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第一四六章 占有欲
“三表哥还是这么客气,我不是说让你叫我海楼就行了?”这个消息似乎勾起了电话那头的人的兴趣,等话筒里再传出声音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原先的懒洋洋,而改成了带着满意的笑声。
站在用尾指勾起一角的灰蓝色的窗帘后,沈宣诚眼看着那辆银灰色的奥迪被家里的佣人开走,才松开勾起的窗帘,拿着电话向套房的客厅走去,一边走一边顺着贺海楼的话说:“那我就托大一声,叫你海楼了。海楼,说实话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表弟打电话通过气了?”他开玩笑说,“怎么你这边刚跟我说小舟明天下午三点会过来,到了今天,小舟就真的下午三点过来了?”
贺海楼在电话里嗤笑说:“小舟可还没养成什么事跟我报备一声的习惯,至于这件事嘛,稍微分析一下就好了。”他一语带过,接着颇有深意地对沈宣诚说,“三表哥,这一次可就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沈宣诚立刻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其实我和小舟都在一个屋子下呆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就是不去注意,也知道小舟在干什么啊。”
贺海楼不无赞叹地说:“三哥真是个聪明人!我看社会上就是需要三哥这样的人才,来给我们搞企业搞发展。”
沈宣诚觉得自己心脏都被人给揪了一下,他没有照镜子,自然看不见自己此刻的表情:这一个瞬间,他的嘴唇扯开,两颊向上提起,眼角和脑袋却一起微微垂下。他笑着说贺海楼的名字,称呼自己为‘三哥’,口气却只显得小心讨好:“海楼这是开三哥的玩笑啊。”
贺海楼轻笑说:“我的话三哥还不信?我什么时候骗过三哥了?三哥要按照现在的路子走下去,我看准能行的。至于小舟那边——”
“这事还劳贺总费心?”得到了保证的沈宣诚心情愉快地说,“海楼你在那边等电话就好了。”
贺海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跟着挂了电话。他从身下的红色水床上直起身体,目光从高高的天花板滑到床前的钢琴,又从钢琴上滑到还挂在窗户前的几个泥偶上。
这是贺海楼之前的那间调+教室。
各种各样的情+趣道具没有消失,屋子的格局和家具的摆设也一如既往,只是这一次,墙壁上刺眼的红色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照片遮住了:从天花板到四面墙壁,从墙壁到角落里的柜子,再从柜子到床铺,从床铺到地毯——数以千万计的照片铺遍整个房间。
所有的照片照的都是同一个人,所有的照片都对着他粘贴。
从平躺变成靠坐的贺海楼五指一划,就身下的从照片堆里抽出了一张夹在手指里。
“……顾沉舟。”他对着照片上的人咕哝着。另一只手直接握住自己胀痛的地方,带着某种不耐烦搓揉着,目光则始终流连在手指间的照片上。
好像怎么想都想不够,怎么看都看不够,就算已经拥有了,也怎么拥有都拥有不够——
不够,不够,还不够。
要更多的,更多的,要将对方完完整整地——
……占据吗?
“你说,”他仔仔细细地咀嚼着自己的话,在越来越高涨的欲望和疼痛之间,将那几个字放在牙齿间反复碾磨,一寸一寸,压成粉末,“我该怎么办呢?……”
沈家的大宅住的人多,但白天的时候,却总是没有多少热闹。
和贺海楼的电话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挂完电话,沈宣诚对着镜子理了一下头发和衣着,算着时间往电梯的方向走去,看着电梯上显示上升的数字,他微微一笑,伸手按下了旁边向上的按钮。
指示灯上的数字轻轻一跳,就跳到沈宣诚所在的楼层。对着电梯门,沈宣诚又整理了一下衬衫,刚刚放下手,他面前的电梯门就恰好滑了开来。这个时候,沈宣诚先对詹姆士打了个招呼,跟着对詹姆士身边的人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小舟,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在刚刚。”顾沉舟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也对沈宣诚笑了一笑。
沈宣诚说:“你是要去见爷爷吧?”
“嗯,”顾沉舟应了一声,又问,“三哥要去见外公吗?我们一起上去?”
“好啊。”沈宣诚笑道,“我刚好要跟外公说点事情,一起走吧。”说着就跨进了电梯。
从最底下的大厅到沈老爷子的书房,坐电梯其实也就十几秒的时间,更别说是从沈宣诚所在的那个楼层往上走了。但显然沈宣诚连这几秒钟的时间都不想浪费,一走进电梯,还不等电梯门关上,沈宣诚就对顾沉舟说:“小舟,这两天怎么有空过来?不用回扬淮上班了?”
顾沉舟当然不可能跟沈宣诚说贺海楼的事情,他笑了笑:“请假的时候多留了几天,刚好可以过来看看外公。”
沈宣诚带着善解人意的笑容点头说:“也是,也就只有像你家老爷子过寿这样的日子,你方便从外地回来,再顺便过来看一看。你还不知道吧?爷爷从昨天就开始念叨着说你该过来了。今天总算等到你了!”
这话说得体贴,含义却颇深。一方面说了沈老爷子对顾沉舟的期待,一方面却说顾沉舟回来只是顺便。
一个电梯里三个人都明白这话到底是在说什么。旁边的詹姆士向来不掺和少爷小姐的恩怨,只严肃着脸站在一旁,注视电梯上升的楼层数。
顾沉舟也只是淡淡一笑:从小到大,这种话他已经明明暗暗地听过数不清的次数了,早就不以为然了。他对母亲这一系的亲戚也一贯宽容,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好,剩下的就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细节了。
说完上面这句,沈宣诚瞟了顾沉舟一眼,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打算,又准备继续说下去,连已经升到指定楼层,恰好停下的电梯都不能阻止他:“小舟,最近我听人说你和贺总走得近?之前你们两家不是有点——”
“有点什么?”顾沉舟开口问。
沈宣诚本能地顺着突然响起的声音看过去,正好和顾沉舟的视线对个正着。
一个电梯里,两个人的位置站得非常近。沈宣诚能够看清楚自己表弟脸上的绒毛,唇角的微笑,还有眼底的漫不经心和一转而逝的冷漠。他不觉顿了一下,就听对方说:
“恰好,我也听到过一点有关表哥你的事情。我听说万龙家具行有表哥你入的股?还有泰达房地产和腾飞科技——也是几家不错的公司。”
沈宣诚呼吸都有了一瞬的停顿。
这两三年来,他做的投资不少,有亏有赚,一部分是大家都知道的,一部分是大家都不知道的,而上面这三家,恰恰好正是他私下筹资及挪用公司资金投资的,现在却亏到连原本的十分之一都拿不回来的窟窿。
沈宣诚定了定神:“表弟大概是记错了吧?这几家我可没有投资过啊!”
已经走到电梯外的顾沉舟转头看一眼沈宣诚,一笑而过:“最近事情有点多,可能有些事情弄混了也不知道——表哥不是要进去见外公吗?怎么还不出来?”
“就来了。”沈宣诚干笑一声,从电梯里走出来,再不敢对顾沉舟说其他事情。
倒是顾沉舟站住脚步,没有立刻往沈老爷子在的地方走去,而是对詹姆士说:“詹姆士,我先去我妈妈的房间看一看。”
“好的,沉舟少爷。”詹姆士说。
顾沉舟又对沈宣诚说:“表哥,你先跟爷爷谈事情吧,我待会再过去。”
说实话,这正是沈宣诚特意堵住顾沉舟,跟顾沉舟一起上来的目的:上头三家的亏损虽然暂时让贺海楼按下来了,但他依旧迫切地需要找自家老爷子要赞助来抹平这些窟窿,而有顾沉舟在旁边等着,急着见外孙的老爷子会比平常好说话许多,一些事情轻轻一抬手也就过了……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一点上,顾沉舟比较上道,一般都会空出时间让他们跟老爷子先谈正事。
没错,这种事情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他家里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曾经这么做过,不止是和他同一辈的,甚至他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
他之前一直没有细想,但今天,却忍不往深里想了一想。
顾沉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吗?不,当然不可能,如果不知道,那他为什么会恰到好处的避开呢?
只是顾沉舟既然知道他们的目的,为什么每一次都什么也不说地避开了?
是因为想和他们搞好关系?
可是从小到大,顾沉舟这个红三代的子弟,在外头被其他人捧着,在家里被老爷子捧着,反倒他们这些真正的沈家人,连想多要点自己家的家产,都要先巴结讨好这个外姓人——
顾沉舟到底在想什么?
是不是每一次——
“什么事?”沈老爷子的声音从面前响起来。
沈宣诚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爷爷的书房。
下午的阳光从背后的落地窗射进来,照在穿着中山装的老人身上,照亮对方脸上纵横密布的沟壑。
“爷爷,”沈宣诚连忙笑道,“我刚刚看见小舟了,您昨天还念着对方,今天人就过来了!”
“哦?”沈老爷子面孔一舒,说,“待会我跟小舟说说话,宣诚,过来坐,最近公司还好吧?”
“还好,都还行,”沈宣诚说,“爷爷,回头我把公司的报表拿给你看,你可要指点指点我才行!”
顾沉舟的来到显然让沈老爷子心情不错,他点点头:“行,回头你把报表交给詹姆士,我找个时间看一看。”
沈宣诚又说:“对了,爷爷……”
“嗯?”沈老爷子露出询问的表情。
沈宣诚的喉咙却有些卡住了。暗自排练过无数次到滚瓜烂熟的台词在这一刻被喉骨牢牢挡住,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困难。他看着面前布满皱纹的面孔——皮肤松弛,眼睑下垂,上面的每一道细纹都写满了衰颓与老态——他不受控制地去想:
每一次每一次。
每一次他们隐藏着嘲笑摆出诚恳面孔去找顾沉舟的同时,顾沉舟是不是也隐藏着同样的嘲笑,用平淡温和的面孔看着他们上蹿下跳?
如果他的事情,顾沉舟一清二楚。
那么他的那些兄弟的事情,他爸爸妈妈的事情,顾沉舟是不是也一清二楚?
那么爷爷是不是也知道——顾沉舟是不是在现在的“上道”之后,一转脸,就将他们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爷爷了……?
“……没事,爷爷,”沈宣诚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就是看到小舟过来了,跟他说两句话,再上来和您打个招呼而已。”
顾沉舟在沈宣诚离开之后就来到了沈老爷子的书房。这一次,沈宣诚总算做了一件有些出乎他意料的事情:他的速度未免太快了,按照顾沉舟的推测,凭沈宣诚弄出来的这个窟窿,他至少得跟沈老爷子谈半个小时的话。
“小舟,坐。”顾沉舟进来的时候,沈老爷子正在想事情,他抬了抬眼,指指面前的座位说。
“外公。”顾沉舟笑着叫了一声,坐到沈宣诚刚刚的位置上。
沈老爷子“嗯”了一声,直接问:“宣诚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顾沉舟刚刚“唔”了一声,就接到沈老爷子扫过来的眼风,他笑了笑,不再打太极,而是说:“八|九不离十吧。”
沈老敲了敲桌子:“他那边亏了多少?”
“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顾沉舟说,这点他也确实没有去注意,“我就清楚不太少,但是——”
“也不太多,是不是?”沈老说。
“什么都瞒不过外公。”顾沉舟讨好地对沈老笑。
“这碗迷魂汤味道还不错。”沈老爷子笑起来,“宣诚那边亏了八千万,要说多也不算特别多……那几家企业你了解过没有?”
顾沉舟怎么可能花心思去关注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他摇摇头说:“我看不准。”
沈老爷子没有对这个回答做评价,只是点了点头,往下说:“房地产和那家搞电子的不行,家具厂那个,慢慢做还能做起来。”老爷子当年白手起家,在商界是出了名的点石成金,多年下来,他说不行的就算一时风光,最后也多半不行,他说行的,还没有几家最后起不来的。
顾沉舟说:“要我告诉表哥吗?”
沈老嗤笑一声:“你搀和个什么劲!以前不是一直不愿意发表自己的想法吗?现在倒是愿意了?那个臭小子既然不敢直接问我,就让他自己憋着去吧。倒是你那头,有几家公司效益不太好,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做生意就是这样,在谁的手上都有亏有赚,顾沉舟不以为意地说:“那几家我知道,正准备把它们整理一下继续投资慈善基金。”在刚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顾沉舟就和沈老说过,打算拿出一部分资产以沈柔的名义做慈善。现在三年过去了,慈善基金早就建立起来,每年都打入金额以供其正常运转。
“别人是嫌钱少,你是嫌钱太多了?”沈老说。
顾沉舟笑了笑,双手撑在膝盖上:“我只是觉得够用就好,大家不都说,一个人有再多钱,也是一天吃三顿饭晚上睡一张床?”
沈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我真是不敢把公司放到你手上,”他看了还保持微笑的顾沉舟一眼,又说,“包括你的表哥表弟。”
顾沉舟失笑:“那大舅他们呢?”
“他们啊。”沈老爷子轻轻哼了一声,虽然没有直说什么,但是多少也透了一点意思出来——这也正是沈家除沈老爷子之外,大大小小都对顾沉舟态度复杂的原因:在一个大家庭里,如果有某一个孩子特别遭到大人喜欢并因此拥有其他孩子没有的东西,那么很大可能上,这个孩子要么被周围的人讨好,要么被周围的人排斥,或者两者都有。这是人性的共通之处。
“小舟,”顾老爷子停了一会,对顾沉舟说,“你说我称这一两年把东西分一分,怎么样?”
顾沉舟滞了一下:“外公……”
“这几年来我也感觉身体大不如前了,”他摆手止住想要说话的顾沉舟,说,“早晚有这么一天的,趁我现在精力还好,不如早点办掉。”老人家慢慢说,“现在这个情况,他们也定不下心来好好做生意,都想着左藏一点右拿一些……”
“外公。”顾沉舟轻轻叫了一声。
沈老爷子张开眼睛:“前几年你出国的时候,我还想着如果你不愿意走你爸爸的那条路,刚好可以打理你妈妈留给你的产业,我再带你几年,说不定能带出一个新贵来,”他幽默地说了一个名词,“没想到龙随龙,凤随凤,一转头你照样走了政治上的路。”
“抱歉,外公,让你失望了。”顾沉舟说,回国之后,他确实没有多少精力放在沈家上。
沈老爷子笑道:“我那时候都差点失望到想上顾家的门跟你爷爷抢人了!好在就这么一次。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孙子,就像你的舅舅表哥,他们就算在外边做了什么,回到这个家了,也照样是我的儿子孙子。”
顾沉舟的心脏随着沈老爷子平缓的声音慢慢放松,之前聚集在胸口,无法表露出来的担忧在这一时刻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有沈老爷子在的沈家,对顾沉舟来说,从来不是义务,而是一份期待和责任。
当然,关于贺海楼的事情……现在还是不能说。
顾沉舟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到分家上面:“外公,你打算什么时候说这件事。”
沈老爷子看了顾沉舟一眼:“这件事交给你怎么样?”
“嗯?”
“他们不是从几年前就一直对你旁敲侧击,想知道我的态度吗?现在就由你去说,也算他们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顾沉舟一下子笑起来,露出脸颊上的酒窝:“外公,别想用这个方法看我亲近谁。对我来说,大家都一样,都是我的表哥表姐。”
“臭小子!”沈老爷子笑骂一声,挥挥手说,“行了,出去出去,看见你就心烦。”
“您还有得烦呢。”顾沉舟笑着说了一句,跟着站起来,准备往外走去。
“小舟。”沈老的声音没过一会又追过来,让刚要踏出房间的顾沉舟停了下来,“外公?”
“有空的时候替我多看着点你的几个表哥。”沈老爷子吩咐说。
“我知道的,外公。我会和表哥他们多沟通的。”顾沉舟说,这一次他等了等,看见沈老爷子没有其他要说的,才离开房间,并轻轻掩了门。
负责沈老爷子大小事务的詹姆士绝大多数时间都不得空闲,这个时候也没有一直站在外头等待。整个五楼除了书房里的沈老爷子外,就只有正站在客厅的顾沉舟,显得极为空荡。
顾沉舟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调出手机的电话簿看了片刻,手指在贺海楼和薛明珊的号码之间停留片刻,先选择了后者。
几乎是在电话拨出去的同一时刻,另一头的薛明珊就按下了接通键,女性柔美的嗓音跟着在顾沉舟耳边响起:
“顾局长总算打来了,这通电话我可等得望穿秋水了。”
147、第一四七章 耳朵怀孕了
“薛小姐最近过得怎么样?”顾沉舟娴熟地和对方客套着。
“说实话?”薛明珊问,跟着轻快笑起来,“要说实话的话,我最近过得可真不怎么样。”
“哦?”顾沉舟说,“那薛小姐大概不会想听我之后的话了。”
“顾局长想说的话让我来猜猜怎么样?”薛明珊说。
“请。”
“我猜顾局长大概是想跟我说顾书记的事情吧,顾书记最近心情不太好?”薛明珊一开口就说到了重点上。
“薛小姐知道得很清楚啊。”顾沉舟说了这样一句话。
和顾沉舟所在位置隔了数千公里,薛明珊用食指敲敲手机壳,一边从床上坐起来,一边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顾沉舟的真正用意在哪里?
五官精致的女人一边跟顾沉舟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一边在心里反复掂量着。
这一通电话是她从青乡县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等的,之前也模拟思考过许多次了,这一回顾沉舟的话并没有真正出乎她的意料:用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先探探她或者薛家的态度,然后视薛家的反应答案,再决定合作的程度。
很老到的手法,但并不特别。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她也只需要按照之前的准备继续,就可以了。
一双粗壮的手臂突然从旁边伸过来,男人凑上前来,带着迷人的微笑为薛明珊扣上衬衣的扣子。
薛明珊不咸不淡地看了对方一眼,直到凑过来的人懂事地收回手并自动退开之后,她才继续含着笑跟顾沉舟说:“顾书记是雷霆一怒,不知道顾局长有没有撑住?”
“托福,还没被劈焦。”顾沉舟说。
薛明珊失笑说:“顾局长可千万得再撑着点,你这株大树扛得住雷,我们这种路边的花草就真没那么大能量了。”
“不都是一样在光合作用?”顾沉舟漫不经心地说。
薛明珊微笑说:“这么说倒也没错,毕竟我们走路不注意的时候,连平地都会拐脚不是?”
话到了这里,顾沉舟对薛明珊的回答大体上还是满意的。
不管是之前大胆地向他提议、在得到允许之后立刻演出一场好戏,还是现在的这一通电话,顾沉舟都能轻而易举地勾勒出一个形象,这个形象和社会上大多数的形象相同又不同,它更清晰,棱角更分明,填充其间的阴影里,一半写着野心,另一半写着聪明。
一方面清楚知道自己的能量,一方面又有着足够的自信……
可以再深入一点接触。顾沉舟下了这个决定。他微微笑道,“这话没错,不过我想哪怕雷真的劈下去了,薛小姐也会有办法的。”
薛明珊说:“我能假设顾局长看好我吗?”
“尽管假设。”顾沉舟说,“不打扰薛小姐了,下次再联系。”
“这话应该是我说,”薛明珊礼貌又不失矜持地说,“顾局长去忙吧。”
薛明珊的事情处理完了,等顾沉舟挂掉电话再拨贺海楼的号码时候,他的心情就不由放松许多了。
这一次的电话停得有点久,才被接起来。
“唔……”贺海楼的声音顺着通讯网络传过来,或许是隔得太远的关系,显得有点失真,“小舟?”
“现在在干什么?”顾沉舟语调轻松地询问。
“在和贺总理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呢。”贺海楼说。
顾沉舟心道自己真赶了巧了,他问对方:“你有事?需要我先挂电话吗?”
“这个啊——我想大概不需要。”贺海楼说。
“确定?”
“确定。”贺海楼这回肯定地答复,并且还古怪地笑了笑,接着他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外公这边。京城这边天气不错,福徽那边今天下雨吧?”顾沉舟打电话给贺海楼也没什么目的,就随口聊天道。
听话的贺海楼瞥了一眼窗外的艳阳天,跟顾沉舟说:“其实我这边现在天气也挺不错的。”
“什么时候回青乡县?”顾沉舟问贺海楼。
“还没太确定。你呢?打算在京城过五一吗?”
“还过五一?我爸得被我气死。”顾沉舟说着自己都摇了摇头,“我二十八号晚上走,二十九号晚上到青乡县,你五一有没有事情?”
“嗯?”
“你没事的话,要不然我们就去旅游吧?”顾沉舟说。
贺海楼的声音都消失了。
顾沉舟等了一会,奇怪地对着话筒‘喂’了一声。
“我在听。”贺海楼说,“就是没想到你会说这个……旅游?你找好地方了?”
顾沉舟“嗯”了一声:“找了一个人不太多的地方,去看海怎么样?”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贺海楼问。
顾沉舟轻轻耸了肩膀:“我们想的大概是同一个事情。”
“i jump you jump。”贺海楼笑着调侃了一句,跟着说,“行啊,不就是去旅游吗?去,当然去。”
这话的后两句似乎有轻微的不和谐,但顾沉舟没有太在意,跟着说:“那就这样,你如果不确定什么时候回青乡县的话,我们就干脆直接在目的地见吧——或者我再拐去福徽找你?”
“你今天体贴得真不像你了。”贺海楼咕哝了一声,声音非常低。
顾沉舟稍微辨认了一下,才确定对方在说什么。他略一挑眉:“今天是谁不像平常的样子?”跟着他略一回想刚才和贺海楼的对话,说,“你今天这么乖了?风格和平常一点都不一样。”
贺海楼笑道:“这两天走斯文路线。说起来你更爱哪一种?”
“记得多斯文几天。”顾沉舟笑起来。
“这个——”
“嗯?”
“我觉得有点办不到啊。”贺海楼的声音又猛一下低下来了,又缠绵又暧昧。
就算已经听过了很多次,顾沉舟还是觉得身体微微一酥。每天听这道声音,耳朵都要怀孕了,他心道。
“说实话。”贺海楼说,目光从面前放在桌子上、开了免提的手机移到光线明亮的窗户外,又从窗户上一跳到花白的天花板和吊在天花板正中央的水晶大灯,最后再自大灯上落下、落下,落到坐在沙发对面的人身上。
他的脸上慢慢泛起了古怪的微笑,声音跟之前一样,为了让电话对面的人听清楚而特意提高了,一个字一个字都极为清楚,不止清楚地传入自己的耳朵里,也清楚地传入沙发对面的人耳朵里。
“我光光听见你的声音,就硬得不行了。”
说完了这句话,贺海楼没有去看对面坐着的人的脸色,却突然很期待顾沉舟的回答。
对方会说什么呢?会像大多数时候一样假正经地转移话题,还是像偶尔几次心情好有兴致时那样,和他进行更深入的对话?又或者是曾经有过的那一次,整整一通的电话play……唔,那一次好像光是由他说了?
这个时候,顾沉舟就算有再多心眼,也不能真长了一双透视眼隔着空间看见贺海楼这边的情况。再加上这个时候他心情不错,因此也乐于接贺海楼的话桩:
“唔……是吗?”
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来的第一时间,贺海楼的呼吸都滞了一下。
他|妈|的,顾沉舟就算在发|情,也跟平常一样装得不行了。他心道。那一声‘是吗’,可真是特别的诱惑,都让人连找张床的时间都等不了了——
这个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看向自己对面的人,正好看见对方跳动的眉梢和微微倾斜的上半身。
贺海楼连忙抓紧时间,对着电话说了一句:“我这里有点事,回头打给你!宝贝,等着我!”
手机红色的挂断键同时被另一只苍老的手按下。
贺海楼轻轻一耸肩膀:“贺总理……”
贺南山将桌面上的手机丢给贺海楼。
贺海楼抬手接住,将手机揣进口袋。他再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贺南山,但这个时候,贺南山的神态已经恢复成往常的平静严厉,一点波动都看不出来了,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之前的那些话一样。
一老一少之间有了很短暂的静默。
跟着贺南山淡淡说:“你还真把顾家的儿子搞上手了?”他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笑意,“很不错嘛,有手段啊。”
这话应该是反着说的吧……但就算反着说,也不该是对方会说的话啊,难道真的被他气道了?贺海楼心里想着,念头刚刚落下,就听贺南山再说:
“搞上手了也差不多了吧。小半年时间,还没有玩腻?”
148、第一四八章 贺海楼的世界
这个问题可一点都不出贺海楼的意料。贺海楼满不在乎地一笑,回答对方:“还有点新鲜呢,毕竟顾沉舟嘛,和其他人多少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哦?”贺南山发出了一个没有什么意义的音节。
官场里,总让人战战兢兢的贺南山贺总理对贺海楼来说,不至于没有威严——否则他不可能被压着公放了自己跟顾沉舟的电话;但也没有更多意义上的威严了——这大多来自贺海楼本身的疯狂。
刚刚都能当着贺南山的面和顾沉舟调|情了,现在贺海楼要说话,更是没有半点的负担:“或许再过几个月吧,半年或者一年?”他轻佻地说,又心想着也许过得更久呢?毕竟从半年前到现在,他不止没有玩腻,反而越来越觉得……
不满足啊。
一点都不满足。要更多更多的,更多更多更多……怎么都不够,想要完全的侵占,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
贺海楼轻微地恍惚了一下。嘴唇跟着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贺南山将贺海楼的一切细微表情都看在眼里。
在说谎。他静静地想着。至少这一段时间是跳不出来了,顾家小子的吸引力真的有这么高?现在这个时候,就算阻止也没有用,两个小孩子彼此有意思,哪怕真的阻止了,他们也会私下接触。而且顾新军那边也暂时没有办法,否则不会打电话过来——但光就这件事情来说,并不完全是坏事。
贺南山又想道。
顾家的大儿子要跟海楼之前玩的人相比,确实好上了不少。从这一方面来说,海楼会投入进去并不奇怪。而且顾沉舟确实管得住海楼,这半年来,对方都安分得让他有点惊讶了。
这是一个等级最分明的圈子,小一辈就算再优秀,也不值得国务院的副总理时刻关注。
贺南山这次思索顾沉舟,从自己脑海里找出的最近的记忆,还是过年那一次他去疏云湾接贺海楼的时候。
表面上来说,做得确实不错了。现在也进体制了,从基层做起,野心不小。贺南山心想。顾家看起来很有些把这个长子当继承人培养的心思……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自己对面,吊儿郎当坐着的贺海楼。
既然两个小孩子都有意思,培养继承人的顾新军都不急,他急个什么劲。
“你们刚刚说要去旅游?”贺南山突然问。
贺海楼怔了一下。
“要去就去,注意安全。”贺南山从沙发上站起来,又看了贺海楼一眼,“带上你的药。既然定下来了,就不要再乱搞了。”
这句话说完,国务院的副总理就直接拄着拐杖慢慢往楼上走去,显然没有闲情再管小一辈**毛蒜皮的感情小事。
贺海楼瞪着对方离去的身影,一直到深黑色的背影都消失在楼梯转角位置,才慢吞吞吐出一口气,心道老家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正着在告诉他安分一点,还是反着讽刺他,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按照老家伙的平常习惯,怎么也是第一种吧……要是老家伙真不满意,只怕在说之前,已经什么都做了。
贺海楼一边想着一边倒拨了刚刚打过来的那个电话号码,在熟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没有说话,倒是先笑了一声。
“你的手机话筒有问题?声音和刚刚的有点不一样了。”
可真敏感。贺海楼暗忖着自己以后还得再注意点,别什么时候不留神露了马脚:“可能有点问题了吧,我最近刚准备换一台呢。”
“家里的手机都堆成小山了。”顾沉舟说。
贺海楼还是挺满意顾沉舟话里针对他们共同生活的地方的形容的:其实关于这一点来说,顾沉舟还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但不知道为什么,顾沉舟越不让他失望,不被满足的感觉就越浓烈,藏在胸口的欲|望更无时无刻不膨胀发酵……
“这有什么,你嫌碍眼回头我把它们都清理掉。”贺海楼随口说道,又把话题转回顾沉舟提到的旅游上面,“刚才你还没来得及说去哪里呢。”
“是北海的一个小岛。”顾沉舟稍微详细地说了一下前往当地的路线,又说,“如果你在京城我们倒可以直接坐直升飞机到,不过从福徽出发的话……先坐客机再转船吧。”
“资本家的大手腕。”贺海楼笑了一声。
顾沉舟也在电话里笑道:“又不是我的!直升飞机太麻烦,上面的空中管制条例烦死你,一年用不到两三次的东西,真收到了手里也是搁着放灰尘。”
“先别说灰尘,”贺海楼翘起一条腿,悠闲地说,“你要真敢买,别的不说,先去纪检那边喝口茶吧,说不定他们会给顾家面子,把五块钱一包的茶叶换成五十块钱一包的……对了,你原定几号到菲罗岛?”他嘴里的这个岛就是两人马上要去的地方,岛的名字就来源于岛主人中间的一个姓氏。
“五月一号。”顾沉舟说。
“时间有点赶……”贺海楼说。
“我要先回青乡县这边安排一点事情,所以时间上赶了一点,你是从福徽直接出发,还是等我过去一起出发?”
“得了,我自己走吧。”贺海楼说,虽然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顾沉舟,进行交谈接触,亲吻抚摸甚至更深入地交流——但他之所以能把顾沉舟搞到手,一方面在于他脸皮够厚,另一方面则在于他就算再变态,至少忍得住,“反正一天工夫也就见到了。”
“行,那就这样。”顾沉舟说。
“嗯——”贺海楼用鼻音嗯了一声,在对方挂断电话之前,说了一句,“我可真想你,小舟。”
电话那一边的人仿佛笑了一声:“我也是。”顾沉舟回答贺海楼。
贺海楼笑了笑,身体往旁边一斜,曲起手臂托着下巴,听电话里跟着“嘟嘟嘟——”响了两三声又戛然而止的忙音。
我可真想你啊,顾沉舟。
总觉得有点克制不住了……
接下去的两天时间里,顾沉舟除了呆在沈宅陪沈老爷子之外,还回了正德园一趟。郑月琳按照顾新军之前的要求请了假,虽然后头没有真的去和其他官夫人喝茶,但难得回京一趟的夫妻两留在京城里,准备一直到过完五一了再回扬淮省。
这一次,顾沉舟回正德园的时候,顾新军的态度倒是恢复到贺海楼事情之前的样子了,之前的那种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已经彻底消失,就像从开始就不存在一样。这正是顾沉舟想要的结果,他随意诱导了顾正嘉几句话,就让对方问起他五一节的安排。
“准备和贺海楼一起去小岛玩”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说。
但缺省人选的“准确去小岛度假”这句话,却能在让关键人物心知肚明的同时,不至于引起燎原之火。
顾新军显然听懂了顾沉舟话里没有说出来的东西,他不耐烦地看了顾沉舟一眼,乘着顾老爷子和顾老奶奶都不在的当口,说了一句要滚就早点滚。
目的不打折扣地达到了,顾沉舟上楼跟自己的爷爷奶奶问了好,也不呆在这里继续碍顾书记的眼,自觉地收拾好东西,坐上回青乡县的飞机。
一个小小的县委局长,总体来说,就算是忙,也不至于忙到哪个程度上。这一次特意回来,顾沉舟主要也并不是为了处理公务,而是为公务之外的事情做了一些安排,在这个国家——世界上的哪一个国家——升官晋职都不可能只看政绩。这并不正确,但确实是常态。
吃了两顿饭见了几个人,青乡县这边的事物也处理完了。明天早上七点的班车,家里也没有人在,顾沉舟索性不急着回去,就呆在办公室里把之前放着的一些不太重要、以及这两天新出现的情况一一翻开处理。
但没看两份文件,他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是杨局长?”顾沉舟有点意外,放下手中的文件,从桌子后站起来说,“杨局长坐!还没有恭喜书记升职呢。”
进来的杨局长就是杨况才。之前杰森集团投资的事情尽管几经周转,但最后不止完全地签署了合同,还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果,作为直接的联系人和牵线者,本来该退休的杨况才也搭着这个东风,直接升任为县招商局局长。至于远局长,因为年龄大身体不好,早就出于半退休的状态了。
杨况才笑呵呵地说:“我也一样,我也还没来得及恭喜顾局长呢。”他说着打眼一扫办公室,“顾局长这是在加班?明天就放假了,不早点回去休息?”
“既然明天就放假了,这个晚上急什么?”顾沉舟笑道,招呼杨况才坐下后烧水泡茶,又解释说,“前两天我调了公休,昨天才回来这里,没两天又放五一了,又是休假,所以乘着今天晚上有时间,就处理一点公务。”
杨况才“嗯”了一声,说:“难怪顾局长接任宣传局还没几天,我们青乡县的宣传工作就有了新的面貌。说起来顾局长也不怎么去饭局吧?我都听见不止一个人抱怨说顾局长你难请了。”
顾沉舟笑道:“哪儿呢,今天晚上我和杨局长可是就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啊。”
杨况才跟着笑了笑。他在机关这么多年,虽然没运道也没本事,但看人的眼力还是有一点的。但这个小县城虽然小,但多年来有才干有学历的年轻人也是层出不穷,甚至有些人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得到了上级的亲眼,比面前的这一位风光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是有一个很奇妙的现象。
那些进入官场的年青人,甚至包括整个青乡县的官场里,有顾沉舟风光的,没有顾沉舟沉稳,往往不过一两年,要么调入闲职部门,要么惹上官司,其政治轨迹,简直如同流星一样短暂;而那些有顾沉舟稳健的,又没有顾沉舟蹿升的速度,这些年轻人往往一稳,就是稳稳地熬资历,各种部门轮流调换着,三五年甚至三五十年,也就坐到他之前的那个主任位置。
杨况才清楚自己就是后者的典型代表:没有运气,没有人脉,甚至没有多少才能,依靠熬资历,才熬到了招商局主任的位置,本来都准备退休了,结果临了临了反而来了一场机遇。
可惜实在太迟了,要是再早个五年,哪怕三年,他也奋力搏上一把。可惜今年他都五十七了,和对面的年轻人差了整整三十三岁,对方只用半年的时间,就走完了他花三十三年也没有走好的路。
还不止这样。杨况才看着顾沉舟暗暗想道。因为杰森集团的事情,最近傅立阳对他很有些重视,连带着他也接触到了一些以前根本接触不到的消息,比如前两天,傅立阳就跟他隐隐约约地透了顾沉舟大概没过多久就要被调走的内|幕。
再加上杰森集团中县长刘有民倒台事件,恐怕面前的年轻人,不止上头有人,还可能根本就是市里面省里面某位大官的孩子啊。
难怪对方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一出手就跟官场的老油条一样狠辣……这个消息对他来讲是没有用了,不过可以给需要它的人,比如即将来到的新任县长?杨况才沉思着,一边也和顾沉舟聊天,等主要的拉关系及恭喜的目的达到之后,他也没有多呆,很快站起来说,“好了,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顾局长我就先走了。”
“杨局长慢走。”顾沉舟站起来把杨况才送到门口。
杨况才转身离开,走到一半的时候回头一看,大半个政府大楼熄灭灯光,暗摸摸的情况下,招商局局长办公室的灯光尤其显眼,透过敞开的大门,还能看见办公室主人低头翻阅文件的身影。
其实有背景又肯努力,难怪官运亨通。
杨况才回头看了这么一眼,又不由自主地想道。
菲罗岛位于北半球北海海域,距离维尔维国仅两个小时的海上航程,这里风景优美,气候适宜,最重要的是,这个小岛作为一个私人岛屿,虽然不禁止人员的流动,却并不作为旅游地对外开放,因而不管是人文景观还是自然风景,都得到了非常完好的保护。
贺海楼的事情不像顾沉舟这么多。在之前结果顾沉舟的电话,应付完贺南山之后,从沈宣诚及其他渠道确切得知顾沉舟已经离京返回青乡县之后,贺海楼后脚也跟着离开京城,并且是直接转道出国,乘飞机及轮船一路到达菲罗岛。
春夏时节,海岛上的太阳有些晒,但气温刚刚好。
贺海楼从轮船上下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皮肤黧黑的渔民长着大网,从海里拖出一网的鱼。
大大小小的鱼层层叠叠挤在一起,此起彼伏地在网中跳动,夕阳下,银白色的鱼身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腥咸的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让人清醒的同时,似乎又把人圈入一个怪圈。
贺海楼深深吸了一口气。
距离顾沉舟到来还有整整两天。还来得及……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首先的话,就先安排一条游艇吧?
五月的第一天,全国各个主要交通路线都承担了非同一般的压力,城市里生活的人群,好像较之平常增多了不止一倍,旅馆饭店,火车汽车,黑压压的人头挤满了周围每一个空间,连呼吸到肺里的空气,都全成了人身上的汗臭味。
飞往国外的班机是早就预定好的,顾沉舟从青乡县赶到扬淮省会里再乘坐出国的飞机,一路上倒不特别拥堵——从青乡县到扬淮省会,班车比较多,而出国游的负担比较大,维尔维国更不是国内外出旅游的热门地点所在,因此除了坐车的时候人数有些多外,等真上了飞机,一架飞机也就只坐满了三分之一。
昨天算是连夜处理完了事物,顾沉舟在上飞机之前给贺海楼发了一条短信,通知对方自己的行程,接着就在飞机上稍微补了一觉,等到飞机到了目的地,他的精神也好上许多了。
走在其他旅客之中下了飞机,顾沉舟打开手机,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贺海楼的短信。
—到了没有?
顾沉舟看了一下短信的发出时间,跟飞机降落的时间也没差几分钟,显然贺海楼是压着时间发来的。
—刚下飞机。他回了贺海楼一条。刚刚把手机揣进口袋,机身的震动就让他不得不再次将其拿出来。
—别把手机塞兜里!往前直走,走到等候大厅,看见一个举着牌子穿制服打领带头上再带着一个帽子的长得像酒店迎宾的人没有?
说实话,就算没认出这个人,顾沉舟也认得写在对方举着的木板上的,自己的中文名字。他无言了片刻,走上前用英语跟对方交谈,同时还发了贺海楼一条短信。
—你在干什么?
—照做不就知道了?贺海楼回得飞快。
这个时候,顾沉舟也和来接人的、确确实实穿着某个酒店迎宾服的外国人走到机场外,随之上了一辆黑色加长轿车,刚刚坐下,就有车子里的服务人员递上手巾与红酒。
顾沉舟接过手巾擦了擦手,却摆手拒绝对方搁在托盘上的红酒和其他事物。只是在擦好手后,发了一条短信给贺海楼。
—你这样做有意思?
到这个时候,顾沉舟也差不多看懂了贺海楼的意思。这回是他邀请对方出来旅游的,结果对方反客为主给他安排了一场接待——而且还是一个实在有些微妙的接待。
对于顾沉舟的这条短信,贺海楼没有回,却直接打来了一个电话。
顾沉舟看一眼号码,接起来说:“你现在在哪里?”
“在等着你呢。”贺海楼在电话里笑呵呵地说,又说,“在国内你不敢弄这个玩意,在国外还不兴玩一玩?又不是公款旅游。”
“还差这一场?”顾沉舟笑道。看了一眼车窗外,突然换了英语,对坐在自己对面的服务人员说,“this is the way to the harbour?”
“yes,sir。”对面的服务人员是一个看上去有些严肃的金发中年人。对于顾沉舟的问题,他非常简单地做了一个回答,就不再说话了。
贺海楼在电话里听得一清二楚,他调侃说:“第一次来你也这么熟悉道路?”话里多多少少有对顾沉舟谨慎的轻微讽刺。
“你又知道我是第一次来了?”顾沉舟不紧不慢地回答。
贺海楼在电话里啧啧了两声,倒没有继续跟顾沉舟抬杠:他当然知道顾沉舟是第一次来这个国家,但知道的原因嘛,就只能是两个人心照不宣了。
作为一个港口国,维尔维国的机场距离海港并不远,大概也就十五分钟的车程,顾沉舟就从机场到了港口的私人船舶停放区。他弯腰从车上下来,刚刚走了两步,一根土黄色的麻绳就从天而降,倏地掉到他面前晃悠不停。
顾沉舟向旁边调转了一下视线,正看见贺海楼靠在白色游艇二层的栏杆上,笑容满满地冲他挥手。
笑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传染的东西了。
顾沉舟看了贺海楼一眼,也忍不住微微一笑,跟着走上游艇,来到贺海楼身边。
“走,我们直接开船到菲罗岛。”看见人上来了,贺海楼也不废话,带着顾沉舟就往驾驶舱走去。
两人一起下了二层,贺海楼走到驾驶的位置,直接把船开出停放的地点,迎着风往目的地驶去。
离开了停放有大大小小船只的海港,海面刹那一净,贺海楼干脆开始哼起了调子。站在旁边吹风的顾沉舟回头看了人一眼,几步回到驾驶舱,从后面的小冰柜里拿出一瓶红酒,拔出软木塞倒了一小杯出来。
贺海楼早就看见顾沉舟的动静了,他转过头朝顾沉舟一笑:“喂我一口。”
顾沉舟端着杯子走到贺海楼身边,在抬抬手作势要将杯子递到贺海楼唇边的那一刻,手臂一弯,递到唇边,直接喝了下去,跟着才对瞪眼看过来的人微微一笑:“开车不能醉驾,开船一样也不能。”
又瞪了顾沉舟一眼,贺海楼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喝掉,然后才一边开船一边跟顾沉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顾沉舟放松身体,斜斜地靠着船舱,问了两句贺海楼去福徽省的事情,跟着又说菲罗岛的风光和烤鱼——他是第一次去维尔维国,却不是第一次登上菲罗岛,不然这一次和贺海楼出来,他为什么非选那个地方?
一阵猛烈的海风带来了一个大浪头,轻巧的白色快艇猛地起伏一下,靠着船舱的顾沉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晃了一下身子,连手中的酒杯都摔到了地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不大的驾驶室里尤为清晰。
“没事吧?”驾驶船只的贺海楼头也不回的问。
顾沉舟没有回答。他一只手按着脑袋,另一只手撑着旁边的驾驶台,整个人都轻微地打着摆子。
“小舟?”贺海楼没有看到身后的情况,依旧悠闲地问。
顾沉舟这一回想要回答了,但是他能模模糊糊地听见周围的声音,却不能控制自己的喉咙发出声音。并不止如此。神智,力量,一样一样无端消失,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玻璃罩罩住了,他在里头大声呐喊,可呐喊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等等,怎么了?顾沉舟浑浑噩噩地思考着,他用最后的意志,极力想稳住自己的身体,然而事实上,他的身体沿着舱壁,一寸一寸地往下滑,最后……
“砰!”
是重物砸在地面的声音。
贺海楼依旧没有转头,他继续哼着歌,转动舵轮,调整前行的方向。阳光透过玻璃射入,打在贺海楼身上,照亮对方英俊的面孔的同时,也照亮了这张面孔上那抹怪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