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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山庄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隔着长长的一条回廊,还是可以听到大堂里传来的说话声音,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女儿嚎啕大哭起来,接着就响起了一帮人的诱哄声:“不哭不哭,是不是还没有睡醒啊……”

    “这孩子的哭声跟她妈小时候一样响亮……”

    “来,让爷爷抱,爷爷最疼沐沐了……”

    “……”

    相比外面的热闹,书房则陷入了寂静,她站在这里,可以看见玻璃窗外面摇晃的树影。

    然后她听到乔兆森开口说:“你错了,我没有离婚的打算。”

    慕筱白垂眸,声音很淡:“是啊,你现在当然没有离婚的打算,慕家那块地还写着我的名字呢,北外滩还刚开始动工呢,我还是有利用价值不是么……所以你希望我生下孩子,希望孩子能暂时桎梏住我,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你又希望我的孩子是个女孩……是不是?”

    乔兆森放在桌案上的手微微缩成拳,手背上隐约暴露出几条青筋,然后他又松开了手,仿佛突然无力了下来。

    他身后挂着一幅水墨画,画风很飘逸,好像出自唐朝的一位画家之手。她的审美观一直有些偏看不出这副画的珍藏价值在那里,只觉得微薄的宣纸有些泛黄,画的下方盖着大片的红色印章很碍到她的眼,心里生起了那么些浮躁,浮躁里面又透着那么丝苍凉。前段时间吴悠曾问过她:“那么努力争做一个下堂妻干什么,有时候越主动反而会让自己处于背面受敌的境况,或许乔兆森的意图并不是这样子。”

    当时她是这样回答吴悠的:“对于乔兆森,光是他的结婚意图,我就猜错了两次,这样的男人太可怕,真的不是我这种小市民可以要的起的。以前初中语文课本有课内容是舒婷的《致橡树》,现在记起来,我还特别喜欢那几句‘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但是现在呢,我是他什么,是为了完成他商业帝国的垫脚石,或者连着都算不上……我都找不到自己在这场婚姻里的定位,还怎么跟他继续下去,有句话,我算是真的明白了:他就是一盆水,倒入你的米堆里,若干年后,清水变成了醇香的酒,而你变成了一堆废弃的烂米,不是没用了,还可以拿来喂猪的。可是,我不甘心被喂猪……”

    虽然室外的气温微凉,但是室内还是打开了空调,天花板上的空调出风口里,飘出丝丝的凉风,将她额前的碎发撩拨到眼前,她不耐烦地撩开,然后她看见乔兆森沉默着的表情终于有丝改变,就像冰河里面终于浮现出水纹,而他的眼里,依旧是一片浮冰。

    “看来你想离婚的念头很坚决……”说完,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嘴里泛出一丝涩笑,“既然有了这种念头,为什么还要生下孩子……”

    慕筱白一时开不了口,脑袋就突然混乱了,良久,她像是找到一股莫名力量支持她开口说下去:“离婚的念头确实很早就有了,但是决定离婚,并不久。之前我多少还在自欺欺人,或许你也爱上了我,或许你不爱我也可以,只要对我好……对我好……但是有天突然明白过来,如果你真的对我好,怎么会舍得我难过,你和粱奕洲不断上演牵扯不清的戏码,故意让我误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难过啊,我是真的难过。我承认自己道行没有你深,对于这段婚姻,感情是真的投进去了……现在离婚,不早不晚,不奢望自己可以赢得多漂亮,但是还希望能把自己赢回来。”

    乔兆森没有抬头,他的一只手放在桌案上,桌案的一边放着一个毛笔架子,他有些心烦意乱地向后躺去,手不小心带过架子,然后“哗啦”一声,一排挂着的毛笔都掉落在地上,有一支蘸有墨汁的毛笔掉在乔兆森的裤脚,一片深色的墨渍溅在了上面。

    “……我把事情拖了那么久,没想到你还是要离婚,筱白,这次算是你把我骗了……”

    慕筱白怔了会:“被打了要打回来,被骂要骂回来,被骗了就要骗回来,你如此算计我,我的伎俩在你眼里不过小儿科。”

    乔兆森抬眸看着她,微微扯动嘴角:“怎么会?”

    慕筱白摊摊手:“离婚协议书放你这里,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乔兆森,我们好聚好散吧。”

    乔兆森眯了眯眼睛,脸上的表情依旧沉稳不变,好像僵硬在了这里,然后他问:“孩子呢,离婚后,我们的孩子你打算怎么样?”

    “孩子归我,关于这点没有争执的必要,这是人之常情的问题,即使在法律上,孩子跟我的可能性都很大,你会保留你孩子的监护权……”说到这,慕筱白顿了下,“其实你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你有梁任北这个干儿子,还有粱奕洲,如果你想要,以后还会有一堆孩子,并不差这么一个。”

    乔兆森突然低笑出声,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他用手扣着额头,明亮的灯光居然将他脸上的表情打得模糊,待他抬头看向她,只见一双幽深的黑眸。

    然后他说:“你倒把我以后的人生计划好了。”

    慕筱白微微撇过头去:“如你所愿不是很好吗?”

    乔兆森压抑住内心的烦躁,艰难开口说:“得我所愿?我都不知道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慕筱白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道:“你好好考虑,这是一笔好买卖,早点离婚,你也可以早点把你的‘真爱’兼‘最佳搭档’娶回家。”

    说完,她便转过身,要向外面走去。

    乔兆森猛地站起来,声音失控:“你要去哪里?”

    慕筱白转过身:“就出去走走……别担心……”

    -

    慕筱白离开的时候没有把房门关好,夜风吹来,随着“啪——”的一声,两扇门就被打开了,乔兆森看向外面,红色的灯笼在长廊上方摇戈,投在地面上的黑色影子也跟着摇晃,晃得他突然失措了。

    “如果你真的对我好,又怎么会舍得我难过……”耳边突然响起她这句话,心口狠狠地一抽,然后他倏然站了起来,向门口跑去。

    绕过长长的回廊,他来到大堂后面的休息间,站在门外面的时候,他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婴儿哭声,真的很响亮,就像那天他匆匆赶到医院,在产房外面听到的哭声一声嘹亮。在产房外面的他惊喜得失措,然后发现自己的手颤抖不已。

    推门进去,看见吴美玲手里抱着孩子,她见他过来,神色着急:“兆森啊,孩子一直哭不停,摸摸她的额头,温度挺高的,可能是发烧了。”

    乔兆森走过去摸摸孩子的额头,然后对吴美玲说:“我让高医生过来。”说完,便掏出手机给高医生打电话。

    吴美玲点点头,然后问:“筱白呢,怎么不见人了?”

    乔兆森顿了下,放下手机,说:“刚刚和她发生了些口角,等下我去找她……”

    吴美玲无奈说:“那孩子从小被她外婆惯坏了,脾气怪着呢。”

    乔兆森接过吴美玲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怀里,低下头说:“不怪她,是我做错了事……”

    吴美玲轻叹一口气:“夫妻之间过日子怎么会没有口角的,我和他爸以前也一样,两天不吵,心里就觉得堵得慌,不过现在老夫老妻了,倒益发想到他的好了,怎么也吵不起来。”

    乔兆森轻轻地拍打孩子,没有说话。

    不到半个小时,高医生便赶了过来,同时进来的还有乔子冠和吴悠和两个专门看护。

    高医生进来后,立马给孩子量了体温。

    乔子冠看了眼室内,问吴美玲:“白白呢,去哪里了?”

    吴美玲“哎”了声:“筱白也真是的,跟乔兆森置气地连孩子都不顾了。”说完,她对一边的吴悠说,“小悠,帮我去找下筱白。”

    吴悠站着不动,看了乔兆森一眼,然后才走出了房门。

    乔子冠犹豫下,也跟了出去。

    -

    休息厅的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吴美玲也已经出去,只剩下乔兆森一动不动地坐在芙蓉榻上,他怀里的孩子已经熟睡过去,然后他伸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无比,不过脸上的神色如万年冰山般。

    乔子冠是从门口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那份离婚协议书,整个人就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他来到乔兆森跟前,扬手将离婚协议书扔在了他脸上。

    乔兆森一把接住协议书,脸色跟语气一样淡:“别吵醒孩子,我先抱她进去睡……”说完,他站起身,抱着孩子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等他出来的时候,领子就一把被乔子冠拉住了,一时站不稳,他踉跄了几步后,又被乔子冠顶在了墙上。

    “白白出走是不是因为你要跟她离婚?”

    乔兆森拂去乔子冠扣在他领子上的手:“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不关你的事。”

    乔子冠一拳打在乔兆森的侧脸,突然大笑起来:“好啊,离婚多好,离吧离吧,我早就想带走她了,能名正言顺就更好了……离啊!”

    乔抬起头,反手擒住乔子冠,然后拳头便毫不留情挥了下去。

    “你这辈子都别想了。”

    -

    三天后,一位西装笔挺的年轻人站在乔兆森面前,职业化开口说:“我们在红微山庄上方的盘山公路看见一滩血渍,根据上面血渍检测,确实是尊夫人无疑,另外,时间推测出来,事故发生的时间正是三天前的晚上。”

    乔兆森的手紧紧按住椅子上,低哑着声音问:“那人呢……我是让你们找人,而不是告诉我这些!”

    年轻人开口说:“据推测,尊夫人应该是被一辆套牌车撞了,现在很多外来人工法律意识淡薄,撞了人后就……”

    乔兆森猛地抬起头,眼里冰冷地可怕:“就什么?”

    “毁尸灭迹……当然这只是推测而已。”

    乔兆森把桌案上的文件挥摔在地上,良久,站起身,一字一句道:“我不要推测,你也别给我推测!”

    年轻人后退了几步,然后响起了敲门声,一位中年保姆从外面走进来,犹豫下说:“乔先生,慕家来人了。”

    乔兆森挥手让年轻人出去。

    保姆说话结巴:“他们过来说要接走孩子……”

    第五十二章

    乔兆森的桌案上放着一盆小小的仙人球,最普通的品种,绿油油的厚叶子上长满了短短的硬刺。他记得这盆仙人球是他陪她去做产检回来的路上买来的,她是个好新鲜的性子,因为种植这仙人球的小盆子形状是一个卡通画形象,所以就带回了家,坐在车上的时候,她指着小盆子问他:“你知道这是谁吗?”

    一只狼?

    她点点头:“灰太狼。”

    他笑笑。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她说话,他唇边就会自然地挂上笑意,原本以为这只是一种习惯而已,但是这已经融入到他生命里的习惯,他又怎么去戒掉它。

    -

    吴美玲和慕高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短短三天时间,已经让他们眼里布满血丝和憔悴,佣人过来给他们倒了俩杯茶,不过却被慕高达一把推开了。

    茶水被滑落在了地上,光滑如玉的青瓷杯在地毯上翻滚了几圈,杯里的茶水也全都打翻在了地上,留下大片的深色水迹。

    吴美玲握上慕高达的手,红肿的眼眶又开始溢满泪水,泣不成声说:“今天我们是来接走孩子的,自己跟自己动什么气啊……”

    慕高达连连叹气,两鬓的白发像是突然冒出来一样:“我……真是瞎了眼,把女儿嫁给了他。”

    一旁的女佣忍不住轻颤起来,后退了几步,然后看见从楼上走下来的乔兆森,低下头喊了声:“乔先生……”

    慕高达闻声转过头,胸口的怒气一下就冒了出来,操起茶几上的另一只杯子向乔兆森砸了过去,乔兆森没有躲开,不过茶杯却没有砸中他,而是摔在了他的跟前,碎裂了。

    吴美玲拉住慕高达,泣不成声说:“女儿都没了,现在动气又有什么用?”

    慕高达像是一只突然泄了气的公**,整个人瘫在了英式真皮沙发上。

    乔兆森走到沙发跟前,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吴美玲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开口说:“这次我们过来是接走孩子的……”

    “你们是沐沐的亲人,如果想念她,可以接走沐沐暂时住几日。”

    慕高达冷哼出声:“什么暂时住几天,沐沐是我女儿唯一留下的孩子,怎么能留给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因为几天几夜没有磕眼,乔兆森眉目的憔悴显露无疑,那双漂亮的凤眸已经失去光彩,黑漆漆的眼瞳幽深如海。

    “筱白有没有出事还未定,爸妈现在说这样的话,并不好。”

    慕高达厉声道:“别叫我们爸妈,高攀不起。”

    乔兆森的脸色死白如灰,不吭声。

    吴美玲幽幽开口:“那天你说和白白发生了口角,我本来以为是小事,没想到是离婚的大事,这几天我们也从小悠那里了解了些情况,既然你想和白白离婚,也只能怪我们家白白配不上你。”说到这里,吴美玲重重叹了口气,“现在我的女儿下落不明,如果不幸不在……人世了,孩子跟着我们,也可以让我们留个想念……”

    乔兆森沉沉开口说:“我是那孩子的父亲,筱白下落不明,孩子自然由我照顾,如果您们想念孩子,我每个星期可以带她去看望您们。”

    吴美玲:“你何必和我们争执呢,我们唯一的女儿没了,现在也只剩下这个孩子了,而你不一样,以后还可以儿孙满堂……”

    乔兆森像被魇住了一般,很久说不出话,然后艰难开口:“怎么会?我也只剩下这个孩子了……”然后他对一旁的女佣说,“去把沐沐抱过来。”

    没过多久,乔夕沐就被女佣抱了过来,乔兆森接过孩子:“请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慕高达把头撇到一边去,然后吴美玲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到茶几上,滑到乔兆森的面前,说:“上次慕家资金周转有问题的时候你拨了不少给我们,我和高达商量了下,转卖了两个厂子,决定把这些钱还给你,这份是小悠拟定好的相关文件,你可以签下字……”

    乔兆森看了眼文件,然后抬眸:“我不会签。”

    吴美玲伸手抱过孩子,等孩子接到自己的怀里,眼泪就一下子涌了出来,哽咽出声:“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啊……”

    怀里的孩子睁大眼睛看着吴美玲,然后把手指伸进了嘴里。

    乔兆森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指拨开,不料这时,孩子“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吴美玲一边哭泣一边哄着:“不哭不哭,沐沐还有外婆疼……”

    乔兆森从吴美玲手里接过孩子,放在怀里轻轻拍打着,过了不久,孩子便安静下来,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眨巴眨巴。

    乔兆森一时恍惚,这孩子的眉目跟她真的像极了,尤其这双又大又圆眼睛,跟她的简直一摸一样。

    -

    二年后

    这是西北地区的一个小镇,蓝天白云下,高大挺秀的白杨树像是要直冲云霄,灰白的树干在道路笔直排列着,郁郁葱葱的绿叶在艳阳下,泛着亮亮的绿光,生机盎然。

    “七宝,回家吃饭了。”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声,声音很好听,有着少年特有的清冽干净。

    慕筱白抬头,对站在不远处的少年扬唇笑笑:“快过来,蚂蚁正在搬家……”

    少年走到慕筱白身边,蹲□子,幽幽说道:“因为快下雨了,所以正在搬家呢。”

    “我知道,上次你就跟我说过。”慕筱白较真地说,“所以这次我专门过来看他们搬家的……”

    少年叹了口气:“你还真……童真。”

    慕筱白翻转扑在少年身上,拿起他的手臂咬下去:“纪良生,你再说我天真,我就咬死你!”

    纪良生眼里噙着一抹笑意:“说你幼稚还不承认,你现在的行为就异常幼稚。”

    慕筱白反驳:“你……年少老成……”

    纪良生摸了她的脑袋:“不错,现在用成语挺溜的,有进步。”

    慕筱白笑嘻嘻:“那是我聪明啊,上次你给我的课本我全记住了。”

    纪良生也笑:“是啊,记性倒挺好的,怎么就会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呢……”

    慕筱白垂下眸,然后突然泛起一丝眸光,拉住纪良生的胳膊说:“你说,我会不会是天使啊?”

    纪良生拉过她的手,淡淡问道:“你又向隔壁的小丽要了不少少女杂志吧?”

    慕筱白脸颊微红,低着头说:“是她主动给我的。”

    纪良生在心里轻笑起来,不过脸上却是一副教训人的模样:“说谎鼻子会变长。”

    慕筱白对纪良生这句话嗤之以鼻:“幼稚!你这话骗小孩子的吧。”

    -

    小镇的村口有座医疗站,在这经济综合条件比较落后的地方,这座医疗站算是这镇里比较拿得出手的建筑。

    微微泛黄的白色墙面大大写着一个十字架,纪良生牵着慕筱白的手走上水泥砌成的台阶,对她轻声说:“等下妈问起来,别说是去看蚂蚁了。”

    慕筱白点点头:“知道,我等下跟她说我是看书去了。”

    “傻子才跑那么远看书……”

    慕筱白停下脚步,怨恨地说:“我不是傻子……”

    纪良生微微蹙眉,年轻的脸庞升起了一丝怒意:“是不是谁又骂你了?”

    慕筱白连忙点点头:“你不在的时候,前街的小黄,后街的大黄,街口的黑子都骂我了,他们说我是傻妞……”

    纪良生微叹口气:“告状倒挺快的。”顿了下,说,“知道告状了怎么会傻呢……”

    慕筱白乐了:“是啊,那你要不要帮我教训他们。”

    纪良生:“我太大了,跟他们小孩子计较不成样子。”

    慕筱白不乐了。

    纪良生想了下,说:“晚饭后,我带你去他们家父母那里告状,你知道的,大黄父亲打他从来不留情……”

    “嘿嘿……”慕筱白笑出了声,“最好是吊起来打。”

    走进医疗站,一位长相秀美的中年妇女正给一个老人扎针,处理好后,低声交代了几句,站起身后看见从外口走进来的纪良生和慕筱白,忍不住呵斥说:“饭都凉了,怎么才回来。”

    慕筱白小声解释道:“我去胖妞家看书了。”

    坐在长椅上打吊瓶的老人笑出声,插话说:“你们家的童养媳不仅模样长得好,还用功上进,真不错……”

    纪琳珠挥了挥手:“算了,快去吃饭吧。”

    纪良生应了声好,便带着慕筱白越过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然后再走几步往下的台阶,来到一座用红砖砌成的房子面前。

    走进屋子,慕筱白便去厨房拿了两个碗出来。

    纪良生瞅了她一眼,命令说:“先去洗手。”

    慕筱白悻悻地放下碗,走到外面的一个水泵跟前,正要开始摇动铁杆的时候,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便扶在铁杆上方。

    “我来吧……”纪良生轻声说道。

    慕筱白笑着生出手,开始清洗起来,冰凉凉的地下水洒在手背上很舒服,在金黄色的夕阳下,从下面冒上来的地下水显得亮晶晶的。

    慕筱白喟叹说:“纪良生,你以前是不是帮我摇过水泵啊。”

    纪良生冷哼声:“昨天你的洗澡水就是我帮你摇的。”

    慕筱白恍然大悟说:“难怪,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

    纪良生抿唇笑了下。

    纪琳珠从外面来到这个镇上的单亲妈妈,用自己身上带来的钱在这里办了个医疗站,纪良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慕筱白常从街坊领居这里听到关于纪琳珠的很多谣言,每当听到不干净的话,她便扯着嗓子喊:“你们胡说,纪妈妈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然后一帮坐在一起聊天的妇女就笑着说:“七宝,我们又没有说你的纪妈妈不是好人,你这儿媳妇太护短了吧……”

    慕筱白夹了块五花肉到纪良生的碗里,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开口问:“刚刚王大爷说的童养媳是什么意思?”

    纪良生脸色微红,把那块肉夹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过了会,说:“一个从小养大的媳妇……”

    慕筱白若有所思地问:“那我是不是你的童养媳。”

    纪良生想了下说:“原则上来说不是。”

    “为什么?”

    “你不是我从小养大的。”

    53 第五十三章

    这几年z市的夏天气温逐渐高升,白花花的太阳打在落地窗户的金属边框上,泛出一道道明亮的光彩,咖啡厅里放着一手不知名的异国曲调,靡靡软软的;雕刻花纹的白色天花板上里空调出风口里,飘出丝丝的凉风,晶亮的玻璃窗隔绝了马路上滚滚的热浪。

    乔子冠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对面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女子,扬了下唇,这是他习惯性笑容,每当遇到不耐烦的事情,就会扯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随意又不失礼貌。

    对面的年轻女子也察觉到些意味来,抱歉地笑了下:“我还约了朋友吃饭,如果乔少不介意……”

    乔子冠笑得体贴:“怎么会,需不需要我送你?”

    女子摇摇头:“不需要了。”说完,站起身离开了。

    乔子冠盯着这女子的背影看了几眼,慢慢收回了视线,去前台结账的时候,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这次相亲的女人太理性,不喜欢……”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拿回服务员递还给他的金卡。

    “雅儿,真的不是我挑剔,就上次那女人,她的皮肤也太黑,你知道我讨厌黑炭的,如果真结婚了,和她生出一只斑马来怎么办?还有上上次那个,居然额头还给我夹了个发卡,她心里年龄估计只有八岁吧……然后就现在这个吧,女人理性点我不介意,至少不会给我哭哭啼啼,但是我也不想找一个整天跟我聊理想聊人生聊奥巴马的……”

    乔子冠边打着电话来到路边的一辆银色跑车跟前,伸手打开车门后,忽然轻笑起来,对着手机说:“那丫头确实让人闹心,昨天还吵着要买个七仙女回来……”

    “呵呵,你的蜜月旅行进行得怎么样?现在你都结婚了,家里的老爷子就逼得更紧了……”

    “他还在找她吧,那丫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有妈妈这物种,这几天吵着要妈妈。”乔子冠发动引擎,顿了下说,“是,现在去看看那小妮子,随便给她带个七仙女回去……”

    -

    车开进一坐白色的别墅,稳定地停在花园边上的空地上。乔子冠从车上拿下一个七仙女玩具,问站在门口擦窗的一个女佣:“沐沐呢?”

    “是乔少爷啊……”女佣跟他指了指方向,“小小姐刚刚睡醒,哭了一阵后,乔先生正陪她堆积木呢。”

    乔子冠点点头,走进了大门,然后轻车熟路地在一楼的一个房间停了下来。敲门,推门进去,自然扬起笑脸。

    乔兆森蹲坐在地上,脸上基本没有什么表情,一手护住小女孩,一手偶尔帮她稳固一下堆积起来的图形。

    不过每当小女孩又堆积上一块积木时,脸上会划过一丝柔情,风轻云淡的柔情。

    小女孩穿着一件粉色的小吊带裙,露出两只肉肉的手臂,小手腕上带着一个小碧玉镯子,显得分外可爱。

    乔子冠走到小女孩跟前,弯下腰身,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沐沐……”

    小女孩抬起头,一双大大的眼睛看了眼乔子冠,然后慢吞吞唤了他一声:“格格……”因为年龄不大的关系,女孩吐字并不怎么清楚,把哥哥发音成了“格格”。

    乔子冠蹲□,纠正道:“不是格格,是哥哥……”

    小女孩咧嘴笑:“格格……”

    乔子冠:“哥哥。”

    小女孩:“格格……”

    乔子冠:“……”

    小女孩眼泪汪汪地看向乔兆森:“爸爸。”

    乔兆森不悦地看了眼乔子冠:“别逗她,刚睡醒。”

    乔子冠敛眉笑笑,然后从身后拿出七仙女的玩具递到女孩的跟前:“来,看看子冠哥哥今天给沐沐带来了什么。”

    小女孩抬头看了眼,然后又继续玩弄着眼前的积木,完全不再理会乔子冠了。

    乔子冠凑过头:“沐沐不喜欢吗?”

    小女孩张张嘴,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我已经有了……”

    乔子冠转脸看了下放在角落的玩具架,上面已经堆放着好几个七仙女玩具,大小不一,形态各异。

    他站直身,把自己带来的玩具也放到上面,然后问乔兆森:“还是没有消息吗?”

    乔兆森放在小女孩身上的手微微僵硬了下,淡淡开口:“没有……”

    乔子冠扯动嘴角:“沐沐外婆打算给她弄个衣冠冢。”

    乔兆森把一块红色积木递到小女孩手里:“我知道。”

    乔子冠转了下头,蓝色的窗帘外面,是一个围着白色栅栏,后花园的温室里种植了好几个品种的郁金香,株高盈尺,叶形长圆,远远看过去,鲜艳夺目,异彩纷呈。

    他突然想起她挺喜欢这种花的,有次情人节他带她去花店买玫瑰,她倒挑了一束白色的郁金香,说是如此端庄亮丽的花配她正好。

    -

    晚饭后,慕筱白搬了一张椅子蹲坐在电视机面前看狗血连续剧,纪良生走到她边上,推了下她的肩膀:“坐远点,小心近视。”

    慕筱白支起脑袋,幽幽叹气了声,移了移椅子。

    纪良生瞅了她一眼,问道:“叹气什么?”

    慕筱白思忖了下,说:“现在的编剧实在是太雷人了,没法看。”

    纪良生:“你看什么?”

    慕筱白:“《清宫千年梦》……”

    纪良生看了眼电视屏幕:“古装戏?”

    慕筱白点点头:“上次丽丽说里面有个丫鬟长得跟我很像,所以我专门看了下。”

    纪良生顿了下,笑着问:“什么丫鬟?”

    慕筱白抿唇笑了下:“是一个漂亮的丫鬟。”说完,她仰头看向纪良生,“你说,我会不会就是她?”

    纪良生:“是么?你长了一张大众脸,即使长相和别人重合了,也不奇怪。”

    慕筱白不开心地“哦”了声,继续看电视。

    纪良生走到她跟前,突然开口说:“想不想吃冰?”

    慕筱白立马站起身,拉上纪良生的手臂:“那走吧,快点……”

    夜晚的小镇凉风习习,虽然是夏日,但是温度并不高,纪良生穿了件白色的宽松衬衫,凉风吹来的时候,衣角便会轻扬起来。慕筱白低着头,踩着纪良生的影子走,她脚上穿着一双他从z市给她带回来的紫色凉鞋,平底跟走在地上很柔软,有两根紫色的带子系在脚踝,漂亮极了。小丽看到这双拖鞋的时候,给与的评价是:“可爱中带点性感,很好很不错哦。”

    “快点。”纪良生走在前面催促道。

    慕筱白加快脚步,走到纪良生的身旁,挽住他的手臂说:“z市大不大?”

    “挺大的。”

    “好不好?”

    “不错。”

    “z大呢?”

    “就那样吧。”

    “z大的女同学呢?”顿了下,“漂亮不?”

    纪良生停下脚步:“问这个干什么?”

    慕筱白:“就问问呗。”

    “还成。”

    “什么叫还成啊?”

    纪良生:“没有参考标准,很难评价。”

    慕筱白凑上前去:“如果我是这个参考标准呢?”

    纪良生斜睨她一眼:“其实都差强人意吧……”

    西街的转口角有个卖冷饮的小卖店,是镇里一位年轻寡妇开的,关于寡妇的风流艳事也比较多,去年纪良生去z大上学后,她闲着无事就会搬张板凳坐在一对妇女的边上听她们聊天,丈夫外遇,情人成堆,诸如之类的,她已经耳闻能详了。

    纪良生给她买了一罐可乐,递给她的时候,习惯性地帮她掀开盖子。

    她说了声:“谢谢。”

    纪良生轻笑一声:“什么时候学会那么客气了?”

    她煞有介事地道:“讲文明,数新风。”

    纪良生脸上表情颇有些无奈:“真是败给你了。”然后要拉她回去的时候,手又被慕筱白拉住了,“再给我买个甜筒吧。”

    纪良生:“吃太多冰对身体不好。”

    “我给纪妈妈带。”

    “她不喜欢吃。”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吃,她有告诉过你么?”

    “……”

    在回到纪家的时候,纪琳珠正在看电视,见她回来,眼里闪过那么丝惊慌,连忙关了电视,然后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快点洗洗睡吧。”

    慕筱白把带来的甜筒递给纪琳珠,纪琳珠嘴上说了句教训人的话,不过还是接过了她手中的粉色甜筒。

    “对了……”带她要上楼的时候,纪琳珠突然叫住了她。

    慕筱白转头:“纪妈妈?”

    纪琳珠扯起一个笑容:“没事,晚上估计会下雨,睡觉之前记得关窗。”

    慕筱白点头:“知道……”

    上楼的时候,慕筱白有感似地对纪良生说:“刚刚我注意看了,纪妈妈居然也在看《清宫千年梦》,真弄不明白那么烂的一个片子为什么每年都要播放好几次,电视局疯了么?”

    纪良生替她打开房门:“谁知道呢,早点睡吧,明天带你去山上采集标本。”

    慕筱白笑得眉眼弯弯:“太棒了!”

    “呵呵……晚安。”

    “晚安……”

    第五十四章

    纪良生开学后,慕筱白的日子也就闲了下来,纪妈妈不喜欢她出门,也不喜欢她出门诊帮忙,虽然有时候她觉得扎针挺容易的,私底下也拿着土豆番茄之类的练习了很多遍。

    小丽在对面理发店找了个工作,因为工作要求,还把一头黑发染成了红发,如果往街口那么一站,有红发毛女侠的范儿,隔壁街的那几个孩子也给她取了个外号,叫“红色妖姬”。

    有次小丽过来问她,要不要和她一起当个洗头妹,慕筱白摇了摇头,她并不想当什么洗头妹。理发店的音乐太刺耳,里面的理发师脸上的笑容太刺眼,还有刺鼻的化学药品,这些她都不喜欢。

    小丽皱眉,眼色略微有些鄙夷:“你在纪阿姨家白吃白住,心里就没有歉意吗?”

    小丽这话倒让她一时回答不上来,街道居委会每隔几月都常常会在灰白破旧的墙面上贴上一句醒目的话,比如前几个月是“讲文明,树新风,建设和谐社会。”这期又改成了“鼓励知恩图报,杜绝见利忘义。”

    慕筱白低着脑袋想了下:“我回去和纪妈妈商量下吧。”

    纪琳珠打量了她很多眼,然后问她:“真的想去那里工作。”

    慕筱白开口说:“不知道,所以回来跟你商量下。”

    纪连珠烦躁地走了几步:“理发店的老板我认识,人品还算可以,在他们那里工作我也比较放心,而你去学样技能也好。”

    慕筱白应好。

    傍晚,慕筱白呆在纪良生的房间里看他留下来的书,他的房间简单而整齐,墙面唯一贴了一张女明星的海报,海报边上写着“赖雅雅”三个字。

    她一直不知道纪良生有追星的习惯,而且从行为上看,也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大凡女子,无论丑的还是美的,在他眼里一般都是“差强人意。”

    小丽曾偷偷跟她说过,她喜欢纪良生。

    而她,对于纪良生,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但是却自己有多依赖他,纪良生教她读书练字,教她如何防骗坏人,如何学习生活技能。

    有些明明是生活中的小事,她也记得一清二楚,她曾跟纪良生提过:“如果她找到亲人,一定会好好报答他的。”

    纪良生听到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很淡:“七宝,为什么要找亲人呢,我们就是你亲人,和我们在一起很好啊。”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和纪良生和纪妈妈在一起是很好,但是心里总有个地方空落落的,每当看到一些妈妈抱着宝宝过来打针,她心里就难受得厉害,打针的时候,宝宝们都会哭得很厉害,莫名的,她眼泪就会拼命往下掉,心口一抽一抽的,也不知道是抽个什么劲。

    有次,她睡午觉被一个梦惊醒,梦境模糊,她已经不记得内容了,只是醒来的时候喊了一个人的名字,她问在一边看医书的纪良生:“你听到刚刚我喊了什么吗?”

    纪良生皱眉:“木木?牧牧?”

    纪良生的写字台上放着一个小鱼缸,里面有两只热带鱼在里面游来游去,她往鱼缸里扔了些鱼食,纪良生临走前嘱咐过她,要她照顾好里面的鱼。

    楼下纪妈妈和对门包子铺的王大妈忽然聊上天。

    “七宝真的要去理发店工作?”

    纪妈妈叹了口气:“总要学习技能吧,我们也不能养她一辈子。”

    王大妈笑:“可以拿来当儿媳妇嘛。”

    纪妈妈干笑,走进了屋。

    ……

    慕筱白呆呆地看着鱼缸里的小鱼,慢慢的,眼眶红了起来,其实她也知道纪妈妈已经很好了,她也不能在纪家真的呆上一辈子,但是心里还是堵着慌。

    -

    第二天,她就跟着小丽去了理发店当洗头妹。

    理发店名字叫“长毛理发店”,取名这个,主要是因为店老板的外号就叫长毛。店老板是个离异男子,大概三十来岁的样子,慕筱白对他最大的印象就是老板那一头飘逸的长发。

    店里除了店老板,还有5个理发师,现在加上她和小丽,店里就用八个人了,如果大清早没有生意,还可以凑上两桌麻将。

    长毛让小丽叫她洗头步骤,她学得挺上手的,除了力道不够外,经过一天的学习,已经可以给客人洗头了。

    来这家理发店的基本上是女性,听大师兄说很多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前面那一幢的筒子楼住了很多待业青年呢。

    然后她问:“为什么大学生还找不到工作?”

    “日,现在大学生不值钱,工作待遇比农民工好不了多少?”大师兄是一位带着黑框眼镜的男混混,脏话满口,因为长相白净,带着眼镜的时候可以装斯文,不过摘掉眼镜,眼里的痞味显露无疑。很多女大学生来这里理发也都是冲着大师兄去的,听小丽说,长毛曾夸大师兄是理发店的镇店之宝。

    慕筱白犹豫了下,问:“日是什么意思?”

    大师兄捶地大笑,从袋里掏出一支劣质烟,指了指外面高挂的太阳,正经八百地说:“日嘛,太阳。”

    理发店的下班时间很晚,一天管两顿饭,纪琳珠嫌这里的饭不卫生,每当吃饭的点就让她回到家里来吃。

    有次下班后,长毛突然叫住她,然后对大师兄说:“给她也换个发型吧,她的马尾辫和我们这里不协调啊。”

    慕筱白连忙摇头:“不换。”

    大师兄瞅了她几眼:“现在是下班时间,你让我给她整发型,不是占有我休息时间么?”

    长毛瞪了大师兄一眼,不过给她换个发型这事,闹腾了两次,也就因此作罢了。

    在理发店工作一个月后,她领到了记事起第一笔工资,拿到工资那天,她给纪妈妈买了个按摩仪,给纪良生买了件灰白衬衫,同样,也给自己买了件长裙,小丽在衣服店是称赞她身材好,穿什么也漂亮。

    纪妈妈对她乱花工资很生气,不过当她给她拿出这个按摩仪的时候,脸色稍微缓和了下。不过第二天,纪妈妈就用自己的名义给她在银行开了个户头,把她用剩下的工资存了进去。

    “总要存点钱,以后也有个依靠。”

    听到纪妈妈这句话,她心里伤感了很久,如果有天纪妈妈不要她了,纪良生还会要她吗?

    在次期间,纪良生每周会打两次电话回来,纪琳珠不喜欢她告诉纪良生她在理发店工作,她虽然很想告诉纪良生她用工资给他买了件衬衫,不过既然纪妈妈不喜欢,她也只好缄口不语。

    不过快要寒假的时候,纪良生却匆匆从z大赶了回来,当他看到她在理发店给人洗头的时候,整个脸色都变了。

    然后第一次,她听到纪良生和纪妈妈吵了起来。

    纪妈妈说:“如果你再不回学校,我立马就把她送走。”

    纪良生“不用送了,我明天就带她去z市。”

    纪妈妈:“你疯了,真的疯了,你明明知道……”后面的声音明显压低了,她躲在房间里听得不是很真切,不过只觉得寒气逼人,这里的夏天很热,冬天也冷得刺骨,房里的小窗户还没有关上,冷风一阵阵吹进房间,她放在小桌子上的作业本因为受到风力,一页页翻阅开来……

    这是纪良生留给她的本子,等风停下,作业本又合了回去,封面上写着纪良生的名字。他写一手漂亮的字,三个字写得苍劲有力,字与字间的疏离度把握也是极好。

    突然,门被打开,慕筱白转脸看向门口,微扬下嘴角:“纪良生,有事吗?”

    几个月不见他,纪良生的肤色比离开的时候黑了些,不过她倒觉得变好看的,之前他肤色太白,加上他五官俊秀,整体感觉过于女气。

    纪良生敛眉看了她一眼,忽然一笑,说:“晚上看电影去不,我有两张票,新上市的大片。”

    慕筱白:“等下我去理发店请个假。”

    -

    在幸福街过去大概两站路的距离,有一个电影院。慕筱白是饭后和纪良生一起去的,冬日的天气有些冷,几家麻辣烫的店里冒着热气腾腾的白气。

    纪良生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藏青色的厚围巾,整个人看起来厚实而温暖。

    今天出门她忘记戴手套,手指都快僵硬了,加上冬天给客人洗头的关系,她的手被冻得通红通红,纪妈妈说她长冻疮了,不过她擦了很久的冻疮膏,却不见效果。

    突然她想到她还给他买了件衬衫,不过现在天气那么冷,那衬衫搁在橱子里从来没有拿出来过,等春天到了,她再找个机会送给他好了。

    纪良生拿过她的手看了眼,然后抬眸对着她:“以后别去给客人洗头了。”

    慕筱白抬起头,视线从纪良生的脸上越过,他身后是一副巨大广告海报,上面画着一家三口正在游玩某个游乐场。

    久久,她说:“可是我需要学习技能,总不能在你们家吃一辈子的白饭吧。”

    纪良生冷哼了声,表情略微不悦:“吃一辈子的白饭又怎样?”

    慕筱白:“傻子才会吃别人家的白饭,我有手有脚,可以养活自己。”

    纪良生看了她很久,一团白气从他嘴里溢出,然后她听到他这样说:“后天我回学校,跟我一起去吧。”

    慕筱白:“纪妈妈会不会不开心?”

    纪良生淡笑,身后的广告牌上投下的光线把他脸色打得很柔和:“没关系,这不重要。”

    慕筱白低声说:“其实有些……重要。”

    纪良生拉上她的手,不悦开口:“你懂什么。”

    电影院播放的是一部美国灾难片,里面的男主人公经历了重重困境,每当她以为已经到绝境的时候,难得又获得希望的曙光,如此折腾,直到结尾获得最终的胜利,与其说是一部灾难片还不如是励志片。而其中让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首片尾曲,演唱者清冷的音质让她很感动,导致她最后没忍住,捂着嘴巴哭得稀里哗啦。

    纪良生推了下她:“哭什么?”

    “……很感人。”

    纪良生笑,递给她一张纸巾:“别哭了,都那么大的人了。”

    慕筱白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很大了?”

    纪良生摸了她的头:“我乱说的……”

    慕筱白:“王大爷说我十八岁,小丽认为我二十出头,但是我总觉得自己年龄要大些。”

    纪良生收拾了下她在影院留下的零食袋子,漫不经心道:“年龄……并不那么重要。”

    慕筱白支起脑袋看着他:“那你认为重要的是什么?”

    纪良生一下子怔住了,顿了下,说:“我也不知道。”

    -

    后天清早,她跟着纪良生登上了去z市的大巴,幸福街属于z市一个边远小县城里面,虽然属于z市,但是要去z市中心,听纪良生说要好几个小时。

    她在车上睡得迷糊,纪良生拿出一件外套穿在她身上:“到了我叫你。”

    她点点头,瓮声瓮气地说:“z市……我对它感觉挺熟悉的。”

    纪良生笑,大概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说:“七宝,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么?”

    她失意地摇了下头:“不记得了……”

    第五十五章

    来到z市的汽车东站,她不自主拉了下纪良生的衣角,从她醒来后,最害怕就是川流不息的人流,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没有,她的身份证是假的,她现在的名字是假的,如果有天她走丢在人流中,她应该怎么办,纪良生是她唯一的稻草,她一直很小心翼翼握着它,在害怕握不住它的时候也担心用力太大,稻草就“嘶”地被她拉断了。

    纪良生可能察觉到她的不安,伸手拉住了她。

    “z市真漂亮。”慕筱白稳了稳心绪,开口说。不知道为什么下车后,她就开始心绪不宁,一颗心又慌又堵。

    纪良生扯起素日的笑容:“我租了一套小公寓,等下我们直接去那里。”

    慕筱白抬头问他:“你有那么多钱吗?”

    纪良生笑意加浓:“z大的奖学金还算丰厚,再加上前面在股市里赚了些钱,支付我们的生活费还不成问题。”

    慕筱白沉默下来,然后说:“我会出去找工作。”

    纪良生拦了一辆出租车,打趣说:“你会做什么?”

    慕筱白稍微有些失落:“我会打字、帮人看店、洗碗……还有洗头。”

    纪良生敛了敛表情:“我不需要你干这些。”

    慕筱白笑:“劳动不是很好吗?”

    纪良生:“等过年后,我给你报名一个夜校学习班,如果真的工作,你不应该做如此低等而毫无技术的工作。”

    慕筱白反驳说:“劳动不分贵贱。”

    纪良生低头告诉她:“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有贵贱之分,所以才需要努力。”

    慕筱白笑了下:“好像你说得也在理。”

    -

    纪良生租的公寓就在z大后面的那条街上,两室一厅,空间并不大,不过很简单也很干净,唯一的坏处就是房子的采光并不是很好,冬天就更显得阴冷潮湿了。

    处理好行李,纪良生带她出去吃饭,她临走前换了套衣服,总觉得她之前穿来的红色棉袄跟这个z市这个时尚都市不协调。

    纪良生打量了她新换上的浅色小风衣,皱眉问她:“不冷吗?”

    慕筱白摇摇头,顿了下,又加了句:“这样好看。”

    纪良生轻叹一口气,然后说:“等吃完晚饭,带你去买新衣服。”

    慕筱白很开心地点点头,不过迟疑了下,不放心问道:“会不会很浪费钱。”

    纪良生:“没关系。”

    她一直很相信纪良生,同样相信他的话,如果他说没关系,她便真的认为没关系。

    小丽之前跟她提起过一个比较有底蕴的问题,就是人们活着的信仰,并认为每个人心中都存在那么一个信仰,不管那个人是好是坏。

    她很赞同小丽这个观点,人活着怎么能失去信仰呢,比如长毛的信仰是他自己,对面包子铺王大妈的信仰是搁在店里的那只招财猫,他家王大爷的信仰则是老天爷,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他向老天爷哭诉自己儿媳妇没有孝心了。

    而她的信仰呢,如果信仰是一种精神上的依靠,她的信仰就是纪良生,不过纪良生给她的却是更多,除了精神上,还有温饱。

    -

    经过几年的发展,z市已经发展成一个国际化大都市,高耸的楼房鳞次栉比,大街上的车川流不息,亮着的车灯组成一道长长的灯海。

    “z市真漂亮。”慕筱白仰着头对纪良生说,“这里的房子也好高,尤其是那幢……”说到这,她跟纪良生指了指方向。

    “写成锦宸两字的那幢,好高。”

    “嗯,很高。”纪良生脸上的笑容很淡,不过却依旧温暖。夜晚的z市突然飘了小雪,路上的行人都开始兴奋的惊叫起来,整条街又热闹了那么几分。

    慕筱白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纠结着表情:“我们忘记带伞了。”

    纪良生拉她走进购物大厦:“别担心,不会下太久,等买好衣服就会停下来了。”

    慕筱白扬笑,突然拉上纪良生的衣角,凑上脸说:“还记得去年下雪的时候,我们堆积的那个雪人吗?”

    纪良生点头:“还记得。”

    慕筱白:“如果明天有积雪了,我们再堆一个。”

    纪良生:“好。”不过他知道,z市很少有积雪,这里的道路局很尽职,积雪的存在会妨碍交通,在z市是不允许的。

    大厦二楼就是女装专卖店,慕筱白看到衣服商标上贴着的数字,心里就觉得有些慌,拉着纪良生一家家出来。

    “这里的衣服太贵了。”她说。

    纪良生倚靠在大厅的黑色柱子边上,高深莫测地打量她一眼,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睛转了转,然后慢悠悠说道:“这里已经是z市能买到比较便宜的女装了,楼上的价格更贵。”

    “多贵?”

    纪良生弯腰在慕筱白耳边轻轻吐出一个数字,然后站直身子,摊了摊手:“应该是这个价吧,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要命。”慕筱白受到些惊吓,拉了下纪良生的手:“这个地方太斩人了,我想回家。”

    纪良生笑:“习惯就好。”

    纪良生带她进了一家淑女坊,他说班里很多女同学都回来这里买衣服,价格还算好。慕筱白本想问他为什么会和女同学讨论这个问题,但是犹豫了下,终归没有问出口。

    店里放着一首歌,女歌手的唱腔懒洋洋的,哼哼唧唧满是惆怅,这应该是一首粤语歌,她听不出唱的是什么,只觉得怪好听的,不由自主哼了几句。

    纪良生好笑看了她一眼,然后指了指一件浅橘色的妮子短上衣,问她:“那件喜欢吗?”

    纪良生一直是了解她的,其中就包括她的各种喜好,比如爱吃的菜,喜欢的颜色,以及她某些心理活动。

    店里暖气开得很足,让人感觉暖和,就像纪良生的笑容一样,她看了看那件衣服,点点头。

    “小姐你身材好,这件衣服你只要穿小号就可以了。”服务员笑着从下面的柜子拿出一件小号的款式递给她。

    纪良生示意她去里面的试衣间换衣。

    慕筱白从换衣间出来,略显拘束,对站在外面的纪良生说:“怎么样?”

    纪良生说:“好看。”

    服务员也说:“这衣服真的适合你,穿起来又漂亮又显气质。”

    慕筱白很少接受陌生人的赞扬,被服务员这样一说,脸色微红,正要转身把衣服换下的时候,突然看见店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子。

    女孩穿着一套鹅黄色的娃娃裙,圆圆的脑袋梳着两个小辫子,整个人趴在落地的玻璃墙面上,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定定地看向里面。

    慕筱白只觉得这孩子怪可爱的,有点像过年时候,纪妈妈贴在墙面上年画里的福娃娃。

    小女孩也看向她,然后向她咧嘴笑笑,露出两排小贝牙,然后她突然跑进了店里,猛地抱住她的腿。

    慕筱白有些惊到了,蹲□拉开小女孩:“你爸爸妈妈呢,快点去找他们吧,一个人乱跑可不好。

    小女孩摇摇头:“我没有妈妈……”可能年龄还不大的关系,小女孩的发音不清楚,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

    慕筱白对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挺有好感的,摸摸她的脑袋:“原来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小女孩还是笑,突然投到她怀里,叫了一声:“妈妈……”

    慕筱白好笑地看着她:“我可不是你妈妈。”

    小女孩瞅了她好几眼:“你长得和我妈妈像。”

    慕筱白不由伸手抱了下这女孩,挺重的,转身对纪良生说:“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闺女,还挺沉的。”

    小女孩也亲昵地搂上她的脖子,顿了好久,说:“是乔家的闺女。”

    慕筱白脸上笑容未散,觉得这女孩实在有趣得紧,又开玩笑说:“那么沉,都吃什么长大的。”

    小女孩掰着手指玩:“吃好多东西,不过好多东西,爸爸不让我吃。”

    慕筱白乐了:“你爸爸对你不好啊。”

    小女孩:“爸爸对我可好了。”

    因为时间关系,慕筱白没有继续戏弄这女孩子,而是把她抱到纪良生怀里,然后去试衣间换下衣服。

    过了一会,她隐隐听到换衣间外面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心里估量着,应该是孩子的爸爸来寻她来了。

    “格格……”

    哥哥?慕筱白笑了下,原来这小女孩还有一个哥哥。

    乔子冠蹲□子,把乔夕沐抱进怀里,跟纪良生道了声“谢谢”后,怒斥她说:“怎么一转眼就跑到这里来?”

    小女孩委屈巴巴地说:“大白跑了,我过来追……”

    乔子冠:“大白明明还在那里。”

    小女孩:“格格……”

    乔子冠:“是哥哥。”

    ……

    慕筱白换好衣服出来,小女孩和她的那个“格格”已经走出了店里,无意看了眼那哥哥的背影,心里想到,“这哥哥还真不年轻,z市的计划生育估计还没有幸福街落实的好……”

    -

    衣服买好,纪良生付好钱,便拉着她走出了店里。

    “刚刚那小女孩真有趣。”慕筱白对纪良生说道。

    纪良生抿嘴笑了下:“是怪可爱的。

    慕筱白乐得呵呵笑,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对纪良生说:“我……”

    纪良生看了她一眼:“内急?”

    慕筱白点点头。

    纪良生指了指不远处的卫生间,然后说:“我在这里等你。”

    慕筱白应了声,便匆忙来到卫生间里的女厕。

    解决好生理问题出来,走出女厕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鞋带散了,便在门口蹲□子去系鞋带,然后她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男声。

    “沐沐,去男厕还是女厕啊?”

    小女孩说:“女厕。”

    乔子冠:“你爸爸带你出门的时候,都是带你去女厕的?”

    小女孩:“爸爸让看护姐姐带我去女厕……”

    乔子冠狠狠心,不顾女孩的哇哇大叫,带她冲进了男厕。

    ……