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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千里殺將(11)

    喬羽尚未說話,白詠的臉色已經變了,「你在茶中下毒?」

    陸桂廷嘿嘿冷笑著,站在門邊並不靠近,剛剛白詠在元帥府前的驚人氣勢她已有所耳聞,即便親眼目睹白詠喝下了下毒的茶水,她仍是小心提防。

    白詠臉色轉為青白一片,豆大的冷汗不停地滴落,看得喬羽一片心驚,「你怎麼樣?」

    白詠似乎已經無法開口,閉上雙目勉強運氣,可只是一小會兒,口角便有黑紫的血溢出。

    陸桂廷這才放心走近。

    喬羽大怒,「陸慈英,枉你還是金閭的兵馬大元帥,居然做出如此卑鄙手段。」

    只聽陸慈英一聲輕歎,似有滿腹無奈,可剛要開口,就被陸桂廷打斷了,「你哪來得那麼多話?」

    陸慈英被她這一喝,居然緘口不言,轉身退到一旁站下。

    喬羽氣得發抖,跳起來護在白詠身前,卻被陸桂廷伸手在肩頭一點,頓時便覺得頸部一下知覺全失,木木的,彷彿不是自己的身體一般。

    陸桂廷見這名滿天下的少女如今折在了自己手裡,不由萬分自得,真恨不得讓所有的人都來瞧瞧此刻的場景,「喬大人,你放著帝京的榮華富貴不去享用,偏要往此間閻羅殿投來,怨得了誰。不過今日你成就了我的富貴榮華,以後每年祭日,我會為你供上清香三株,你也可以瞑目了。」

    喬羽怒極反笑,「我倒要看看你讓我怎麼死地瞑目。」

    陸桂廷笑意森然且詭異,「喬大人請稍等,屆時不必在下多言,想必聰明絕頂的喬少微一定能在嚥氣之前想明白,若是想不明白,在下一定在您合眼之前為你講個清楚。」說完,轉身向案後的牆壁走去,伸手將一個青銅獸額掛壁往右一擰。那牆壁便悄無聲息地往內陷了進去,露出一個空間來,陸桂廷深深地吸了一口,壓抑住心中的怯意,走了進去。

    喬羽看向站在一側的陸慈英,只見她負手而立,臉上愁眉深鎖,儘是無可奈何的神色,喬羽不由得冷笑,卻也不再與她廢話。

    稍時,只見那密室門口的燈光微閃,只見陸桂廷背了一個人出來。

    那人手腳皆軟,垂在兩側,直到陸桂廷將她放到喬羽面前的椅子上,喬羽才看清她的面容。

    「喝。」喬羽這次是真的喝吸一口冷氣,此刻癱坐在她面前的女子,竟然與陸慈英有九成相似。

    那女子雖無法動彈,但眼神極其凌厲。在陸桂廷放下她之後,一直盯著陸桂廷,似欲將其千刀萬剮。陸桂廷即不敢與其對視,可眼神飄移之際,又透露出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瘋狂來。

    「你是誰?」喬羽的目光在一立一坐的兩個陸慈英身上來回。

    癱坐著的陸慈英這才看向喬羽,她的眼神犀利冰冷,彷彿能刺入人的心靈深處,喬羽被她上下一掃,差點跳了起來。

    「我是喬羽,喬少微。你可是陸慈英陸元帥?」

    癱坐著的陸慈英面容稍稍軟化,眼神中略顯感激之意,衝她眨了眨眼。

    這個陸慈英才是真的!喬羽心道。她剛剛就已經覺得那個站著的陸慈英有些不對勁,此刻真的陸慈英一露面,疑惑頓解。想必陸慈英變成此刻模樣跟那個陸桂廷是脫不了干係的,而旁邊站立著的「陸慈英」也必定是個西貝貨了。

    喬羽微笑著,「沒想到我們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陸慈英又眨眨眼,彷彿有詢問之意。

    喬羽苦笑,「我耍嘴皮子還行,舞刀弄槍就真真是個外行了。更何況此時被人制住動彈不得。」

    陸桂廷正在取下牆上的佩劍,聞言低低笑了出來,那笑聲仿若夜梟低鳴,聽地喬羽毛骨悚然,「喬大人何必自謙,當天下人都知道你親手殺了金閭的兵馬大元帥,誰還會以為你是個舞刀弄槍的門外漢?」

    喬羽聞言背後一涼,「你瘋了?你居然要殺你家元帥?」

    陸桂廷手持那柄佩劍越走越近,說話地聲音也越來越低,可一字一句像是砂紙刮在喬羽的神經上,「不是我,是你,聞名天下的喬羽,喬少微。」

    喬羽的兩鬢泌出細密的冷汗,「我明白了,你是朱太師的人,想必也是用今晚這樣卑鄙的手段暗算了大帥,而朱太師跟元帥怎麼也是多年好友,你暗算元帥也就罷了,若傷了元帥命,只怕太師也不會饒了你。」

    陸桂廷出的汗比喬羽還多,她的聲音低地幾乎聽不到,「太師給我的命令是便宜行事。便宜行事,你懂嗎?」陸桂廷的尖笑讓喬羽毛骨悚然,「我如果不殺元帥,元帥以後也不會放過我,我若殺了元帥,太師說不定哪日憶起故人,也會殺了我抵命。本來我還在為此事兩難,可偏偏你喬大人如此善解人意就送上門來,由你親手『殺了』元帥,我給太師有了交代,也給天下人有了交代。」說到最後幾個字時,竟然已經混雜在她的笑聲之中,模糊不清了。想必陸慈英平日在她心中積威甚重,如今雖然暗算得手,她心中仍是恐懼和自得參半,如此壓力之下,竟有些瘋癲。

    她走到喬羽面前,將陸慈英的那柄佩劍緩緩拔出劍鞘,劍寒如水,寒氣四溢,劍身清澈地倒映著喬羽的雙眼。陸桂廷的手冰涼如同死屍一般,抓住喬羽動彈不得的右手,將劍柄塞入她的手中,然後引著她的右手緩緩向陸慈英刺去。

    陸慈英虎目圓瞪,沒有一絲懼意,只剩無比的憤怒排山倒海而來。即便陸桂廷積謀已久,到了這一刻,仍不敢直視陸慈英的雙眼,她雙目一閉,抓住喬羽的右手狠狠往前一鬆。

    一劍穿心。

    劍勢如此鋒利,血過了好久才沿著傷口沁了出來。

    陸桂廷緩緩睜開雙眼,看著口的那柄墨黑的小劍,似乎有些不明白。

    喬羽平靜如水的面容緩緩轉了回來,直對著她,沒有懊惱,沒有自得,只是慢慢地掰開她仍抓住自己的雙手,然後握住她口那柄小劍的末出,用力一拔。

    鮮血驟然噴撒上半空,又頹然落下,有了幾滴落在了陸桂廷死不瞑目的眼中。

    喬羽歎了口氣,低低地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將那柄墨色的小劍擦拭乾淨,從新回扇柄之中。她第一次殺人,時機拿捏地如此完美,是該讚美,還是該哀歎?

    喬羽收拾了一下心情,抬頭望向那個假的陸慈英,她已被白詠制住,動彈不得。

    「解藥在哪裡?」喬羽問。

    假的陸慈英低聲道,「就在陸總管的身上,她本來就打算在你們剛死之後,再給你灌下解藥,這樣驗屍的時候就查不出曾經中過毒。」

    第五十五章:千里殺將(12)

    喬羽蹲下身來,伸手在陸桂庭的懷裡索,此刻陸桂庭的前襟已是一片濕溽,喬羽難免的對上了她那雙瀰漫著猩紅的眼睛,雖知她遲早也是死路一條,但心下仍是惻然。

    一個沁色的瓷瓶,裡面有數粒暗紅色的丹藥,喬羽低頭嗅了嗅,一種說不出的奇怪味道,倒是白詠,離著老遠張開鼻孔一嗅,「緂露丸,是歸芸散的解藥沒錯。」

    假的陸慈英聞言一驚,「你到底是誰,為何會知道這等秘藥的名字?」

    白詠一撇嘴,頗為不屑,「歸芸散算個什麼秘藥,以前每年都至少有兩三撥人放在酒裡茶裡孝敬我。」

    假的陸慈英眼神中先是不可置信,繼而又露出認命的神色來。本來暗算陸慈英,她便不是十分情願,但在陸桂庭的要挾下卻是不得不從,而後陸桂庭不知從哪裡弄來了歸芸散,曾得意的說,這是天下第一秘藥,入水即化,入口無味,服用的人一盅茶的時間便功力全無,四肢無力,如同廢人一般。後來,連一向明謹慎的陸慈英都栽在了歸芸散上,這才有了幾分信心。可哪知白詠當年浪跡江湖時,得罪的人莫不是雄踞一方的豪強,圍攻打不過她,一般的暗算又不入眼,有不少人舉傾家之物換得歸芸散,妄圖借此能取了白詠人頭。所以一年裡,總會碰上好幾次歸芸散。可偏偏白詠是個百毒不侵的體質,所以只要食物味道不差,裡面不管添加了什麼她都沒什麼意見。所以,陸桂庭捧著茶水一露面,白詠的鼻子就嗅到了歸芸散的香味,歸芸散雖有淡淡的香氣,入口確實無味,並不難喝,白詠大方的一飲而盡以安陸桂庭的心。

    喬羽歎了口氣,將陸桂庭的袍擺撩起,蓋住了她的臉,轉身將丹藥喂陸慈英服下。

    陸慈英看見她的神色,倒覺得有幾分意思,「你第一次殺人?」

    喬羽點頭。

    陸慈英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陸總管,陸總管。」

    叫得是陸總管,而不是元帥。

    陸慈英低聲道,「那幅北疆地圖後面。」

    喬羽忙到書房另一側懸掛的北疆地圖旁,用手一掀,其後居然有一道活門,手推即開,白詠兩手拎著真假陸慈英,與喬羽飛快地閃入其中。

    密室足有一丈見方,中間有一軟榻,另一側有台階通往地下,想必是另有出口。白詠扶陸慈英在踏上躺好,回頭貼在牆壁上,聽外面的動靜。

    只聽得外面的人敲門許久不開,終於按不住,推門進來,看見陸桂庭躺在地上,於是一陣慌亂,只聽得一人說,「快去請陳將軍來。」

    陳將軍?喬羽回頭看了陸慈英一眼,只見陸慈英面帶寒霜,不住冷笑,想必這個陳將軍也是她以往深信不疑的部下。原以為能救下陸慈英是個轉機,現在看來,似乎樂觀了些,這北疆的兵馬不知已經被朱家的勢力滲透了多少。

    外面有腳步聲匆匆而去。

    喬羽看了看那不知通往何處的台階,沖白詠作了個手勢,問她是否該先走。白詠努嘴示意她看如同老僧入定般坐著調息的陸慈英。陸慈英是擺明了不想走。喬羽無奈何,只得奈住子,靜觀其變。

    不久,外面有腳步聲匆忙而來,白詠聽出來者武功不弱,但明顯是亂了心神。

    「陳將軍。」

    被稱為陳將軍的女子壓低聲音,口氣極沖,「到底怎麼回事?大帥人呢?」

    「不知道。小的進來時,屋中就只剩陸總管一人了。」

    陳將軍道,「大帥此刻武功全無,喬羽又不懂武功,陸柯紀也不見了,就算那個隨從武功再高,也無法同時帶走三個人。她們必定走不遠。你有沒有派人從暗道追下去?」

    「小人並不知暗道的開啟方法。」

    那個陳將軍氣得罵道,「這個陸桂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說完,聽得機關聲響,顯然那個陳將軍親自帶人去追了。」

    喬羽暗笑,明顯陸慈英是狡兔三窟的類型,不過,也虧得她這般,今日才能有些勝算。

    這樣一來,喬羽倒是靜下心來,往地上一坐,以靜待動。

    足有一個時辰,那個陳將軍才又從密室暗道返回,急得在屋中亂轉,吩咐從僕,「你趕快去找紀將軍,王副將還有東營的李副將過來。」

    從僕們應了一聲,立刻轉身欲去。

    「慢著。」陳將軍終於定了定神,似乎說給那個從僕聽,又似乎在說給自己聽,「現在大帥已經失蹤了,肯定跟喬羽脫不了干係。此刻我們在明,她們在暗,如果我們幾個深夜聚頭,必然都要暴露。你且將這裡的情況傳給幾位將軍。明早出巡營之時,在東營的校場上見。」

    從僕們應了一聲,立刻去了。剩餘的人將陸桂庭的屍身抬了下去。獨剩陳將軍一人留在房中,唉歎一聲,頹然去了。

    她前腳一走,下一刻陸慈英就睜開了雙眼,一雙眼睛光四,不怒而威的氣勢排山倒海而來。

    第五十六章:千里殺將(13)

    按時節算,此時還尚未入秋,然薩克城的清晨卻依然是帝京深秋的模樣。

    薩克城是北疆大軍的指揮中心,城中是元帥府及糧倉所在,城外東南西北四方均為軍營駐紮之地,每日清晨練之時,站在薩克城的城頭向四方望去,只見煙塵滾滾,殺聲震天,雖流汗不流血,但場面用威武雄壯來形容,卻也當之無愧。

    陳昆佩乃是北疆大軍的駢帥,如事發緊急或陸慈英缺席時,可代替陸慈英行使元帥之職。

    她跟隨陸慈英已有十幾年的時間,以往不管是在戰場或是軍事議庭,她都是站在陸慈英的身側。不知從何時起,她就不再滿足於這個位置,雖然只有一步之遙,可對於軍人來說,便是天與地的距離。這一點小小的野心,漸漸在中燃成燎原大火。所以當朱太師派遣親信前來與她接觸時,她並沒有考慮太久便應承了。

    待在這沒有美景美人的邊城,可不是人人都想著盡忠報國,有人貪圖富貴榮華,有人希望衣錦還鄉,有人指望平步青雲,所以在這鐵桶一般的薩克城中想找到一些別具懷抱的人並不難。所以一切都很順利,直到昨夜……

    陳昆佩無比痛恨喬羽這兩個字,如果現在喬羽站在她面前,她一定毫不猶豫地將她挫骨揚灰。大帥中毒,功力全失,除非喬羽能找到解藥,否則即使大帥現在真的與她在一起,她得到的也只不過是廢人一個,手不能動,口不能言,喬羽只要敢帶著這樣的大帥一出現,她會立刻下令讓親信滅口。

    如果喬羽帶著大帥走了,只要數日之後,帝京就會變天,大帥就永遠也別指望再回到這薩克城的元帥府中。這樣倒也好,省得她還得背上個叛逆弒上的惡名。

    陳昆佩漸漸恢復了冷靜,站在東營校場的高台上,冷冷地看著前方不住變換的陣型,想到不久之後,這些都將成為她的陳家軍,不由得心情澎湃。

    「陳將軍。」陳昆佩回頭看見,紀王李三位將軍立在身後,她們雖強自壓抑心中的不安,但眉眼處仍然處處可見。

    「陳將軍,現在大帥身在何處?」紀將軍盡量壓低聲音開口。

    「被人救走了。」陳昆佩隱去喬羽的名字不提,「不過你們放心,歸芸散乃是天下第一秘藥,解藥一直被陸桂庭收藏,而陸桂庭已死,自然也就沒人知道解藥藏在哪裡。她們即便救走大帥也不過是廢人一個,無法與我們相抗衡。」

    紀將軍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卻也只能歸結為此刻情勢不明的擔憂,「可此刻我們手裡只有東南二營,如果西北二營鬧起來?」

    陳昆佩一呔,「只要薩克城在我們手裡,還有什麼可怕的,她們只要一鬧,我們就停止糧餉供給,我看誰還敢鬧?」

    三將一想,陳昆佩所言極是,糧倉就設在薩克城中,就算西北二營的將領有不服的,只要停發糧草,她們就通通沒轍,「可場面上還是得給出了理由。」

    陳昆佩本想以軍事機密搪塞過去,可這樣一來,反而可能使別人生疑,「要不然我們就說……」

    陳昆佩的話還沒說完,就有親信疾步上前,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陳昆佩的雙目頓時有了驚喜的神采,「真的。」

    親信連連點頭,而後退下。

    三將狐疑,「陳將軍,出什麼事了?」

    「陸柯紀逃回來了。現在元帥府中。」

    四人不再遲疑,忙趕回元帥府中。趕到書房一看,可不正是由陸柯紀假扮的陸慈英坐在椅子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陳昆佩也按奈不住地問道。

    陸柯紀一臉驚魂未定,「昨夜來人是喬羽。」

    「什麼?」紀王李三人大驚失色。

    陳昆佩心叫不好,這陸柯紀怎麼一開口就把她極力想隱瞞的事說了出來,但此刻也無法繼續隱瞞「你繼續說。」

    「陸總管臨時起意,在喬羽和她的隨從茶中下毒,然後想將她們和大帥都殺死,讓她們承擔謀殺大帥的罪名,豈知那名隨從武功甚高,雖然中了毒,但還是將陸總管殺死,並將大帥救走,但後來喬羽和那名隨從體內的毒發作,大帥又動彈不得,屬下這才尋著機會逃了回來。」

    陳昆佩忙追問,「那麼她們現在在哪裡?」

    陸柯紀搖頭,「屬下不知,當時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屬下也是亂跑一通,直到天光,才發現在城中的小巷中徘徊,這才辨清方向回來。」

    「這麼說,她們還在薩克城中。」紀將軍問。

    陸柯紀點頭,「應該是的。」

    紀將軍忙道,「不好,如果她們還在城中,只怕一定會前去聯繫一些將領。如果知道的人多了,恐怕就要生亂。」

    陳昆佩皺眉問,「你的意思?」

    紀將軍道,「屬下的意思是,今夜於元帥府召集各營將領,便說,有京中細作化妝成元帥的模樣想進入元帥府意圖不軌,被擊傷。現通報各營,有人發現細作的蹤跡立刻抓捕回報,如有知情不報者,便是內應,按通敵罪處。只要陸柯紀一露面,肯定不會有人生意。並在城中貼上海捕文書,她們肯定不敢露面。」

    陳昆佩點頭,「這樣一來,她們即便前去找些將領,那些人也肯定心存懷疑,我們就有轉機了。

    紀將軍點頭,「陳將軍所言極是。」

    陳昆佩招來屬下如此這般吩咐下去,繼而歎道,「即便是抓不住她們,只要能將她們壓得不敢露面,我們便可高枕無憂了。」

    第五十七章:千里殺將(14)

    在所有人離去之後,陳昆佩獨自坐在陸慈英的書房想了很久。陸柯紀看著她,眼神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陳昆佩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神。直到許久之後,陳昆佩長長地噓了口氣,這才起身離開。

    陸柯紀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依舊沉默。初秋的陽光亮得有點刺眼,當陳昆佩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一片白花花的,陸柯紀才低低地笑出聲來。

    喬羽從北疆地圖後面轉了出來,有些奇怪地問她,「你笑什麼?」

    陸柯紀笑了很久才勉強停了下來,「我只是感歎,大家勾心鬥角,陰謀算計,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如果陳將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還會不會背棄陷害大帥?會不會選擇做一個忠心的屬下,最後將一腔熱血灑在疆場,成就自己一世英名。」

    喬羽笑,「可是即便你跟她說她一定會有這麼個結果,她就會放棄走這條路嗎?沒用的,人就是這樣,即便知道結果,也想搏上一搏,再說了,不到最後,誰知道結果到底會怎麼樣呢?」

    陸柯紀看著她,「你很奇怪,為什麼要滅自己威風,長她人志氣?」

    喬羽將牆上的佩劍拔下來把玩,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雖然我時常忽悠人,但大多數時候,我還是個誠實的好孩子,喜歡實話實說。其實說實話很容易,只是大多數人卻都說不出來。你不覺得很好玩嗎?」

    陸柯紀看著喬羽在身邊隨意的走來走去,忍不住盯著她看,眼神幽幽的。這樣的一個午後,明明腥風血雨即將來臨,可她們兩個人的問答,偏偏就像身在尋常百姓家。這就是這個盛名滿京華的少女魅力之所在麼,可以讓你忘卻身在何處,將你最複雜的心思都說得這麼透亮明白。

    「你似乎很愧疚,如果現在能有個機會讓你能以死贖罪,你彷彿隨時可以兩眼一閉,死的心甘情願。」喬羽站在北疆地圖面前,看得極仔細,口裡卻輕飄飄地衝她來了這麼一句。

    陸柯紀的瞳孔一縮,整個人透出一股防衛的氣息來。

    喬羽背著她,呵呵笑,「別緊張,你表現地那麼明顯,任誰都看得出來。」

    陸柯紀心中藏地最深的秘密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被揭開,她之所以能從容面對陳昆佩等人,就是因為她心裡已經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背叛陸慈英的主要原因是因為陸桂庭的脅迫,她心裡一直深藏著對陸慈英的愧疚,所以當喬羽和白詠殺了陸桂庭的時候,她不但沒有反抗,反而是一種消極的配合。陸慈英沒有當場殺了她,這反而讓她極度地渴望著死亡的來臨。對她來說,死是一種解脫……

    喬羽撇撇嘴,「雖然是陳詞濫調了,但還是想對你說上兩句。一,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二,死可重於泰山,可輕於鴻毛。」

    陸柯紀一臉迷惘。

    喬羽咳了一聲,盡量使自己看起來像是勸人為善的樣子,「說白了就是,誰都會犯錯,知道自己錯了,改正了,就很好了。」

    陸柯紀不明白,「這是背信棄義,可謂是罪該萬死。」

    喬羽循循善誘,「誰能死一萬次啊,誰都不能死一萬次,死其實挺簡單的,就那麼一下,就是痛也不會很久,所以說,你現在這麼渴望以死謝罪,並不是真的想贖罪,而是想用死亡逃避自己的罪責。俗話說,一了百了,你死之後,大帥自然不能再找你麻煩,就算鞭屍,也不過是給鞭屍的人找麻煩,增加別人的體力活。但你的死亡真的能贖回你的罪責嗎?不能的。所以還不如活下去,為你們大帥盡心盡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陸柯紀先是被她說得暈頭轉向,後來漸漸明白起來,眼神複雜不定,終於長身而立,深深地作了一揖,「多謝教誨。」

    喬羽抿著嘴兒笑,轉向北疆密室中,「俺向來是毀人不倦的。」

    當日歸虞淵之後,北疆的高級將領統統來到元帥府中。

    向來若非大戰將至或有重大事情,陸慈英很少在非正式會議的日子召集全部將領。所有與會的將領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而且此次的軍事庭議居然沒有設在室內,而是設在元帥府中的小型場,戒衛森嚴,好多將領疑惑之際更覺好笑,怎麼感覺像是要將她們一網打盡似的。想找人問個明白,可元帥府中的女衛們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眾將領只得坐在椅中耐心等待。

    待眾將領全部到齊之後,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遠遠地看見陳昆佩走了過來。

    眾將心中狐疑,軍事庭議雖然陳昆佩也主持過,但今日一來並非例行庭議,二來乃是以大帥的名義下達的召集,為何大帥不露面,卻是陳昆佩露面,其三,今日這事處處透著蹊蹺,眾將之中不乏智勇雙全的女子,好多人已經暗中全身戒備。

    陳昆佩站在主席之前,向眾將行了一禮,「今日召集各位,乃是因薩克城中發生了重大的變故,故而召集這次緊急的庭議。」

    「發生何事了?為何我們都不知道?」總將議論紛紛。

    陳昆佩一抬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昨夜,有細作扮成大帥的模樣,潛進府中,妄圖刺探機密,元帥府的管家陸桂庭遇刺身亡。」

    眾將一片嘩然,「大帥平安與否?」

    陳昆佩哼了一聲,「大帥受了輕傷。」

    眾將頓時激動起來,「我們要見大帥。」

    陳昆佩抬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大帥傷勢並無大礙,靜養幾日便無礙了,下次的例行軍事庭議,大家即可當面向大帥問安。現在要緊的是,這個細作殺害陸桂庭,刺傷大帥之後,就逃走,我擔心她會假冒大帥到各個營中意圖不軌,故而著急這次緊急庭議,通知大家。」

    有人高聲問道,「那為何這次著急卻是以大帥的名義?」

    陳昆佩看了問話的將領一眼,神色很是不悅,「原來大帥是準備親自來的,但我等擔心她的傷勢反覆,所以力勸大帥暫時以養傷為要,由我代為主持這次庭議。」

    「這麼說,大帥還是傷地很嚴重,對麼?」問話的將領不屈不饒,沒完沒了。

    陳昆佩氣惱怎麼偏有這麼不識趣的愣頭青,剛要開口,眼角卻見側門處,陸柯紀和紀將軍帶著幾個女衛走了進來。「大帥已經來了,大家可以放心了吧,不過大帥傷勢未癒,若有問題,還是由我代為回答的好。」

    眾將看見陸慈英現身,頓時心安不少,議論聲紛紛平息下來。

    可陸柯紀和紀將軍卻在離她還有丈許的距離就停了下來。「陳昆佩,你是自己伏罪,還是要我治你的罪?」

    陳昆佩頓時如被雷擊,來者不是陸柯紀,而是貨真價實的陸慈英。

    第五十八章:千里殺將(15)

    陳昆佩如遭雷擊,瞠目結舌面色盡赤,極為難看。

    陸慈英冷眼看著陳昆佩的滿面驚駭,她雖城府極深,喜怒鮮形於色,但心中憤怒氣惱卻是難以言喻。魚為客是自己的唯一的女兒,離開身邊已經多年,這十幾年中,她將陳昆佩即當成是屬下又當成女兒,對她的教導指點無一不是出自肺腑,而她,居然給予自己如此「驚喜」的回報。陸慈英面掛寒霜,一步一步,攜著雷霆之怒,立於陳昆佩的面前。

    陸慈英狂怒的眼神如同寒冰刺入陳昆佩的眼中,她瑟縮著向後退了一步,腳下明明是厚硬的實木檯面,可她踩著卻是虛軟不堪。她自從答應太師開始,便已無處可退,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只能是將這條道走到黑。

    「大帥,」陳昆佩無法直視陸慈英的目光,「不能怪我,人各有志。」

    陸慈英恨不能一掌劈下,「我悉心教導了十多年,就教導出你這樣的志向來?背叛主帥,貪圖富貴,忘信棄義,陰謀詭詐,你不配作我陸慈英的屬下。」

    陳昆佩靜靜地聽著陸慈英的喝罵,「是,我是貪圖富貴,可這有什麼錯?這些人,」陳昆佩用手指著台下欲殺她而後快的高級將領們,「這些人願意陪你守在這破落蕭條的薩克城,願意抱著你們的忠義大旗,說著慷慨激昂的鬼話,願意自己去戰場上找死,這是你們的事。可我不願意」陳昆佩突然扯開了嗓子,拉高了聲音越說越快,「我不怕死,我也敢去拼,可我不想白白付出,總得給我點回報吧,我已經到了這個位置了,你不死,我就永遠無法更進一步,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死在沙場上,永遠無法拜將封侯光宗耀祖,我不想這樣,生不能享受富貴榮華,死了受個虛名,不出兩年,我墳上的荒草就會比人還高。我不敢,老娘不幹!」

    陳昆佩面色由激動轉為猙獰,「我要的就是權勢,要的就是富貴,能喝著最好的酒,睡著最嬌媚的美人,我不但要你元帥的名號,我還要劃地為界,雄踞一方,做我的無冕之王,憑著薩克城這麼好的地勢,北邊打過來,我就靠著金閭,金閭打過來,我就投靠北邊,誰能奈我何?到時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勝過做你的駢帥萬倍。」看著陸慈英失望至極的眼神,陳昆佩狂笑,「你很吃驚嗎?沒想到我是這麼想的對吧!告訴你,你陸大帥統治下的薩克城也不是鐵桶一塊,貪圖榮華富貴的人有的是,要不然,怎麼會我一開口,就有這麼多人跟我站到了一條船上?」

    底下頓時罵聲一片,有幾個暴躁的將領已經摟袖子,準備衝上來將陳昆鵬千刀萬剮。

    陳昆佩笑地無法停止,佩劍出鞘,指著陸慈英,「大帥,我跟了你十幾年了,知道你的秉,就算你中了毒,只要你還有一口氣,你一定會回來再露面。所以,你想,我會這麼毫無防備的等你大搖大擺地進元帥府嗎?我早就等著你了。」陳昆佩猛然大喝一聲,「衛兵!」

    校場的四周牆頭上頓起數道陰影,皆是密密麻麻的手持強弩的女衛。

    陳昆佩見陸慈英怒到極致反而平淡下來的表情,突然心頭空空蕩蕩的,湧上無比的失望,「大帥,你為何不發怒了?為何不罵我了?今日已到了這個地步,我可是挖出了心窩給你看。」

    陸慈英看了她最後一眼,轉過身去,「你說的沒錯,人各有志,不能勉強。」

    陸慈英平靜了,可台下眾多的高級將領卻氣得頭上冒煙,今日雖是緊急軍事庭議,可又不是出征,將領們只是身作品制的袍服而來,而牆頭上這麼多的百步強弩,就是眾將本事再高,一旦陳昆佩下令放箭,眾將只有等著變刺蝟的份。

    陳昆佩從剛剛瘋狂的大吼大叫中稍微冷靜了下來,陸慈英的怒火使她感覺到一種勝利,而陸慈英平靜下來,不再理她了,她反而感到無比的失落,但一切都不可能再挽回,「姐妹們聽著!」

    下面頓時有人喝罵,「你這個貪生怕死的軟骨頭,誰倒了十八輩子霉跟你是姐妹?」

    陳昆佩臉色陰沉沉的,「帝京的政變再即,太師已經做好了萬全之策,繼承大寶的只會是二皇女毓儀。到時,我便是名正言順的金閭兵馬大元帥,沒有人會給我們按上翻上作亂的罪名。只要跟了我,便是真正的富貴榮華,前程似錦。」

    眾將沉默了,有些人若有所思,但大多數人的臉上卻是明顯的你放屁的鄙薄的嘲笑。

    陳昆佩繼續說道,「大家守在這虎狼之地,上沙場一命相搏,難道不是為了家中老家嗎,難道就不是為了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嗎?過去,我們得把命丟在沙場上才能換來他們的衣食無缺,而今天,多簡單,只要你們能走到這台上來,跟我站到一起,富貴榮華轉眼就到手了。」

    陳昆佩和陸慈英一左一右站在台上,眾將中已經有人的眼神在兩人身上游移不定。

    陳昆佩笑了,得意而冷酷,「點香,這一炷香的功夫,如果能走上來的,將是我陳昆佩這一世的好姐妹。如果願意跟隨大帥的,我們一定成全你們的忠義。」

    牆頭的弓弩窣地一聲,全部對準校場中央的女將們。誰都知道她的成全忠義是什麼意思了。

    陸慈英笑一笑,抬步走了下去,站在了一側,「今日終於明白了什麼叫人各有志,大家不必勉強,若有人一心想追隨我的,不管碧落黃泉,都不肯脫離我陸家軍,便站到我這邊來。生死不過等閒,大家做伴也不寂寞。」

    不少女將都大笑了起來,向陸慈英走了過去,這一變動,人群裡面幾個心意動搖的將領便露出了行藏,不願赴死,那便貪生。這些將領低著頭,走上了將台陳昆佩的身旁。

    陳昆佩很想笑得得意,可實在是扯不出來太多的笑意,二十六個高級將領居然只有7個站了過來。可見下面的普通將領和兵士也不會太順利,而且如果兵士們知道忠心跟隨的將領還活著,那麼一定更難說服。開弓沒有回頭箭,陳昆佩想到這裡,把心一橫,高喝一聲,「放箭。」

    即便是後來站過來的女將也頓時變色,「陳將軍!」

    鋪天蓋地的強矢激而下……

    第五十九章:宮深影迷離(1)

    金闕夜長,宮漏聲款,明燭高明,似暖還寒。

    炎赫側身歪在軟榻上,剛剛從一場短暫的淺眠中驚醒。拭去眉際的冷汗,抬眼望去,只見殿內錦簾重重,好似金籠玉鎖,將他困在其間,行不得也,說不得也。

    他將一隻手撫上高高隆起的腹部,如今這裡不但是愁思滿腹,更有一個他視之重於生命的寶貝。炎赫德雙眸落在腹部,薄薄的錦衣遮不住胎兒的蠕動,從一側到另一側,上下左右,好像將他的肚皮當成是麵團在揉踹。炎赫歪著喘息了一會,這才勉強支起身,從軟榻上站了起來。

    時值深夜,宮人都退下了,御醫雖不敢離,卻也都在側殿中休息等候,而殿外是密密麻麻明的暗的侍衛。

    而這些人裡,真正身負重擔的,也就是那些侍衛罷了,防著外面的人進來,防著裡邊的人出去。原來服侍女帝的宮人都已經被帶走,而御醫中除了只有一位是女帝一直御用的徐善芳,其他的,都是太女帶來的人。而徐善芳對女帝的昏迷也是束手無策,眾人會診的結果只能是用參湯吊著口氣而已。

    太女在接到宮廷內侍的稟報後第一時間趕了過來,自然是在女帝榻前哭得死去活來,若不是他前幾日還被太女的人追問是否有什麼時機可以下毒,他幾乎也快要相信太女真的是至誠至孝的人。

    炎赫放輕腳步,不想驚動外面的人。他走到女帝的床前,靠著床邊坐下。

    不過數日的光景,女帝已經明顯的消瘦了,臉色是蠟黃中透著黑氣,嘴唇污白,毫無血色。炎赫將手伸進錦衾之中,握住女帝的手,他的體溫已是極為偏低了,可女帝的手比他還要冷。

    炎赫愣愣地看著她的臉,在得知自己即將進宮的時候,他絞盡腦汁想遍了爭寵的方法,可真正見著她以後,才發現,能用上的,少之又少。她不是一個暴虐的帝王,對後宮的每一個卿相都禮遇體貼。她的溫柔讓人心醉,也讓人心碎。這樣的女人,到底是多情還是無情?

    他跟她之間,到底是宿命,還是身在此中無奈的選擇?當他漸漸習慣了她的呵護,依賴上她之後,她卻轟然倒下了。

    炎赫在笑,滿臉嘲諷,笑到淚流滿面。

    她不是帝王麼,應該最懂得機關算計麼,明知道太女和太師的人都要向她下手,為什麼不謹慎提防,就這麼倒下去了。再也不會兌現她的諾言,再也不會對他呵護備至,甚至連失寵的機會都不給他。

    炎赫拚命壓抑,可撕心裂肺的痛楚卻一分也沒減少,他的頭混沌一片,彷彿要炸開似的,終於眼前一黑,忍不住暈厥了過去。

    宮闕之中,瀰漫著死一般的沉靜。可這樣的沉靜並沒有持續太久,殿外喧嘩聲頓起,高聲的喝問轉為怒罵,刀劍的碰擊聲越來越大,竟然將殿外女衛的怒斥聲統統湮滅……

    炎赫幽幽轉醒,被外面的混亂之聲嚇得面無人色,剛要起身一看究竟,然後感覺手中一緊,他愕然回首,居然是女帝睜開了雙眼。

    「陛下!」炎赫驚呼,此刻真的是又驚又喜。

    女帝的眼神比往日的還有神采,面色在燭光的耀映下有著異樣的潮紅,「炎赫。」她在低低地呼喚他的名字。

    炎赫幾乎是撲到了她的身上,「陛下,陛下,」他連聲呼喚,「你怎麼樣,我去叫御醫。」

    「不用了。」女帝微微搖搖頭,聲音卻很低,似乎說起話來極為費力,眼光落在他的小腹上,「你,要小心孩子。」

    「我會,我會。」炎赫忙不迭的應承。女帝的脯劇烈地起伏,但是呼吸聲卻杳不可聞,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您要說什麼。」

    「炎赫。」女帝突然抓緊他的手,用力睜大雙眼,「砸掉玉璽,遺詔在喬……」

    聲音突然斷了,女帝的手頹然地落下,就像一直躺在那裡沒有抬起來過。

    炎赫愣住了,「陛下,陛下?」

    他一聲喊得比一聲輕,只到最後一聲,連同他的哽咽一同消散在這空曠的大殿裡。

    女帝躺在那裡,面色很平靜,只是一雙曾經炯炯有神的鳳目如今依然黯淡無光。

    炎赫抬起手,撫上女帝的臉,為她闔上雙眼。然後靜靜地支起身,走到大殿的後面。這裡本是內侍們進出的小門,即便是平日,也有侍衛守著,但此時外面慌亂一片,眾人廝殺在一起,誰也無暇分顧是否有人從這裡進出。

    炎赫盡量麻木自己,拒絕聽見那些毛骨悚然的慘叫聲,他現在不敢去害怕,不敢去感傷,他拚命穩住自己的呼吸,讓自己每一步都盡量的平穩快捷,向前方的朝陽殿走去……

    砸掉玉璽!

    這是女帝最後的遺言,他現在不敢去想這麼做到底是不是對自己有利,但是這是她最後的遺言,也或許是他最後能做的事情。那麼所有的一切就等他砸掉玉璽之後再作計較吧。

    朱太師就在宮門的城樓之前。

    她端坐在馬上,翹頭仰望著氣勢非凡宮門。

    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她有點疑惑的問自己。自己早已是權傾天下,即便真的是太女繼承大統,憑著自己掌握著軍隊、財力和朝中的勢力,太女也未必就能拿自己如何。可為什麼會走到逼宮的這一步?

    她清晰地記得自己策劃的每一個細節和發佈的命令,但是初衷,初衷呢?當初為何會起了這樣的心思?

    朱太師拚命的回想,卻依稀雲山霧裡,就像一個怎麼也尋不到來處的人。

    「太師。」宋柯雲騎馬立在朱太師身側,她盯著朱太師的臉已經很久了,即便是自己這樣的武將,在此時此刻也不禁後背緊繃,神經顫慄,雖然說不好是因為擔心害怕還是為了即將到手的富貴榮華而興奮。但朱太師的臉上很平靜,平靜到似乎有一絲迷惘,宋柯雲覺得有些不可理解,而這個時候最好別出現任何她不能理解的事件。

    朱太師回國神來,回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只說了一個字,「等。」

    第六十章:宮深影迷離(2)

    宋柯雲只得耐下子。

    其實有什麼好等的呢?除了守在女帝寢宮外的女衛是太女貼身所屬,怕打草驚蛇沒有敢輕易動作,而其他的宮中守衛早已被太女用玩忽懈怠的罪名撤換,換上了她從兵部送來的「絕對可靠」的女衛,為了謹慎起見,她甚至都沒敢用一個京畿大營中的兵衛,這些女衛清一色都是朱家自小培養的家將。

    換言而之,只要解決了女帝寢宮外的那兩百名太女親信衛兵,這皇宮,這京城,就都是她們的天下了。那麼太師還在等什麼?

    遠處的長街上突然想起了一片急促的馬蹄聲,一隊人馬明火執仗急行而來。

    領頭的女子策馬來到宮門前,翻身下馬,向太師行禮,「太師,太女府已經團團被圍,府中所有人等皆被拿下,無一人走漏。」

    「太女呢?」

    「屬下為防節外生枝,已經將她押了過來。現就在馬車之內。」

    宋柯雲順著朱太師的視線望去,果然這對人馬中間有一輛遮得嚴嚴實實的馬車。車旁的兵士見朱太師抬眼望來,忙將車門打開,只見太女形容狼狽被捆成粽子一般囚在車內。

    朱太師點點頭,「你做得很好。暫且歸隊。」

    那女子一抱拳,「是。」回身上馬,揚手一招,整隊人馬歸入後面的軍隊當中。

    不一會兒,陸陸續續地有朱府家將前來稟報,京中的高官貴族們都被嚴嚴地堵在了各自的大宅子裡,並有專人看管。

    宋柯雲在心裡將京中所有三品以上的高官以及手握實權的貴族的人頭點算了一遍,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太師,我們還在等什麼?」

    朱太師只望了一眼,那眼中已是不耐和厭煩,宋柯雲只得頭一低,勒住馬韁往後退了一些。

    夜裡有些微涼,即便這麼多火把在身側燃燒著,宋柯雲還是感受到脖子後面有些涼颼颼的,太師到底在等什麼?

    就在此時,不遠處又傳來了人馬之聲。宋柯雲抬眼望去,只見一隊朱府家將打扮的女兵急行,待她們稍近,宋柯雲不禁大吃一驚,這對人馬明顯看出衣裳破損,有些人身上還見了血。帝京還有干與太師對抗的人?

    為首的家將翻身下馬,向朱太師行禮但卻遲遲唉唉似有苦難言。

    太師盯著她看,沉默了許久,也不追問,也不讓她退下。

    宋柯雲更覺蹊蹺,眾人更是不敢吭聲,一時間,偌大的宮門前竟然清晰可聞火把的霹啵之聲。突然,一陣清脆的蹄聲如同迅雷響起,由遠而近,來人白衣黑髮飄揚在夜風裡,英姿颯爽,卻也有著說不出的淒迷。

    宋柯雲待那人近了,那雙飛揚的眉,寒星般的眼,滿面薄發的怒氣,才略有所悟。這位俊美絕倫的公子只怕就是朱太師強行嫁給喬少微的那位吧,只是如今唱地又是那出呢?

    玉竹策馬至朱太師的跟前才收了去勢,他是滿腹的怒氣、怨氣、委屈,直直盯著他的母親。

    太師沒有避開的他的視線,反而平靜的開口,「她人呢?」

    玉竹氣苦,可此時罵不得、哭不得、吵不得、鬧不得,萬般感受絞在心頭,只能怒笑,「人,她人早就走了,那不成還呆在這裡等你上門請麼?」

    玉竹的「請」字咬得特別的重,剛剛朱府的家將將喬府團團圍住,破門而入,想將府中的人全部扣下,他不待別人動手,便將領頭的家將踢出了大門。家將見是他出門,自然不敢再造肆,只能將喬府團團圍住,待稟明了太師再做處置。

    朱太師聽他這麼說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的,「今夜京中忒不安寧,你先留下來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說也不遲。」說完策馬前行,往宮內而去。

    玉竹看著母親頭也不回的身影,呆立在當地,密密麻麻的兵士如同潮水般繞過他往宮門湧去,只有他像尊石像般矗立在哪裡。

    可這算什麼?玉竹將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硬是逼回眼中,這樣就算給他交待了?不行,母親今日是怎麼樣都得給自己一個說法。玉竹一夾胯下的駿馬,也往宮門而去。

    其實宮內的刀光劍影早已停息了。

    太師站在寢宮門口,完全無視宮外的血流成河,輕輕用手一推,寢宮的門便開了。朱太師邁了進去。

    其實這裡的一切她都很熟悉,在她年輕時,作為女帝侍讀的時候,時常會夜宿寢宮的側殿,有時更會陪女帝秉燭夜談,那時的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她會以這樣的姿態邁進寢宮來。

    而女帝會以什麼樣的姿態來面對她呢?是畏懼、忿恨、怒斥?還是?

    朱太師並沒有因為潮起的思緒而停下腳步,她踩地很穩,一步步走到女帝床前,「陛下,陛下。是我。」的9ab0d88431

    女帝沒有回答,朱太師接著說,「陛下,是我,不用害怕。」

    床緯一寸一寸的撩起,緩緩出現了女帝安祥的遺容,朱太師陡然色變。

    「來人,來人……」

    太師的親信立刻湧入殿內。

    「這是怎麼回事?」朱太師暴怒。

    立刻有人押來了蜷縮在側殿的御醫。

    這些御醫除了徐善芳之外,都是太女的人,此刻各個都抖得如同篩糠一般。只有徐善芳一見女帝躺在那裡絲毫不動,臉色頓時大變,甩開押著她的女衛,搶步上前,探視女帝的鼻息。

    沒有絲毫的溫熱,再安詳的面容也使掩飾不了冰冷的體溫,徐善芳雙手顫抖,老淚橫川,「陛下,陛下……」悲痛之色溢於言表。

    朱太師長長地歎了一聲,說不出是傷心遺憾還是輕鬆,她回頭對親信說道,「去請帝夫來。」

    那些御醫包括徐善芳都被帶了下去,倒是徐善芳的一步三回頭,讓朱太師生出了些許惻隱之心,「將她單獨關押起來。」

    朱太師放下了床緯,隨即想起了另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本來她是想以逼宮之舉再加上揭露太女下毒之舉,逼女帝另立二皇女為嗣,可如今女帝已薨,天下人都會指責她為犯上謀逆,弒君奪位,倒是真的讓她說不清了。可先如今沒有退路,只能用玉璽偽造一份傳位詔書。

    第六十一章:宮深影迷離(3)

    「父親。」殿門處站的正是他的長子,如今金閭的帝夫。

    朱太師衝他點點頭,一時竟沒有其他什麼話可說。

    「陛下呢?」朱帝夫望著那低垂的床緯。

    「陛下已薨。」朱太師留意到了長子臉上一瞬間閃過的驚疑,垂下了眼簾,不再說什麼,只是反身為他撩起床緯。

    朱帝夫站在床側,雙手在袖中顫抖,時到今日,不是早該料到這樣的結局了麼,可為何心中悲愴卻狂潮一般席捲,雙眼漸漸被那些溫柔旖旎的往事湮滅,他的頭往帳內微微一側,一滴淚在太師看不見的一側黯然墜落。

    「帝夫。」朱太師開口問道,「你可知陛下的玉璽在何處?」

    「為何這麼著急找玉璽?」朱帝夫不解,「玉璽自然由掌璽內侍看管,放置在朝陽殿中。」

    朱太師立刻吩咐人前去將玉璽請來,這才回頭跟朱帝夫解釋,「我們進得寢宮時,陛下已經歸天,並未留下傳位遺詔。」

    朱帝夫一愣,卻也聽明白了太師的意思,一,太師並沒能逼女帝立下傳位詔書,二,女帝並非是她親手所殺,但如今也只有偽造一份傳位詔書了。「太女現在何處?」

    一旁的朱府親信回稟,「正在殿外押著。」

    朱帝夫氣得柳眉直豎,「孽畜,她已貴為太女,居然還干下毒謀逆這等惡行,著實為天下第一不忠不孝之人。哀家誓將她的惡行公佈天下,將其千刀萬剮、挫骨揚灰,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朱太師在一旁並不言語。忽聽外面腳步聲傳來,慌亂急促,明顯來者是亂了方寸的。她抬眼一看,正是剛才去朝陽殿尋玉璽的親信,朱太師直覺不好,「出什麼事了?」

    那親信臉色蒼白,鬢角急得全是細汗,「玉璽被砸了。」

    「什麼?」朱太師與朱帝夫同時驚叫出聲。

    那親信急急說到,「我等進入朝陽殿之時,只見掌璽內侍昏倒在地,而玉璽已被人砸得四分五裂,連修復都不可能。」

    「什麼人幹的?」朱太師是真正的著急了,沒有了玉璽,即便是偽造了傳位詔書,也不會有人相信。被天下人口誅筆伐還是小事,一旦有人以此為名,興兵起事,只怕是真的難以收拾。

    「是一位身懷六甲的後宮男子。」親信並未見過炎赫,雖猜測是他,卻也不敢太肯定,「屬下已命人將他押過來了。」

    朱帝夫聽聞至此,前仇新恨一起湧上心頭,「賤人,誤我大事。」

    炎赫已被兵士押到寢宮門外,聽聞朱帝夫此言,雖是滿心恐懼,卻著實忍不住得意一笑。

    「你。」朱帝夫氣得恨不得親自提刀砍下他的腦袋。

    炎赫知道此時已是生死存亡關頭,朱帝夫衝冠之怒,反而使他平靜下來,急中生智,居然想通了女帝的意圖,「炎赫給帝夫見禮,給太師見禮。」

    朱帝夫怒極而笑,「好,好,好,陛下本身體康健,自從你入宮後,妖媚惑主,亂後宮,致使陛下的身體一日差似一日,而你竟然又與太女那孽畜聯手毒害陛下,如今竟然還砸毀了傳國玉璽。哀家要將你剝皮割,剔骨抽筋。」

    「帝夫,」炎赫突然高聲壓過他的聲音,「帝夫請息怒。奴家砸毀玉璽,乃是受陛下之命,怎能是罪行。且帝夫要將奴家剝皮割、剔骨抽筋,奴家反抗不得,只能欣然而受,但只怕到時,帝夫會追悔莫及。」

    帝夫氣得銀牙緊咬,大袖一揮,「給哀家拖下去行刑。」

    「且慢。」朱太師斷然喝止,「貴卿,身懷六甲,乃是皇家骨,怎可在此時行刑。再說,剛剛貴卿說砸毀玉璽,乃是奉命而行,此事還請貴卿說得明白才好,否則難以跟滿朝文武交代。」

    炎赫的背後已驚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但只能壓著心頭驚駭,強裝鎮定,「今夜宮中大亂,我在寢宮中服侍陛下,陛下突然醒來,說只要我將一物與太師交換,太師必然會保我與腹中孩兒平安。」

    「何物?」太師追問,卻隱隱覺得事有轉機。

    炎赫不著急,自顧自說「說完之後,陛下便命我將玉璽砸毀。」

    「到底是何物?」連朱帝夫也顧不上跟炎赫往日的恩怨,著急追問。

    「是傳位於二皇女毓儀的傳位詔書。」炎赫直視著太師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吐出口。

    「你說什麼?」朱太師與朱帝夫是又驚又喜,朱太師是驚大於喜,而帝夫是喜大於驚。

    朱帝夫本以為女兒繼位之路要平起波瀾,如今卻從天上掉下了一份傳位遺詔,砸得他眼冒金星,心花怒放,頓時也顧不得他與炎赫之間的那些「小小」的恩怨,忙過去扶起炎赫,「貴卿快快請起,如今你也是身懷六甲,即將臨盆的人,怎麼能拿自己的身子做戲,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怎生是好。」

    炎赫也彷彿不記得前一刻朱帝夫還要將他「剝皮割、剔骨抽筋」,拉著朱帝夫的手,一副親兄弟的模樣,「陛下臨終遺言謂我,帝夫寬愛仁厚,必能保你父子平安,奴家的將來都全在帝夫手上了。」

    朱帝夫見他提起女帝,心中暗恨,卻也只能做寬慰狀,回頭卻拿眼神示意他母親。

    朱太師此時心中卻仍是驚疑不定,若炎赫只是為了保住自己和腹中孩子的命,也不必撒如此的彌天大謊,且如果沒有傳位詔書,炎赫也不用去砸掉傳國玉璽,砸掉玉璽到時拿不出詔書,他還是死路一條,可見遺詔應該是確有其事的,但為何女帝會留下這麼一份遺詔?是因為早已知道了太女下毒一事?還是說尚有其它計較?

    「請問貴卿,遺詔現在何處?」朱太師緊盯著炎赫的表情。

    炎赫此時已完全鎮定了下來,「太師不必多疑,陛下卻有遺詔。奴家此時一大一小兩條命在此,斷不會拿這等事說笑。至於遺詔在何處,奴家只能謹遵陛下遺言,先見到喬少微喬大人,才能說出遺詔在哪裡?」

    「為何要見喬少微?」太師頓時又再起疑。

    因為女帝說了遺詔在喬,朝中能值的女帝托付的喬姓臣工也只有喬羽一人而已,但這話炎赫是萬萬不敢說給太師聽的,「我也不知為何,但既然陛下有此遺命,奴家豈敢不遵?」

    炎赫說得無辜,可眼神裡面卻是坦白地明顯,我現在告訴你遺詔在哪,保證明年此時便是我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