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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9、第一三九章 轻描淡写的反击②

    “县长,事情不好了,刚刚杨况才跟我说杰森集团的人告诉他,合约签了,是市里的方市长亲自签署的!”

    刘有民的秘书不顾体统的跟刘有民当众咬耳朵的,就是这一句话。

    这一句话也就够了。

    前一刻还踟蹰满志智珠在握的刘有民有那么一瞬间,根本没有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东西。

    杰森集团的合约签署了?混蛋,县里有谁敢越过他做这样的决定!

    签署合同的是市里的方市长?等等,这不对劲,方市长之前两天才跟他通过电话,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做出这种决定?

    到底是久经宦海沉浮的人,就算因为巨大的打击而一下子情绪外露,刘有民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掩饰自己的失态。

    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火眼金睛?怎么会看不到刘有民脸上明显的变化,一个个心里就打起小算盘来了。

    “各位,”作为坐在最上首,一转眼就将整个会议室纳入眼底的人,米市长从刘有民的秘书进来开始就冷眼旁观,一直到刘有民的神色大变,他的唇角也露出了一丝冷笑,再到他开口说话,之前刘有民的淡然就传递到他自己的脸上了,“关于杰森集团的合约分析,我这里恰好也有一分,小张,你把资料分下去,大家可以好好看看,看看杰森集团愿意转让给我们的技术到底有多‘落后’!”

    说道这里,他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等着自己的秘书把资料都分发下去。

    傅立阳是最先拿到资料的,不用其他,第一页第一行加红加粗的国家科研院字样的抬头就唬了他一大跳。

    刘有民也跟着拿到了资料,他拿着面前的报告,脸色阴晴不定。

    米市长等了几分钟,等到在座的所有人都拿到资料之后,才说:“大家可以仔细看一看,就在第一页的第一行,京里面的研究院已经肯定了这项技术的重要性,和刘县长的调查结果倒是刚好相反。”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在座的人也都看清楚了两方的斗争,就算是刘有民的铁杆分子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插话。

    米市长环顾了会议室一圈,又慢悠悠补了一句:“对了,忘了说一声,市里主管经济的方市长,已经在今天早晨九点,也就是我离开市里的时候,做主签了杰森集团给出的合同。”他屈起手指,强调似地敲了敲桌子,“同志们,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告诉大家,杰森集团愿意转让给我们的技术非常重要,这项技术虽然在国际上已经有些落伍了,但正好是我们国家攻克重要某项研究的关键点,我们务必、务必、务必!”

    他口吻严厉地一连重复了三次:“尽快落实这项合同上,有关技术交接的各种前提条件!至于刘县长,”米市长淡淡地说,“你之前给方市长的报告上有严重的错误,差点让方市长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市里的组织部经过讨论,决定让刘县长先放下工作,进党校学习一段时间。学习之后,再进行调任。刘县长,这里是市里下达的有关于你的命令。”

    他再次从自己的秘书手里抽出了一份红头文件,交给刘有民。

    “……这是我的错误。”刘有民勉强说了一句话,抖着手接过了文件。

    这回是真的踢着铁板翻船了,而且刘有民肯定连自己是怎么翻的船,都还不知道……这个时候,傅立阳也没有心思去看自己老对头刘有民的脸色了,他脑海里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一句话,片刻后,下意识地摸了发痒的脖子一下,摸出了满手的汗珠。

    杰森集团的事情至此在青乡县落幕,远在省城的顾新军,倒是在事情结束了都一整天的时候,才听到张蒿声有关这件事情的汇报。

    只要能够了解到足够的情报,其实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很简单。

    张蒿声在一知道结果之后就着手调查,将杰森集团的签约风波理顺了,并把顾沉舟从头到尾做的事情给整理好单独拎出来看过一遍,又过了一个晚上,这才到顾新军面前报告。打压顾沉舟的事情是经过他的手,这一回顾沉舟一点动静没有,滑不留手地就挣脱了,按道理他要负一些责任,但事实上,哪里有做家长的不高兴自己儿子有出息?

    因此,当张蒿声跟顾新军报告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去掩饰自己脸上的笑容。

    而顾新军的表情嘛……说实话,顾新军的表情是有一点儿怪异的。

    这种怪异混杂了一些自得,一些恼怒,又有一大部分的满意,几分钟后,他的表情定格在满意上面。

    “你给我详细地说一说。”顾新军从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坐到一旁的会客沙发上,也示意张蒿声一起坐下来。

    “好的,书记。”张蒿声说,“杰森集团之所以会到青乡县来考察,是因为杰森集团董事的儿子和顾主任是同学。杰森集团方面拿出来的那份合同,也是出自顾主任之手。”

    顾新军微微点头。

    张蒿声又说:“之前刘有民和傅立阳调查顾主任的背景,我透了一点风声出去,底下的人也把这回事当真,刘有民和傅立阳打听到的,就是顾主任是得罪了上级领导才被下放的这个消息。”他简单几句做了总体介绍,然后说,“刘有民准备找顾主任的麻烦,但顾主任刚刚进入官场,做事情很谨慎,没有什么问题好抓,而且之前又负责青乡县的总体规划,杰森集团所用的合同,正好和顾主任的规划相符,刘有民如果在杰森集团的合同上签字,就是认可了顾主任的方案,所以刘有民按下了杰森集团合同,但杰森是国际上的一个大集团,他自己不太按得下来,所以他特意和直属市的方市长达成了一致。”至于是怎么达成一致的,就不必细说了。

    顾新军说:“米元和方庭礼政见上有些不同吧?”

    做了大半年的省委第一秘,张蒿声已经极为佩服顾新军,此刻听见顾新军简单一句话就说出了两个市级领导的关系也一点不意外,只是笑道:“是不太对付,不过杰森集团和我们交换的技术都已经引起了国家科学院的主意,再不对付的对头也要先放放自己的政见,同心合力的把这个大政绩给留下来再说。”

    杰森集团的到来是第一手,这项技术,就是自己儿子的第二手。顾新军不动声色地想道。

    不,也不能说是第二手,这一手其实已经包含在第一手里头了,他找杰森集团来这里投资,开出了一个看似很苛刻的合同,但实际上,恐怕杰森集团也想不到,在国际上已经非常落后的科技刚好是国家所需要的,国家在科技方面,还是有很多的欠缺啊……

    顾新军和顾沉舟的这点事情,是属于父子两的事情。在宦海沉浮许久,甚至坐到了中央组织部长这个位置的顾新军当然不会公私不分。事实上,只要杰森集团一离开青乡县,就会有别的早就准备好的县级单位找上杰森集团,并且完全答应下杰森集团的条件。

    对于青乡县甚至其直属的市里来说,杰森集团的离开就是一项明明白白的损失;但对于掌握扬淮省的顾新军来说,不过是把一个篮子的**蛋拿到另一个篮子里头,本质上,这个**蛋还是属于他的——这对于国家来说就更是如此了,杰森集团在哪里落户根本不重要,只要杰森集团选择留下来,任何一个地方的利益就是国家的利益。

    就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儿子会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宁愿在最开头花费无数功夫,把事情往最好的地方办,也不把事情拖到半途中来随机应变……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啊。

    顾新军想道,其实这些事情并不陌生,顾老爷子在他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告诉他,他在那个臭小子小的时候,也总是对他说——

    我们做什么事情,都要未虑成而先虑败。

    不要抱着侥幸的心里。

    不要像赌徒一样孤注一掷等到了事到临头大事不好,再来懊悔。

    张蒿声还没有把顾沉舟的整个步骤都说完,但接下去的事情,顾新军自己想一想,也能猜个八|九分。

    顾沉舟找来杰森集团,在里面埋了第一第二手,主要是做两手准备,第一手用利益换取刘有民的放手。如果刘有民再不放手,这第二手,就是送给刘有民的催命符。

    事实上这一手也确实成了刘有民的催命符,这一次的事情,顾沉舟不动用家里的势力网是父子两没有明说的默契,顾新军确实是借着自己儿子荒唐的生活这个题来发挥,准备看一看自己儿子的能力。

    顾沉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不论是从外国找来投资,还是预先通过各方面的调查埋下了这个伏笔,在关键的时候把关键的技术送到京城去测验,还是顾沉舟在这场权利倾轧上所选择的对应方式,都让顾新军挑不出毛病来。

    前者的环环相套证明了顾沉舟细心,而后者——他相信自己的儿子在这件事情上,能够找出很多应对的方式。

    比如暗地里用阴谋诡计把水搅浑搅乱,再比如拐个几道弯找上不属于他这一系的领导,让对方直接空降施压,借此展示自己的雷霆动作。

    但前者失于阴狠,后者格局太小。

    这一次的事情下来,从张蒿声的口气里听,他的儿子是根本没有出面啊……

    “那个臭小子除了找来杰森集团,把杰森集团的交换技术送到京城里去测试之外,还做了什么?”

    “其他什么都没做了。”张蒿声肯定地说,身在不同的层次,张蒿声看这个由杰森集团引出来的,搞倒刘有民、甚至让刘有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的局,就跟看一张白纸一样,“就是在最后的时候,顾主任进了傅立阳的办公室一次。”

    这个也不难理解。傅立阳是青乡县的第一把手,在青乡县里,顾沉舟要平稳地升职,是跨不过这一尊地方神的。这一次事情下来,顾沉舟做得平稳低调,但他做这件事的根本目的,就是拔除自己政治道路上的钉子,让傅立阳知道一些内|幕,是同样的事情没有必要再做第二遍。

    很好,非常好。分析到这里,顾新军终于忍不住这样想道。不管是从手腕还是从性格来说,都已经基本达到要求了,接下去的前进方向,这个臭小子的意见,也应该加以考虑了……

    “书记,没有事情我就先出去了。”张蒿声看见顾新军在沉思,起身说道。

    顾新军点了点头,在张蒿声离开后,又独自坐着琢磨了一会,一直到带在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才从思考中清醒过来。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才接起来:“什么事?”

    打电话过来的是郑月琳,顾新军一接通,郑月琳就直接说:“今天我跟林夫人碰见,对方问我小舟是不是在和薛家的女孩子谈恋爱。”

    顾新军“唔”了一声:“是薛爱军的女儿啊。”

    郑月琳有点意外,想了想又觉得理所当然——顾沉舟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情,连自己的爸爸和爷爷都非常少告诉,更遑论她这个继母了:“小舟真的跟对方在谈恋爱?我们找个时间约薛夫人来家里坐一坐?”

    孩子永远是自己家的好,这个时候,顾新军就非常淡定地说了:“是薛家的女孩在倒追小舟,小舟也没跟我说什么,现在大概还没有追到吧。薛爱军的夫人那边暂时不用,我找个时间和薛爱军喝杯茶。”

    郑月琳笑了一声:“行,你有主意就好了。晚上想吃什么?”

    “你煮什么我就吃什么,都好吃。”多年积累,顾新军总还是加了一些情商的。

    140、第一四零章 最后一关

    由米市长亲自主持的会议结束的三天之后,刘有民到市里的党校报告,顾沉舟则升任县工商局党委书记,算是往上跳了一个大台阶。其余人虽然觉得这个职位升得有点快,但联想到杰森集团所列合同与这一次县里经济规划的相符性,而市里对杰森集团的重视,也就纷纷释然了。

    只有比其他知道多那么一些事情的傅立阳,不止很快地处理好顾沉舟升职的问题,而且会议刚结束的时候,特意把顾沉舟叫到自己办公室,亲切地交谈了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

    “恭喜恭喜,事情都解决了?”顾沉舟刚进家门,就听见贺海楼笑吟吟的声音,再抬头一看,对方已经端了两杯酒走到门口了。

    顾沉舟一笑,接过其中一个杯子,轻轻和对方手里的碰了一下:“消息很灵通,嗯?”

    贺海楼哂笑:“这个破地方,再不玩点消息我就要窝到发霉了!”

    说话间,两个人都把酒喝完了。贺海楼帮正在脱鞋子的顾沉舟把酒杯和公文包都拿了,“你什么时候准备离开这里?”

    “计划是六月到八月的时间。”顾沉舟说,“不太远了。”

    “其实你在这边也呆得不短了,”贺海楼说,“下一站是?”

    “柏城。”顾沉舟说。

    贺海楼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会直接去市里。”这个市里说的是青乡县的直属市。

    顾沉舟没有针对这句话做什么答复,他微微笑道:“柏城之后我想去别的省,就去福徽怎么样?太子兄,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贺海楼一下子笑起来,他亲昵地捏了一下顾沉舟的脸颊——自从上次他在顾沉舟脸颊上咬上了一个牙印,而被咬的人居然没有发火之后——他就对对方的脸颊产生了浓郁的兴趣:“我们是谁跟谁,我的太子也有你一份,嗯?”

    顾沉舟侧头看了贺海楼一眼,弯了弯唇角,凑上前啾了他一口。

    羽毛一样的触感落在脸上的同时,也柔柔地飘到心里,贺海楼差点把持不住,直接把人扑倒在沙发上,还是顾沉舟及时说了一句:“你已经弄好晚饭了?我们吃饭吧。”

    “……好吧,先吃饭吧。”贺海楼总算从塞满精+虫的脑袋中找到了几分理智,感觉不能让对方以为自己很急切,于是挣扎着勉强回答。

    “然后——”顾沉舟说。

    “嗯?”

    “我也不知道,”他一本正经地,“不过总觉得某些事情可以很期待……”说到这里,顾沉舟看着贺海楼,难得坏笑了一声。

    贺海楼:“……你突然变坏了?”

    “哦?”

    “不,其实一直都挺坏的……”

    “呵呵呵。”

    这个时候,两个人已经坐到座位上开始喝汤了,贺海楼听见顾沉舟的笑声,直接就呛到了:“你还真会这样笑?”

    “这个笑声有什么难度吗?”顾沉舟说,神情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冷淡。

    贺海楼真的服气了,他也不说话,就对着顾沉舟竖了一下拇指。

    顾沉舟回了对方一个“装逼牌淡笑”,低头没喝几口汤,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显示名字的电话号码,微微一皱眉,片刻后还是接起来:“你好?”

    “恭喜顾主任升职。”电话那头的女音淡笑着说,“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顾主任出来吃一顿饭?”

    顾沉舟停了两秒才记起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薛小姐?”

    薛明珊幽默地笑道:“顾主任刚才没发现是我吗?都怪我,说话之前没有提醒顾主任一声。”

    顾沉舟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今天晚上……”

    他没有看贺海楼,但在他身后,贺海楼的目光却在他身上打着转。

    电话里的薛明珊不等顾沉舟回答‘出来’或者‘不出来’,又补充说:“对了,顾主任大概不知道吧?两天前顾书记和我爸爸喝了一次茶,我爸爸回来后对顾书记赞不绝口。”

    顾沉舟轻轻一挑眉:“薛小姐的意思是?”

    薛明珊带有深意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顾主任这种情况,找谁不是找呢?但反过来说,像我这么聪明的,可没有多少。”

    顾沉舟说:“看来我非出去不可了?”

    薛明珊笑道:“看来顾主任改变主意对我的提议感兴趣了。”

    “薛小姐确实挺聪明的。”顾沉舟评价道。

    “那么顾主任的回答是?”薛明珊问。

    “时间和地点?”顾沉舟问。

    “半个小时后,西林北路的那家西餐厅,怎么样?”薛明珊说。

    顾沉舟这时候侧了一下身,目光朝身后的餐桌旁的人看去。

    视线与视线相交。

    几秒钟的沉默,贺海楼先对顾沉舟露出了一个有点轻佻地笑容。

    顾沉舟回给了对方淡淡的笑容。

    “嗯。”他同时答应薛明珊的邀请。

    “怎么,要出去?”等顾沉舟挂了电话,还坐在位置上的贺海楼问。

    “出去吃个饭。”顾沉舟说,坐回自己的位置将碗里的汤喝掉了,就站起来准备外出。

    贺海楼这时候用汤匙敲了敲瓷碗,在把顾沉舟的目光又吸引回来之后,他问道:“晚上回来睡吗?”

    “当然。”顾沉舟说。

    贺海楼点点头:“行,美人相邀,你去吧。”

    顾沉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拿了东西转身出门。

    门开了又关,贺海楼自己在位置上坐了几秒钟啊,突地推开椅子,站起身几步走到洗手间。

    正对着玻璃门的椭圆形镜面发出幽幽的冷光,忠实地将面前所有事物摄入自己的颠倒世界。

    贺海楼站在镜面前,和镜中的人对视。他阴沉着脸,对方也阴沉着脸,他伸手按住自己微微抽搐的脸颊,对方也伸手按住自己微微抽搐的脸颊……

    一瓶没有放在自己位置的沐浴液挡在了他身前,镜子里外的两个人想也不想,抬手就将沐浴液狠狠砸到瓷砖地上,沉闷的响声中,沐浴液的盖子和瓶身脱离,重重撞到墙壁上又高高弹起,数次之后,才无力地落到地上。

    贺海楼眼神阴鸷,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给我查查薛明珊现在在哪里,十五分钟之内,我要知道结果!”

    顾沉舟到达薛明珊指定餐厅的时间,和上次一样,提早了十分钟。

    他走进餐厅,简单地环顾了一圈,就在一个靠着窗户又靠近大门的位置找到了薛明珊。

    “顾主任,请坐。”薛明珊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对顾沉舟礼貌地颔首。

    顾沉舟也点了点头:“薛小姐。”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下,旁边的服务员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红酒端上来,弓着身为坐着的两人倒酒。

    轻柔的钢琴乐在餐厅内响起,薛明珊端起盛了红酒的高脚杯,放在手里轻轻转着醒了一醒,才拿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

    顾沉舟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相较于上一次,这一次的薛明珊给人的感觉更加艳丽。她穿着一身紫色的斜肩鱼尾裙,黑色的长卷发缠着珍珠串,从侧边散在肩膀上,遮住了过于暴露的左肩膀,脸上妆容依旧很淡,除了颜色鲜明的嘴唇之外,就是在眼尾扫了一点浅浅的银绿色。灯光下,紫色鱼尾裙裙摆处水钻熠熠生辉,就像美人鱼身上的鳞片一样美丽。而暴露在衣着之外的手臂和小腿,也白皙得不见一丝瑕疵,一瞥之间,亮得仿佛都放出光来了。

    餐厅柔和的灯光下,侍者有条不紊地在桌与桌之间穿行,从前菜到主食,一盘一盘佳肴送上餐桌。

    除了最开始的招呼之外,两个人都没有进行更多的交流,环绕在这个位置的声音,除了大厅里的钢琴声之外,就只有轻轻的刀叉碰撞声。

    一顿饭吃了近半个小时。薛明珊拿起餐巾微拭唇角的时候,顾沉舟也刚刚好放下手中的刀叉。

    薛明珊这时候微微笑起来:“顾主任一直没有说话,是不是在等着什么?”

    “薛小姐不是也一直没有说话吗?”顾沉舟不紧不慢地说。

    薛明珊哂笑起来:“顾主任真是太不了解女人了,胡搅蛮缠难道不是女人的天性吗?”

    顾沉舟看了薛明珊一眼,若有所指地说:“可惜我身旁的女人就没有一个是那样的。”他带过了这个话题,又说,“薛小姐可是选了一个好位置。”

    而且两次都是。他这样想道。二楼靠楼梯的窗户,一楼靠大门的窗户,不管是从里边看外面,还是从外面看里边,都醒目直观。

    “好吧。”薛明珊低头笑了笑,又再抬起来,“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来猜一猜,顾主任要等的人——其实已经到了,是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并没有转头朝窗户外看去。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这样做。

    顾沉舟也没有转头,并没有必要,早在餐点还没有上桌的时候,他就知道门口停了一辆车,车里坐着贺海楼。而等吃到一半的时候,他更看见两三辆面包车开到这家餐厅门口,就停在贺海楼的车子旁边,还下来了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

    只是直到这顿饭都吃完了,顾沉舟也没有等到贺海楼进来。

    贺海楼到底有什么打算?

    141、第一四一章 承认

    这个时候,并不止顾沉舟一个人在这样考虑。

    就和顾沉舟薛明珊所做的地方隔着十来步的位置,带头的人问坐在车子里边的贺海楼:“贺总,人我都带来了,要怎么样你给个话?”

    说完了这句话,大概也就二十八九岁的男人望了望坐在窗户旁的女人,笑道:“其实贺总想要这个女人嘛,也不用直接冲进去,找个地方两棍子下去,男的敲残废女的抓起来不就好了?”

    贺海楼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挑了一下唇角,笑容和平常相比,显得有些冰冷:“这个女人是送给你们玩的。”

    带头老大还以为贺海楼是说气话呢——毕竟这么漂亮的女人红杏出墙,给眼前的老板戴绿帽子了不是——附和地猥琐笑起来,却没有就这个话题进行深入的讨论。

    贺海楼也没有再说什么。

    隔着二三十米的距离,再熟悉的面孔也模糊成单调的色块。他看着餐厅里的两个人吃完了晚餐,他=也终于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个位置移开了。或许是一个姿势保持了太久,贺海楼觉得自己从大腿到背部都有些发酸。他转了一下僵直的脖子,身体向后一靠,目光正好对上车前的后视镜。

    橘黄色的车灯堪堪能将车内的空间点亮,后视镜里,贺海楼发现自己的脸色忽明忽暗——是因为车子里的车灯,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他张合着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指甲一次又一次地按进掌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许许多多纷乱的情绪找准了突破口,一股脑儿拥进他的脑海里,他在这些毫无逻辑可言的思维片段中辛苦地搜索着那些对他有用的东西,比如他收在车子里的手枪,比如正站在外面一大群的黑+社+会……

    “行了,”贺海楼突然开口,他按了一下脑袋,把脑海里突突跳动的某根神经按下去,接着在外头老大疑惑的目光下,将半开的车窗摇到底,伸手和对方一握,“这次麻烦龙哥了,没什么事了,我先回去,改天再请龙哥出来喝茶。”说完这句场面话,贺海楼一刻也没有停,启动倒退,转眼就开上了马路。

    “大哥,对方就这样走了?”站在龙哥身旁的一个男的出声说。

    “有卡呢。”龙哥晃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卡,他正反看了一下刚刚握手时候被塞进自己手里的银行卡,发现在卡背面持卡人签名的位置写了六个数字,“去atm机那边插一下,看看里面有多少钱,密码就是这个。”

    “行。”说话的人爽快地答应了,拿了卡走到几步外的atm机上,只花了几分钟时间,就再转了回来。

    这个时候,龙哥和其他人都已经上了旁边的面包车,查询的人直接坐上了车,不等大家问,就咝着气说:“里面有十万块,大哥,这钱太好赚了啊,前后不到一小时,我们就来这边兜个风就有了。这是财神爷下凡啊!”

    龙哥哈哈一笑:“人家是大老板,钱到手了大家也别回家了,我们去蒸个桑拿吃吃宵夜。”

    车子里的人全都笑了起来,有人提议说:“这个老板这么爽快,我们要不要——”他对着餐厅的位置歪了歪脑袋。

    龙哥笑骂道:“你还真想进局子啊,这回可没有老板给你一天报销一千块了。”

    提议的人笑嘻嘻地不搭桩。

    龙哥摆摆手,文绉绉地说:“老板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这是职业道德。”他又对开车的人说,“快开车,我们走了!”

    这个时候,餐厅里头的顾沉舟才将自己的目光转向外头。但也仅仅只看了一眼,他就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薛明珊。

    桌子已经被餐厅的侍者收拾干净了,薛明珊喝了两杯酒,脸颊上已经有一抹淡淡的绯红:“大家好像都走了,顾主任,你想好了没有?”

    顾沉舟的右手握住自己左腕上的手表,慢慢转了转,又理了理自己的袖口——这些动作对于他来说十分难得,因为他几乎没有像这个时候这样不停地权衡不停地假设再不停地一一推翻。

    他还是有些犹豫。但这些犹豫似乎又有点可笑。

    如果不是他已经心动了,又怎么会产生‘犹豫’这种情绪呢?

    贺海楼——他认输了——

    顾沉舟突然失笑起来。

    他赢了。

    真的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家伙啊,所以说,如果可以选择,他最不愿意的,就是和这种人做对手……

    “薛小姐,”顾沉舟说,“你确实很聪明,我就是有点奇怪,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提议?”

    薛明珊扬扬眉,又一摊手,这个有点粗鲁的动作让女王走下了王座,顾沉舟同时看到了面前这位打扮入时的女性身上的唯一不协调——她的十指手指都没有留一丁点的指甲,更遑论涂上指甲油贴水钻美甲了:“机会总是亲睐有准备的人。我当然不会否认我特意关注了顾主任和贺总之间的事情。至于其他的……”她仔细看了顾沉舟一眼,然后指着指自己的眼睛说,“别小看女人的观察力。”

    顾沉舟端起酒杯:“那么,合作愉快。”

    薛明珊这一回却没有将手中的酒杯举起来,她的脸上再一次带上了第一次见面时候那种有一点儿的笑容:“嗯,是各取所需——”

    “哗啦!”忽然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就像是一群顾盼生姿的天鹅中突然挤进了一只鸭子,悠扬的钢琴声被打断了,甜蜜的气氛也被破坏了。

    顾沉舟举着杯酒,看坐在对面,突然涨红了脸颤抖起来的薛明珊。

    穿着紫色鱼尾裙的女人睁大眼睛恶狠狠地瞪了顾沉舟一会,突地一拉自己的包包,踩着高跟鞋快步往餐厅外走去!但刚刚走到一半,十厘米的细长鞋跟就突地从中折断,薛明珊整个人都向旁边的餐桌倒去,匆忙间不慎推到了桌子的边沿,整张桌子上的汤汁水果都滚得到处都是!

    这张桌子坐着的是两个年轻男人,他们倒没有在意桌上的狼藉,而是连忙站起来,去搀扶倒下来的女士,看上去较小一点的还连声说:“小姐你没事吧?没事吧?”

    薛明珊现在的样子可狼狈极了:她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鞋子断了,鱼尾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勾到,也撕开了一个小口,她脸色涨得通红,眼睛也跟着通红,里头似乎还有一些水光,被人扶起来的时候,她极为狼狈的点点头,推开对方的手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没有两步,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发泄似地将脚上的两只鞋子都远远踢开了,掩面跑出西餐厅!

    这一刻,从餐厅的经理到侍者,从弹钢琴的琴师到分散坐在大厅里的客人,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追随着薛明珊一直到对方跑出了餐厅。

    下一刻,这些目光跟排练过了一样,齐刷刷地转移到还坐在靠窗户位置、依旧端着酒杯的顾沉舟身上。

    顾沉舟神情平静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招来侍者:“埋单。”

    离这里最近的侍者快步走过来,埋单的过程中一直频频回头,甚至在找回零钱给顾沉舟的时候,还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顾沉舟收好了零钱,走出餐厅上了车子,在坐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

    这回还真见着了一个演技帝,活的!

    回到家里的时候,贺海楼正在桌子旁慢吞吞地吃着自己迟来的晚餐。

    顾沉舟转进餐厅,问对方:“怎么现在才吃?”

    饭桌旁的贺海楼抬了一下头。

    那一道投过来的目光就像钢刀一样,擦着皮肤一寸寸移动。顾沉舟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发痒的脸颊。

    这个时候,贺海楼突然展颜一笑:“刚才不太饿,你已经吃完了?”

    “嗯。”顾沉舟应了一声,走到桌子旁坐下,伸手摸了一下盛汤的汤碗:“都冷了,你不热一下?”

    “你来?”贺海楼问。

    顾沉舟耸耸肩膀,从桌上拿起汤碗走进厨房。

    贺海楼把嘴巴里的这口饭吃掉,咬着筷子,一摇三晃地跟进去了:“晚餐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顾沉舟说。

    “我们下次也去那一家?”贺海楼问。

    一个月的时间够他们忘记我吗?顾沉舟思考了一下:“我们换一家吧。”

    “哦?”

    “其实你弄的更合我的口味。”顾沉舟诚恳地对贺海楼说。

    贺海楼定定地看了顾沉舟一会,嗤笑一声,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人呆在厨房里,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将汤和菜统统热了一边,最后顾沉舟又坐下来和贺海楼一起吃了一点,吃饭的过程中,贺海楼一直保持着笑容,时不时就夹一筷子的菜放到顾沉舟碗里,结果最后,顾沉舟吃下了比预料之中多得多的饭菜。

    贺海楼也对着一桌子的空盘子欣慰点头:“其实也看不出你在外面吃嘛!”

    顾沉舟:“……”

    这天晚上的相处和平常并没有太多区别,他们在前几个小时里各干各的事情,又在后几个小时里抱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嵌入对方体内,占有彼此,感觉彼此,一直到两个人都累得抬不起手指了,才相拥着陷入沉沉的梦境。

    第二天一大早,顾沉舟再一次睡过了自己的晨练时间,等手机的音乐声把他从梦中叫醒的时候,他看着上面的时间,发出了低低的呻+吟。

    睡在顾沉舟身旁的贺海楼也跟着醒了,但明显还没有睡够,不止只睁开了一只眼睛,还在刚一接触到阳光的时候就飞快地重新闭上,再把脖子一弯,将自己的整张脸都埋入被子之中,含含混混地说:“你又睡过头了哈?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呵呵呵……”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现在几点了?谁的电话?……”

    “我爸爸。”顾沉舟避开了贺海楼的那句白居易的古诗,挑着之前的问题回答了贺海楼,跟着接起电话,“爸爸?”

    顾新军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劈头就是一句“你昨天干了什么好事?”

    “爸爸,你消息真灵通。”顾沉舟说,“什么事也没有,就是和薛明珊吃了一餐饭。”

    “吃到她哭着跑出餐厅,连鞋子都跑掉了?”顾新军狐疑地说。

    “这个嘛……”顾沉舟特意停了一下,“昨天薛明珊跟我提议结婚。”

    “什么?”顾新军一愣。

    埋头被子的贺海楼也抬起脑袋盯着顾沉舟。

    “她说我是gay,她是les,刚好假结婚对付长辈的压力。”顾沉舟说。

    “……你拒绝了?”这个消息显然对顾新军有点冲击,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再有消息传来。

    “当然。”顾沉舟说。

    贺海楼笑眯眯地亲了顾沉舟一口。顾沉舟也顺势捏捏对方的耳朵尖。

    贺海楼笑着小声“咩”了两声。

    顾沉舟回了一声“希律律”。

    贺海楼眼珠都掉下来了。

    电话那头的顾新军说:“为什么?……那是什么声音,你在马场?”

    “哦,没什么,我在和贺海楼玩,”顾沉舟说,“他学羊叫我学马叫。”

    贺海楼的眼珠真的掉下来了。

    这回电话那头真的是久久沉默了,这份沉默持续的时常都让顾沉舟以为对面的顾新军是不是临时有事情走开了。但最后,声音还是再一次从那边传来:“你喜欢贺海楼?”

    “嗯。”

    “不准备假结婚?”

    “我告诉她这种事情真是神蛋疼。”

    电话啪地挂断了。

    贺海楼看着顾沉舟。

    顾沉舟也看着贺海楼。

    躺在旁边的人突然往前一扑,把顾沉舟扑到了自己身体底下,揪着对方的头上的两根毛恶狠狠地说:“操,老子一刻也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他说完之后,自己也笑起来了,再一次高兴地重复一遍:

    “我一秒钟也离不开你了,顾沉舟,怎么陪?”

    顾沉舟仰了仰头,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失去了障碍,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这种任何灯光都无法模拟出的色调里,笑容如同又一个光源,将顾沉舟的面孔点亮:

    “不是一直在陪吗?”

    142、第一四二章 来自各方的压力

    这通稍嫌直白的电话的直接后果,就是顾沉舟同一天时候刚刚从单位下班,就在自己家的客厅看见了顾新军的秘书张蒿声。

    这位四十来岁的秘书正和贺海楼面对面地坐着,贺海楼正叼着一根烟吞云吐雾,半个客厅都冒着丝丝缕缕的白雾,壁挂的电视里正播放着清朝言情剧,梳着辫子的太监正跪在后妃面前讨好地说着什么。

    进门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但等走到了茶几的位置,顾沉舟就被浓郁的烟味熏得有点受不了了,他目光一扫,先是注意到整整一烟灰缸的烟头,跟着就看见张蒿声面前孤零零的茶杯和茶壶——这可真妙,贺海楼连杯茶都不愿意正正经经地弄?就扔了个茶杯和茶壶过去,张蒿声这半年来当惯了省委第一秘,会肯自己动手,才出了鬼。

    顾沉舟心里好笑,面上却一丝异色也不露,只礼貌地对张蒿声伸出手:“张秘书来了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要是知道你今天会过来,我一定早些回来。”

    张蒿声还没有说话,一旁的贺海楼就咬着烟满不在乎地一笑:“这有什么?咱们谁和谁,我这不是替你招待了吗?——张秘书也不会在意的,是不是?”

    不在意才有鬼!干坐了几乎有半个下午的张蒿声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他这次是被顾新军派来接顾沉舟回去的,虽然对顾新军这个指派有点不理解,但秘书这个职务,很多时候本身就是连同领导的公事与私事一起负责的,也没什么好说。问题在于,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飞机转车折腾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正主的面还没有见到,就被人给半途劫走扣了一下午!

    贺海楼的事情,张蒿声也是有所听闻的。这当然不是这个公务繁忙的大秘书八卦因子发作,特意去挖掘了什么内幕。而是他的本职工作本来就涉及到了这些——他是顾新军的秘书,顾新军之前在换届时候和贺南山之间微妙的关系,只要稍微有点根基的人都能了解到,作为很多时候能直接代表顾新军的秘书,张蒿声首先的任务就是分清楚顾新军在政坛中的关系网,哪些同志是政见不同的同志,哪些同志是志同道合的同志。这中间,地位高根基深,之前就和顾新军有所联系,之后又出任跟扬淮省比邻的福徽省省委书记的贺南山抓走了他几乎百分之七十的注意力。再后来,顾新军在顾沉舟事件上,很多意思也是通过张蒿声转达的,张蒿声在关注顾沉舟的同时,自然也关注到了和顾沉舟住在一起的贺海楼。

    一半是因为贺南山,一半是因为顾沉舟,张蒿声还真的特别关注了一下贺海楼。

    关注之后的结果……不提也罢。总之在面对顾沉舟的时候,张蒿声也是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笑容里没有一丝勉强,算是把一个下午的冷遇都吞了下去——这也并不奇怪,能在官场中爬到一定位置的,不管你手腕是不是够高,头脑是不是够聪明,又哪怕自带了红马甲,总会有缩头夹尾巴的时候。哪怕现任的当局,在半年前面对汪博源的时候,不也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吗?

    “是顾书记让我来接顾主任回省城一趟的。”张蒿声和顾沉舟握了握手,又笑道,“急是急了点,但也不差这半个下午,顾主任也得请个两天的休假才好跟我一起回去。”

    顾沉舟说:“倒是刚好请了两天假,张秘书是怎么过来的?”

    巧合?当然不是,对方绝对算准了。张蒿声在心里这么暗暗一想,跟着回答顾沉舟的话:“是转车过来的。”

    顾沉舟点了点头:“晚上没有回去的飞机,我们明天上午在市里见面?”

    张蒿声略微沉吟一下,很干脆地点头说:“那行,顾主任,我们就明天上午十点直接在机场见面了。”

    顾沉舟又笑了笑,这一次,他的笑容稍稍大了一些,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我送送张秘书。”

    “不用不用,”张蒿声连声说,“顾主任留步!我自己走就好了。”

    顾沉舟不置可否,照旧把张蒿声送到了电梯口,看着电梯门关掉,这才转身回去。

    客厅里,电视上的剧情已经进行到一圈女人挤在个小花园排队说话,顾沉舟随手关了门,走到贺海楼身边,把对方还叼在嘴里的烟拿下来:“一个下午抽了一烟灰缸的烟,你真不怕把肺抽出毛病来?”

    贺海楼呵呵地笑了两声,也没有反驳,像只大猫一样慢吞吞从沙发上爬起来,先到卫生间里簌了口,才坐回顾沉舟身旁。

    一来一去的时间里,顾沉舟已经关掉电视开了空调清洁空气。

    贺海楼坐到之前张蒿声坐的那个单独的沙发上,看了顾沉舟一会,突然蹦出一句话来:“我觉得有点不科学啊。”

    “什么不科学?”顾沉舟问。

    贺海楼琢磨一下:“大概是……进度太快了?”

    “哦?”

    贺海楼这个时候很有一种一拳打错了地方的郁闷感:前两天他才跟顾沉舟说自己‘认输了’,前一天还捉奸在桌,正要磨刀霍霍把不长眼的东西全部人道消灭的时候,他自己就被人棒打鸳鸯了……

    这个真的很奇怪啊……

    其实他和顾沉舟的进度,才刚刚到达他追求对方吧……

    虽然这个追求的时间确实是长了一点……

    但是在他不知不觉间……难道他和顾沉舟的程度,已经到了值得顾沉舟爸爸出手的地步了吗?

    “进度不快一点,还真等你找人来闹事了再说?”顾沉舟说。

    这句话倒是让贺海楼想到了薛明珊,昨天是心情不好没有来得及,有了今天上午的那一通电话,贺海楼在顾沉舟一去上班之后,就把昨天晚上餐厅里头发生的事情全都了解了一遍,他问道:“薛明珊到底找你干什么来着?”

    “你以为呢?”顾沉舟问。

    贺海楼说:“反正不是找你来谈相亲的?”

    “她是找我来谈相亲的。”顾沉舟说,接着轻轻一挑眉,他对薛明珊的感官,确实如同之前说的一样,觉得对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不过目的不是要我答应,是要我拒绝。”

    “哦……?”

    顾沉舟侧了一下头:“她好像非常看好我们之间的感情。第一次跟我见面的时候,就直接说可以跟我来一次假相亲,让我直接拒绝她,一方面回应家里,一方面回应圈子里还有意思的人——”

    ‘反正你总要拒绝一个。’

    ‘顾主任,与其让你家里一个两个三个的给你安排,你再一个两个三个的拒绝——我们不如直接一步到位?’

    ‘一个小小的互惠互利的交换。’

    ‘不不,当然不是这么一点结婚上面的事情,这么说吧,我也想进来,但薛家的力量……呵呵,在顾主任眼里反正是基本没有的。这种小事,顾主任不介意伸手拉一把吧?’

    ‘顾主任,我的条件就在这里,你觉得呢?’

    “我记得薛明珊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挺早的吧?”贺海楼想了想,说。

    “是挺早的。”顾沉舟回答。

    贺海楼算了一下时间,总觉得那个时候不止顾沉舟,就是自己,也没有做这个准备吧——他想了想,有点微妙地笑起来:“确实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啊。然后你爸爸就因为昨天晚上的那件事,要把你抓回省城去?”

    “你猜?”顾沉舟说。

    “你今天爱上你猜我猜大家猜这个节目了吗?”贺海楼有点不满地问,又说,“你让我想想……”

    刚才也只是顺口说了一句,顾沉舟耸耸肩膀:“其实——”

    “等等,先别说。”贺海楼打断顾沉舟的话,径自捏着下巴思考起来。

    顾沉舟看了一眼贺海楼,索性没去管对方,自己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厨房去准备两个人的晚餐。五点多的时间,蒸饭已经来不及了,顾沉舟直接从冰箱里拿出香菇和瘦肉,再洗了一把芹菜,放在菜板上还没有切两下,贺海楼的声音就从客厅里传来:

    “今天是四月二十号,四月二十二号是你爷爷的寿辰?”

    五分钟而已。顾沉舟看了从客厅走过来的贺海楼一眼,挑了挑眉说:“日子还真没记错啊。”

    贺海楼自得地笑了笑,根本不去问顾沉舟自己猜对了没有,走到冰箱前,抱着胳膊看顾沉舟。

    顾沉舟没有去管身旁的贺海楼。他站在流理台前,拿着菜刀,意态轻松地一下一下切着菜板上的材料。芹菜的叶子扯掉,香菇切成丁状,肉用地瓜粉抓好——

    锅里头的水烧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顾沉舟将面条和抓好的肉一起放到滚开的热水里,接着也不等面条煮好,用另一个炒锅倒油爆好了葱姜放在一边,再去拿冰箱里的卤料放在微波炉里加热。一件件事情有条不紊地做下来,等顾沉舟看面条差不多了,正要去关火的时候,肩膀上一重,贺海楼暧昧的声音随之响起来:“我饿了。”

    “就好了。”顾沉舟的悠闲地说,他的心情不错,弯腰从消毒柜里拿出一个小碟子,夹了一筷子面条上去,端到贺海楼面前说,“尝尝咸淡?”

    贺海楼不客气地低下头将面条吃掉:“味道还行,不过——”他拖长声音,“我更饿了。”

    “哦?”顾沉舟不置可否,将之前爆好的佐料倒进面条里拌匀,再把一锅细面条端上桌,“吃饭吧。”

    顾沉舟不接话桩,贺海楼也不以为意。他觑着顾沉舟的动作,在对方转好一碗的时候适时将另一只碗递上去。顾沉舟瞧了贺海楼一眼,直接将装满的那只碗递给对方。

    贺海楼表示心满意足,这个时候,他就不吝于让自己身旁的人也感觉到满足了:“也许我们什么时候可是试试女体盛——”

    顾沉舟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里,他几乎能看见自己的底限一点一点地碎裂最后碎成了一地渣渣。

    “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贺海楼两只手交叉放在桌面,十分斯文地询问对方。

    “真是个好主意。”顾沉舟斜了贺海楼一眼,“再好也没有了——吃饭!”

    贺海楼低低地笑起来:“帮我像你爷爷问好。”

    “好。”顾沉舟说。

    窗外,天色渐暗,灯火辉煌。

    公休的时间早几天前就调好了,第二天上午一大早,顾沉舟就收拾好东西,开始大巴飞机地折腾了一上午。到了中午十二点半,他来到扬淮省的省委大院,倒是刚好赶上午饭时间。

    和在京城时候一样,家里的三餐照旧是由郑月琳准备,顾沉舟走进家门的时候,饭菜已经做好了,但桌上并没有人,顾新军和郑月琳都坐在沙发上翻阅书籍和报纸。

    “爸爸,阿姨。”顾沉舟向两个人打了一声招呼。

    顾新军沉着脸没有出声,郑月琳等了一下没等到顾新军说话,有点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及时笑道:“小舟回来了,洗个手吃饭吧。”

    顾沉舟答应了一声。

    一顿午饭吃得非常沉默,吃完之后,顾新军和郑月琳都像平常一样工作,一直到下班时候,三个人才乘飞机飞回京城。

    第二天的寿宴相较于前两年,会相对冷清一些。但顾老爷子活到这个年纪上,起起伏伏许多次,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看不破,照旧和卫老爷子还有沈老爷子聊天下棋,为了一枚棋子的输赢吹胡子瞪眼睛,等到小孩子一样说够了,就各自心满意足地回屋休息。只是在休息之前,他特意把赶回来参加寿宴的顾沉舟叫到身边说话。

    “爷爷,你找我有事?”顾沉舟问。

    顾老摆摆手让顾沉舟坐到椅子上,直接问:“你跟你爸爸怎么回事?今天一整天一句话不说,你们今年几岁了,还是特意回来摆脸色给我看的?”

    “爷爷。”顾沉舟稍微尴尬了一下,就恢复平常的沉静,“我和爸爸有一点分歧。”

    顾老眉头动了动:“政治上的?”

    “是生活上的。”顾沉舟说。

    “关于什么的?”顾老问。

    话在嘴边转了一下,顾沉舟说:“我正在努力和爸爸达成共识。”还是选择了暂时避开这个话题。

    顾老爷子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了。

    顾沉舟顺势站起来:“爷爷,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行了,你去吧。”顾老说。

    顾沉舟这才往书房外走去,走到接近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了一下,侧过身带着一点几乎察觉不到的迟疑说:“对了,爷爷,贺海楼让我向您问好。”

    “贺家的小子?”顾老若有所思,“你们最近交情还不错嘛,我知道了……出去之后好好跟你爸爸说话,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在商量中解决的。”他又吩咐了顾沉舟一声。

    顾沉舟点点头答应了,一转出门,就看见顾新军背着手站在他面前两步的位置,沉着脸对他比了个手势。

    顾沉舟呼出一口气,跟着顾新军下了楼梯,来到二楼的房间。

    “你把事情跟你爷爷说了没有?”一进房间,顾新军就开门见山地问。

    “没有。”顾沉舟说。

    “为什么?”顾新军盯着顾沉舟问。

    顾沉舟平静地说:“爷爷年纪大了。”

    “你也知道你爷爷年纪大了?你怎么不想想你爸爸今年也是六十岁的人了?”顾新军冷笑一声,屈指用力敲敲桌子,叩叩的响声中,他神情严厉地说,“你现在翅膀长硬了是吧?玩就玩了,还给我玩出花样来了!”

    顾沉舟没有说话。

    顾新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恼火:“你说你在和贺海楼谈恋爱,你是认真的?”

    顾沉舟“嗯”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顾新军问。

    顾沉舟突然笑了一下:“爸爸,这其实什么代表不了,你和贺书记之间的关系,还会因为我和贺海楼之间的关系,而产生变化?”

    “脑子还没有完全烧坏嘛!”顾新军点点头,“接下去你是不是要说,不管我们的关系怎么样,都影响不到你们,不管你们的关系怎么样,都不影响我们?”

    “不,”顾沉舟很快回答,“爸爸,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和贺书记联合。贺书记需要强有力的人支持他竞争五年后的那个位置,你也需要有郁系的人帮助你重新稳定根基更进一步。”

    顾新军气极反笑:“你的算盘打得不错,我就非得要跟贺南山那个小人联手?”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放在桌上的水杯受惊地跳起来,把自己怀中捧着的水洒出少许,“你忘了祥锦的车祸?”

    顾沉舟的目光微微凝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再接下去:“贺海楼也替祥锦挨了一钢筋,爸爸。当然这件事,”他反复斟酌了几次,才说,“我会亲自跟祥锦说的。”

    “你打算怎么说?‘我看上了你的仇人的儿子,你开车被人撞的事情干脆就这样算了吧?’”顾新军对顾沉舟说。

    顾沉舟收起脸上仅有的一点笑容:“爸爸,我当然没有这么想,祥锦是我的兄弟,这件事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我会好好处理的。”他说道这里,又认真地重复一遍,“这件事我会自己跟祥锦说的,爸爸。”

    “老子要是卫诚伯,先拿皮带抽你一顿再说,”顾新军说,“现在滚出去!”

    顾沉舟站起来往门外走去,走到外头刚往右边属于他自己的房间转了一下,顾新军的严厉的声音就从背后追来:“往左边去!”

    顾沉舟耸了一下肩膀,从善如流地换了个方向,来到靠书房左边的第三个房间,打开关上的门——

    坐在椅子上玩刀塔的卫祥锦一转头,目光和门口的顾沉舟对上了。

    他挑了挑眉。

    顾沉舟往前走一步,顺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顾伯伯让我留下来……”卫祥锦说了半句就没有说下去,只看着顾沉舟。

    顾沉舟“嗯”了一声,走到卫祥锦旁边,随手拖过一张椅子坐下。

    两个人面面相对。

    卫祥锦说:“难道是我想的那样……”

    顾沉舟说:“你在想什么?”

    卫祥锦纠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了一个名字:“贺海楼?”

    顾沉舟干脆点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卫祥锦:“……”

    顾沉舟:“……”

    卫祥锦一松肩膀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气,慢吞吞地说:“你还真的跟顾伯伯说了啊,我说顾伯伯怎么今天一整天都黑着脸跟包青天一个模样,所以顾伯伯的意思,是让我过来,和你讨论贺海楼的事情,说服你或者揍醒你?”

    “应该是这个意思。”顾沉舟说。

    “为什么躺枪的总是我……”卫祥锦。

    “这回幸苦了,兄弟。”顾沉舟安慰对方。

    “操!”卫祥锦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又豁地站起来,扳着手指,在一连串噼啪声中对顾沉舟说,“正好我也觉得你的脑袋坏掉了,这回直接揍醒你!”

    “揍吧。”顾沉舟笑着说了一句。

    十分钟后。

    “……你还真揍啊。”顾沉舟站在浴室里,一边和卫祥锦说话,一边对着镜子揉着脸颊和眉角的乌青。

    坐在外头的卫祥锦重重地哼笑了一声,但没过两秒钟,外头的人就走进浴室,伸手替顾沉舟揉了揉脸,有点担心地问:“没事吧?”

    从小到大都这样,最长一次也没有坚持过半小时的!顾沉舟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对卫祥锦说:“行了,你不揍我两下能从我爸那里过关?你自己就是专业的,还能不知道控制力度?”

    卫祥锦这回又有点郁闷了,跟顾沉舟说:“其实顾伯伯也太小题大做了——这个……”他在理智和对弟弟的疼爱中摇摆了一下,违心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顾沉舟呵呵地笑了起来。

    卫祥锦从角落的小冰箱里头拿出两瓶冰饮,递了一罐给顾沉舟敷脸,自己也跟着坐下,说:“其他不说了,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喜欢贺海楼哪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