蠻人幹的,而是中原人幹的。」
白詠又翻了一會,「應該是中原人幹的沒錯,你瞧瞧這刀傷的深度,連斷數肋骨,一刀斃命,這樣的力量那裡是普通的南蠻人能辦到的。我看倒像是中原的殺手干的。」
「她們為什麼會被擺放在這裡?」喬羽問。
白詠搖搖頭,「誰知道。但現在我們得繼續趕路了。如果一旦本不是南蠻人,而是大批的中原殺手在等著她們,莫說剩下的兵士,只怕魚為客武功再好,明年這個時候,你也得給她燒紙。」
遙望著前方,一片黑沉沉,喬羽不禁為魚為客的命運擔心,不知她能否撐到她們到達的那一刻。
把喬羽抓上背,白詠低喝一聲,「走。」
莽林中的氣氛壓抑的讓喬羽幾乎窒息,再加上白詠的速度極快,讓她一時覺得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樣,鬱結不開。
時不時有枝葉在身上劃過,疼痛不已。喬羽不得不將自己再縮緊一點。
「彌勒。」喬羽不太愛叫她本名白詠,倒是偏愛自己給她起的假名,「林子這麼大,我們這樣找,能找到她們嗎?」
白詠低聲回,「不知道。只能略盡人事了。」
喬羽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但是,如果我的記沒錯的話,前面有一處山谷。魚為客既然受到攻擊之後,沒有率兵退回城中,那麼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那片絕谷。」
「絕谷?那不是沒有退路?」白詠無聲的點點頭。喬羽抓住白詠的手一緊,「只怕那裡是早已設好的全套,在等她自投羅網。」
「停。」白詠招呼了一聲玉竹。
玉竹往前一看,「怎麼了?」
「你聞聞?」
玉竹的鼻子遠沒有白詠那麼尖,倒是喬羽,「好像有香味。」
玉竹懷疑,「但沒有火光啊。」
「你們倆待在這兒,我去看看。」白詠往前一撲,身形如鬼魅一般頓時消失在黑暗之中。
喬羽坐在樹上,這次不用她抓,玉竹摟住了她的腰,她也沒有反應或說什麼,因為此刻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白詠剛剛的那句話上,「山谷」。
「唉。」她不禁歎了一口氣,魚為客也算是個有點腦子的人,怎麼會自己跑進那個絕谷去,不過看看剛剛那些親兵的屍體,可能她也是被迫到沒有選擇的地步上了吧。但是,絕谷,莫說是這些早已策劃陰謀的人,即便是她,也有數種法子讓魚為客永遠呆在裡面,再也出不來。
「怎麼了。」玉竹擔心的問。
「這次能不能救得了魚為客,只怕還要看她自己的命了。」
玉竹低頭看著懷中的喬羽,心中五味雜陳,天知道,他為了這一刻已經等了多久,但是卻不敢在手臂上再加一點點勁,只怕她反感,再也不讓自己接近。「放心吧,不管怎樣,我都不會怪你的。」
「呵呵。」喬羽回頭看看他模糊不清的五官,「總之,答應你的事情還是應該盡力去做到。」
「噓。」玉竹將指頭按在她嘴唇上,「有人來了。」
來者是白詠,手中還提著一個人。「走,抓來一個舌頭。離遠點再審。」
奔出了約兩里地,白詠將那人扔在了地上,點了。卻將那人的嘴捏開,用指頭一,然後手往裡一伸,硬生生掰了幾顆牙齒下來。
那人一聲悶哼,硬生生的疼醒了。
白詠讓玉竹和喬羽站在那人的身後,然後自己坐在了她的面前,卻沒有點火折子。
那女子滿口血污,全身不能動彈,驚恐的問,「你是誰?」
白詠笑地陰森恐怖,「你別管我是誰?我問什麼你答什麼,如果敢說一句假話,我就將你剁成八百塊,而且保證你到最後一刻才死。」
那女人用舌頭往口中一舔,發現裝了毒藥的牙齒已經被拔掉了,心中更驚,知道今日碰上的是江湖老手,必定不得善了,「你問吧。」
「你是什麼人?」
「暗梟五堂的人。」
「你們殺手堂的人跑來浚波攪和什麼?」
「有人出錢,請我們過來。」
「什麼人?」
「不知道,我們只需要按照上峰的指令行事。」
「你的上峰給你們的是什麼指示?」
「殺掉出城的這五百官兵,然後將事先抓到的老百姓帶著現場,也殺掉,做成現場兩敗俱傷的樣子。」
「那你為什麼身穿南蠻人的衣服?」
「我們先身穿浚波兵士的衣服,在南蠻惹事,並揚言近期要率軍攻打南蠻,然後身穿南蠻人的服裝攻打浚波,引她們出城。」
「你們殺了這五百人之後,還準備對南蠻人怎麼樣?」
「對南蠻人沒有下一步行動。應該會有人善後。」
「現在浚波那五百兵士怎麼樣了?」
「死了約百餘人了,剩下的人傷了一半,都被圍堵在前面的絕谷中,待明日清晨,看清她們的所在,我們埋伏在山頂上的人,會將亂石推下,剩下來的,我們會一起解決掉。」
「你們這次一共來了多少殺手?」
「一百五十六名。」
「今日一戰,你們傷亡多少?」
「傷亡共十人。」
白詠眼睛一瞇,那人已經倒下暈過去了。
玉竹問,「怎麼辦?」
喬羽的腦子飛快地轉著,「如果你是魚為客,你會怎麼辦?」
玉竹沉吟了一下,「如果我沒有高估魚為客的話,她必定對浚波地形不是太陌生,而且敵人拚命把自己逼進絕谷,她就算想不到敵人的具體計劃,也一定會料想到明日清晨之後,必定有一場對於己方不利的惡戰。那麼想要扭轉局勢的唯一機會,就在今夜。」
「你是說,她會反過來偷襲這些人?」
玉竹點頭,「如果我是魚為客我就會這麼做?」
喬羽看向前面面容模糊的白詠,但她知道白詠一定在笑,「如果我是這幫殺手的首領,我一定會料想到魚為客會在今夜拚死一搏。那這麼說,魚為客豈不是自己往火坑裡跳?〞
玉竹遲疑了一下,「到底是自尋死路,還是化險為夷。現在真的不好說。不過,魚為客既然敢領著這五百兵士出城,我覺得她多少也作了準備。」
「呵呵……」喬羽和白詠兩人先是低笑,漸漸笑得有點放肆了起來。
玉竹作惱,「原來你早想好了,耍我。」
「沒有,沒有……」喬羽矢口否認,「這叫討論,作戰前的集體會議。」轉向白詠,「彌勒,看來我們是不用進絕谷了,就在這些殺手林外等。守株待兔,如果魚為客今夜來,那麼她還值得我們為她費心,如果她不來,我們就可以直接轉回山寨了。」
玉竹不解。
白詠替她回答,「魚為客既然能率領一些武功高強的手下,逃出山谷,她就有可能來找這些殺手拚命,也有可能自己逃走。但是即使她來找這些殺手拚命,也可能會有兩種結果,一,兩敗俱傷,但殺手主力消失,她剩下來的手下,就能夠逃出生天,二,她被殺,那麼既然她已死,她的手下死不死,就無關緊要,這些殺手就有可能撤走,不關是哪種結局,魚為客都是一個值得欽佩的女人;但如果,她在逃出絕谷之後,和這些武功高強的手下,一起逃走,留下絕谷中的人為她作幌子,那麼這樣的人,還值得你我去救嗎?」
玉竹苦笑一下,一指地上躺著的女人,「她呢?」
白詠淡淡撇了一眼,將喬羽拎上背,「如果這段時間沒有野獸吧她吃掉,明天中午時分,她可能就沒事了。」說罷袖擺一甩,身子騰空而起,向前方撲去。
玉竹急忙施展輕功跟上。
喬羽的心反而定了下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誰也幫不上誰。
在快接近那伙殺手的樹林時,前面已有兵器激鬥的聲音傳來,「看來,已經開始了。靠近一點。」
暗算別人,也被別人暗算,這場戲好看了。
白詠背著喬羽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一棵高大的樹上。下方已經點起了火把。
喬羽定睛一看,身著官兵服飾的只有三十多人,為首一人正是魚為客,此時已是披頭散髮,滿身血污,不過看她行動毫無阻礙的樣子,應該都是別人的鮮血。
還算有腦子,喬羽暗暗點頭,魚為客讓手下的女兵三人為一組,相背成團,緊緊依靠,密林之中本來空隙就不大,殺手無法蜂擁而上,真正能與官兵短兵相接的殺手,也不過就三四十人,一時也佔不了什麼便宜。
在外圍圈上,有一個被殺手團團保護住的人,看樣子,應該是殺手的首領,正在默默地注視著場內的動靜。
喬羽瞇了瞇眼,伸手制止了欲下去幫忙的玉竹。
莽林中廝殺,殘酷而無情,兵器劃破夜風,鋼刀劈進骨骼,鮮血急迸潑灑在空中,所有一切,清晰入耳。
玉竹在哭,沒有哽咽,只是淚水不斷的奪眶而出。
喬羽遲疑地伸手,在他的下巴下,接住了他的眼淚,她盯著自己掌心,雖然看不清,卻能感受到他的溫度。
喬羽歎了一口氣,「你下去吧,引開那個人身邊的殺手,然後彌勒會解決她。」
在玉竹飛身而下的同時,白詠背著喬羽換了一個地方,低聲交待,「你別逞能,現在下面誰的武功都比你高,而且都殺紅了眼……」
喬羽拍拍她肩膀,「放心吧,我就算想找人練手,也絕不會是在這裡。」
玉竹撲到了那個殺手首領的面前,那些人似乎大吃一驚,立刻將他包圍,纏鬥起來。玉竹且戰且退,一時間,那個女人身邊出現了一個缺口。
白詠剛剛一動,卻又立刻止住了去勢。
喬羽也發現不對,「那個女人,似乎只是一個幌子。」
白詠瞇起了眼,快速地在莽林中和人群裡掃視。
但下面魚為客的兵士們,卻因為玉竹的加入而神大振,「援兵來了,加把勁,殺了這些狗賊,為死去的姐妹們報仇。」吶喊聲頓起,在莽林中迴盪。
喬羽和白詠同時發現,外圍圈上的那些殺手們沒有因為玉竹的加入而慌張,似乎早有準備。有一個角落裡,只有幾個女人,特別不起眼,但幾乎是在玉竹到達地面的同時,都抬頭查看莽林高處。
白詠額上青筋一跳,欲動又止。
喬羽歎了口氣,「沒想到,現在我反而成了累贅。」一拍她的肩膀,「你下去吧,我相信你的武功,一時半刻她們是上不來的。而且她們不清楚著高處的情況,肯定不敢貿然上來。」
白詠看了她一眼,喬羽嬉皮笑臉,「沒想到,親身臨陣,竟然有這麼多變數,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白詠一笑,往後退了一步,像一隻巨大的壁虎隱進了樹影之中,然後一晃,就消失了。
喬羽歎了口氣,原來看武俠小說,總有許多速成的方法,彷彿一夜之間,如果沒被折磨死,就能成絕頂高手了。她就此事還問過白詠。被白詠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白詠問她,男人生孩子,肚子也是十個月才長大的,如果一夜之間塞個球進去,而且還不是一般大的球,那麼這個人會怎麼樣?
雖然這個比喻不是很恰當,但還是非常有效的打斷了喬羽的妄想。
所以她每天還得早早起來堅持受苦,不過白詠誇獎她,進步已經很快了,是天生練武的材料。即便如此,跟下面這些打架的專業女士們比起來,現在的她只有當西瓜的份,挨砍。
喬羽緊緊地盯著那幾個不起眼的女人,突然她們一直轉動觀察四方的頭停止了轉動,都乖乖的保持著看向一個方向的姿勢。喬羽暗笑,知道是白詠得手了。
但就在這時,魚為客的隊伍卻發生了突變。
有六個女兵,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反手揮刀砍向了同組的女兵。頓時,十多個女兵已經倒下。
魚為客驚呆了,就這一個恍惚,被背後的一個殺手,一刀砍在了左肩之上,血流如注。魚為客沒有動,所有的人也都停下了手來。
砍中魚為客的殺手得手後,急速往後一躍,接著所有的殺手都撤到了邊緣,包括那六個女兵。
魚為客雙目赤紅,長髮滴血,聲音沙啞,看向那六個女兵,「為什麼?」
其中一個低著頭,低聲道,「大人,我們也是,不得已。」
魚為客慘然一笑,身形一個踉蹌。
玉竹甩開身邊幾個殺手,躍到她身邊,「魚大人,你再堅持一下。」
那一刀傷她極深,而且刀上有毒,魚為客狠狠咬了自己舌頭一下,迫使自己清醒,低聲問,「你是誰?」
玉竹扶住她,「我是來幫你的人,援兵一會就到。你再堅持一下。」
魚為客眼中一亮,急速低聲說道,「謝了。我再拖上她們一會,希望你的朋友能趕上,如果我今日命喪於此,請務必救下我這些姐妹,還有三百多人在絕谷中。小友,切記,拜託。」說完,一把將玉竹推開,轉身面對那個看似首領的女人。
「說吧。看來我今日要命喪於此,那麼我也想死個明白。到底是死在誰手裡。」她反手將長劍入土中,支撐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玉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著魚為客,這個已過不惑之年的女子,有著一雙堅毅的眼睛,而此時,即使她全身上下都是血污,仍然不能折損那雙眼睛的美麗。
那個假首領看了看角落的那幾個人,卻沒有人給她信息,她只當這幾個人已經定下了殺意。「呵呵,我們不就是南蠻人嗎?」
「放屁!」魚為客破口大罵,「有哪個南蠻人漢語如此滑溜,南蠻語卻連皮毛都不會。呵呵……」魚為客極為輕蔑的一笑,「怎麼說,看你們的武功,也應該是在江湖上有名號的人。怎麼?還怕我死後化作厲鬼來找你們不成。」
假首領不吭聲。
後面有女兵罵道,「哼,要不要姑我告訴你,我姓甚名誰?還是你們本就不知自己爹娘是誰?所以直接叫個阿貓阿狗就算了。」
女兵們一陣哄笑,事已至此,大家心中多少都有數,今夜看來是很難離開這片莽林了,但即使魂斷於此,那也得死個痛快。
那個假首領薄唇一挑,「哼,告訴你們也無妨,是你的主子,朱家人派我們來的。怎麼,現在可以死得明目了?」
嘿嘿,魚為客先是低聲笑,然後仰頭放聲大笑,卻被自己的血嗆了一口,悶咳不止……久久之後,才停下來,「我的主子,我從來就沒有主子。當年來當這個浚波甫尹,看得也是老百姓的面子,呸,朱家人也配當我主子,給我提鞋都不要。」
女兵們又是一陣哄笑,卻悄悄地調整隊形,準備下一次的廝殺。
假首領呔然,「那是你和朱家之間的事,話已至此,你好好上路吧。」一揮手,外圍的殺手們每人手持一張弓弩,「放箭!」
玉竹大喊一聲,「快圍成圈。」
弓弩不似弓箭,由機關彈簧發,力道極強,而且距離又近,一次可發數只。眾女兵只能圍成一團相靠,咬牙苦撐。但被撥開的箭矢有的釘入了地面,有的卻被挑上了半空。
喬羽叫苦不迭,如果拔扇阻擋,殺手們勢必發現樹上有人,如果不擋,這東一箭西一箭,眼看就要把她釘在樹上了。正想著,已有數支箭矢相繼而至。
喬羽只得揮扇阻擋,但還是被一支箭中左臂,一陣劇痛,喬羽一個不穩,從樹上跌了下來,而下方,流矢織成的箭網迎面而來……
……
第三十三章:熙熙而來(3)
像這樣的箭陣,如果以自然速度下跌的話,估計到了地面,她也成了刺蝟了。
喬羽一咬牙,用扇子護住面部前,使出白詠所傳授的千斤墜的功夫,加速自己的下跌,這樣通過箭陣的時間越短,被箭中的危險就越小,但是同時,如果沒有人能接住她,摔斷自己脖子的可能就越大。
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她的跌落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箭陣中心的玉竹、魚為客,暗處的白詠,還有面對著她方向的眾多殺手。這些殺手果然是專業級別的,一發現她之後,弓弩的方向立即調轉,全部朝著她來。
魚為客,喬羽心中大吼,你可是欠我大發了……白詠……
就在她頭皮幾乎已經感覺出地面的硬度的時候,一個黑影從樹後竄了出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腳,把她拎進了陰暗處……
驚魂未定的喬羽又開始腹誹,***,你當我是兔子,倒著提我?定神一看,草莽風格的帥哥?居然是琅琊……
琅琊朝她咧嘴,喬羽衝著他齜牙。
琅琊也不在意,將她在地面上,掏出一個竹哨,放在嘴邊一吹,頓時遠處也傳來了幾聲長短不一的回應。
喬羽也沒閒著,在衣襟下擺扯下了一塊布條,自力更生,用嘴巴和右手在傷口的上方紮緊。
就在此同時,場中的殺手們都發現情況有些微妙,而魚為客的親兵們神為之一振,魚為客高呼,「援兵到了,再堅持一下。」
殺手們紛紛向角落的那幾個女人看去,卻沒有任何反饋,就在這時,從這幾個女人的身後,慢悠悠地晃出一個人來,正是白詠。
白詠笑呵呵,「來來來,都忙了一個晚上了,休息一下,別累著了。」
殺手們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這時,遠處火光點點,越來越近……
魚為客啞笑一聲,「小友,謝……了……」狂吐一口鮮血來,頹然倒下。
「魚大人,魚大人……」玉竹心急如焚,既擔心喬羽,又不能離開魚為客。
白詠仍是笑瞇瞇的,「怎麼,我說的話,你們都沒聽見嗎?別惹我不高興……」平平一掌推出,靠她近處的幾個殺手,頓時七竅流血,倒地而亡,白詠和藹可親,繼續道,「我從不說威脅人的話,多傷感情。」
殺手中,終於有人扔下了手中的弓弩,接二連三,一個個都放下了武器。
封晉雲的手下也趕到了,團團圍了起來。
喬羽鬆了一口氣,這時才覺得左臂已經一點勁都使不上,而整個左邊的衣袖,都已經被血染濕了。湊近火光一看,箭頭全是倒勾,喬羽倒吸一口涼氣,眼前突然一黑,暈了過去。
待喬羽再醒來時,已是夜間,在封晉雲的山寨了。她咕咚一身從床上彈起,卻扯動了左臂的傷口,疼得咬牙切齒。
白詠正坐在桌邊喝茶,玉竹雙目通紅坐在床邊看著她,白詠沖玉竹嚷嚷,「看吧,好歹有我在,她哪裡那麼容易死。」
玉竹聲音沙啞,看來是哭了很久了,「你沒事了吧?」
喬羽立刻反的奄奄一息,好像快不行了。
白詠扯她後腿,「你別裝了,我給你灌了好幾斤靈丹妙藥了,而且還讓你睡了兩天,此刻你別說是虛弱,就是圍著寨子跑上個十圈,他都不一定有你快。除了傷口沒長好,其它什麼事兒也沒有。」
白詠站了起來,打個哈欠,「我要去睡覺了。」
「等等。」喬羽忙出聲喊住她,「冠卿呢?」
「我保住了魚為客的命,但她的傷勢太重,琅琊和冠卿混在她的親兵中,送她進城了。算算時間,應該快回來了。」
喬羽噘著嘴巴,「他知道我受傷,還跑了。」
白詠呵呵一笑,「我沒告訴他你受傷,我告訴他是你讓他送魚為客進城的。不過琅琊那小子回來的路上肯定會多嘴。」
正說著,房門被人砰的一聲推開,外面正是臉色煞白的冠卿。
白詠立刻噤聲,到床邊把玉竹拉走,「你也好好歇歇。明天再來。」
喬羽高興地跳下床來,「你回來啦,累了吧。」
冠卿這是第一次顧不得和玉竹打招呼,待她們一離開,立刻將房門上。
「你讓我看看。」冠卿拉開她一直躲著自己的左臂。
慢慢扯開了裹在傷口處的布條,露出那道箭傷來。
「已經快沒事了。」喬羽見他臉色慘白,知道他心裡一定是又緊張又內疚。
冠卿手指顫抖地撫上傷口周圍的皮膚,好半響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她的傷口嚴嚴地包好。
喬羽不忍心他這樣,伸出右臂,撫上他的臉,「冠卿,冠卿,我已經沒事了。」
冠卿愣愣地看著她,突然將她抱進懷裡,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放置在她的後頸,喬羽只得將頭抬起,冠卿的吻,就這樣壓了下來。
如果這樣,能讓他心裡的緊張和不安都發洩出來,也好吧。喬羽在他的熱情下,昏昏沉沉的想著。
冠卿看著懷裡的人兒,幾乎魂飛魄散的心情這才一點一點沉澱,無盡的疲憊湧了上來,緊緊摟住喬羽,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神無比。喬羽張目一看,冠卿正看著自己,若有所思。
「想什麼呢?」
冠卿回過神來,只是取笑她,「胳膊都被你壓麻了,你好像又重了。」
兩人嬉笑了一番,喬羽洗漱完畢立刻前去見封晉雲。
不過是太陽初升時分,封晉雲坐在後山的松樹下,琅琊蹲在她身邊,正仰著頭跟她說著什麼,神色是喬羽未見過的溫柔。
喬羽了然一笑,低低的咳了一聲。
封晉雲回頭,「是你啊。」
「嗯。」喬羽晃到她面前,嬉皮笑臉,「是我。」
「傷好點了沒有?」封晉雲關切的問。
「小傷。」她要是不提,喬羽都快忘了,白詠的藥真不是假的,有效的很。
旁邊的琅琊很不留情面的笑了出來,喬羽想起了自己被他倒提在空中的糗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封晉雲有些不明所以,看著喬羽和琅琊「眉來眼去」,心中卻有別樣情緒,暗歎一聲,「小羽,來坐。」
喬羽就在她身旁的一塊大石上坐下,開門見山,毫不廢話,「封大姐,就昨夜之事,你怎麼看?」
封晉雲略一沉吟,「我有九成把握,暗梟堂的人是受朱家指使,暗殺魚為客,嫁禍南蠻。但我卻始終想不通,一來,魚為客尚未與朱家翻臉,仍是朱家治理浚波的最得力的人手,為何如此迫不及待地要除掉她;二來,除掉魚為客之後,朱家對浚波到底作何打算?要再找一個像魚為客這樣的人,談何容易?三來,南蠻人格剛烈,恩怨分明,朱家雖可借暗梟堂的人燎起浚波與南蠻戰火,但除去魚為客之後,此舉無異於引火燒身,得不償失。接下來,必定與南蠻兵戎相見。這對朱家有什麼好處。」
喬羽直覺的接口道,「最起碼能讓朱家屯重兵在手……」
喬羽和封晉雲同時一震,四目相對,掩不住心中震驚的想法。
琅琊很少見封晉雲如此震驚的神色,雖然她二人都沒有點明,他也能猜到她們的想法,不由話,「朱家本來已經權蓋朝野,二皇女又深得女帝寵愛,要想登大寶之位,並非不可能。為何要走這一步險棋?」
封晉雲面色凝重,微微搖搖頭,「非是險棋,而是無比高明的一招。進可攻,退可守。有無數的可能,我們的擔心只是其中結果之一,但無論如何都能一下翻轉這兩年的劣勢。而且若不是我們身在局中,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朱家有此意圖。」
喬羽皺著眉頭苦思,老實說,她真的沒想到朱太師會有這一步棋,她原以為此次南方救災平亂,朱家最多不過爭爭功勞政績,順帶陷害一下毓熙和太女,好讓二皇女在帝京重振聲威,但顯然朱太師的胃口非是一般的大。但如果朱太師知道自己竟是因路見不平救下魚為客而洩漏端倪,必定要悔到吐血。
但話又說回,若不是荒郊野地裡殺出個神安將軍封晉雲,任她喬羽有三頭六臂,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魚為客命喪浚波。
封晉雲問,「可有朱家信使的消息?」當日封晉雲在山道設伏,也就是想攔截朱家的信使。
琅琊搖搖頭,「此間情景已經非同以往,她們肯定會以更秘密的手法互通消息。而且如今,我們不能再以山賊的身份行事,這樣只會便宜朱家,讓她們師出有名。」
喬羽點點頭,「言之有理。這樣,我今天就動身前往浚波城。既然魚為客因剿匪命垂一線,她們在目前也不好太明目張膽的動作。先保下魚為客再說,她還是有大用途的。另外還有一事。」
封晉雲見她略有遲疑,猜到她想說什麼,燦然一笑,「你儘管將他留在山寨裡,我不會為難他的。順道再借你一個人。」她轉頭囑咐琅琊,「你跟她一起進城,這次朱家是大動作,來的必定有不少棘手人物,城中人手留些幹的,其餘的都妥善安置好,隨時聽命。」
琅琊似乎還有什麼話說,喬羽識相,離開了松林,去找白詠議事。
喬羽轉回房裡,冠卿正在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托腮遠眺,也不知望向何處,一雙俊目中似有波瀾起伏,不用問就是有心事。
很少看見他這般遲疑猶豫又掙扎黯然的模樣,喬羽奇道,「你想什麼呢?」
冠卿見她跨進房門來,微微一笑,頭一低,將眼神避了開去,再抬頭時,已經不見了剛剛那副模樣,喬羽想問個明白,偏偏從窗口看見白詠和玉竹往這邊走過來。
喬羽低聲說,「幫我勸玉竹留在山寨裡。」
冠卿嗯了一聲,卻低不可聞。
待白詠和玉竹進了房門,喬羽掛了個大大的笑臉,「玉竹,幫個忙,我跟封大姐借了琅琊,她現在也缺人手,你就在這裡先幫她頂兩天好不好?」
話一出口,玉竹的眼神就一滯。
喬羽心說不好,她原本是怕玉竹直接跟三皇女的人對上,畢竟已經是跟朱家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怕他難過,才想把他留在山寨裡,還特地跟封晉雲打了招呼。可這一「婉轉」,到了玉竹那兒,就是要往別處想了。雖然他臉上還帶著面具,但那眼神已經明明白白地寫在那兒,「原來你還是嫌棄我是朱家的人。」
喬羽忙想開口補救,玉竹把頭一低,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個字,「好」。
就一個字,跟一巴掌掃在喬羽臉上似的,火辣辣的燒。
喬羽無奈地看向白詠,只見她偏著腦袋,兩眼在房頂上亂掃,似乎有耗子在上面亂竄似的,再看向冠卿,冠卿卻一反常態,沒有出來打圓場,只是坐在那兒。
喬羽有點莫名其妙,卻更加肯定一件事,冠卿心裡肯定有事。
一直黑進了浚波城,喬羽想起玉竹那張多雲轉陰的臉,還有點閃電雷鳴暴雨將至的感覺,有句俗話怎麼說來著,叫的狗不咬人……
呸呸呸,喬羽有點鄙棄自己,還沒怎麼著呢,怎麼就有點夫管嚴的趨勢了?這不還沒打雷下雨呢嗎!等解決了二皇女的問題再說。
第三十四章:誰卵誰石(1)
不過是剛過了正午的時分,天色卻陰沉沉的,空氣潮濕悶熱,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琅琊和冠卿一前一後進了院子,只見喬羽和白詠坐在廊簷底下悠閒地品茶,琅琊心想,不知等你聽了我帶回來的消息之後,是不是還能這麼悠閒。
冠卿倒是一眼就看明白了,喬羽在琢磨著事兒,那煽火、添水、倒茶的活都是白詠一個人在忙活呢。不過也難怪,現下,的確是陷入僵局裡了,準確地說,應該是情勢一面倒,倒向二皇女那邊。
二皇女已經下榻在浚波的官邸,兵馬也已經駐進了浚波的兵營,雖說「災民暴動」的奏折還在源源不斷地上報給帝京,但其實喬羽心中明白,在浚波不管是表面上的,還是暗地裡的,都沒有能夠與二皇女相抗衡的力量。
白詠和封晉雲可以說是她現在最重要的兩個籌碼,白詠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師傅,震懾住了浚波的黑道力量,使得二皇女在明,她們在暗;而封晉雲對她來講,更是一隻撞上門來的兔子,無條件地統一了戰線,讓她手裡有了一些能與二皇女抗衡的資本,但這些是遠遠不夠的。
喬羽仰起頭,腦袋重重地向後倒去,「真是頭大啊。」
白詠抬起眼,看看她那揪成一團的苦臉,對冠卿說,「從早上到現在了,還是第一句話呢。」
喬羽指了指面前的座位,示意他們兩人都坐下,「說來聽聽,有什麼新的進展?」
冠卿想說地委婉些,但又一想,這時候了,有什麼事還是說的清清楚楚地好,「肖九重那裡,還有其它的幾家,官府都陪著二皇女的親信上門拜訪過了,說是二皇女想約見這些浚波的老人,肖九重已經起了疑心,追問我,我只說很快會跟她說明白。」
喬羽苦笑,「先是白詠無緣無故重現浚波,再來莫名其妙的南蠻戰事,好端端的一個浚波輔尹豎著出去橫著回來,再來就是皇女親信屈高就下,是個明白人就會聞到不對勁,更何況她們這些老奸巨猾之徒。」
喬羽想著想著,突然又自顧樂起來,「這些人雖然老奸巨猾,不管她們講不講江湖道義,是不是貪財好色,但卻都是明白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那就是怕死,不管二皇女許給她們什麼,也不會沖昏了她們的頭腦,要想享受,先得把命保住。只要白詠這尊大佛在這兒壓著,她們就不敢心存僥倖。」剛說得有點眉飛色舞,她就想起了魚為客,臉上瞬間又跨了下去。
「封大姐是只奇兵啊,只可惜為了救魚為客早早現形了,不要……」喬羽越想越懊惱,封晉雲的兵雖然不多,但是如果用得好,足以四兩撥千斤,但現在二皇女的人肯定能猜出有這麼一撥人馬早早蹲在這兒候著她了,估計請肖九重她們上門,一來是敲敲警鐘,別給她添亂,二來掂掂重量,看誰能用,其中未嘗沒有打草驚蛇,順籐瓜的心思。想到這兒,喬羽也把魚為客給恨上了,心說要是等你傷好了,一定好好的使你,怎麼也得連本帶利拿回來。
「對了,」喬羽忙問琅琊,「魚為客怎麼樣了?」
「重傷,昏迷,奄奄一息,連皇女帶來的御醫都親自號過脈了,說是已經可以準備後事了。」
喬羽似笑非笑,「你親眼見著了?」
琅琊一挑眉,「她也是住在官邸裡的,現在都是皇女的人,我哪裡能著她的邊。」
喬羽和白詠對望了一眼,心中都清楚,以白詠的醫術,魚為客是絕對死不了的,魚為客如果此刻真的命懸一線,那肯定是二皇女的人下的手,再不然,這個「命懸一線」就別有說法了,估計那線是鐵鑄銅澆的,得懸到早著呢!
將魚為客暫且放在一邊,喬羽繼續琢磨著面前這個困局。
這幾年,在帝京與太女和二皇女周旋,主要是利用了幾方的勢力互相牽制,所謂借力打力,故而可以花樣層出不窮。但如今浚波的局勢卻是最簡單不過的二對一,二皇女和她自己。
二皇女此番是光明正大的救災平亂,而她呢,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成了那個「暴亂」的災民,此是一不利;
二皇女這次身邊保航護駕的,都是朱家的親信兵力,兵強馬壯,刀利槍堅,還有充足的糧草供應和後援,相比之下,封晉雲的兵力,財源薄弱,裝備有限,糧草就算暫時沒有問題,但也無法持久,而且還要分出去一部分供養那些無辜受到牽連的百姓,幾百張嘴每天的消耗,估計封晉雲也是頭如斗大。而浚波的黑道勢力還不能輕率地動用,一來她們顧慮家小,二來與朱家或二皇女沒有什麼大恨深仇,未必肯兵戎相見,三來,人多口雜,極容易走漏消息。此為二不利;
而第個三不利,才是喬羽最最頭疼的問題,如果真的打,那估計二皇女得高興地往房樑上竄,這簡直就是給她擴兵的免費東風;如果不打,還有不少被擄走的老百姓在二皇女的手裡,只要帶到荒郊野外,手起刀落,然後每人手裡塞個破銅爛鐵,那就是造反的鐵證,二皇女照樣向朝廷要兵,這些老百姓你救還是不救。救,又回到打的問題,不救,又於心何忍?
紅泥小火爐上的茶壺蓋噗噗亂跳,白詠提了起來,往喬羽的茶碗中衝開,淺碧色的茶湯沿著碗壁迴旋。
宛如此刻自己的處境,進退不得,左右兩難。
怎麼辦?喬羽定定地瞪著那只茶碗發呆。
早知今日,在過去的兩年裡,她一定惡補兵書,可惜現在臨時抱佛腳都沒處想。
白詠也是一時想不出個主張,她的武功天下無敵,遇事向來以暴制暴,遇強更強。就像當年,雖是親手建立起的幫派,當她發現其中矛盾錯綜複雜,為害江湖,與她的初衷背道而馳時,她本就懶得去費心事,與那幫雜碎鬥心眼,手起刀落,人頭滾地,直接解決所有問題,而且不留後患。連收屍掩埋的事,也由官府打理,她連一枚月魛都不用出。
現下這個局勢,要按她的脾,星暗風高時,月黑殺人夜,將那個什麼皇女像切菜似的剁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喬羽弱弱的一句,「要是可以,我也想啊。」將她剩下的狠話全堵回肚子裡。
殺人多容易,可殺了之後呢,毓熙的基還很薄弱,不過剛剛在文臣中建立了一點威望,官學出來的女官們就像初春的幼苗,經不住風暴。太女和二皇女的勢力就像兩座犄角的大山,互相抵制,這才有了毓熙成長的空間。不管這兩方,哪一方跨台,毓熙的那點勢力也是順勢地粉身碎骨。走運點,能當個閒散王侯,倒霉點,一命嗚呼也不奇怪。
所以沒辦法來個痛快,喬羽齜牙咧嘴,狠狠地吐了口氣,眼角不經意一瞟,看見了琅琊臉上那淡淡的笑,有些嘲諷,有些看好戲的意思。
嘛玩意兒?喬羽立刻橫鼻子豎眼的,我這兒替你們的「匪窩」發愁,你這兒一副葡萄架下擺龍門陣,等著看好戲呢?
等等。
一雙貓眼瞇成兩道細縫,投出來的眼神像利刃,剮在琅琊的臉上似乎嗖嗖有聲。喬羽心裡琢磨開了,你這麼悠閒,難不成是有恃無恐,又或者有什麼高招?看你這腦袋,我想不出來,你未必能比我強,八成是封晉雲在你來之前,點撥了通竅了,現在來我面前擺現了。
等等,等等。喬羽的眼睛越張越大,宛如深夜見著耗子的狸貓一般,炯炯發亮。
第三十五章:誰卵誰石(2)
醍醐灌頂,靈機頓現,一通百通。
看著喬羽快咧到耳的笑臉,琅琊有點發毛,她是什麼意思,是想到了關鍵點了,還是入魔了?
冠卿一見她那興奮到抓耳撓腮完全喜不自禁的模樣,暗自呼了一口氣,將提在手裡的心放回肚子裡去。可再看看她那雙貓眼中波瀾起伏全是壞水,不由得在心裡念聲佛,也不知誰要倒霉了,不過看著情勢,八成是眼下正在官邸裡尋歡作樂的二皇女。
可看在琅琊的眼裡,卻是毫無半點風采可言,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琅琊有點走神,無比想念封晉雲每次運籌帷幄的儒雅風采,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地像波春水。
「琅琊,」喬羽連叫了兩聲他才回神,「讓人回去把玉竹叫來,越快越好。彌勒,這浚波城裡做糧食生意的,可有你的舊識?」
白詠想了想,「我倒是認識一個賣糧食的,我那碧玉泉珍珠米,每年都是跟她買的。可我以往都是在臨瀆找她,不知浚波有沒有她的分行。」
看來這事問過江龍不管用,還得問地頭蛇,「琅琊,將這裡做糧食生意的人都說來聽。」
「做糧食生意的麼?」琅琊掐指算了算,「這城中大小的糧店也有二十多家,可要說有點實力的,只有泰豐糧行……?」
「等等,」白詠話,「她家的東家可是姓顧,顧大小姐,顧盛安?」
「是不是顧盛安,我倒不清楚,只是姓顧是錯不了的。聽說生意是做的極大的,不光是浚波,其它的郡城也有生意。」
白詠一拍手,「看來是錯不了了,此人說來也是個妙人兒,當年我第一眼見到她時,那談吐舉止翩翩風采,沒有半點商賈之氣,我還以為是哪個世家的小姐。後來才知道,她跟她義母做糧食生意。竟然是個如假包換的糧商。不過話說回來,你找她做什麼?」
喬羽一聽,居然也是舊識,簡直難以置信,繼而樂不可支,「既然顧大小姐適逢其會,何不乘此吉時良日,前去拜會一番?」
話音剛落,頓時屋外閃電雷鳴,暴雨傾盆。
吉時良日?琅琊覺得自己臉上的刀疤在微微抽搐,看著喬羽那似乎盛開在和風暖日中的笑臉,完全無語。
幽篁引沼新抽翠,芳槿低簷欲吐紅。坐久此中無限興,更憐團扇起清風。
喬羽站在隱隱約約的竹簾後,伸出一手指,微微將竹簾撩起,目光穿過鏤空的窗台,落在園中。
此時暴雨已停,園中嵐光滴翠,猩紅點點海棠稀,在那疏密有間的篁筱之後,低低的流水聲,清晰纏綿入耳,天籟之音。
若不是親身至此,如何能相信,這清幽雅致可比月宮的居所,居然是一所米行!
纖指微微一沉,竹簾又貼回了窗壁,她回頭沖白詠一挑眉,抬腳便往裡間走。
步履悠閒,顧盼之間,遇上美之物還不時停下來欣賞一番。
白詠也是一臉坦然,時不時還湊上去評點一二,兩人完全沒有闖空門的自識。
兩人頂著暴雨來到泰豐糧行的後宅,翻牆而入,誰知一路行來,居然連一個下人都未見。然而整間庭院,即便是細微之處,也是纖塵不染。這形於外的氣勢,喬羽未見其人便已感覺到了幾分。
轉過了一幅天然牡丹石的屏風,便看見她此番要見的人,顧盛安。
她正坐在竹榻上,左手持黑,右指捻白,面對著一張碧玉棋盤沉思,披了件極寬極長的青袍,擺幅似一堆亂雲逶迤於榻下空階之上。
喬羽只想到了八個字,梅花高臥,活色生香。
難怪白詠說她不像商人。
顧盛安既不慌張,也不惱怒,那雙好似玉石雕刻出的黑白分明眼睛,只是有著淡淡的疑惑。
喬羽也不開口,只是微微地笑。
白詠龐大的身軀出現在喬羽身後,「顧東家。」
顧盛安的臉上沒有商人那種熱切的表情,還是淡淡,彷彿白詠和喬羽在此間出現是最自然不過的事,她將那只白子落在棋盤上,從容地站了起來,向白詠行禮,「白先生。」
顧盛安身形高挑纖瘦,此刻長髮潑墨,青袍曳地,彷彿青竹一支。
喬羽笑意深了些,只有這樣的主人,才不負這樣的庭院,「在下喬羽。」
顧盛安眼眸中的疑惑似乎更多了些,但還是認真地答了一禮,「喬小姐。」
然後,
沉默,
無言,
冷場。
三個人站直了身子,面面相覷。
喬羽終於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白詠也樂。顧盛安偏了偏頭,她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只是生淡薄,沉默寡言,不喜口舌之利。
風流不在談鋒健,袖手無言味最長。這種人,喬羽喜歡。
「顧大姐。」她湊上前,「我來找你談筆生意。」
顧盛安不解,喬羽的大名她是聽過的,只是這樣一個翻雲覆雨站在權勢中央的少女來找她有何事呢?
顧盛安請她二人坐下,親自奉上茶水。「我不過是一介布衣商人,能與喬小姐做什麼生意呢?」
「糧食生意。」
顧盛安迷惑不解,今年南方九郡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水災的影響,糧食的產量是受到影響的,糧價自然也比往年高出不少,但並不是天價,受利雖豐,卻也無暴利可圖。這位喬小姐的事,她也頗多耳聞,凡是她圖謀的事情,在自己看來,也是可圈可點,往往神來一筆,讓人拍案叫絕。可商人有句話,叫無利不起早,今日冒著暴雨前來,似乎也有避人耳目的,可這個利在何處呢?
顧盛安的疑惑全寫在臉上,喬羽心道,果然是個妙人,如此直接如孩童的表情,讓人都不忍心算計她。直接開門見山,「我要買你手上的所有大米,價錢按目前市價的一半……」
顧盛安也不打斷她,睜著一雙稚子般清明的眼睛看著她,靜悄悄的等她的下文。
「然後我再賣給你相同的數目好米,價格也按目前市價的一半。」
乍聽起來,不過是相同的價格進出一次,無利可圖,可顧盛安只是眼睛眨了一下,就問喬羽,「小姐如何能肯定在這一進一出之後,糧價會飛漲呢?」
喬羽笑得神秘兮兮,「因為那個時候,這個城中將有數萬人無飯可吃。糧價如何不飛漲?」
顧盛安知道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問也不能問的,但她還是有顧慮的,喬羽的簡簡單單幾句話,她卻隱隱約約地知道喬羽在設一個局,而這一買一賣,不過是這局中環環相扣的一步,但喬羽設局的對象,肯定不是普通人,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幾日前剛剛駕臨浚波的二皇女,皇家的人,自己一個布衣商人牽扯進去是不是明智。
喬羽見她沉默不語,暗自點頭,這顧小姐是個厚道謹慎人,並不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喬羽低頭看看那棋盤,伸指捻起一枚黑子,信手放下,「此子雖險,可保太平。」
顧盛安聞言神色微動,終於點頭。
一連數日的大雨之後,天公終於顯出一絲笑顏。晴空萬里,天高雲淡,終於也有點秋色娛人的模樣。
也讓一到浚波就躲在悶在官邸中的二皇女毓儀喜出望外。站在官邸的遙水分虹樓上,頗為意氣風發,詩大起,拍遍闌干,終於賦詩一首。
鳳闕澄秋色,龍闈引夕涼。
野淨山氣斂,林疏風露長。
砌蘭虧半影,巖桂發全香。
滿蓋荷凋翠,圓花菊散黃。
身邊的美人滿面驚喜,連叫「好詩好詩」。毓儀得意非凡,卻未像前幾日一般,一得空閒,便將美人摟入懷中上下其手。
倒是毓儀的親信碧霧微微一抬眼,忙又低下頭去。
她本是宮中一個普通女侍,只因機靈乖巧,善觀人色,懂得委婉承逢,頗得毓儀歡心,如今毓儀一反前幾日的姿態,她立刻就猜到了主子的心事。
貓步上前,低聲稟道,「殿下,這浚波乃是殿下的封郡,殿下至此數日,勤於政務,尚未得閒。今日適逢天意作美,何不尋視民情?」
毓儀當然明白碧霧意為何指,可身邊還站著新納的美人,總得端下架子,「每次出門,總是車駕兵衛,太過擾民,不妥不妥。」
碧霧忽視毓儀身後的美人欲將她千刀萬剮的眼光,「這個殿下放心,殿下只需微服私訪,帶幾個貼身的侍衛遠遠地跟著,如今浚波城內有重兵駐防,無需擔心。」
毓儀大樂,可礙著美人,只能說,「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待得毓儀收拾穩當出門,已是浚波城中炊煙四起的時分,碧霧帶著毓儀從側門出了,沿著牙道,一路步行往那十里花街而去。
那一路上,茶坊酒肆,香鋪藥店,夜市中賣小吃零嘴的燻煙火色,那賣湯麵的朦朧蒸汽混在這混沌不明的暮色中,看的毓儀目不轉睛。碧霧自然是不敢輕易讓毓儀嘗試這路邊的吃食,只是一路上說笑與她聽,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約走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光景,便看見了那花街的入口,南北兩廊對峙高聳,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濃妝小倌數百,聚在店前廊上,使出渾身解數,只等酒客叫喚。遠遠看見這富貴逼人的兩人,頓時蜂擁而上,將兩人淹沒在繁花艷柳之中。
如此香艷的場景,讓毓儀魂授色與,真個不知今夕何夕。可還有碧霧在旁,她還得顧上點主子的面子。
毓儀仰著脖子看了一圈,只想挑個最最可意的,趕快進房顛鸞倒鳳,成就美事。可就在這顧盼之間,只見那臨街二層的樓廊之上,燭光漸漸地在花窗上映出一個窈窕的身影來,毓儀的眼珠漸漸被勾住。
窗內那人似乎被樓下的鶯聲浪語擾得不勝其煩,慢慢走到窗邊,推開了半扇花窗,露出一副絕世風流的樣貌來。
天色已晚了,又是不近不遠的距離,朦朧的燭光映在窗口那人的臉上,毓儀也只是能看個大概,可偏偏霧裡看花、水中望月最能勾起人的獵艷之心。
毓儀管不上身邊這些小倌們,使了個眼色給碧霧。碧霧何等明,頓時掉轉方向,奮力排開眾人,向那個館子擠去。
這等爭客的事情,是每天從早演到晚的,反正總會有下一個客人,眾小倌們見毓儀有了目標,也只拋了幾個媚眼給她留些情分,便將一腔熱情轉到那幾個便裝的女侍身上去了。
毓儀和碧霧一進館門,便有一個女子迎了上來。那女子一見毓儀,不待她們開口,便是自來熟。看見毓儀的眼神頻頻往樓閣上飄去,自是心領神會,喚了一個美艷的小倌來服侍碧霧,自己親自將毓儀領上樓。
毓儀遠看這美人,已是全身酥麻,如今真人見面,不但體態風流,尤其一雙眼睛如春水生波,任是無情也動人。毓儀慾火焚心,連名字也不問,摟住美人便要脫衣想就,惹得美人嬌呼不斷。
碧霧在樓下都能聽見毓儀放浪猖狂的笑聲,她得意一笑,終於放心地摟著小倌進房去快活一番。
美人被毓儀壓在床上,面色緋紅,眼光流醉,對毓儀是又即又離,勾的毓儀是氣喘如牛,偏偏一時無法得手。
這時,不知何處傳來一聲輕扣,美人口中忽然浪聲大作,毓儀卻倒在了美人身上動彈不得。
美人嬉笑如常,口中仍是歡愛之聲,卻將毓儀推倒在一旁,自行坐起,將衣服稍稍整理。
毓儀心知不好,卻手不能動,口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